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世今生的爱情 [中篇玄幻·情爱小说] zt

引:
  生离死别并不能改变我们对爱情的追逐,追求也是我们的权力。游走于阴阳两界,游走于善恶之间,错过了却不能再回头,所以,我们只能延续自己当初的选择,继续地走!
  生亦何苦,死又何欢。
  断魂一时间,奈何千万千。





[一]给小茵的信
                 
  小茵:
  你好!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能读到这封信,虽然我知道人鬼殊途,但我内心翻涌的思念依然促使我写下这封信。假使你能够收到,那么,当你读到它的时候,或许我已伴着西风踏上天国之路,因为我知道,你就在那里。

  请不要阻拦我,想想往事吧!如果你有一千个让我活着的理由,那么我定然会有一千零一个做鬼的理由。小茵,想想我们的相识,相知与相爱吧,每一步都走得刻骨铭心。请不要说些什么殉情的混话吧!我又何尝不知生命的可贵,但是你说,做人究竟有什么好?一想到你的死,我便无比的悲伤,不是我不坚强,我只是想让那些活着的人知道:没有谁能够阻拦我们的爱情,包括死亡!因为爱是神圣的,不容亵渎!

  你死了!死得那么干脆,那么绝情!你怎忍心留下我一人在这情感的荒原上孤独地踱步?

  你为我而死,我永远不忘!

  但是小茵,如果鬼真的拥有超自然的法力,你又为何不去复仇?

  你知道,我是一名警察,维护社会治安是我的责任,如果换了是你,善良的小茵,你会见死不救吗?那个黑暗的夜晚,那个单薄的女工,夜半归家,本已担惊受怕,但那伙毫无人性的流氓,居然要在胡同深处作恶,我们虽是在散步,但那女工那样凄惨悲哀的呼救我又怎能置之不理?我是一名人民警察,我必须铤身而出。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你不会的!

  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总是这样,最终胜利的虽是正义,但躲在黑暗里得意狞笑的却是邪恶!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对你下了毒手,但你也太傻,你为何躲着我便独自去了天国?如果你还活着,那该多好啊!我会说什么呢?我们相处八年有余,你还不了解我么?我既然选择爱你,便是爱你的一切,包括你受过的伤害。但你却走了,我了解你的心,你冰清玉洁地来,所以你也要冰清玉洁地去。但是小茵,你怎就舍得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凄清的人世间苟且偷生?

  说句欢迎我吧!让我们重于另一个世界团聚。你走了,把我的心也带走了。

  我曾试图振作,但一到夜晚,闭上眼睛,我便看见你当晚服毒的惨状,我不忍将你一人留于那里,在奈何桥上,你的孤寂,你的落寞,需要一个按落的肩膀!

  我要去了,等着我,不要搭理那些孤魂野鬼,人间是这样的人间,鬼的世界也有坏鬼么?若是谁欺负你,你记着便是,等到我来了,我便为你雪去所有的耻辱。

  那几个禽兽还在牢里呆着,怕是一辈子也出不来了,但我仍不甘心,我要他们死,要他们死得很惨,要他们下辈子也不会忘记今生的死因!所有活着的和死去的人,应该为发生这样的事情感到痛心!

  现在,我喝了一点酒,不是为了壮胆,死有什么可怕的?况且,我知道有你在天国等着我呢!我愿意死,我高兴死,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我只所以喝几杯酒,只是为了再回想一下我人间的事情,是否还有什么应该交代的事情!你说过,做人要做一个负责任的人,我正是这么做的,我将所有的事务都与局长交代清楚了,我向他辞职的时候,他慈祥地说给我假期,但我拒绝了,我说我是认真的。真的,人间也有温情,像我们的局长,就是一个常施温情的人!

  我想找一处水塘,我想做溺死的鬼,因为人说水鬼才是厉鬼,我要拿害死你的人索命,就是苟活,我也不让他们留在这个世上,他们都该死!他们活着,简直是世界的耻辱!

  我穿上了我们初识时候的那套服装,芸芸鬼海,小茵,你看好了,你在奈何桥头等我,不必像以前在机场候我那样的举一块牌子,那样太招摇,我不想让太多的鬼知道我来了,因为我是个警察,会吓坏他们的!你只看我的衣服就行了,那套深灰色的西服!

  好了,小茵,时候到了,已是午夜两点,阴气最重的时候了!我需步行半个小时,到那野郊的水塘,我白日里都看好了的,那是一个幽静恬淡的地方,不知你还记得不,我们去过一次的,你还说你喜欢那地方!

  现在,有一件事需你帮忙:别让我的尸体浮出水面,让我静静地,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个孤苦的世界上消失,等我与你相见之后,再让我自己去处理我的尸体吧。但这一次,你是勿必要替我看好了,我告诉局长说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他笑问我是不是出国,我点头了,这也算不得是骗他,由人到鬼,一种生存状态的改变,也应该算是出国吧!不过我不想让别人效仿我的作法,毕竟,人活着,要重视生命的价值与意义!而我,只是不得已的一种抉择。

  我已穿好了衣服,除了这件旧外套,其它所有的衣服都是新的,是我用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买的,我要穿得干干净净地去见我的小茵,先前,你不总嫌我脏吗?从此,我决心改掉这个不讲卫生的坏习惯!

  好了,小茵,等着我吧!稍微耐心一点,不用很久,我就会到你身边了!

  吻你,我的小茵!

  阿伟2003 11 14

[二]化鬼
                 
  最后望一眼人间,月色空灵,四野只有秋虫的凄叫,我准备做完最后一件事,便由这里缓缓入水。我从怀里掏出那封给小茵的信,折成一只纸鹤,以往小茵在的时候,给我写信总都是这样,所以,我应该为她折一次。我掏出火柴,将它点燃,并亲看着它一丝丝的燃烧、升腾,直至化作一团黑灰。
                 
  我在心底里默祷:小茵,收好了!我希望小茵早一步知道我将去的消息,使得我突然出现在冥世不令她过分地惊异。
                 
  秋夜的风吹过,拂过塘岸的草木,刚刚化作一团黑灰的信笺顿时支离破碎。我站起来,朝那清幽寂静的水面走去。

  深秋的水已凉。

  我始终保持我的镇静,不急不躁,就是死,也要寻一种美的姿势,因为,我要见的人是小茵!

  我缓缓地入水,冷水浸透我里里外外的衣服,它以它冰冷的唇,吻着我的全身。我在想,死亡会是什么样子的!

