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加特的七年

斯图加特的七年 作者:Schschu

相见时难别亦难,也有人说这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我终于决定离开斯图加特,离开我亲爱的施瓦本学生楼 (Schwabenhaus)了。我在人生的这一站台驻留了7年零4个月。曲终人散的落寞之后,突然领悟到,这像诗一样的人生,现在是到了该换一个篇章的时候了。新的工作,新的人会在另一个城市等我。
为什么心里忽然会有留恋的感觉?那天在亚琛 (Aachen) 找好房子坐在约克马丁 (Jörg Martin) 的汽车上回斯图加特 (Stuttgart),我曾忽然迷惑。心中在问自己,究竟这算不算回家?我突然搞不清楚,斯图加特 和亚琛,到底哪里才是我的家?像我这样一个常年在异乡流浪的人,我到底是属于哪里的一片天空?当汽车缓缓地驶入天伦路 (Türlenstrasse), 别肯森林街 (Birkenwaldstrasse),我的心中竟有丝丝的激动,7年多在施瓦本学生楼的生命历程让我感到自己这小小的家原来是如此亲切温暖。
        当年一个人拖着两个皮箱来到斯图加特, 现在没有家俱的我却也有了15个搬家的纸箱。我当时非常幸运地找了施瓦本学生楼,一下子就认识了另外17 位寝室邻居。这些年来,有多少旧人走了,新人又来了。当时的17位朋友早已是荡然无存。我现在想到,当年他们离开施瓦本学生楼 时会不会也像我今天这样带着留恋与落寞?
7 年前血气方刚与意气风发的我带着梦一般的希望和梦想来到德国,来到斯图加特。7年后当我离开这里时我虽然有了学位与一些工作经验,但我觉得勇气在失- 是不是人变得有些老的时候都会像我一样有惰意,只想呆在自己的窝里不想动?脑海里涌现出多年前在杭州的时候,我看到一位白发的老者静静地坐在城河边,和煦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身上- 那份安静与祥和原来对我有迷一样的诱惑力。但我不得不继续,我已经失业3 个月了,我都快把我喜欢的建筑结构设计专业忘了。我知道没有它我的生命中就缺少一种颜色。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有喜欢的专业,喜欢的工作,那种感觉就像是张学友的“一路上有你”-那是与我生命相联系的东西。其实,每一个人以我那样的热情投入到一件事情中去,都会有快乐的报答的。正如“平凡的世界”作者路遥的“初恋般的热情与宗教般的虔诚”。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有当年一样的热情?
想象着在专业课大课堂上的豁然开朗,那些曾经的问题今天是不是已经找到更完满的诠释(借用“同桌的你”的歌词)?在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与同学一起去看精致的斯图加特步行桥, 轻巧的戴姆勒奔驰 体育舘膜结构屋顶(Daimler Stadium),凯乐思山 上的双曲面索网观光塔 (Killesbergsaussichtsturm) 和苗条的斯图加特 电视塔,那些美丽的力学形状曾激起我心中多少作为“结构工程师“ 的神圣感!想像着是否有一天也能像银发教授约克 施莱希(Jörg Schlaich) 一样演员般地站在舞台上妙语联珠,“谈笑间樯橹灰飞烟末”,真是觉得很爽!
无数次地与室友们游荡在斯图加特 的夜色里,有时是站在冰冷的室外半小时,乃至一个小时,只为能进入K2参加派对,有几次因为没有女伴被保安挡在迪莱乐 (Delaila) 门外,只好借着酒精的勇气在大街上找零时女伴,可惜往往只能无功而返。巴特肯城瓦盛 的啤酒节 (Badcannstadt Wasen) 我也不会忘记,记得我第一次经历了这个几千人在一个帐篷下喝啤酒的盛大场面,我竟然幸运地得到了一升免费的啤酒。那是我刚来德国没几天,那天那位妇女笑着朝我走来向我嘀咕着什么,然后把一张啤酒券塞在我手里,我当时还没有立刻明白那是什么玩意儿呢。说实话,我那时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啤酒杯呢。说起啤酒杯,我后来曾破纪录地在克里斯蒂安 (Christian) 的家乡博朗 (Bronn, 在纽伦堡 (Nürnberg) 附近)的足球俱乐部的庆祝圣诞聚会时看到一个3升的啤酒杯,呈高跟鞋状。我们一桌十几个人就用这个杯子玩着喝啤酒的游戏。游戏规则是谁倒数第二个喝完它,就得买单。这个规则是如此卑鄙,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的下一位能喝多少,为了不花钱就只好把它先喝完了。这样这一轮帐是可以不付,但你不会坚持很久的,过了一定的时刻,谁付钱就无所谓了。还好小村庄的啤酒要比斯图加特 便宜好多,而且他们对我特别照顾,让我走出小木屋时,竟还能找到几个铜板买包烟抽。我觉得奇怪,怎么我还能好好走出去买烟。因为有位老兄竟然把上身脱得赤条条地走出小木屋,在零下20°c的大雪天一头钻进了雪堆里去,为的是我替他照一张英雄的玉照。他可能是有点喝太多了,还喝了别的高度酒精。
        在施瓦本学生楼 (Schwabenhaus) 你就不会这么醉,因为我们的酒永远都不够。安德烈 (Andriy) 是很会享受的,因为他总是把红酒倒在一个花瓶一样的玻璃容器里,据说这样酒就能充分混合空气,味道才好。每当我们在小阁楼上聚会时,人们总会看到1,93m 的安德烈 拿着他的卷烟机姗姗来迟,他总是先卷一根烟,他卷烟的姿势熟练而优雅,卷好的烟在卷烟机上敲两下,接着放在嘴里点上,然后才开始跟我们攀谈。爱葡 (Ebru) 的房间在夜里总是充满着音乐,总是在派对, 她有这么多从网上下载的mp3(为此我们的网管萨利 (Saleh) 没有少禁止她的网址)。自从她自己也抽烟以来,我们也被允许在她的房间里抽烟。她小小的房间正中是一张大大的沙发,那绝对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座椅。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有多少次我在她舒服的沙发上进入了梦乡。