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 禁 城 篇 十一章
(更新时间:2005年07月29日  本章字数: 3733)


  一日午后,正在屋内闲坐着翻书,王喜匆匆跑了进来,认认真真地打了个千,立起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站着。我放下书,纳闷地看着他,问道:“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他瞅了我一眼,低着头沉吟了一会,才慢慢说道:“今日朝上万岁爷大怒!”我一惊,想着万岁爷大怒固然是要紧事情,可他为何特特地跑来告诉我呢?定了定心神,看着他问道:“为了什么事情?”

  他抬头飞快地瞟了我一眼,看我目光清亮地正盯着他,又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下,说道:“今日朝堂之上,万岁爷询问立太子之事,大臣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等大人,还有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都出面保奏立八阿哥为太子。”我一下子猛然从椅子上站起,只想着,自古皇帝最恨儿子们私下结交大臣,唯恐出现党派之争乱了朝纲和自己权利被架空,康熙也绝对不会例外。

  默了一小会,我问道:“皇上怎么说?”他略微犹豫了下,说道:“ 万岁爷极为生气,说……”他停了下来,我吸了口气,肃声说道:“照实说!”

  他这才又接着说道:“因为大阿哥被幽禁前曾说过他愿意将来辅助八阿哥,万岁爷说八阿哥和大阿哥,彼此勾结庇护,谋夺太子之位;说八阿哥在朝内私结党派,还说……”他又停了下来,我心急如焚,忍不住喝道:“往下说!”

  他从未见过我疾言厉色,不禁吓了一大跳,赶紧接着说道:“说八阿哥柔奸成性,妄蓄大志,党羽相结,谋害胤礽。今其事皆败露,削其爵位,即锁系,交议政处审理。”他一口气地把康熙的原话重复了出来。

  我只觉得背心冰凉,眼前一黑,浑身无力地软倒在椅子上。脑袋轰地一声,只余一片空白,耳内不断地重复着那句‘即锁系’、‘即锁系’……,却似乎不太明白它是什么意思,过了大半晌,脑子里似乎才慢慢真正理解了这句话,可明白了却更觉心痛难忍,他那样风姿雅洁的人居然被‘锁系’!

  王喜看我坐在椅子上,身如雕塑,半天没有反应,只得试探地叫道:“姐姐,姐姐!”我强自定了定心神,没有力气地问道:“后来呢?”他说道:“几位阿哥给八阿哥求情,十四阿哥跪奏万岁爷说‘八哥无此心,臣等愿以死保之!’”他学着十四的语气说道,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可万岁爷最恨阿哥和大臣为谋夺太子之位而私下结交,而且当时正在气头上,十四阿哥又硬驳万岁爷的话,最后还说愿不惜一死来保八阿哥,以死明其心志。万岁爷震怒之下,竟拔了侍卫的佩刀欲诛十四阿哥。”我‘啊’的一声惊叫,看着王喜,王喜也是脸有余惊地回看着我。

  我静了静,安慰自己,没有什么事情的!十四可是一直活到乾隆登基了。看着王喜,说道:“接着说。”王喜说道:“当时五阿哥急忙扑上前跪抱着万岁爷双腿哭劝,别的阿哥也都不停磕头恳求,万岁爷才稍微缓解了怒气。”王喜又停了下来,我长叹口气说道:“事已至此,还能有更坏的吗?说吧,别再吞吞吐吐!”他赶忙说道:“万岁爷打了九阿哥一个耳光,又命责打十四阿哥四十大板。”

  我听后木木地坐着,过了半晌忽然想起,忙问道:“十阿哥呢?”王喜忙回道:“因万岁爷训斥八阿哥时,虽然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上前跪倒为八阿哥求情,但只有十四阿哥和万岁爷起了争执,而十阿哥当时只是跪地磕头。所以十阿哥没有事情,万岁爷只是训斥他回去闭门思过。”

