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弃旧结新

 金国华现在俨然成了存扣的跟班了。这让存扣不舒服。他是个自由和安静的人,不喜欢被人粘着。被人粘着难免心浮气躁,无法让人精神内敛、心地沉静,专心致志地去学习和做事情。这与存扣转学田中的初衷相悖。虽然金国华是个男生,但男生有时候比女生还会粘人,更让人烦。一天存扣去宿舍拿东西时碰到金国华偷他的焦屑吃,存扣不是个小气人,但他不喜欢人背着他吃他的东西,更何况这小子竟馋得拿嫂嫂月红给他买的补脑汁当红糖使,倒在焦屑里搅匀了吃得直咂巴嘴,让存扣又惊又怒:补脑汁虽甜,毕竟是种药水有药味的呀!真是太馋了!太不像话了!但他还是忍了。

  晚自修下了存扣想去街上弄碗馄饨吃下子,人刚站起来,好像心有灵犀,金国华马上把头朝他扭了过来。存扣无奈,稍微跟他做了个手势,就径自往外走。出门没几步,金国华就颠颠地从后面跟上来了。

  馄饨下得不错,两个人趁热吃得头上汗直冒。金国华把红汤喝得一滴不剩,连连喊“真鲜”。回来的路上金国华对存扣说,你等下子,我要大便了。暗地里东绕西绕摸到一家猪圈,人还没站好,突然就矮了一大截:他踩进茅坑里去了。

  存扣在巷子里听他在鬼叫,忙奔过去,捏着鼻子把他拉了出来。他一上来就没命地往河边跑,连着衣服走进水中洗。春上的河水还冷得很,冻得他上下牙齿直磕碰,浑身发抖,真正受不住,只好上岸又拚命往学校里跑。跑得比兔子都快。存扣在后面追着,追进了学校时一头遇上李金祥。李金祥本是镇上走读生,但家在镇西北上,挺远,这向时晚自修下了就不回家,睡在体育室里,早晚饭在学校吃,中午饭才家去吃,这时他正是回体育室。他刚才看到金国华一阵风似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空气中留下一股粪味,正自诧异间,又看到丁存扣气喘喘地跑来了,问是咋了,存扣停下来,说,金国华不小心掉进茅坑里了,怎么办呢,冻死他了。李金祥就和他一起到宿舍,里面像炸了窝,金国华把自已脱得只剩裤头背心,光着脚丫抱着膀子在地上没得主意地乱转。水湿湿的衣服和鞋子扔在地上,臭气熏天,宿舍里的人个个捂着鼻子,怨声不停。

  李金祥一看,忙说赶快把臭衣裳弄出去,洗净身子上床,别给冻坏了。这边刘桂海不晓得从哪儿寻来个短棍子,夸张地一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伸得笔直的,把那几件衣裳挑到门外去了。李金祥拉着存扣的手说,走,我们到老师那儿要几瓶水。

  金国华用热水洗了身子钻进被窝里,身子还像筛糠似地抖。他哭了。存扣听他嘴里在不住地嘟囔,凑上去一听,竟是念叨着“不该吃这个倒头馄饨”,就忍不住放声大笑,感到蛮滑稽有趣的。就是从这时候,存扣心里有了一个明确的念头:该和这金国华慢慢淡漠了。

  看存扣嫌室内有臭味,李金祥就邀请他上体育室睡去。两个人抵足而眠,都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黑暗中互相说了很多的话,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放学后,李金祥邀存扣一起上他家吃中饭。存扣犹豫了一下,看他脸上极诚恳,就半推半就地去了。他没有上同学家吃饭的经验,想到要和素不相识的大人坐一张桌子吃饭,心里不免有点小紧张。又有些激动。

  走过老街,七绕八拐走了好几条长长短短的巷子,又过了一座很长的水泥大桥——几乎已到镇外了。终于来到一户人家的旧门头子前。推开门,一条大黑狗撒着欢儿向李金祥扑来,把七八只母鸡惊得翅膀扑扇着乱跑。黑狗又绕着存扣嗅来嗅去,存扣有些害怕,怕它咬他。李金祥喝了它一声,黑狗便见风使舵地向存扣摇起了尾巴。

  存扣跟李金祥走进堂屋。一个面目慈善的长者正坐在一个旧藤椅上吃水烟;一个老大妈在地上铡猪草。存扣有些诧异,想不到李金祥的父母这么老了。后来才知道,李金祥的大哥已经三十四了,一个大孩子都上五年级了呢。