据她声称,我曾有一次在奥勒 (Röhre) 的迪斯科音响上睡着了,我没办法否认,因为说实话我自己都记不得了。丽克(Rike) 总是在度假,她搬进来的两年之间,她去旅行了委内瑞拉,西班牙,法国,南斯拉夫,墨西哥,埃及(在德国境内的旅行更是据不胜举了)。她不用喝酒也能吵闹,只要她在楼里我们都能听到,因为她会在夜晚11点的走廊上突然放声高歌,会在房间里把她收集的西班牙音乐放得震天响。这时桑德拉 (Sandra) 会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因为她的建筑方案明天还有个试演。这时丽克 会俏皮地伸一下舌头,坏坏地笑着,突然反客为主地指着桑德拉 的脑袋说:轻一点! 然后自己则乖乖地走进房间把音乐开小。当年她与克劳斯 (Klaus) 刚来施瓦本学生楼 的第一天晚上,为了向新人们展示斯图加特 的夜生活,我曾带他们去巴特肯城瓦盛 的啤酒节。结果却是他们把我带回了家,原因是完了我们邻桌的年轻人硬要把3公升啤酒送我们,我们难以抗拒免费东西的诱惑,于是我就稍微喝得多了一点。后来他们硬说那一晚我在桌子上跳舞了,我只承认最多在凳子上跳了,因为保安同志们一直在旁边盯着呢。丽克 总是不遗余力地教我斯瓦本的语言(Schwäbisch, 斯图加特 及其附近德国南部的方言)及斯瓦本的文化。去年圣诞节时,她曾请我去她在洛特灵根城 (Reutlingen) 的父母家作客,让我能亲自感受到斯瓦本人是如何过圣诞节的。这一下我把她们家的和蔼的奶奶,可爱的爸爸妈妈,风趣的两个兄弟以及各种亲戚20 多号人都搞清楚了。这二十几位围着我七嘴八舌问东问西,那份隆重的好奇,让我感到自己比国宝大熊猫待遇还高。在洛特灵根城 的一个天主教教堂 (katholische Kirche) 我们有幸参加了有乐队伴奏的圣诞礼拜仪式, 她的父母与兄弟还在乐队里演奏了小提琴- 让我对这个音乐之家充满了敬意和好感,爱屋及乌原来那天教堂的仪式也是如此生动有趣。我们的寝室长桑德拉 是一位很有绝妙主意的漂亮姑娘,她有本事把大家都组织起来,发挥各自的积极能动性,让我们的夏日节, 冬日节晚会办得有声有色。那次,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表演了歌咏,杂耍,话剧- 我走投无路,只好化妆成“施瓦本楼零一夜” 里的一个“中国人”,我们的表演竟也被满堂的掌声与喝彩打断了好几次。其实晚会上我们年轻人最喜欢的还是24点以后的迪斯科与买一送二的鸡尾酒,这鸡尾酒本来是要花钱买的,夜深的时候没人愿意再值班收钱,于是就成了“自助鸡尾酒”,想喝什么就自己调,也不用花钱。我基本上每次都是先买一杯,然后自己调两杯,三杯下去也就醉了。赤着脚踏着醉步随着音乐跳舞其实是很爽的。走路懒洋洋,老是闹腰痛的萨利 (Saleh) 是一位是一位聪明的计算机专家,什么疑难杂症他都有办法解决,4 年来还附带承包了我的头发的美容工作,我现在才体会到我的这位“私人理发师”对我有多么地重要,因为在这一个陌生的城市亚琛,我的宝贝电脑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坏了,让我有种病急乱投医的绝望感。马丁 (Martin) 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厨艺大师, 他总有本事把冰箱里的一堆垃圾食品魔术般地变成一桌美味佳肴,让一群只会饥饿却无厨艺细胞的学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还会半夜里来敲你的门,问你还要不要同喝一杯红酒,就这样无数个夜晚我们曾在我的房间里喝酒,欣赏电影。芙莉子(Frizi) 是我硕士论文 (Diplomarbeit) 的大功臣,因为她把我160页腐朽的德语文字,变成了可以获得学位的漂亮文字。她的修改是如此专业,从标点符号到空格健距离,从复合句的组成到修饰词的不重复性,她的无微不致让一向以德语自负的我也略微为自己的“德语无知”感到羞愧。与马库斯 (Markus) 的极品飞车 (Need for Speed) 的汽车比赛让我颜面丢尽,我有时候搞不明白为什么他700Hz 的破烂电脑,竟往往能把我的精良的机械化装配打得落花流水。我猜这个道理大概与当年毛主席用小米加步枪却能不输于美帝国主义的飞机大炮的道理等同,正所谓两军相遇勇者胜!安莉娜 (Alina)一笑上帝也会头痛了,因为这笑声实在是太响了,分贝数竟大于我早晨打喷嚏时的能量。还好她是我们来自乌克兰的“公主“,所以她有权利这么笑了。
我永远怀念我们在地下室的派对,我的独门绝技空气吉他, 晒台上的烧烤,小阁楼里的聚会。而今,这样的日子就像青春小鸟一去不复返了。在这样一个静熙的夜晚,在我们中国人的传统佳节除夕之夜我用文字记下我的这一段刚刚逝去的阳光下的岁月。尽管大家说我在施瓦本学生楼 犹如房子的房梁一样悠久又自然而然,没有人可以想象那会是什么样子,当有一天我也会搬出施瓦本学生楼。而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正如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会短暂。如今他们已经不必费心再发挥想象的魔力了,因为我已离开了我深爱的施瓦本学生楼, 离开了我永远的斯图加特。为此大家向我致以衷心的怀念(也许是假惺惺地,因为大家不必再为我不愿意洗冰箱或不打扫小阁楼里的烟缸而跟我斗争,也不用为我的超级低音炮而夜里睡不着觉,房东也不用为我在毕业论文的狂欢会 (Diplomfest) 后没有洗干净被呕吐的厕所而跟我脸红),还凑钱送瘟神一样地送我一张80欧元的购物券,让我去IKEA买一些家俱。还自说自话地画一张示意图给我,说我需要这需要那。其实我最需要的是能呆在Schwabenhaus!
如今我人已在亚琛。夜晚的时候不知该往哪儿去?一个人徘徊在冷雨的街头,徘徊在市场广场 (Market Platz),在这个全德国酒吧密度最高的城市,面对狂欢节 (Karneval) 狂欢的人群,如此喧嚣的派队竟没有一张熟悉的脸孔。我感到这陌生的人们离我的距离好远,就像是背后那古老的亚琛古塔 恍若隔世。
正如海上的潮水来了又去了,当潮水退去时,没有我的施瓦本学生楼 是否会依然如旧?