  水渐深,当水没过我的头顶,我没有像其他的溺水者那样狼狈地挣扎,我只在平静中化为乌有!我可以听见水中浮游生物仓皇游走的声音,惟独听不到自己的心碎,但我清晰的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如一尊入水的泥塑,正在一分一分地被水啮噬消失,也一步一步地更加接近死神,但奇怪的是,我心静如水!
                 
  曾经有过对死亡的恐惧,但当死亡真的来临,却又突然觉得死亡原来这样的亲切,这样的平易!曾经以为死亡是一种冰冷,但身临死亡,内心涌动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爽!曾经以为死亡该有窒息的苦痛,但身临其境,却是一种空灵!
                 
  或许是因我内心的平静吧!我的灵魂也平静地出壳。我感觉到我肮脏的肉体在下沉,下沉……直浸入到这古塘的泥里,是小茵为我做的吧!我想。

  而我的灵魂,却倏然上升,悬浮于午夜的水气之中。
  我又可以重新看到这水塘四岸的秋景了,但我知道,我已全然换了一种视角在窥视这个冰冷的世界。

  刚刚成灰的信笺,秋夜的月亮……一切依旧,但又恍若隔世!

  我发觉我拥有一种超自然的本领,我可以在这阴阴的夜里四处飘游,我是说飘,飘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感觉呀!就像一个人活着时,在梦里的那种感觉!

  我已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水鬼!
                 
  月光如水!细看自己的周身,我发觉自己竟是一个透明的影子,这让我兴奋不已。难怪鬼可以飘忽西东,原来是鬼没有肉身凡胎的重量。鬼是一种理念吧,我想。
                 
  我择取溺水而亡,本是为了使自己无比的凶狠,但此时,这条载浮我灵魂的影子——我自己,却对前世所有的恩怨忽觉漠然。过去的事了,忆之何益?

  我怀着一颗强烈的复仇之心化鬼,但死了以后却忽然如此的超然!是哪位得道的法师超度了我吗?如果不是,我何以会这样的大彻大悟!

  人,活着的时候想不开的事情,死了却豁然开朗,真是一个残酷的玩笑!
                 
  夜里少有人迹,四周仅有的三五个陌生的鬼影,它们与我相距不远,彼此只顾匆忙的赶路,竟不曾过去打个招呼。它们也是刚死的吗?我在心里问自己,但我并没有走上去与它们搭讪,我不愿招惹谁。于是,我仍然独自游荡,直至我猛然忆起与小茵的约定,才匆忙地追随着新死的鬼群向奈何桥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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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奈何桥头
                 
  我自己也不知道飘了多久,亦不知四周有多少的同路野鬼,我只急急地行路,不知疲倦,也不肯停歇。
                 
  鬼路茫茫,像在人世间许些未知的幽境,充满玄机。大概鬼没有疲倦吧,但一定会有知觉。一路上顾不得看一眼别的同路孤鬼,自然也没有任何感想。可是现在,隐约已可看见前边不远氤氲的雾海,早在人间的时候就听说过那是奈何桥了。一个人的灵魂,若是过了这奈何桥,便不可能再活转过来,相反,只要没有踏上这通往奈何桥的台阶,便仍有回归阳世的可能。所以,桥边便挤满了许多因恐惧而哭泣的鬼魂。我从心底发出一丝冷笑——这有什么可怕的,无非是一个死!死又有什么不好?无非是一种生存状态的改变而已!
                 
  因我是一个水鬼,而水鬼又是众多恶鬼之中最厉的一种,无需我声色俱厉地吆喝,众鬼看到我透明的如水的影子,便主动地为我让路!我从它们中间飘过,身后留却丝丝如水的阴气,一直到奈何桥头。那些哭泣的鬼魂,大概是为我义无返顾的飘游折服,它们睁大无主的眼神紧盯着我,眼睛中充满惊异与畏惧,我无视这群怯懦的野鬼,只用心地做我的事!

  小茵该来了吧!如果她收到我的信的话。
                 
  奈何桥。

  曲曲弯弯飘过几座荒凉的破亭之后,便来到一处鸿沟。惟一连接这道鸿沟两岸的便是一根腐朽的枯木。放眼远望对岸,苍茫淼远,令所有打此经过的灵魂们找不着尽头。原来,所谓的奈何桥便是这一段枯木!先不必说这段枯木是否会于某一日突然中断,只说这窄窄的独木桥,便令那些胆小懦弱的鬼魂们望而却步。难怪它有这样一个富有个性的名字——奈何桥!大概是因为一踏上去便不能回头的缘故吧!无可奈何!我想。

  桥头是两个当差的鬼使,各自手里握一根桃木削就的哭丧棒。那些已被挤上桥头的鬼魂们,无论愿意与否,都得在鬼使手中大棒的威吓之下乖乖地从那桥上飘然而过。无论你是否情愿,都需遵从这里独有的规矩。

  一切,都显得无可奈何!
                 
  终于轮到我了,我早已迫不及待,因为我挂念着我的小茵!她该来了吧!她一定早早地在桥那头等着我了。

  我轻松地踏上那段枯木。
                 
  似乎根本不需要时间,也没有奔波的劳累,我只觉得耳边呼呼生风!四周是一边未知!混沌而黑暗!此时此刻,我惟有的便是兴奋。我没有像其它的鬼魂那样龌龊地缩首缩尾,死,有什么可怕的!我睁着眼睛,我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我要亲眼看一看奈何桥的风景,也好于日后讲给小茵听,要知道,小茵是多么喜欢听故事啊!尽管这不是一个故事,但我相信,小茵一定愿意听我讲一讲我来时一路的见闻。但不巧的是,脚下只有一片迷雾,除了雾还是雾!什么也不见。不知走了多久,隐约可以听到桥对面吵杂的鬼声!我提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小茵,我的小茵,就要见到我的小茵了!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从桥上下来的,只觉得身体突然沉重,脚下牢牢地踏在了地上,但脚下的地又全不是地,仍是一团一团来来去去的迷雾。

  我在鬼群中寻找,张望。我的小茵呢?我一时茫然,难道小茵没收到我的信?
                 
  “先生,您是找小茵姐姐的吧?”一个鬼孩子走过来问道。

  “啊!是啊!”

  “小茵姐姐让我在这里等您,并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鬼孩子说着,呈给我一封信。

  是一只千纸鹤。
                 
  小茵仍保留着以往的习惯。这鹤,这泛着清香的纸笺。一切,都太久违了!

  我急急将信打开,看到小茵的字迹,如同看到她清秀妩媚的容貌,但当我看清那信时,我却感到无限的怅惘。
                 
  小茵在信中写道:阿伟,请原谅我所有的过错。你的信我收到了,但我不能去接你,你本不该来的,这是冥世,冥世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你说过的,要珍惜生命!可你呢?请忘记前世所有的恩怨吧!包括我们没有结果的爱情。别总不相信命运,真的,这是命运!