  存扣看靠西墙的大桌上放着好几碗菜。桌中间有一碗他最喜欢吃的糯米酒酿,盛得带尖儿。心想李金祥家生活还不错呀,中饭吃这么好。李金祥对他父亲介绍存扣说是他的好朋友,今年才转来的。存扣有些腼腆地叫了声“大伯”。又低头叫了声“大妈”。两个老人高兴地应了。大伯笑咪咪地站起来,说好啊,正好你两个哥哥都有事,不能来了,有同学陪你吃生日饭,再好不过了。存扣看了李金祥一眼,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他过小生日。

  大伯大妈去院里灶房忙活去了。大伯烧火,大妈站锅。——还有两个菜没弄,怕烧早了冷了不好吃。李金祥对存扣说,你坐着,我上猪圈那儿小个便。存扣一个人坐在空屋里,有些局促,也起来走到屋东山找到李金祥。猪圈里养着两条大肥猪,正闷着头在食槽里咕笃咕笃地用功,你推它搡的,很是不讲风格。存扣看得有趣,他家已好几年不养猪了。

  两人回到屋里,看见有只胆大的鸡婆飞上了桌子在啄那酒酿儿,李金祥忙把它撵下来跑掉了,一路咯咯咯地叫,仿佛很气愤、很不甘心似的。李金祥用筷子把那啄的地方挑了出来扔在地上,被跟进来的黑狗一口就舔掉了。吃饭的时候存扣就一筷子也不往酒酿里伸,李金祥的父母以为他不喜欢吃,就频频搛鱼夹肉往他碗里装,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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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授人武术

  晃眼的功夫,存扣转到田垛中学个把月了。他渐渐适应和熟悉了新的环境。各方面情况看来都不错。无论学习上生活上都有条有理,有板有眼。尤其是心情安静了,再没有让他情绪烦乱的人和事情。这才是最重要的。这说明转学是理性和成功的。虽然是无奈之举。这一个月中,新地方的陌生感、新鲜感让他的兴奋点始终停留在眼前,以前的事情被忽略了;同时一种类似本能的抗拒也在起作用:一旦旧日的影迹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马上就警惕地把它掐了——不去想它!他对以前心怀严重的忌惮。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记忆之门还是悄悄闪开了缝隙,他对此无能为力。阿香的身影顽强地挤了进来,频率越来越大。好像一根淌得好好的水管,你硬生生用手把口捏住,时间一长,水的蓄力却越来越大,当你手一软露出哪怕些微缝隙时,它便喷薄而出。……清潭一般幽深的大眼睛定定地瞅着他,那里面有泪,那里面是艾怨,是控诉。

  你为什么扔下我不管了呢?

  你不要我也不要走呀!你走了干净了,你是否想到人家的感受?

  你像个哥哥吗,你只晓得逃避。你好自私呀!

  负疚感来势汹汹,存扣心如虫噬。是啊,我现在安稳了,可阿香怎么样呢?仔细想想,我曾有一回心平气和、郑重耐心细致地和她沟通,把话说到明白处吗?没有。他的父母一出手交恶,马上拍屁股走人——这是男子汉所为吗?

  阿香,你现在怎么样呢……

  现在存扣忽然惊讶地发现:他其实心里也是爱阿香的。确实是爱的。

  这种感觉让他不寒而栗:你居然是爱着她的?!那秀平姐呢?你想把她放到哪儿?这么快你就打算用旁人来替代她?你是不是太无情了,简直是委琐!

  秀平姐你不能忘记!你要有出息,要记得和你们共同的理想承诺,你要双倍地成功你的人生——连带她的那一份。

  你不可能心里同时容两个人。哪怕,秀平已不在这个人世。

  你必须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在田中学习,考上大学,实现抱负。

  但阿香从此就不管了吗?她多可怜!

  ……起码可以跟她通通信吧……

  ……不能。一旦通信就会重回过去,就会不可开交,那跟不转学何异!

  还是让彼此慢慢忘却吧。——但愿!

  ……

  “秀平姐,我的心又乱了,我该怎么办?”

  早春二月,烟雨迷濛,草长莺飞。秀平的坟墓上可有早开的黄花?沉睡的秀平呵,你可听见存扣的呼唤?你可能帮帮他?

