[原创]云上的日子

云上的日子

冰箱里的方便面从来没有断过，每天不到后半夜一两点钟基本上不会睡，不是因为用功念书，而是上网、打电话填补空虚，还有就是没完没了的论文。
英语进步不大，汉语却是日益退化。满肚子都是说不出的寂寞。国内的朋友渐渐疏远，这里的朋友没有交心的。谈到爱情，已是不敢渴望的一道墙。谈到事业，以前的美好憧憬依然在，只是缺少了实现它的动力，也许正是这个国家安逸的气氛让人变得慵懒。这就是我的留学生生活，表面上忙得一塌糊涂，事实上无聊到了极点。我想我迷失在了这个叫做Canada的国家。
天天自己做饭，不知为什么，做饭让人想家，而想家常常想到麻木。
正在洗碗，林来了，他是我在这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我们同在Canada留学生电台做义工。
“又是方便面”
“是啊，方便嘛”
“我和我女朋友刚刚在电话里分手了”
“哦”我点点头，这样的事儿在这里几乎每天上演，谁的爱情不是有今天没明天，唉，除了唏嘘，没有什么能够做的。
“你说我们来这里干嘛来了？就是为了那一份文凭？不值得，真的，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不值得”林发着牢骚，我没有打断他，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罢了。而我，倾听间想起了自己最初来Canada的理由。
刚刚考上大学那年，真的只是无意中，和高中同学一起去逛商场，结果在商场一个闭路电视上，一档介绍外国文化的节目上看到了他，一个百年陶艺店的陶艺师。10秒，20秒，一种三生有缘的感觉震撼了我，这种感觉也许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只是我的一见钟情隔着电视屏幕，隔着汪洋大海。我本能从背包里面掏出纸和笔，记下了他的地址他的名字：Canada，Vancouver……Adrian。他在大洋彼岸。
这是一个拉丁文的人名，意思为黑色。正是这个叫做Adrian的男人让我心心念念走上了留学生涯。
也许我就是那种天生有些疯狂的女孩，因为我无牵无挂，有伟大的姐姐照顾爸爸妈妈，从来没有人需要我操心，记事起就是想到什么做什么，那天起，Vancouver成了我的梦。
我不是个傻傻做梦的女孩，我为我的梦做了大量的实际行动，我恶补英语，一个中文系的女生天天带着随身听被单词，一人分饰两角练习对话，一段时间，我也颇是校园里的一道风景。我常常幻想我和他见面的场景，我真的不介意我见到他以后，由我对他说我爱你。
大学四年，我一直通过各种途径了解Canada，了解这个国家的人文、文化。我甚至认定了自己将来将去那里定居。
四年中，他在我的脑海里没有一丝模糊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清晰。他的眼睛、他两色的头发、他有一点鹰勾状的鼻子，我真的很确定自己不是一时冲动，他就是我生命中的那个人。
终于大学毕业，我立即办理了来Canada留学，因为一切已经计划了四年，而且我做了细致和超负荷的准备工作，所以进行得很顺利。从毕业典礼算起的第六个星期，我登上了直飞Vancouver的班机。
林终于发完了牢骚，嘱咐我晚上去电台播音，接着赶去餐厅打工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喝了杯咖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准备去上学，照照镜子，一副无忧无虑的学生样。街上的阳光真好，到处可以看到漂亮的金发女孩，高挑苗条，如雪的肌肤，丰满的身体，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第二节自习课上，后排的Safina又问起了林，我知道他喜欢林，喜欢很久了，她说中国男孩有一种安静的气质。我没有跟她提起林刚刚失恋的事儿，Safina有一双很亮的眼睛，厚厚的性感的嘴唇，林爱上他不是太难的事儿，也许我能够帮帮他们，我想。
晚间电台的节目很顺利，听众都是漂泊中的人，人家心境相同，我说的反而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真心安慰着他们的心。播完已是11点多，林送我回家。一路上，星光点点，浪漫中透着一丝丝暧昧，可惜我们不是情侣。
“林，你知道吗？我爱着一个人”我忽然很想找个人说说，秘密压在心里太久，让人压抑。
“恩，他离你远吗？”
“不远，坐公车只要30分钟”
“哦”，林也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不发问，等着我说，然而我不想说了，我只想有人知道我爱着一个人，知道这一点足够了。也许对于一段感情，独自回忆才是最好的方式。
到了Vancouver，我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因为我不愿意以一个穷学生的身份去见他。尽管我已经控制这种思念四年了，然而为了一个完美的相见，我还是忍住了。我也有换个角度安慰自己，已经等了四年，难道差几个月吗？