  我一时静默无语,只觉得脑袋重如巨石,根本无力思考。心如被千针所刺,先时还觉得疼痛,这会却只觉得麻木。

  王喜在旁默默站着,过了半晌,他才说道:“我师傅……”,我才反应过来,他特地过来告诉我这些,只能是李福全的意思。忙强打精神问道:“李谙达有什么吩咐吗?”王喜说道:“我师傅的意思让姐姐今日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当值,不要误了正事。”我问道:“就这么多?”王喜回道:“就这些。”

  我沉默了一下,看着王喜认真地说道:“回去告诉谙达,若曦就不说什么谢谢的话了。”王喜转身要走,临走又弯了回来,说道:“好姐姐,虽说你姐姐是八阿哥的侧福晋,可你也不用太担心。万岁爷这么看重你,断不会因此而薄待姐姐的。”我朝他感激地说道:“谢谢了!”他这才转身离去。

  一个人静静坐着,只觉得一颗心乱跳,竟没有个落处。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还好,还好,只是四十大板!只是四十大板而已!八阿哥也没有事情,只是暂时被关起来了,只是暂时被关起来了而已!一面想着,却不知为何,眼泪却只是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我不停地问自己,我知道结果,可不知道过程,原来一个简单的结果,居然要经过这么多的痛。前面还有什么要发生呢?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究竟还要发生多少事情,太子才可以复位。我一直鸵鸟地不肯去想十几年后的事情,可原来眼前就有苦痛。几次站起来,就想跑出屋子,想去看看他。可走到门口,却知道我见不着的,我是连这宫门都出不去的人!只觉得心神燥乱悲伤,却无计可施、无法可想,只得又坐回到椅子上。

  天渐渐黑了,我却一无所觉,因为心本就沉浸在黑暗之中,只是坐着。

  玉檀进屋时以为屋中无人,待点亮了灯,才发觉我静静坐在椅子上,唬了一大跳,忙上前问道:“姐姐用过膳了吗?”我收回心神,深深吸了口气,说道:“还没呢!你呢?”她回道:“我也没用过呢!待会一起吧!”我点了点头。玉檀看了我一会,犹豫了会,终于没有忍住,说道:“姐姐一向尽心服侍皇上,待人又谦和宽厚,皇上很是看重姐姐,不会因为其它事情而牵累姐姐的。”停了停,她又说道:“再说了,都是皇上的儿子,一时生气责罚也是有的,过几日等皇上气消了,自然就好了。”我拉起她的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想着,我虽然这五年来在宫里费尽了功夫和心机,可毕竟没有白费。李福全向来对我就不错,从此事看来,更是极为照顾,已经间接向我暗示了康熙的态度,以示宽慰。而王喜、玉檀也待我不薄,这些话虽根本没有说对我的心事,可毕竟是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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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去应值时,明显感觉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都暗里打量我,有人难掩开心,有人充满探究,有人伺机而动,有人略带同情,还有人面色虽平静但眼光却锋芒必露。但看我表情自若,应对得体,嘴角微微含笑,而更重要的是李福全待我一如往常,又都带着思索慢慢收回了目光。

  我心里半带嘲讽地对自己说,原来我往日的气派固然和自己的努力有关系,但也脱不了我和八阿哥的这层关系。毕竟在朝堂之中,连太子爷现在也比不上八阿哥的势力。明面上虽然四阿哥和十三是站在太子爷这面,支持太子爷的,可八阿哥身边却有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五阿哥虽保持中立,幷不表态,可他毕竟是九阿哥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且兄弟两人感情甚好。至于朝中大臣更是对太子不满者多、拥八阿哥者多。

  康熙从面色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昨日的怒气了,表情温和,象往常一样批阅公文奏章。只是眉梢眼角有几丝疲惫。看到我,也没什么特别表情。我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怕得根本不是在康熙跟前失宠,所以心态很是平和。李福全看我不卑不亢,举止如常,在晚间略带赞赏,微笑地看着我说道:“真是个难得的真正明白人!我在你这个岁数,都做不到宠辱不惊。”我无话可以应对,只回道谢谢谙达照应。他根本不明白我虽在康熙身上很花心思,可那都是另有所图。我幷不真正看重这些,既不看重,又何来忧惧?