  没有人能帮助存扣。生活中有些事情是无法靠别人援手的;纵然有心援手也未必帮得上忙。眼下浸濡着伤感和内疚的缅怀成了存扣的头脑里的兴奋点,让他痛苦不堪并心生恐惧。他本以为从此与吴中的烦恼彻底告别了,然而记忆和良心却不放过他,像个影子似的潜在他的背后,无论他躲避到什么偏僻之所。

  只有就想办法转移和设置另外的兴奋点:以兴奋替代兴奋。

  崚嶒的石林兴奋你的神经,浩瀚的汪洋兴奋你的神经,那么,让汪洋淹没石林吧,让你眼前出现一片海。

  更加勤苦地学习。学习——吃饭——睡觉,三点一线,让你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再去想其他的事情;坚忍而持久地锻炼身体,在运动的刺激中感受酣畅、坚强和豪迈。

  后者其实是存扣在吴中用过的老套路。

  如此,假之时日,那些烦恼的雾霭就会慢慢弥散遁于无形了吧。

  实践证明,这两个法子是多么的有用。尤其是第二个法子,对身体的经久有力地锻炼似乎可以不断分泌让人振奋和昂扬的物质,产生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活力。

  存扣每天下午活动课都打篮球。他放开手脚打,在场上奔跑如风。同班同学间打;跟(2)班打;跟高三打。金国华、刘桂海、李金祥、孙庆华在他的带领下技术提高很快,配合默契,成了田中学生中最棒的一个组合。英雄惜英雄,现在陆高峰他们和存扣成了好朋友;两个班组成的联队把教工队都拿了一回下来。田中的学生都认识了高二(1)这个转来的又英俊又健美的小伙,逢到他打球都报以羡慕的喝采,狂热的尖叫;存扣却很少瞅他们,一门心思地对付手上的球。球打过了马上抬脚走路。回宿舍擦身换衣,或取了干净衣裳去街上很快地洗把澡。他这种冷峻得近乎冷漠的态度反而让田中的学生产生崇拜和遐想,“丁存扣”是球迷们经常挂在嘴上的名字。

  晚自修回宿舍之前存扣一定要到双杠场地去一趟。练臂力:做曲臂撑。一组三次,每次40个。练腰力:做仰卧起坐。坐在一根杠上,两只脚尖勾住另一根杠,双手抱住后脑勺,把身子向后放平,拗起,再放平,再拗起。也是做三次一组,每次30个。拉拉腿,压压腰,向虚空中打些直、勾、摆拳,正踢腿,内合腿,外摆腿,侧踹,勾踢,前扫蹚,后扫蹚。完了跳两跳,蹦两蹦,浑身筋络舒畅了,才心满意足回宿舍去——就像交了一天最后的作业。

  金国华羡慕存扣的身体和身手,缠磨着要跟他练功,学两招。他点名要学存扣在球场上震慑住陆高峰的“大力外摆腿”(金国华发明的名词,在“外摆腿”前面加“大力”二字。也许是看了港台武侠片,其中高手经常使用所谓“大力金刚掌”,由此脱胎而来。)存扣叫他先做做看,哪晓得他筋骨僵硬,,腿子抬不高,又缺少腰力,刚往后摆腿,身子就急急歪歪要往下跌。存扣连忙扶住,说:“别瞎揍腾了,你不是练武的材料。”

  “咋?哪有伢子养下来就会喊‘妈妈’的?”金国华不服气,硬要存扣教他。存扣说练武要从从基本功开始,你先把韧带拉好了,我才能教你,否则即使知道了要领也做不起来。要金国华把腿跷上双杠压压。金国华跷不上去,存扣就握住他的脚脖子硬往上提。还没提到一半呢,金国华就鬼声辣气地喊开了:“疼!疼!没得命!快放下来!”

  存扣对金国华说:“你说打架有刀好还是没有刀好?”

  “当然有刀好!”金国华不假思索地回答。

  “但是有人明明打不过对方,手上还不能有刀。”

  “这是为什么?”金国华大惑不解,“有刀才厉害,可以保护自己呀!”