  阿伟,恨我吧!但无论如何,我不再是你的了!我多么希望小鬼能够偷偷溜过奈何桥将这封信在你没有过桥之前转到你手里呀,但我不知你读到此信的时候是否已经过了这万劫不复的单程桥!生命为何只有一次,现在你明白了么?所有的活着的人,有什么理由挥霍自己的青春呢?你还年轻,别走我的老路吧!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已经后悔了,你信吗?我不是在骗你,请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吧!冥世与人间相差无几,一样的弱肉强食,一样的冷酷无情。从你的信中我知道,你是溺水而亡的,为什么?你知道的,水鬼是所有的恶鬼之中最最残忍的一种!你是要复仇是吧!不必了,真的,不必了。我既已死去,不管为了什么,你都已没有必要再去索取别人的生命!因为生命是可贵的!好好想一想,梳理一下自己的心绪,你才二十六岁,你只需在冥世稍稍停留,便可以重新投胎做人,记住,不要错过,因为错过一次便要错过一个轮回——一百年!不要想我了,你该将一切全部忘掉。总之,你见不到我,我也不会出来见你!

  再见了,阿伟!

    小茵。
                 
  等我看完小茵的信,我吃了一惊,我不知道,小茵为何突然这样无情!我清楚的记得,在我活着的时候,她还多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是什么使她突然如此绝情的改变?

  不行,我专为小茵而来,怎能就这样让她离我而去!我拉住了那个鬼孩子。
                 
  “告诉我,小茵姐姐为什么不自己来接我?而让你来送这封信?”我觉得我自己的脸色异常难看。

  “我不知道!”小鬼回答得斩钉截铁。
  “说不说!”我伸手抓住了它的衣领。
  “你放手!我不会说的。”
  “呵!这么说你是知道的了!”我觉得有了一丝希望。
  “我不能失信,我答应过小茵姐姐,我不会说的。”
  “你真的不说吗?”我已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
  “真的不说!”
  “那你就得死!”
  “死?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从人到鬼我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那,我问你,如果你再死一次,你可知道那结果是什么?”
  “知道!可我不怕,再死一次,我便魂飞魄散,化为无,不能再转世投胎,可我本来就讨厌做人!”

  我一时竟拿这小鬼头没有办法,只冷冷地说道:“你走吧!”
                 
  那小鬼哼了一声,不屑地走了,独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奈何桥头暗暗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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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我的浪荡生活
                 
  小茵就这样弃我而去了,在经历了一段焚心噬骨的心痛之后,我开始逐渐的麻木。没有追求,也没有心伤!我日日所做的,便是无为的游荡,并去寻些凡间祭祀的酒香下肚,我四处游走,过着居无定所的浪荡生活。
                 
  因我是水鬼,我通体透明,所以我可以轻易地瞒过鬼差的眼睛,在任何一个我想溜走的夜晚乘雾溜走,奈何桥对我,已没有先前那般的神秘与可怕,相反,现在,每每踏上那令所有的人与鬼魂无可奈何的独木桥,我的内心深处,便会萌生无限的欣喜与骄傲。

  放眼看看这幽幽冥世,能有几个厉鬼可以像我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穿棱于阴阳两个世界?

  然而,所有的潇洒却都无法冲淡我对小茵的无限思念。
                 
  我学会了饮酒,这在冥世是一个奇迹!

  所有的鬼魂们一般都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尚在人间的亲人们为他们摆下的美酒与佳肴舐舐自己干燥的舌头。它们无法真正品尝那些留在阳间的任何东西。我却不一样!因我可以自由出入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所以,我不仅可以享用我自己的一份,我还可以无声无息地替其它在冥世受苦的鬼魂们消耗掉本属于它们的那一部份。我喝酒,不必像凡世的俗人们那样用自己肮脏的双手玷污酒的纯静,我只需浮在那里,用我特有的喝法吸取酒香。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一种喝法。我可以用这种喝法将一杯浓酒吸得只剩一滩清水,就像厉鬼害人不需割断他们的头颅而只吸取他们的真气一样!
                 
  我终日醉着。

  我所向无敌。

  所以,无论在阳间还是在冥世,我都成了一个孤独的高手!
                 
  冥世是不分黑夜与白天的,因为整天都是黑夜,但我却可以准确地计算出任何一个时刻是阳间的白天还是黑夜!若是白天,我便在冥世休息,或是四处问问小茵的消息,若是黑夜,我便飘然过桥,到阳间去寻找些许慰安!

  我什么都做,做好事也做坏事!我觉得我根本不像是我自己。我不知我的灵魂是在被谁奴役着,变得没有思想,没有情感!而我却清醒地知道,无论人或是鬼,变到这样一种状态都是可怕的,也是悲哀的!

  我常到我自杀时的那片水塘上去,看秋冬的风景,拜十五的月亮。
                 
  在这里,我救过一个落水的男孩,也杀死过一头饮水的母牛。现在,回忆起这两件事,都使我无比的悲伤!

  大概是上月的十五吧,我正独自在树梢喝我的酒,这是刚刚从一家婚宴上摄来的,我喝得半醉,月光下,却来了一群七八岁的孩子。

  其时正是阴历的六月,孩子们大概经受不住白日里骄阳的曝晒,于夜里躲着大人偷偷到这儿来了。

  “咱们在这儿洗澡吧!”有一个大点儿的孩子说。
  “这里?我听奶奶说,这里淹死过一个警察,常闹鬼的!”另一个小点的孩子说道。
  “吓!怕什么?再说了,你说是死过一个警察?”
  “嗯!”
  “那还怕什么?警察不会害人的,说不定还和我们玩儿呢!”
                 
  七八个孩子犹豫着下水了。
  “哇!这水真凉!”
                 
  当然,我知道,是因我死时阴气太重的缘故吧!说心里话,我今晚本没有什么好心绪,原是要杀他一个的,在冥世,我想有一个孩子。但为着他们这一席话,我改变主意了,我下不了手。

  我只在树上坐着喝我的酒。待他们玩够了,那个大孩子说要回家了,却找不着刚才与他闲话的小孩子。他们急了,吵吵嚷嚷,秩序混乱。我不由一惊,急急入水来看,却见刚才试图阻拦孩子们洗澡的那个小孩已静静地沉到了水底。一种悲悯自心底油然而生,我忘记了刚刚萌生的凶狠,轻托住他孱弱的身躯,从水底倏然浮上。孩子们七手八脚将他拉上岸去。一番揉搓,方醒过来。但我没想到的是,那孩子却说:“我说有鬼你们不信,我刚刚就是被那鬼托上来的,在水下,我还看到他的尸体了呢!快回去吧!我要告诉爷爷去!让爷爷来捉他。”

  孩子们一阵唏嘘,惶惶散去。

  我为这个孩子感到悲哀,是我救了他,他却并不领情,转念我想上前杀了他,但我却没有那样做。
                 
  至于杀那头母牛,可能是我做鬼以来做的最混的一件事了。

  那头牛只是前来饮水,它可能看到我了,但它并不惊慌,它饮了水刚要去的时候,我却忽从水中出来,扯了它的鼻子使劲儿把它往水里拉。它悲哀地哞哞哀叫,像是乞求,但我已打定主意要杀死它,没有理由!我只是想杀死一个生命罢了!