因为在国内语言关攻克得不错，所以我很快找到了一份在专门翻译中文的报社当打字员的工作，收入不错，当然也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对生活没有什么要求的人。一边读书一边上班，我累并快乐着。
期间，我曾经偷偷去他所在的陶吧几次，当然，都是远远地，隔着街看着那儿的门牌。我没有给自己等他上班或下班看到他的机会，因为我想把那巨大的幸福、美梦成真的神秘感留到最后一刻，它在我的心里真的很神圣。那一刻，我是说我们面对面的那一刻，我不知道幻想了几千几万遍，每一次幻想都是一天又一天、忙忙碌碌的最大动力。
半年，半年的努力工作不足以使我变成一个富人，不过总算是在这片异国的土地，在Vancouver，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城市有了一个比较稳定的家，一套租来的小房子，那是我的安乐窝；
半年，我可以不谦虚说一句，只用了半年，我从打字员升到了实习副编辑，我让Vancouver接受了我。我彻彻底底融入了Canada人的生活，甚至周末偶尔去看一场冰球比赛。
半工半读真的很累，然而抱着希望，我一直满心勇气，热烈生活着。
一点一点了解，一点一点深入我真的爱上了Canada，而且立志做Canada的儿媳妇。
终于，我决心打破现状，时机已经成熟，我决定面对那神圣的一刻。头一天晚上，不，头一个星期，我已经每天睡不好觉。
那个早晨，那个星期天的早晨，我起得很早，我没有太刻意打扮自己，只是穿得很得体很干净，去了那家我已经很熟悉的陶吧。
事情没有想象中顺利，不过也不是很糟糕。当我走进陶吧，热心的老板立刻上前打招呼，不是他，我当时的心真的凉了半截。我胆怯问道：“这里有没有一位Adrian先生？”，万幸，老板回答：“有”，“不过他现在不在，回家看望他父母去了”，“你是他的朋友吗？”老板问，“是”，是啊，怎么可能不是，我已经认识他四年七个月，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了。那是家很有名的陶吧，老板起初大概以为我是慕名而来的游客，不过当我很肯定回答“是”，老板告诉我Adrian是他的侄子，他Vancouver在念的大学，接着跟着他学陶艺，留在了Vancouver，他的父母在多伦多，他每年这个时候一定回去看望父母。
“可是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美丽的中国姑娘，我怎么没有听Adrian说起过他有一个中国朋友？”，“我们……”我该怎么回答呢？对了，“我是学生，也是记者”我递过了一张我刚刚印好不到一个月的名片，“我是他一个没有见过面的朋友，我很想采访他，很想写一篇关于陶艺的报道”，无疑，对于老板这是一件不坏的事情，他更加热情，而且许诺我Adrian一回来让他主动联络我，他几乎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于是，神圣的一刻变成了一个上午，我才略带失望而归。
接下来的半个月，对于我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我生怕Adrian突然来报社，来我那个不大的家，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的神经天天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状态，至少每天必须穿得整整齐齐。
终于，18天后的下午，四点钟，我记得好清楚。他来了我的办公室。也许连老天都愿意成全一段电影里的浪漫场景，当时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他站在门口，礼貌性轻轻敲了敲开着的房门，那个腼腆的笑容，我一辈子都不会忘。那5、6秒钟，我真的有琼瑶小说里的句子“天地万物化为虚有”的感觉。
我该说什么呢？扑上去拥抱他，还是……，我犹豫的瞬间，视线里出现了另一个人，一个典型的欧洲美女站在他的背后。事实上我早该看见她，我应该同时看见他们俩，大概因为“我的眼里只有他”，忽略了。
我马上意识到那可能是他的女朋友，不，那肯定是他的女朋友，因为随着激动渐渐减弱，我看见了他们拉着的手。
“没关系，他怎么说也有二十七、八岁了，有女朋友也是正常的，我为他付出那么多，我可以感动他”，真的，直到那一刻，我依然抱着乐观的态度，抱着希望，没有一丝放弃的念头，是啊，那几乎是我人生唯一的梦，我做了四年的梦，我怎么可能轻易放弃？！然而现实就是现实，现实从来不仿效小说的结局，现实只会模仿小说的苍天弄人。