  这几天,九阿哥、十阿哥都在家闭门思过,十四行动困难在家养伤,可其他阿哥我也一个没有见到,有心想找个人问问,却无人可问。又不敢莽撞行动,毕竟现在周围的人都睁大眼睛瞅着我,行差踏错,后果难料。只得自个内心煎熬着,面色还不能露出丝毫。因没有什么食欲,思虑又重,人迅速得瘦了下来。

  晚上独自守在灯前发呆,想着不知道姐姐现在如何?忽听得有人敲门,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楞了一会,才慢慢起身开了门,门口却幷无一人,只地上躺着一封信。

  我心猛地几跳,赶忙捡起,掩上了门。背靠着门,吸了口气,迅速打开了信,是十四的笔迹。“安好,勿挂。”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压满纸面,墨迹淋漓,力透纸背。我把信重重的压在胸口,似乎十四的力量透过他的字直达我的心。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了下来,多日未曾落到实处的心却稍稍安定。

  一日午后正在侧厅整理茶具,玉檀拿着鸡毛掸子站在梯子上,清扫柜顶上的灰,王喜进来,朝我打了个千,郑重说道:“今日朝堂上万岁爷复立二阿哥为太子。群臣朝贺,万岁爷很是高兴。”我心道,终于等到了。一面静静微笑着说道:“这可真是一件喜事!”王喜看了眼我,一面笑,一面接着说道:“皇上复立太子,心情大好,又宣布等太子册立次日,就宣封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为亲王,七阿哥、十阿哥、九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为贝子,恢复八阿哥的贝勒封爵。”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露出了真心的笑,心中压着的石头终于搬开了。想到终于暂时雨过天晴了!可一面又觉得同样是儿子,可康熙却真的是非同一般的偏心,不禁很是替其他阿哥们不值。不过这样的事情即使在民间百姓家也是有的,何况对这个有四十多个子女的皇帝呢?毕竟二阿哥是唯一一个由他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几十年的感情岂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而且更加重要的是,八阿哥在朝中过大的势力已经引起了康熙的忌讳,所以他宁愿选择太子这个由他亲自培养的势力,一个他清楚来龙去脉的势力,一个他绝对可以掌控的势力。

  



紫 禁 城 篇 十二章
(更新时间:2005年07月29日  本章字数: 6584)


  恰是人间四月天!蝶飞燕舞,花开草长,山水含笑,生机勃勃!

  这时的北京还未有沙尘的困扰,天空是清澈蔚蓝的,色彩虽纯但轻透,好似清新的水彩画一般。风则在空中回旋游荡,时能听到它在林间游玩时与新叶嬉戏的轻柔笑声。才吐未久的新叶,在阳光下泛着清翠的光泽,翠得让你眼前一亮,翠得好似能点亮你的心。

  这是丁香花的季节,深深浅浅的紫色小花密密匝匝地压满了枝头,香气远远的就能闻到。我正拿了竹篮在采摘丁香花。晒干后,入菜调味很是不错;拿来泡澡,润肤止痒更是好。不过丁香花小,又要选开在正盛时的采,未全打开的和快开败的都不能要,一上午,才摘了小半篮子,而我腰已经站得酸酸的,额头上也细细密密的小汗珠。

  正拿手绢拭汗,十阿哥和十四笑着走过来,我忙俯身请安。两人看了看我篮子里的丁香花,十阿哥说道:“这些活也要自己干吗?打发小太监采不就行了?脸都晒红了。”我一笑说道:“让他们干,根本不辨花的好坏,全给我塞在篮子里。我可不放心他们。”十四笑叹道:“偏你有那么多花样!”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子,我看他俩没有要走的意思,笑问道:“你们今儿很闲吗?难不曾要看我摘花?”十阿哥说道:“特意来找你的,玉檀说你采丁香花去了,我们琢磨着也就这里有丁香花。”十四看着我身后的丁香花说道:“这几株丁香还是当年孝庄文皇后亲手所植。”我啊了一声,不禁转身看花,大玉儿!那个来自草原的传奇女子!一时不禁有‘丁香依旧笑春风,人面却已随风逝。’的苍凉之感。