  当然,它最终难逃我的鬼手,它死了,死在属于我的这口冰冷的塘里。

  深夜,一个农民赶来,在塘岸查看完母牛留下的蹄印,他哭了!我仍在树梢飘着。看到他哭,我竟忽然想到了我同是农民的爸爸。我也哭了。我的哭声很难听!

  待那农民哭完,才听他喃喃地说:“你也是的,要下犊子了,还独自来饮水,我挑一担不就是了!”

  农民走了,我放声大哭,全然不顾我凄厉的鬼哭是否吓着了深夜里醒着的人们,我想做的,我能做的,便是在这属于我的世界里,在这幽幽的黑夜之中,独自放肆我的忧伤!
                 
  第二日清晨,那个农民又来了,他唤来了五六个帮忙的壮汉,他们将那头母牛打捞上来,用一块大大的帆布将它密密实实地包好,用一辆车子载去了,它被安葬在水塘不远的一处荒岗上。

  这件事,将我深深地打动了,使我从无所事事的浪荡之中猛醒。

  这母牛,苦苦哀求原来是为了它腹中那即将转世的生命!

  我慌不择路回到冥世,我需要时间来醒一醒自己麻木的神经!
                 
  自此以后,我懂得了尊重生命!但却孤独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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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欲善无门
                 
  自从我残忍地杀了那头母牛之后,每个夜晚,良心都如毒蛇一般咬噬着我的良心,令我无法心安,无法入眠。

  想一想从鬼到人的所有沧桑,我竟忽觉莫名的惘然。在人间,我是一个好人,至少我活得心安理得,而在冥世,我该算是一个什么样的鬼呢?因我选择了溺水而亡,所以我性情阴鸷,浓重的阴气又决定了我超强的法力,使我成为一个厉鬼!
                 
  一切都发生在无意之间,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无奈而不可知的错误吧!当初选择溺水的时候,只是想成为一个厉鬼,好不忘冤仇,也好去索夺那些禽兽的性命。可谁知在化鬼以后,最初如血一般浓重的仇恨竟倏然消散,淡若云烟!相反,我本善良的性情却不时闪现出令我自己也无能为力的恶念。

  呜呼!无法可想!真的,我是说我自己!
                 
  自那件事以后,我下过一万次决心,我要改过自新,重新作鬼!可是,我已有了心魔,而心魔却是我驱除不去的。

  面对自己禀性中时善时恶的两面,我感到无所适从!
                 
  我仍夜夜游荡于那口古老的水塘之上,时而行善,时而做恶。但凭着良心,我可以说,只有行善才是我的本心,我不愿做恶,不想做恶,但我不知为什么又会一次次地伸手夺去别人的生命!每当我的双手于无形之中夺去别人生命的时候,我都心恸不已,可我无奈,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于是,我只有哭,在每一个夜晚,在每一个人的睡梦之中悲痛欲绝!
                 
  大概是因我的过错吧!

  有人请来了法师,他们设坛布场,焚香使令!

  我知道,他们是想捉我,此事令我心痛不已。我的确做过一些坏事,可那一切却都并非出于我的本心,况且,我也做过许多好事啊!但为什么健忘的人们却只单单记住了我的旧恶,而独不去怀念我的新善?甚至,我看到,就连我曾救过的人也加入到捉我的行列中来了!这一切,又怎能不激起我冲天的怒火?

  我不知那些所谓的和尚道士们是否真有捉鬼的法术,但无论如何,我勿需害怕什么,因为我无影无形,且是一个旷世少有的厉鬼!我死的时辰,地点,我的死因,都决定了我超强的魔性!

  说句发自内心深处的话吧!我本不愿杀死他们,那怕他们在阳间干些招摇撞骗的勾当,他们也还不至于去死,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双手还是一次次地夺去了他们的生命!
                 
  我悲伤,我哭泣,为着他们,更为着我自己。

  我曾附体于一个老汉身上规劝过人们:我不愿与人为敌,我只在我死时的这口塘上飘浮,不招谁惹谁。我只所以来这里,也只是因为时日已久,我习惯了这里的清静与阴森,就像他们习惯了家的浪漫与温馨一样。我向他们下跪,求他们不要再来,别再与我纠缠。我只是一个居无定所的孤魂野鬼,何必与我计较呢?我只在夜里,在他们都睡熟的时候回来看看,抚慰一下自己心灵的伤痛,可人们为什么就不许?
                 
  我孤独,于是我狂饮!
                 
  人们仍不思悔改地请来一个个自以为是的所谓高手,我不想杀人,可又别无选择!他们的桃木剑,八阵图都充满了敌意,并时时撩拨着我内心深处被我极力压抑的恶。于是,他们一个个暴尸古塘。在人们惊慌失措狼狈逃窜的同时,我惟有放声高哭,发泄我满腹的忧伤。

  ——一种欲善无门的忧伤!

  我实在不知如何才能把他们当做我的朋友!
                 
  朗朗乾坤,幽幽冥世,有谁可以将我从这痛苦的煎熬之中救出,将我超度,使我一心向善!

  我孤苦而无助,只得如以往夜夜飘游,在人间,在冥世,更在善恶两念之间,徘徊,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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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迷茫

  我哭泣,只因我忧伤。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所有活着的人竟容不得一个只能于暗夜里飘泊的鬼魂。他们先是请来一些拙劣的法师,接着又在每一个艳阳高照的白日里明目张胆地用推土机填充我的水塘,我虽无意与人为敌,但这一切,又怎能不使我怒火中烧!所以我在夜间招引百鬼,迷住他们的心窍,奴役所有已入帐篷熟睡的工人出来挖土,并砸碎他们全部的工具。我所做的,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可怜的愿望——有一个栖身之地!然而,我的反抗不仅无法驳得人类的点滴同情,相反,他们更加变本加厉地掠夺和破坏着我的一切!有一天,他们居然把我的遗体打捞上来,浇上汽油付之一炬!要知道,我费了多少精力才勉强护住我的遗体呀!为了不使它腐烂,我要夜夜往来于阴阳两世之间,采得阴间的寒气为它护颜。护着它,我便能有一丝精神的寄托。做为一个溺水而亡的殉情厉鬼,爱人没了,要是尸骨再没有了,我还有什么?以后的日子,让我如何寄托自己散落零乱的精神?但可恨的人类,却不容许一个可怜的鬼魂保留它最后的东西!