  “不会打的人手上有刀不但砍不到对方,还会被对方夺下来砍你——还不如没有刀,顶多挨对方一顿拳脚而已。”

  “你就不能有刀。”存扣跟着说,“你不能吃苦,压个腿就鬼叫,练成个半吊子反而危险。你不要练了。”

  金国华哭丧着脸跟在存扣后面往宿舍走去。一瘸一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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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找回自信

  这天学校体育队唐教练亲自来找存扣,问他是不是考虑进体育队。“那天你和教工队比赛时我看了你半天,你不是吴中的那个投掷运动员嘛!”他高兴地说。

  存扣想起来了。去年他和秀平参加县里运动会时黄教练曾和他坐在一张桌上喝过酒的。

  “你们体育老师告诉我了,你的投、跑、跳都不错,就凭你现有的体育成绩就能通过高考体育测试。”唐教练说,“我也找你班主任了解过了,你学习成绩也不差——像你这样,明年考体校是稳笃取的。”

  存扣说他是要上文科的。

  唐教练很意外的样子。有些生气:“你这个同学怎么不晓得把握长处呢;文科是那么好考的呀,每年应届生能考几个?年轻人要晓得做稳事哩,早走一年好一年嘛!”

  存扣还是坚持。他说一直就是打算考文科的。

  唐教练摇摇头,叹息道:“人各有志,我也不好勉强你。只是可惜了……你再好好想想,想通了来找我。”

  存扣没有去找他。

  存扣把这事儿告诉李金祥,说蛮烦恼的,“要我参加什么体育队唦!”李金祥说:“你体育太突出了,哪个看不见——他把你弄过去正好帮他比赛;考上了体校也是他的本事,脸上光彩,好处多哩!”

  存扣说想不到才转到一个新地方就有烦事。他不想得罪任何一个老师。

  “这也不是什么‘得罪’,你照你的把子撒呗。你呀——”金祥笑着说,“优秀的人就像一根钉子,无论摆到哪个袋子里都会戳出来,想藏也藏不住的。”

  存扣听他打了这么个比方,心里很高兴。他喜欢把他比喻成一根钉子,他拒绝平庸。他推了一把李金祥的肩膀,亲热地说:“你小子!”

  春去夏来。紧张的学习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学期不经意间就到了尾声。

  今晚他做完了来自扬州中学的一套期终模拟试卷。他用五个小时检阅了整整一学期的学习。最后一张卷子最后一条题目做完后,他把卷子揉成了一个鸭蛋,快活地扔进教室的垃圾箱里。

  临近子夜了吧。整个校园都在沉睡,唯独他还醒着。

  他浑身松沓下来,犹如才经历了一场战斗。一个人的教室,空阔而寂然,课桌课凳书籍文具静穆得像立体的油画。他坐在教室后排环视着这一切,心中一片安宁。他冒出个奇怪的想法:他想这时有根烟抽,才美哩。多么唐突的想法。

  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困矇如一团狡黠的蠓蚊,在他放松疲惫的时候倾巢而出。存扣真想教室的墙角里有一张床,让他爬上去一觉睡到天亮。

  “又要暑假了哩。”他揉着眼睛走出教室,他浑沌的头脑里掠过这句话。

  他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宿舍的路径上。如同醉酒。如同梦游。

  今晚他没有去双杠场地。

  他真的很累。

  期终考试存扣的各科总分进入了全班前六。他重新拾起了“尖子生”的自信。这说明转学之举是明智的,成功的。一年多来,他靠自己好不容易的努力从失去爱人的灾难和被人错爱的纠缠中走了出来,重新找回了自我,找回了自信。现在回顾起来真是惊心动魄。在成长的道路上他打赢了最凶险的一场硬仗。他带着欣慰的心情走进了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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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老光棍娶亲

  七月中旬存扣目睹了机工保国的娶亲,心里很是为他快慰。三十九岁才明媒正娶地结上婚,新娘子是几千里外的贵州山里人,还是个才二十岁的黄花闺女哩,真是把保国睡着了笑醒了。新娘子生得苗条,一双毛狸眼,忽闪忽闪的,还孩子气哩。听说自小在家乡的云雾山里放牛,那里的太阳没有这里狠,水色好得不得了,瓜子脸嫩嫩白白的。一些闹糖闹烟吃喜酒的汉子看了眼馋,就有人说:“难怪保国等了这么多年不寻婆娘,他是在等‘七仙女’哩!”

  保国家的房子早就翻建过了,七架梁,青砖小瓦,箍的大院子。堂屋里摆四桌酒席,厢房里两桌,还有四桌摆在邻居家里,一起十桌,正好“十分圆满”。晚宴上保国穿一身簇新的“的确良”,领着新娘子各桌兜圈儿敬酒,满脸喜气,鼻头喝得红通通的,有人逗他:“喝醉了就弄不动了!”他真的喝多了,胸脯拍拍得“嘣嘣”响:“弄得动,我劲大哩!”旁边桌上的大嫂婶子看闹出荤来了,就示意新娘子,要她不要保国多喝。新娘子却听不大懂兴化话,以为是要她替保国喝。她连喝十几杯,脸上粉朵花色的,笑咪咪的,一点事没有。满屋人惊成一片:“不愧是出茅台的地方来的,硬是能喝!”