  收回思绪,才问道:“特意找我?所为何事?”十四对着十阿哥说道:“我说得不错吧?她又忘了!”十阿哥点着头说道:“她把别人的生日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唯独不记自己的。”

  我听完,才一下子想起来,再过三天是自己的生日了。马而泰.若曦的二十岁生日,张小文的三十一岁生日。说来也巧,若曦和小文竟是一天的生日。不过说不定这个巧合也是我来这里的因。

  一瞬间竟有苍老的感觉,不禁说道:“过了十八岁,哪个女孩子耐烦记着自己的生日呀?年年提醒又老去一岁。”十四对着十阿哥笑说道:“听听!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十阿哥也是笑着,一面问道:“老不老先不去管它,你倒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没有?”我说道:“和往年一样给我买些小东西就可以了。”十阿哥说道:“今年可是个整生日。总要送些特别的东西的。”我随口说道:“真想要的东西,又得不到!随便从宫外给我买些新鲜有趣的玩艺也就可以了。”

  我话刚说完,十阿哥和十四互相对看了一眼,十四凝视着我,很是认真地说道:“你且说来听听。办不办得成再说。”十阿哥也眼巴巴地盯着我。

  我侧头默想了会,自打进宫后,虽逢年过节也能见着姐姐,可只是请安问好,从未和姐姐私下里说过话。若姐姐能在生日那天陪着我,就是最好的寿礼了。可宫里规矩森严,岂能随便容我们姐妹闲话家常,相比那些连见一面都是难如登天的人,我已经很是幸运了。再说,太子风波刚过去没有多久,八阿哥现在自己都很少在宫中走动,我一直都未曾见过他,我又何必因自己的一点私心再替他招人口舌。

  转头时一面微笑着,一面说道:“只是一个生日而已,你们拣着好玩的送就可以了!”十阿哥和十四一听都静了下来。十四目注着我说道:“你在宫里待久了,也把那说话只表三分意的毛病全学会了,再无当年的爽利!”

  我心想,这皇宫是什么地方呢?再粗爽的人入了宫也得变的谨慎。不想再解释什么,只是看着十四认真地说道:“生日有什么打紧的呢?其实最紧要的是你们都好好地。我们大家都好好地!”十四听完,没有说话,只是面色沉静,默默注视着我。十阿哥也好象想起了刚过去的那场风波,面色也一下子沉静了下来,安安静静的一旁立着。

  自从那件事情后,我虽见过十阿哥和十四两次,可大家都装做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样子,一如往常地请安对答,从未提起过这个话题。今日我心急时的一句话,引得两人面色都静了下来。

  我忙把心里的感伤赶走,微笑着说道:“你们不走,我可不理你们了,我还得摘花呢,趁着这几日有空,赶紧摘一些,若不然错过了,就要等明年了。”十阿哥忙笑说道:“这就走!不耽误你功夫了。”

  十四听完后,却很是一愣,看着我半天没有说话。我和十阿哥疑惑地对视一眼,十阿哥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十四,想什么呢?”十四这才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首诗词了而已。”十阿哥嘲笑道:“你们这些书袋子,随时随地都怕别人不知道你们读过书。想着什么了?”十四微笑地看着我,慢慢吟道: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静静听完,我微微一笑没有回话,十阿哥却有些发怔,怔怔看了我一会,轻轻叹了口气。我朝他俩俯了俯身子,自转身开始摘花,不再理他们。

  他们走后,我嘴角的笑渐渐消失,嘴里苦苦的。我的年龄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已经过了适嫁年龄了!一面挑着花,一面问上天,我不要做传奇,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即使曾经受过伤,把心收藏在最深处,可却仍然有着企盼,有一个人他愿意用他的真情拨开那层层花瓣下的花心。可是,可是那值得托付的良人哪里?