  我发誓,所有参予此事的人都得死!
                 
  当晚,月色如水!

  在这凄美的夜里,我要杀第一个点火烧我遗体的人。

  ——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就住在离我水塘不远的一个小区里,这里是市效。

  我遁形进入他房间的时候,他正吹着口哨洗澡。我不禁喜上心头,哈!该他死,他居然敢洗澡!水是我最爱的东西了,也让他死在水里吧!

  我从浴缸底部的下水道里进去,汩汩做响。我不时变幻各种颜色,时而鲜红,时而墨黑,时而靛青……

  他闭着眼睛,愚蠢地用手抚着胸前的一朵刺青。那是一柄剑,剑上绕着一条蛇。这样的人,活着也与世无益!我想。我生前,就抓过很多纹身的青年,他们大都流氓成性,好吃懒做,所以,我对这种色厉内荏的纹身者本没有什么好感。

  我用我的寒气渐渐变冷一缸热水。他感觉到水冷要出来的时候,我便使那满池的水于瞬间结冰。他只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样躺在冰冷的浴缸里等待死亡。
                 
  “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死吗?”我冷冷地问道。

  他四处张望,惊慌失措,却始终看不到任何他想看到的东西,只万分惊恐地说道:“知道,以后不了,我以后再也不了!鬼爷爷,你放了我吧!”

  “哼,知道?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要死?”
  “我十六岁偷过别人的手表,十七岁骗过一个老头的自行车,十八岁捅过小刚一刀,十九岁抢过一辆摩托车,二十岁骗过一个女孩子……”

  我在一旁听他惶惶然絮絮坦白,既觉可笑,又觉可恨!但他直到最后也没有说他曾经烧过我的遗体!那件事于他,可能并不算什么吧!但却令我失去了我所有的一切!他必须死!

  看着他胆怯的样子,我想马上就杀死他,我最看不起的便是这一类平日里装腔做势耀武扬威却又在死亡面前畏缩怯懦的人。

  我变成生前的模样,但我的尸骨没了,只能用水组成我全身的每一个部位。

  “你认识我吗?”

  他看到我的样子,马上大声哭号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相信,所有的人,怕都不会见过这样的鬼吧!——透明的,水做的鬼!

  他的哀求更激起了我的厌恶,我狠狠地朝他扑去,将他团团裹住。十分钟后,他的真气被我吸尽,只留下一张干瘪的人皮。我重新化为乌有,飘在窗前得意洋洋地欣赏我的杰作。
                 
  我稍事休息,正要离去的时候,却从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走进来。窄窄的削瘦的脸庞,虽不美丽,但却清纯可爱。

  她向前走了两步,似乎发现屋里气氛不对,接着便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寻找屋子的主人,终于,她打开了洗澡间的门。

  “天啊!”她惊恐地嗫嚅着,睁大了恐惧与疑惑交织的眼睛,接着用手捂住那张清瘦的脸庞失声恸哭起来。

  她伏在他身上,忘我的哭泣,竟全然不顾他狰狞的死相!我有些心伤,更有些嫉妒!

  一种莫名的悲悯自心底缓缓升起,迷漫了我的全身!同时,一股翻涌的凉气也自喉间升起,出口化成一声凄厉的鬼叫。我哭叫着,从窗间飘然飞去!

  我突然感到迷茫。是我杀了别人,可我为何又会如此痛苦?杀人者与被杀者究竟谁更不幸?这许多,都令我不解!

  想一想化鬼以来所有的经历,我最深的感受便是——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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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云游高僧
                 
  我在痛苦中沉沦,并在迷茫中杀人。

  直至有一天,遇到一位云游的高僧,我的生活才发生了改变。
                 
  那是一个阴冷阴冷的夜晚。我醉酒了,照例想杀一个人,没有理由,只是想而已!雨与雪粒掺杂在一起,簌籁地扑打着沉睡的大地,也叩着我化鬼的那面水塘,像敲着我时善时恶的灵魂。

  我驾着一团轻雾,步履蹒跚地飞来。
                 
  水塘岸边竟坐着一个须发斑白的僧人。他是来捉我的吧!我想。

  我上前刚想将他推入水去,不料那僧人却在我近身的一瞬之间反手拿住了我的琵琶骨。所有的鬼怪精灵,只要被拿了这个致命的部位,便不能腾挪,不能变幻。在阴间,鬼差们便是因为有这手绝技才降服了这样那样的凶魔恶鬼,而今,我既被人拿住了这致命的部位,定死无疑了,在感觉深处,我第一次尝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我只有闭目等死。

  “水鬼杜伟,老衲等你多时了!”那老僧道。
  “你是谁?你怎知道我的名字?”没有惊恐,但却有着无限的迷茫,我问那拿我的僧人道。

  那老僧只轻淡一笑,“出家人无姓无名,我便是我!”

  听他如此回答,我一时不知再问些什么,便随口问:“你从哪里来?你要干什么?”
  几乎是不加思索,老僧便答道:“四海之内,皆是我家,我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老衲前来,只为了你!”

  经过很多事,我本已对人生冥世不存什么希望,自然也不会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和尚有甚好感,“杀便杀,我既被你捉住,多是一死,不用多说!只是你用这等卑劣手段捉我,我有些不服!”我忽然大义凛然,毫不畏惧地说。

  但,或许他真是一个出家人吧,听我这样说来,他竟改了口,“阿弥陀佛,既是施主如此说,我便放你下来,你却说如何决胜?”
  “你我赌一局如何?”
  “出家人本不擅赌术,既施主说要赌,便赌一局不妨,不知如何赌法?”
  “你放我下来,若能再次出手即可擒我,我便算输!”
  “这赌法于施主实是不公,想老衲今年已一百八十余岁,修炼三个甲子,让老僧拿你,还不易如反掌!”

  我知道,他说的全是实情,我逃不出的,于是便淡然说道:“也罢,人世本也如此,死生无常,福祸相依,我不逃了。”

  话刚说完,那老僧人便放声朗笑起来,“哈哈哈哈——施主已有长进,且论一论这人间是非吧!”