  “喝水似的——不买账!”

  “乖乖,这女伢子了不得,正好两个都能喝,这下喝到一起来了。”

  有人喊到:“不能叫新娘子喝了,两个都醉了怎么弄啊!——只能醉一个。”

  一屋人哄然大笑起来,大家都顾了插科打浑,筷子都不大动了。不是大集体那会儿了,上了酒席就光顾吃,一扫光;现在人对吃已不那么上心了,更多是图个喜庆热闹。新娘子的哥哥终于站起来,轻声和妹妹说了几句“蛮话”,妹妹有些羞了,拧着小腰钻进了洞房。关上门又把头探出来,朝保国招手。保国马上朝大家作了一圈揖,“得罪得罪,大家吃好喝好!”踉跄着扑进房门中去。

  “急什事唦!”

  “黑天长哩!”

  “难怪,人家憋了多么年了,别饱汉不知饿汉饥了。”

  “这下逮住了——今晚不晓得要弄几伙(次)哩!”

  反正仗着女方的哥哥听不懂,由着性儿胡说。

  保国的婆娘是他舅舅李国香带回来的。顾庄是个大庄子,历来食风盛,很讲究吃的品位档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至亲好友上门,用牛肉最客气。红白喜事更是要用牛肉,否则便寒碜。国香杀牛六七年了,赚了不少钱,但近年来本地和周边的牛越来越不好买了,原因是大集体生产队留下来的牛越来越少,个人养又不划算,现在都用机器的多。只好到外地贩。湖南、湖北、贵州都去,调卡车往家运。那边山区比江苏这边落后多了,缺少机械化,养牛的人家多。国香经常跑贵州,那些山区人都尊称他叫“李老板”。李老板收牛价格公道,人又和气,在当地人缘刮刮叫,结识了不少朋友。据说还有几个女子跟他相好哩。一次在酒桌上有个朋友说:“你们江苏富,不似我们这山里,穷苦。”他用筷子指着山坡下那些赤脚放牛的女子,“你看这些娃娃,从小就放牛,连个学也上不起。”国香信口说:“赚苦找几个合年龄的跟我回江苏做媳妇,保准吃好穿好。”虽然是酒话,那朋友当了真,在外面放出风来。还真有女伢子愿意的,一下子来了七八个。国香说我先带两三个回去,人多了车上难蹲,人家不说我贩牛,说我贩人了。就先选了三个,其中一个临走时又舍不得她的寡妇妈妈,她妈妈抹着泪求她跟着李老板走,说嫁到江苏就等于脱了苦胎了。

  女伢子就是难舍难分,村里有个人说,得了李老板,你行行好,把她妈也捎上吧,看那边有没得相合的人家,如果不行你下次来贵州再带带她回来,好歹陪她女儿几日。国香允了。四个人带到顾庄,哪晓得都不够分,恨不得动抢。那个寡妇妈妈被一个看网的老光棍领走了,据说非常恩爱,老光棍什么好的都省把女人吃,没几天女人就挑着鱼篓上街卖鱼了,人养得比来时俊了不少哩。

  国香跟每户人家收一千元彩礼钱带到贵州给人家父母。第二次又带了四个,没回来时国香就瞅准了一个叫小芳的俊俏姑娘,跟她家长说要介经给自己的外甥,说他外甥虽然岁数大些,但绝对一表人材,家里高堂大屋,在外打水斫田,在家碾米打粉,是个赚钱手,嫁过去一世享福。小芳父母说,人大些不打紧,果真人好有手艺家里殷实我们同意,但口说无凭,这千山万水的我们去不得,让他哥哥陪他去看下子我们好放心。带回来一看,他哥哥屋里屋外一打量,满面笑容,比他山里不知要好到哪去了。保国里外一簇新,梳个分发头,人精神了不少,看样子也就三十四五的样子;可能是多读了些大书,好衣裳一装扮竟有点斯文气象,那小芳红着脸点了头。

  保国第二天立马带小芳上吴窑买衣裳,上下一套笼,买了好几身;也给舅老爷买了衣裳,香烟,还塞了零花钱,让他自己买些可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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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渴望走出校园