  —— —— —— —— —— —— ——

  看着菱花镜中的容颜,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皮肤是白皙水滑的,眼睛是清亮晶莹的,嘴唇是胭脂红的,这还是一张年轻的脸,可心却老了,丝丝苍凉存在心底。

  今日不该我当值,可我该如何过这个生日呢?生日蛋糕!!!在北京时,母亲每年都会给我买一个生日蛋糕,后来到了深圳,母亲也会嘱咐哥哥在网上帮我定购生日蛋糕,把祝福和爱送到。趴在桌上再不愿想起。已经六年了,仅有的一些回去的希望也早已经消失。看来此生只能是马而泰.若曦了。

  忽地想起生日不就是母亲生我的日子吗?一下子难以自持的悲伤涌上心头。不禁再无任何欲望去想这个日子,起身从书架上随手拿了本书,倚在榻上看起来。

  看封皮是本唐诗,也没有在意,随手翻到一页,看起来。可竟然是孟郊的《游子吟》,我忙‘啪’的一声把书丢到桌上,可整首诗词却在脑海里回旋不去。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我长叹一声,躺倒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正自神伤,忽听得敲门声忙坐了起来,理了理衣裳,说道:“进来吧!”一个看着眼生的宫女正满脸笑容地推门而进,我不禁一愣,赶紧站了起来。她福了福身子,说道:“若曦姑娘吉祥!奴婢彩霞,是伺候良主子的宫女。”我轻轻‘哦’了一声。她接着说道:“主子说无意中看到宫女手中的手绢花样很是别致,问了知是姑娘所绘,想请了姑娘过去,帮着绘几个花样。”我楞了一会子,说道:“好!”

  她在前面领路,我随后跟着,以前虽也见过多次,可这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去良妃宫中。她虽说是八阿哥的额娘,中间有我和姐姐这层关系,可对我面色一直淡淡,我也只是按规矩请安行礼。反倒是其他娘娘在这六年来对我态度变化很大,由起先的猜疑冷淡到现在的和蔼可亲,毕竟现在康熙身边服侍的人中,除了李福全,就是我最受倚重。连人人都揣测在废太子事件中,因为‘八爷党’而可能受到波及时,康熙却对我一切仍旧。让宫里的人对我更是上了心。

  彩霞帮我挑开帘子,说道:“姑娘自己进去吧!”我点了点头,进了屋,正厅幷无人,只听到谈话声从侧厅传来,于是向侧厅走去,守在珠帘后的宫女彩琴看我来,忙分开帘子。因为彩琴是良妃宫里品阶最高的女官,又最得良妃看重,所以我忙紧走了几步,笑着低声说道:“烦劳姐姐了!”彩琴也忙笑着回了一礼,没有说话,只示意我进去。

  进去后,一眼就看到良妃斜坐在榻上,姐姐一身宫装,侧坐在下方。我心里一热,忙俯下身子给良妃和姐姐请安:“良妃娘娘吉祥!福晋吉祥!”良妃轻抬了抬手让我起来

  良妃淡淡说道:“看你绘的花样子不错,就打发人叫你来帮着绘制几张。”我忙笑说道:“娘娘能看得上眼,是奴婢的荣幸。”她让宫女搬了绣墩赐我坐在一旁。我忙说不敢,她淡淡说道:“难道你过会子绘花样也是站着吗?”我想这屋里除了姐姐、良妃,也就守在珠帘旁的宫女彩琴。于是依言坐了下来。这才朝姐姐抿嘴一笑,姐姐也是微微一笑。

  良妃看了我们一眼,说道:“若兰难得进宫一趟,倒是真巧,你们姐妹竟碰上了。”正说着,彩琴已经在桌上把笔墨纸张都摆好了。良妃一面起身,一面说道:“若曦,你就在这里绘吧!若兰你给她说说我喜欢的样式。”我们忙站起来听着。良妃说完,自带着彩琴去了正厅。

  姐姐走过来,轻轻摸了一下我的脸,嗔道:“又是你捣的鬼!前两日,爷就打发人来说让我今日进宫来给额娘请安。我还正纳闷呢!非年非节的,怎么特地让我进宫呢?可一想不正是你的生日吗?就知道肯定能见着你了。”我笑着,轻轻依在姐姐身上,半带着撒娇问道:“难道姐姐竟不想见我吗?”