  我惊愕不定,“你不是要拿我的吗?我知道,我是鬼,不该游离人世,你拿了好了,即便魂飞魄散也心甘情愿。”

  那老僧又笑笑,“施主却也痴迷!做人做鬼也只是状态变幻,并无大别,方才老衲只不过试试施主心绪,施主不骄不躁,已能听得老衲绕舌了!”
  “那……你……你不是来杀我的么?”
  “阿弥佗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以善为本,虽你只是一个厉鬼,老衲也要将你超度才行,哪有滥杀之理!”
  我一时愕然,“我杀过很多人的,我该死,你杀了我吧!”
  “生何欢,死何苦!人生在世,生即是死,死亦是生!施主至今还未醒悟么?”
  “生即是死,死亦是生?”
  “只是你尘缘未了,当初你仓促化鬼,实是不该!这许多缘由才造成你今日局面!”
  “我……”不知为什么,平日里被我视做仇敌的和尚在今日竟忽然让我备感亲切。一切都有定数吗?我想。
  “你可愿一心向善,重新到人世投胎?”
  “我……我不愿!”
  “罪孽,罪孽!此番我于你指点一条路去,速速了结你前世姻缘,日后我再来超度你便是!”
  “可我是鬼,您是法师,我们只能相互仇视,您又怎会真心助我?”
  “阿弥陀佛,敌敌友友,恩恩怨怨,一切皆都是空,敌亦是友,友亦是敌,恩亦为怨,怨亦为恩,这人间冥世又何尝不是如此?施主化鬼多时,难道还不曾醒悟么?”
  “这……”我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施主,还信不过老衲么?”
  “信!”不知为什么,我已对他没有丝毫的防备。
  那老僧笑笑,“那便好,你化鬼只为寻小茵姑娘,我且为你指点一条寻她的道路,只是有去无回,你当离了这里,还人世一个清净,也好用心了解你前世恩怨是非,到时老衲自会前来接你回去!你可去么?”

  我一时犹豫不决,让我永远别弃我留恋的水塘?我怎知道这和尚是不是唬我?

  “施主总是信不过老衲,世人多是疑虑重重,不想化鬼也不改这顽劣禀性!”
  “我信,我信,请高僧指点迷津!”
  “这便好!施主请看!”

  那和尚说完,只将手中钵盂朝天一抛,立见万道金光,直射向无边的黑暗,通往一个不可知的所在。

  “你且看着,我这金光今为你铺就一条通道,小茵姑娘被困在鬼愁谷桃花坞,那桃花坞坞主乃是阴间第一恶鬼桃花鬼王,你今去是福是祸,全在一线之间,施主保重!”
  “只要能见到小茵,就是魂飞魄散,我也再所不惜!”
  “休再说这些混话,快快去吧!你我也是有缘,三年之后,我会到桃花坞接你回来!”
                 
  我知道不必再说什么,前面的路,我必须走,没有选择,也没有后悔,从我化鬼的第一天起,这一切,似乎都已注定!

  桃花坞!

  无论它是什么样的地方,我都要去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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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初入桃花坞
                 
  我只顺着那老僧钵盂射出的金光向前飘去,不知多久,也不知疲倦。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这次回归冥世,竟与化鬼如此相像,周围的一切,新奇而陌生!这条路是我以往所不曾走过的,我心中充满了疑惑,那老僧何以会知道这样一条通往冥世的秘道?带着我的疑问,不知究竟飘了多久,那金光忽而不见,我被重重地抛到地上。面前已是另一个迷一般的世界。
                 
  如果你见过冬季早晨六点钟的浓雾,那么你便可以想像我此时身处的境地是何情形!我的周围全被一种似雾非雾的东西遮掩着,幽暗迷朦,浓得不能化开,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全都神秘而不可知。我便在这迷雾之中摸索前行,心中充满疑虑与恐惧,真的,那一刻我十分害怕,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害怕,更不知道怕什么,总之,是一种莫名的,发自内心的,或是出于本能的恐惧!大约有三柱香的功夫,我来到了一个三叉路口,陌生的古道旁边,分别竖着三块不规则的黑色巨石,其中向左的一块石头上赫然用隶书刻着三个大字:桃花坞。向右的一块石头刻的是“奈何桥”,另一块直向前方的却是“地狱门”。

  这一切使我十分愕然,冥世的每一个角落,我都已看完游遍,不想还有这样一个神秘的叉道!

  出于一种好奇,我想伸手摸一下那块写着桃花坞三个字的黑色巨石。就是这个地方锁了我的小茵吧,让我稍加停留,看一看这块耀武扬威的标志牌吧!我发誓,等我救小茵出来,我一定要将它砸碎,焚烧!让它永远在这幽幽的冥世消失,不能再禁锢任何向往自由的灵魂!

  但出人意料的是,我的手刚刚接触到那块黑色顽石,甚至我还未曾完全感受得到它的冰冷,它却已如一团蒸气一般倏然蒸发,什么也不曾留下!我被这突如其来料想不及的一幕惊呆了,这就是桃花坞吗?它究竟是一个什么的地方?
                 
  就在我正因那黑色巨石的融化而发怔的时候,忽听地下隆隆做响,我愈加愕然了,接着便见无数的恶鬼从地下钻出,挥舞着尖锐的利爪凶神恶煞朝我扑来,我急急化做一滩清水,从鬼群中泄出,在通往奈何桥的路口复原,然后闭上眼睛,没命的逃窜。无论前生还是现在,我敢说,我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以往,都是我拿枪英勇无畏地去追击别人,可现在,这一切却都又莫名其妙地倒转过来,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身后鬼哭狼号,喊声震天!我所有的心思,都用在逃窜,逃窜,逃窜——一路狂飙,我完全可以想像我自己疾飞的速度,听听追兵渐远,我刚想放松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头上却嘣地被重重一击,后来的事情,我已全然不知。
                 
  待我醒来,我已身处一个令人称奇的地方。四周仍然有雾,只是比来时淡了一些,隐约可以看清四面的景物。

  这是一个山谷,说是山谷,却与阳世的山谷不同,这里的山谷是封闭的,没有阳光,没有天空,有的只是幽暗与阴森!但令人不解的是:这条狭长的山谷之中却长满了桃树,我知道现在的人间是正是冬季,而这座山谷之中,桃花却依然开得正艳,但可惜的是,这里的桃花全不似人间的桃花那样艳红动人,它们全都毫无血色,每一个花瓣,每一根花蕊,都是透着一种惨白。谷里有叮咚的流水,像人间自然界中的流水一样悦耳动听!我一时竟全忘记了自己已身陷险境,只感叹起这冥间的世外桃源!
                 
  “来者是谁?”