  这个暑假存扣更真切地体会到改革开放的神奇魅力,不仅农民的衣食住行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改变了农村的婚姻结构。以前寻人嫁女,大多在十里二十里的圈子里,伢子要上外婆家,甩开脚丫子就跑;亲家往来,行船也顶多小半天功夫。婚姻像一张网,把周遭的村庄都联系起来,真是“骨头连着筋”,如果掰着手指头弯弯绕绕算过去,哪村哪庄都有自家的亲戚。

  可现在不同了,因为农村子女可以考大学,不少分到外县外省,有的就和当地人联了姻;现在富民政策好,乡下人已越来越不满足在几亩田里刨食了,胆大的纷纷往外走,特别是年轻人更是敢闯,出去打工做生意找活钱,有些灵通的丫头就嫁给了可心的外地人,出息的小子也把外地姑娘往家带。国香带回的两批贵州女子,使顾庄的外地“蛮媳妇”更多了。听到这些水灵的“蛮媳妇”蛮声侉气地说笑,看到她们很远地方的家里人赶过来走亲戚,顾庄人就很自豪,认为他们庄子毕竟是风水宝地,梧桐树上落满了天南海北的金凤凰,对这些外地媳妇和远方客人相当的客气,充分显示了大庄子人的宽厚风范。存扣同样有这种心理,顾庄的外地媳妇多他也欢喜。

  现在庄上有个奇怪的现象,每年春节一过,等不及过了正月十六“元宵节”,就有一拨一拨的年轻人挎着包背着行李出去了,逢年过节才又一拨拨地回来,穿着外面的时新衣裳,像海外侨胞衣锦还乡,神气活现的。不消说,走的时候他们屁股后面保管又跟上一两个丫头小子,下一次回来的时候便有了同样的神气。东连七月里把他的淮阴小对象带回来了,那姑娘朴实又大方,身体很成熟,穿着短袖T恤,两个大奶子饱实实的鼓得老高,有促狭的家伙戏称“人没到奶子就到了”,也有人说准是东连天天拿手去摸,摸大了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姑娘叫小琴。东连带小琴到存扣这里玩,小琴见到存扣却有点不好意思,偷着问东连“他真是你的同学啊”;存扣见了小琴也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咋的。东连在外面刻章刻得好,据说一个月弄过上千的,他豪迈又戏谑地对存扣说:“存扣呀,你这是要上学的,要不凭你这样子到外面准是赚大钱的人;什么好丫头弄不到?——你看,我小琴一看到你就不做主了。”小琴听了马上用手狠狠拧了他一把,脸上嫣红一片。

  存扣被他说得不自在,但心里有个地方也不由一动。他嗔了东连一句:“瞧你瞎说的,一张嘴越来越贫了!”

  存扣心想,这世界真奇妙,许多不如自己的人走出去了居然都混得有声有色的,一个个很有奔头,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这真是得益于这个时代。只要你敢想,敢干,勇于投入外面的世界,连不健全的人都能找到理想的支点,扬眉吐气的活着。原来十七队的瘫子巧三,跟他一般大,打小就在地上爬来爬去,像个泥狗子,稍微大些撑着一张独凳儿“走路”,小学读到三年级就不上了,闲在家里看鸡吆狗,等于一个废人,哪晓得他还敢跟着人下江南,在无锡、常州、镇江边流浪边刻章,十个残疾九个巧,虽说没上几年学,但汉字就那几个笔划,只要人家把名字写出来,不管认得认不得,他都能刻得很漂亮,加上人家可怜他是个瘫子,很多人都照顾他的生意,他就在外面弄得发了财。去年春节前存扣在北大圩遇到他和一拔人下了轮船回家,巧山撑着锃亮的高级铝合金双拐走在当中,上身穿件崭新的茄克衫,下面是笔挺的西裤,脚上是三节头的黑皮鞋;茄克衫敞开,胸前飘着一根鲜红的领带;头发还烫成卷毛,叫什么“爆炸式”。他脸上没有一点残疾人惯有的委琐神色,相反非常的自信,目光坚定。巧三给了存扣一种强烈的震撼,他想一个瘫子都能拼得如此有尊严,何况我这四肢健全的人?一种豪情从他心里升起,他迎着扑面的寒风心里发誓:一定要珍惜自己,努力成为庄上最优秀的人。