  姐姐含着笑,没有说话。两人静静依偎了一会,我牵着姐姐的手,走到桌边坐下,姐姐也挨着我坐了。我朝她一笑,一面拿笔,一面问姐姐:“娘娘都喜欢什么花?”姐姐说道:“颜色淡雅素净的。”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开始画梨花。不要叶子,只把花密密的画了几朵。

  姐姐一直在旁边默默坐着看我画,等我一口气绘完后,才说道:“你这几年在宫里,倒是学了不少东西。我起初还以为只是个借口呢!没想到竟画得这么好!看得我也想要了。”我搁下笔,笑说道:“那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回头我画好后,让人带给你。”一面想着,我打小可就学着画了,虽不好,可画个花样什么的还绰绰有余,在宫里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只好在这些事情上磨功夫了,可不就越来越精了!姐姐一笑,没有答话。

  两人都静静的坐着,我心里满是欣悦,好似又回到了初到贝勒府的日子,什么也不用多想,只管想着怎么打发无聊的时间,每日最紧要的事情不过是如何玩。嘴角含着笑意,头轻轻靠在了姐姐的肩膀上。唱戏、打架、与老十斗嘴、被十四嘲弄、和丫头们踢毽子,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彷若昨日,却已经隔了六年。原来我这些年最快乐的日子竟然是在八贝勒府中渡过的!

  过了一会,姐姐轻轻说道:“已经二十了。”我随口‘恩’了一声。姐姐把我的头推正了,看着我,我也静静看着她,她认真问道:“你在皇阿玛身边已经六年了,自个有什么打算?”侧头看了看帘子外面,又低声问道:“你心里究竟有没有中意的人?”

  这个姐姐呀!可真象我老妈!前几年唯恐我喜欢人,后来又担心我为何还没有男朋友。我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难受,面上却未露分毫,嘻嘻笑着问道:“前几年,姐姐不是说让我别乱动心思吗?”姐姐笑瞪了我一眼,说道:“前几年你要入宫,谁知道皇阿玛会不会挑中你,或者又会把你赐给哪家的公子哥。有了心思也是白有,又何苦自苦呢?”说完停了一会,接着说道:“可现在你已经这么大了,又是皇阿玛看重的人,在皇阿玛前也能为自己说得上话,总得为自己谋算谋算,总不能做一辈子的宫女吧?”我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姐姐拿起我的手,看着我手上的镯子说道:“还带着呢!”我心里一紧,忙抽了手回来。姐姐也没有在意,静静想了一会,说道:“你若真喜欢十三,就让十三去求皇阿玛要了你。”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可我看十阿哥也还惦记着你,跟他也未尝不可。不过十福晋……”她停了一下,又接着轻笑着说道:“那倒也不怕,你的性子还能让她占了便宜去?”我默默听着,想到让我为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在同一个屋檐下,钩心斗角的过一辈子,这需要多少的爱才可以支撑?

  过了一会,姐姐又说道:“我看十四对你也不错。”我忍不住开始笑起来,笑问道:“这么多呀?还有没有?”本是一句玩笑话,可姐姐却看着我认真地说道:“爷对你也很好。”我的笑意在脸上僵了僵,自侧转头,强笑着说道:“姐姐再这么说下去,简直个个阿哥都对我很好了。我竟不知自个何时成了香饽饽了。”姐姐微微一笑。我望着前方,幽幽说道:“我若要嫁一个人,他须要全心全意地待我。姐姐,你懂的!”姐姐静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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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静了静,又转回头,一面想着姐姐竟真的对八阿哥一点心思也没动,一面看着姐姐柔声问道:“别光说我,姐姐这些年过得可好?虽有见面,可从未有机会亲口问问。”姐姐听后,目光低垂,注视着桌上我绘好的梨花,淡淡说道:“还不是老样子!”我一听,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什么不可以遗忘?”姐姐身子一硬,过了半天,才淡淡说道:“想忘却绝不能忘!”我深吸口气,说道:“为什么不珍惜眼前的人呢?”姐姐猛然抬头看着我,我直勾勾地回看着她,我俩对视了一会,她凄然一笑,转过了头,说道:“我虽不恨他,可我也不能原谅他!若不是他派人去打听,那……怎么会……死呢?”姐姐语带哽咽,声音颤抖,没有再往下说。我长叹了口气,无力地辩解道:“可他是无心的。”姐姐却再不肯说话。