  正当我沉醉于这冥世山谷美景的时候,一声尖啸劈空而来,传入我的耳朵,几乎刺穿我的耳膜。我回转身,定睛看时,面前早已闪出无数盏绿幽幽的鬼火,十丈开外,一处高台,一顶红色轿子悬在半空,刚才的声音正从那顶轿子里传来。想必定是桃花鬼王了!我便对那轿子答道:“我只是一个水鬼而已,误冲横撞,竟撞到这里来了!”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到此送死!”那尖利的声音又起,我不觉皱了皱眉,不知这鬼王前生是何等样人,声音竟如此难听。

  我刚想发作,但转念一想,来时那高僧分明说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便强装欢颜道:“方才来时路上我分明看到有三块黑石,但走的却是往奈何桥的路!”

  “呵呵呵呵——”那轿中声音笑道:“你看这可像奈何桥?”

  我无语,那轿中的声音又说道:“实与你讲,这便是冥世第一隐秘所在——鬼愁谷桃花坞,你既冲将来,只有一死了结!再者,你居然还敢弄碎了我的路牌,实是该死!”

  对我而言,本已是鬼,死又何惧,只是心中不免生疑,我明明走的是奈何桥的路啊。想到此,便问道:“我方才确真是走奈何桥的路,却怎会到了这里?”

  那声音又骄笑一声:“人生无常,冥世亦然!却不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道,人尤不可信,你倒信起那三块专能惑人的石头来了!实于你讲,你走的这道,便是通往我鬼愁谷桃花坞的路!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吗!”

  听完那鬼王似真似幻的一段戏谑,我一时茫然,从人间到冥世,我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不知我可以相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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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魔棺老鬼
                 
  那鬼王说完,呵呵一声怪笑,只见那顶红色轿子倏地平地飞升,直朝鬼愁谷深处飞去,轿子后面竟有万朵桃花结成一座莲台,其它张灯施旌的小鬼们纷纷在原地跪倒,直等那轿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才惶惶然抬起头来,继续各自手上的事情。我看得目瞪口呆,正疑惑间,却有两个小头目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傍定我的双臂,将我朝那鬼王刚刚离去的高台走去。我因被那鬼王在琵琶骨上穿了魔链,无法变幻腾挪,只得眼睁睁地由着两个鬼头任意摆弄。

  两个鬼头将我推上高台,原来,那高台正中却是一个黑幽幽的大洞,深不见底!一鬼头恶狠狠地说道:“下去吧!敢来这桃花坞寻事!”

  正疑惑着,已觉身体急速下坠,耳边又一次疾生冷风,良久才觉得到了一处冰冷的所在。我是水鬼,按常理该不惧寒冷才是,但此刻竟觉寒意深沉,内心又是一惊!
                 
  我四周打量已毕,并无异常动静,正要寻一处地方歇息,却忽听黑暗中传出一声惊叹:“世人都道死了好,谁料死后罪还遭!世人都道死了好,死后仍思阳世娇!世人都道死了好,谁解死后苦难熬!”

  “谁?”我向那声音问询道。
  “小伙子,莫要害怕,老鬼在这魔棺中已三百年了,先前曾见多少这般那样的鬼魂被抛进来,都如你一样儿胆小怯懦,不过,习惯之后也便好了!”
  我只觉无比羞愧,便接过那话茬道:“老人家取笑了,我只是一个小鬼,因不识这冥世道路才误撞进来,谁料却得罪了你家主人!”
  “凡人果然没几个实诚东西,你这厮做鬼也不改这卑劣本性,我且问你,你果真只是误撞进来的么?却要瞒我!”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一五一十道:“不瞒老人家说,我是前来寻我亲人的!方才怕那鬼王耳目太多,故不敢明说,还望老人家海涵!”
  “这便是了,我却告诉你说,那桃花鬼王可非一般的主儿,若是要从他那里想讨出个豆子怕也是难,更莫说讨出个人来!你却说要救的是谁?”
  “崔小茵!”
  “崔小茵?你快快死了那份心思,那崔小茵被桃花鬼王那厮日日困在红轿里边,莫说要救,就是近前一步也是难事,还是让老鬼给你指条明道,早早转世才是正事!”
  “多谢老人家美意,只是此番我已打定主意,定要救小茵出来,无论那鬼王如何凶狠,就是魂飞魄散,也要一搏!”
  “好个不知死活的书生!我看你白白净净,一介书生,却还这等横蛮。你可知那桃花鬼王的来历?”
  “不知!”
  “听我于你说来!那桃花鬼王本是五百年前大明的状元,只因相貌奇丑被几个小人逐离朝廷,谪为庶人,这鬼王一时气不过,便在一桃花林里寻了短见,并发誓要修成天下第一美男,也是天不灭他,第十八代阎罗王见他死得冤枉,便将这冥世第一个好去处桃花坞赏赐给他,他却将冥世所有美貌女鬼皆捉于此,耳濡目染,竟日渐英俊起来,只是这鬼王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又死得奇冤,非常鬼可比,自是法力高强,莫说是你一个,就是这冥世所有的恶鬼结连起来,也未必是他对手!”

  听完老鬼的述说,我不仅从心底叹道:“有这等事?他倒也是一个不顺遂之人!”
  老鬼也笑两声道:“天下事公平的能有多少?”
  “那依老人家说,我只得认了命了!”
  “那倒也不是,若是那鬼王将你家小茵美色吸尽,抛进这魔棺之中,你们便可完聚。只是你且感受一下这魔棺的温度,奇寒无比,你可知这是为何?”

  我摇一摇头,那老鬼接着说道:“这魔棺便是因有许些女鬼被那鬼王吸尽美色,抛进来后,无法忍受美貌被毁之痛,纷纷自行崩散,化为缕缕寒气所致!”

  听老鬼如此一说,我亦只觉万分诧异,“有这种事?鬼若再死不就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了么?”

  “说得不错,但若是她们再度转世为人,便要生得奇丑无比,女人多是爱美,有谁肯带这样一副惨相面世?到那时,却是真的生不如死,所以,这女鬼们便都一死了事!”

  老鬼顿了一下,我也长叹一声道:“想不到阴间也是如此!”

  “也不能全怪那桃花鬼王,是那些女鬼自己未曾顿悟罢了,人之一生,无论美丑,还不一样是酒囊饭袋,无用皮囊,到头来撒手西去,入地狱上天堂却并不看重你的相貌,可人世间却总有许些痴者为色痴狂!当真是人世一大悲哀!”
  “那如今死在这里的女鬼会有多少?”
  “无计其数,来时路上想必你已见过桃花坞的惨白桃花,一朵桃花便是一个女子,五百年了,谁知那鬼王究竟害了多少女鬼!”
  “确实可恶!”
  “可恶倒也是实,想那阳世的桃花,缤纷绯红,可这桃花坞的桃花,却片片被那鬼王吸尽精髓,都化作朵朵纸花了!鬼愁谷的名号,可不是胡乱叫的,此地着实令鬼犯愁!”
                 