“您好，您是梁小姐吗？我是Adrian，这是我妻子，我听舅舅说…”后来他说了什么，我已经听得很模糊，那声音很近，又仿佛很遥远，那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周星驰的那句对白，“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我站在你面前，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很庆幸，我还是一个很理智的女人，不管心里已经如何天崩地裂，天昏地暗，我还是做完了对他的采访。看着他拉着妻子的手远去的背景，我的心不是碎了，而是空了。
那天晚上，回顾这四年多的自己，真的数不清多少辛酸和委屈，不过我没有流一滴眼泪，我没有绝望，我终归还是见到了他，天生的乐观个性让我没有万念俱灰，让我挺了过来。
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太阳，不过早餐还是老样子，面包卷香肠，冰牛奶。为了给林和Safina拉红线，我约了他们一起去买书。这阵子大家上专业课了，需要大量专业书。
林和Safina都是心机不重的人，他们很快说说笑笑聊起了天，林最初有一点不好意思，不过很快感觉到Safina对他的好感，自信了不少，话跟着多了起来。挑书时，我故意离他们很远，一是给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一是我的确喜欢一个人站在所谓被遗忘的小角落，那样我觉得塌实。
之后，我借着写后续报道，借着去陶吧拍照片，借着说有兴趣学陶艺，总之各种各样的借口，我和他成为了朋友，这个年龄段的人很容易成为朋友。当然，我说的他就是Adrian。
他有一个4岁的女儿，他是一个好爸爸，好丈夫，频繁的接触中，说真的我还是有一些满足欣慰的，至少我爱的他不是一个坏人，他是个不错的人，不错的男人，而且工作的原因培养出一种文质彬彬、有点中国古代才子的儒雅气质。像他的名字带出的意义一样：迷人，感性，细心，体贴，可爱，富有。他和他的妻子很相爱，他的妻子是西班牙人，也是一个不错的人，他们是大学同学，两人一见钟情。种种的种种，让我放弃了偶尔萌生的哪怕当一个第三者的念头。
今天没有我的节目，很早回家。洗了个澡，忍不住播通了他的手机。
“是我，现在忙吗？”
“不忙，一个人在家，她妈妈带着宝贝去广场溜冰了”
“你说，爱是什么？”
“爱？爱是让你爱的人开心，也让爱你的人开心，说真的，这很难”
“那么，你开心吗？”
“我啊，开心，有饭吃，有床睡，有爱我的人，有我爱的人，还有我爱的工作，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
“恩，你是对的”。
两年过得很快，短期留学期满了，我可以申请长期驻留，不过我不想。我好想回家。
“为什么不留下？”作为朋友林很关心我
“因为吃够了方便面了”我开玩笑似的回答。
Safina已是林的未婚妻，林说过，他最爱的是他前任女朋友，那种爱一生只有一次。不过我不曾问过林为什么选择Safina，因为爱还是因为一心想留在Canada。他们需要彼此，能够带给彼此开心，这是最重要的。林让我参加完他的婚礼再走，我笑笑，说，不了，我祝福你，我的礼物一定到，人嘛，还是放我早点回家吧，游子的心情大家都是一样的，他理解，他懂，不再挽留。
回国之前，我一次性告诉了Adrian我爱他，我对他的一见钟情，我为他而活的整个大学，我不是为了什么回报，只是为了做一个有始有终的人。听了我的话，他没有太吃惊，很郑重点了点头，他的反应我也没有太吃惊，因为一年多的相处，我相信他感觉得到。
我没有让他去机场送我，因为他送我除了带给我伤感，再没有别的了。最后，说完再见，他给了我一个很绅士的拥抱，那是他给我的唯一的礼物。
如果故事这样画上休止符，也算是一段不错的回忆。整整六年啊，那是我一生中最灿烂的日子，因为那六年我是为爱活着的，尽管我最后没有得到我爱的那个人。
回到家，迎接我的是最亲最亲的家人，我们爱我，我也爱他们。爸爸，妈妈，姐姐，姐夫，我一直记得Adrian的话，爱是让你爱的人开心，也让爱你的人开心。我变得乖了，懂事了，一有空兴高采烈陪着父母逛街，看电影，露一手留学这几年学会的西餐。
平静的日子像流水一样，一转眼又是一年。2002年夏天，世界杯激战正酣的那个夏天，我接到了他的死讯，他死得很突然，死因至今无法确诊，只说可能是心脏病。他的妻子在电话里显得很坚强，很坦诚对我说，“我曾经听过Adrian夜里说梦话的时候喊你的名字，不过我知道那不是背叛”……
这次，我真的哭了，哭了整整两天两夜，我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回国一年，在我刚刚平静，刚刚试着重新生活，接受别的男孩子的时候，他的死讯像一颗原子弹，炸毁了我所有的平静。
他的死使他在我心中化作了永恒，他的笑一直深深刻在我心里。无论他在哪里，他一定记得有个女人很爱很爱他，这是他即使到了天堂也要开心的最大理由。
背起行囊，又想出去走走了。不过我不会一个人上路，带上父母一起去旅行，看着他们开心，我怎么会不开心？
只是心里始终有一个缺口，不能碰，不能忘；始终有一个名字，不能想，不能忘——我的Adr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