  我心中哀伤,只觉得我们这些人就象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我们都有自己的执念,宁肯孤独地守着,也决不肯放。即使代价是孤寂一生。看了姐姐好一会,忍不住又提起笔,静静画了一株恣意怒放着的欧石楠,画完后,才觉得心中的哀伤宣泄了出来一些。

  墨迹刚干,彩琴正好进来,笑问道:“姑娘可绘好了?”我笑着说好了,一面把花样交给了彩琴,和姐姐一块进了正厅。

  良妃顺手接过花样,边看边说道:“这是梨花,不过倒是少见人绣在绢子上。”我忙笑回道:“是化自丘处机的《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良妃微微一笑说道:“‘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浩气清英,仙材卓荦’,我可不敢当。”接着看下一张,一面看着,一面说道:“这是什么花,我倒从未见过。”

  我这才反应过来,心里暗叫不好。当时光想着欧石楠的花语是‘孤独’,一时情绪激荡就画了出来,竟然忘了这是生在苏格兰荒野上的花,没仔细思量过现在的中国是否有这样的花。愣了一愣,才慢慢回道:“这是杜鹃花的一种,”想着欧石楠属杜鹃科,不算撒谎。“一般生在悬崖峭壁上,平常不得见。奴婢也是从西北进京的路上,偶然看到过一次。”良妃点点头,看着花样说道:“是有遗世独立的风韵。”看完,笑看着我说道:“倒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正仔细打量我,忽然瞥到我腕上的镯子,笑容一怔,我下意识地把手往后一缩。心中正慌,良妃却已恢复常态。转头让彩琴收好花样,命人照着去绣。

  我看已经得偿所愿,就请安告退,姐姐朝我微微一笑,我也回了一笑。然后自转身退出。

  默默走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我竟走到了太和殿外,我隐在墙角,遥遥目视着殿门。也不知站了多久,散朝了,大小官员纷纷而出,看到一个熟悉的身着官袍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身子似乎更加单薄瘦削了,可气度却是一贯的雍华优雅,虽因为隔得远,看不清脸容,可我觉得能感觉到他那微微笑着的脸,和没有丝毫笑意的眼睛。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定定望着他走下了台阶,又看着他走过殿前的广场,周围虽还有其他人相伴,却只是觉得他是那么孤单寂寞,正午的阳光虽然照在了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的心。正如那苏格兰荒野上的欧石楠,表面极尽的绚烂,却无法掩盖那寂寥的灵魂。

  他猛然顿住身形,转回头朝我藏身的方向看来。我一惊,快速缩回了脑袋,背脊紧紧靠在墙上,只觉得心突突地乱跳。过了一会,终是没有忍住,又悄悄探出脑袋,看去,却只看见他的背影。他渐渐越行越远,慢慢消失在大门外,我忍不住沿着汉白玉的侧廊快步小跑起来,立着的太监侍卫虽有些诧异,可都知道我是谁,只是多看了两眼。

  想着清朝规定平日文武大臣出入午门左侧门,而宗室王公出入右侧门。沿近道跑到高处,隐在廊柱后看去,果然右面只有王爷阿哥们走着了,我从高处看过去,仍是他的背影,与身边的人一面谈笑着,一面缓缓走着。

  渐渐到了午门,临出门前他又突然顿住身形,转回身子,仰头向我藏身的方向看来。我紧贴着廊柱站着,脑袋抵在柱子后,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等我再探出脑袋时,下面已空无一人,只有午后的阳光洒在地面上,白花花地反射回来,刺得我眼睛生生地疼。我凝望着下面,背贴着柱子,一点一点地慢慢滑倒,坐倒在了地上。

  我感叹姐姐守着自己的执念不肯放手,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如果我不是念念不忘那个最终的结局,勇敢一些,是不是会好一些呢?如果我不那么狷介,要求少一些,能接受与其他女人分享一个丈夫,是不是会好一些?如果我单纯一些,肯简单地相信他是唯一地爱着我,是不是又会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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