  在黑暗中,听那老鬼娓娓道来,我却只记住了六个字:鬼愁谷,桃花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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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魔棺老鬼(续)
                 
  我也不知究竟在那个空旷的魔棺之中呆了多久,总之是很久吧!
                 
  几乎每一天,都有被那鬼王吸尽美色的女鬼抛下来,她们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蹲在某一个角落,或啜泣,或睡觉!四周是一片黑暗,我看不到她们,她们也看不到我,在这魔棺里,惟一能够视物的便是那个三百岁的老鬼,但奇怪的是,那老鬼只与我交谈,却从不搭理那些被抛下来的女鬼。

  在那些女鬼之中,我不知有没有小茵。我问老鬼,老鬼却只是笑着唱他的“死了”歌!但一种知觉告诉我,小茵还没有来。
                 
  我便只有在这无边黑暗之中等待,小心地守候我的希望。

  有一天,那老鬼却突然对我说道:“你来!”

  我循着那声音朝老鬼走去,在他身旁停住。

  “我叫你过来,是觉得你便是我要等的人,我想帮你!”

  我愕然了,要帮我?在这毫无道理可讲的冥世,他能帮我什么?

  “你不信?”他见我不说话,便生气地问道。
  “我信!”
  “嗯!那你就照我说的去做!”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好吧,我告诉你!”那老鬼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与你一样,也是一个徇情鬼,我的爱人也被那桃花鬼王吸尽了美色,欲死不忍,欲生不能,我们便只能天天耗在这魔棺之中,她没有死,我舍不得她死,她便在这魔棺之中,她附在我的体内。”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附在你体内?”我不解地问。
  “因为她太丑了!”
  我欲加惊愕,想不到这老鬼竟也是一个如此苦命的人。
                 
  那老鬼轻声抽噎了一下,继续说道:“三百年前,我还是一个二十岁的童生,我与邻居香云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的一对儿,不料州上却有一举人老爷觊觎小云美貌……最后,小云不忍屈辱,同你一样,溺水身死!她本想去寻那举人索命报仇,谁知在冥世却被桃花鬼王拿住,吸尽美色!后来,香云不愿再转世为人,我又哪里舍得让她独自在此受罪,便跟来了。”

  “那……你能否……”我本是想问那老鬼能否让他的香云出来一见。

  那老鬼却道:“你们现在的新鬼,都如人世间那些凡夫俗子一样自私卑劣,你且莫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若是答得好时,我便将这双鬼眸白送与你,再告诉你这桃花坞的诸多密事,待你出棺之后,便可寻那鬼王报仇了!”
  “莫要误会!我不是……”
  “不要再说,你且听我的问题便是!”那老鬼道,“你且说说,人为什么要活着?我苦思冥想了三百年,却想不出一个答案!”
  “人为什么要活着?”我也有些茫然。以往,我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若是要我说出个具体的答案来,却又一时语塞,没有言辞了。
  “你若是真答不出,也便算了,我想了三百年都不曾悟出来,你一个新死的小鬼,又怎知其中道理!”
  不知为什么,经他这么一说,我竟忽然有了一些感悟,于是,便信口道:“人活着,该是为了等待!”
  他大惊道:“等待?等什么?”
  “等待希望!等待所有你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当然,这种等待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但我们还是要等待!”

  待我说完,那老鬼不再说话,只在黑暗之中静默。
                 
  我说不准先前的一番话对他而言究竟有什么用,良久,那老鬼竟长嘶一声,黑暗之中砰的一声巨响,黑暗里燃起了两盏蓝幽幽的鬼火。

  “年轻人,你看看罢,看看这幽幽的冥世!看看这冥世的魔棺!”
                 
  等自己澎湃的心潮稍稍平静,我便放眼去看。只见眼前站着的竟是一个无足的老鬼,头发披散倒垂,在地上散成一片!那老鬼最奇的却是两只眼睛。方才那蓝幽幽的鬼火便是从那双眼睛中射出来的。趁着微弱的蓝光,可以看到魔棺四周的女鬼。但却依然无法看到魔棺的尽头!三五个白衣的女鬼,都将自己的头深深垂下,不愿让我与那老鬼窥见她们的容貌。

  我飘过去,想看看这些曾经貌若天仙的女鬼究竟被那桃花鬼王折磨到了何种地步,不料老鬼却倏地飞过来将我扯住,“你是找死!她们个凶厉无比,你却招惹她们!”

  我也只得罢休。

  “你且过来!”老鬼道。

  我在老鬼身旁停住。

  鬼火熄灭,魔棺之中重复一片黑暗。

  “你答对了!我告诉你这魔棺的所有秘密,并借你一双鬼眼,你便可救你的小茵去了!”
  “这么说小茵还没有被抛下来?”
  “不错!这桃花鬼王原本是大明的状元,也是个极有涵养的人,凡有才色双绝的女鬼,他也同样有怜香惜玉之心,你说的小茵想是不曾被抛下来,你想,她到冥世已经一年有余,若是一般女鬼,早抛下来了,现在不来,大概是讨得了鬼王欢心吧!”
  “这……”
  “你莫说话,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自要答谢于你,老鬼这双鬼眸是用不着了,你拿了去,便可在桃花坞各个暗道里视物,不瞒你说,你便是我要等待的人!”

  我愈加愕然。
                 
  “三百年前,我曾拿这个问题问过一个和尚,但那和尚却笑而不答,说是三百年后定有一个小鬼告知我答案!如今你的答案虽未让我完全满意,我也算是有了收获,不枉等这三百年!”
  “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实与你讲,这双鬼眸本是那和尚托我转给你的,我白用了三百年呢!如今既是主人来到,理应还你才是!”
  那老鬼说完,只见蓝光一闪,我已可以视物!
  “老伯——”
  “莫要多言!你且听着,你只需在这魔棺中耗够百日,那鬼王自会差鬼拿你出去,然后到桃花坞参加科举,若是考中,你便有机会救小茵了!”
  “这冥世也有科举?”
  “错!是桃花坞有!那桃花鬼王不仅仅是要修成天下第一美男,更要一网打尽天下奇才,怕是若干年转世以后要做一世帝王也未可知!”

  我不禁大惊,不知那桃花鬼王究竟是何等厉害角色,竟有这样出人意料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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