  暑假间关于庄上人出外打工的趣事存扣听了很多,他哥哥讲本队的吴金华在江南有家窑厂上挑砖的事。吴金华养下来浑身就是白的,皮肤白头发白眉毛白,眼珠子是蓝色的,像个白色人种。这种人在月红嫂嫂的娘家李庄也有一例,本地人称之为“沙公子”。吴京华皮肤不经晒,夏天不能赤膊,否则会起泡蜕皮。存扣小时候老和他玩,捉迷藏时他总是先找到躲藏的人,都说他的蓝眼睛是猫眼睛,晚上东西看得真,其实不是这么回事,而是他聪明。他小学成绩很好,上了初中因为老受人歧视,没人肯跟他同桌,给他添了“美国鬼子”、“妖怪”等浑名儿,他就气得不上了,回家务农。几年下来人生得高高大大的,身板强健,就跟人上江南找工做,在窑厂上挑砖。白天辛苦一天,晚上民工们有时也结伴出去找乐子,到城里逛逛,金华买了一套廉价的西服穿在身上,居然常有人把他看成“老外”,他有时就顺水推舟跟人家挥手喊“嘿啰!”,喊得像极了,喊得兴高采烈。哥哥讲到这里的时候可把存扣乐坏了。他就想出外打工卖力虽然苦,但苦中也有乐——这是多么实在的生活、可爱的生活啊!

  存扣有时候就有些心急火燎的,他觉得自己都十八岁了,还整天圈在学校围墙里,真是没意思,还不如马锁、进财、东连、巧三、金华他们痛快呢。他恨不得今天就考上大学,明天就大学毕业,后天就投入真正精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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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偷情男女的报应

本帖最后由 choupiwen 于 2009-11-13 03:50 编辑

  七月尾上庄上连死两个人。一个是民兵营长想田,一个是“半截头”陈保山。

  想田前几年前突然得了个咳嗽病,一天到晚要捧个茶壶喝水,停下来就咳;晚上睡觉麻油瓶儿放在铺头上,想咳了就喝一口。这病非常痛苦,咳得狠时人蜷在一团。很壮的一个人最后瘦得只有七八十斤重。小县镇大城市的医院都去过,西医中医轮番看;还用过多少民间偏方,听说有时喉咙痒起来想田把活蛤蟆和活泥鳅往肚里活吞,在胃里蹦跶半天哩。但是却不能根治,这病像个鬼似地缠在他身上,咳了整五年,精力耗枯了,就死了。

  想田死了还没烧“头七”,原来本队的婉珠夫妻俩到江南常熟卖糖球(糖葫芦)去了。这时外面才风传想田得病的原因是和这两个人有关的。

  说的是早在婉珠做姑娘时就和想田相好了,觉都偷偷睡过了。想田当兵回来后发现她已和德荣结婚了。德荣也是个退伍兵。两个人又藕断丝不断的,只是把外面人瞒得很好。以后一个做了民兵营长,一个做了妇女队长,在一起开会同来同去的也没人生疑,加上婉珠本就是大大咧咧的脾性,为人很正义,哪个往那里去想。家里家外瞒得严丝合缝的,时间久了还是被德荣晓得了。听说有一天半夜德荣醒来起解,一摸婉珠不在铺上,人又不在马子(马桶)上,心想难道直接上了屋后的茅缸,心里却揣了个小心,慢慢出去看时,却看见月光下面丝瓜架下有两个人赤条条地弄得正欢哩。德荣看清趴在上面拚命拱着屁股的是想田。两人就在想田平时披的从部队带回来的军大衣上干活,一点也不怕冷。那婉珠骚哼儿不停,大白腿子勾住想田的腰眼,两人一齐使劲,跟德荣一天也没有过这样。德荣血往上涌,想上去拚命,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悄悄回到屋里躺下,第二天还装作没事似的。可暗地里牙都咬出血来了。有一次趁德荣上吴窑集上逮仔猪儿两个人又在婉珠家床上弄到一起了,弄得兴兴的,想田那话儿却抽不动了,被婉珠吸得死死的,吸盘似的,随你怎么拽拉都拿不出来,疼得钻心。这事原来有过,草潭有两个人偷情也弄得粘起来了,是在男方家的床上,他自己的女人带伢子走娘家没回来。男方的老娘起得早,早饭煮在锅里喊儿子上工,听见房里有人哼哼,还以为儿子得了病哩,进去一看是这么回事。跟狗子受窝一样的,粘上了,锁起来了。老人有心计,马上去叫来本家至亲,悄悄把两人用被窝包了,抬到门板上,从后浜上船直奔公社医院。到了医院抬到手术床上,两个搂得贴饼似的光身人以为要动刀了,生离死别时仍情深意切,一个要医生把自己的东西割了,活她;一个要医生把自己那块肉剜了,活他。争着去死。医生哭笑不得,只给他俩打了一针就掉下来了。现在想田和婉珠就是遇到了这个问题,两人贴在一起急得都要昏过去了。