[ Last edited by schschu on 2005-4-18 at 23:14 ]

写得真好

我来德国已经将近三年了,现在还在读书,我有一些和你相似的感受。我再多蒙住的时候,曾经在一处学生公寓住了江近两年,其间我的朋友都陆续搬走了,包括我最好的朋友。有时想起大家在一起的欢乐时光,觉得有些惆怅。我现在搬到了另一个州,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德国的城市大同小异,生活上没设抹不习惯的,但是那种孤独的感觉,却是挥之不去的。

[ Last edited by 别了,多蒙 on 2005-2-14 at 23:27 ]
别了,多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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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你的文章真是伤感,可能因为我没有这种感觉吧。我来这个网站是因为对德国的文化感兴趣。我觉得如果在外面的日子不开心的话,就回家,因为家是最温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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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佩服楼主。。。
[img]http://www.csuchen.de/bbs/attachments/day_050107/ek3i_liujianming2.jpg[/img] 香港特别行政区西九龙警署有组织及严重罪案调查科高级督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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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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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sgezeichnet!

Sehr guter Aufsatz!

Zufaellig habe ich auch einen Artikel geschrieben, als 7 Jahre in Deutschland verbracht wurden, siehe http://www.dw-world.de/dw/article/0,,1130494,00.html

Noch zufaelliger habe ich auch Bauingenieurwesen studiert.

Tja, wir sind die Zeitgenossen...

[ Last edited by michael_k on 2005-2-21 at 19: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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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年佩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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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之痒嘛。。。。。。意志力真是太好了,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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