  然而这事情却是德荣做的手脚。自从上次看到了两个人瓜架下偷情,德荣是打掉牙和血吞,仇恨咽在肚子里,没一天不算计着报复。他终于想到一个办法。他父亲原来是庄上有名的老郞中,手上刁钻古怪的民间偏方很多,一辈子活人无数。德荣小时候听他说过用狗骚涎配中药可以闭阴锁阳的趣事,他现在就拿它来试验了。他在人家狗受窝时接下一酒盅狗骚涎,在家里悄悄用中药配了藏了起来。这天早上他起来煮了两把馓子,跟婉珠盛了一碗——暗里使了药——边吃边对她说吃过了他去吴窑赶集买仔猪儿,顺便把船拢蒋庄去看下子姑妈,要到下晌才能回来。婉珠呼啦啦吃着馓子,说把仔猪儿拣好了,看过姑妈早些儿回来。德荣船才撑出河浜她就去喊想田了。两人弄得粘起来时德荣却回来了,搬了张凳子坐在房间里,冷笑着看着两个人筛糠。一把镰刀摆在他脚边。

  婉珠哭着求他。想田怕德荣把他宝贝给割了,也颤着调门求他,什么招都化了。德荣不紧不慢地痛斥两人的丑行,极尽侮辱之能事,床上的两个人理亏,只能受他的骂。末了德荣说,要想丑事不现天,他也有办法医。两个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连连求他。德荣说:“先给你俩活活血。”脱下鞋底,先叫婉珠翻到想田身上,用大劲在左边屁股“噼噼啪啪”狠狠抽了九下,又在右边抽了九下,嘴里还“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地数着数。婉珠光肥的大屁股立时变得青紫。然后又叫想田翻到婉珠身上,拚着死力照样行事。打得两人魂飞魄散,咬着牙直哼哼。然后拿来剪刀各剪下两人下面一撮阴毛,到外面水缸里舀来一碗凉水,细心地把毛剪成米粒长短撒进水碗里,用手指搅匀了,端过去给想田喝。说全喝了,大口地喝,喝下去你的臭鸡巴就从骚屄里掉出来了。想田仰在那儿拗着头“咕嘟咕嘟”地喝,喝到一半时只听见“呯”地一声大响,德荣一巴掌拍在灯柜上,把煤油灯都震得跳起来了。想田大吃一惊,一口水呛住了,一阵要命似地猛咳,下面却也从婉珠身体内滑出来了。

  从此,想田就像变了一个人。整日咳嗽,佝着腰,做什么事都没心劲。人老了十岁。

  从此,风风火火的婉珠在荣德面前像个柔怯的小媳妇,什么都听他的。

  据说想田的咳嗽病是那口凉水呛的。米粒长的阴毛碎屑钻进了气管、进了肺部,吸在肉上,永远烂不掉、掉不下来。

  想田是活活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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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阳具是男人的命根

  发现陈保山尸体是在一个清晨。一个起早行船的老头撑船路过陈保山房子前时发现码头前的菱盘子里有一团暗影。老头子眼神儿差,以为是个大畜牲的尸身,瘟猪什么的。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许纯属下意识——他顺手一篙扎上去,立马感受到沉甸的重量,篙往回收时篙钻上的倒勾一带,那东西翻过来了。这下子老头看真了,哪里是什么畜牲,明明是仰着浮在水面中的一个人。老头三魂吓掉了二魄,当即嚎喊起来——“救命啊!——”

  “有人落水啦!——”

  “救命!——救命!——”

  夏天庄户人晚上乘凉睡得迟,大清早大多还在梦乡里,蓦听见河上回荡着鬼声辣气的求救声,人人一激灵醒过来,马上翻身下床,有的连凉鞋、搭板儿(一种土制的木板凉拖鞋)也不穿就冲出来了。河岸上顿时簇满了大大小小的人。

  这时天光亮了许多,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死者穿着蓝色春秋衣裳,就晓得是个寻死的。河面上有些小风,菱盘子沾上了半边脸,有人说,像是“半截头”哎。立马就有人去拍陈保山的窗子:“保山!保山!”

  “红莲!红莲!”

  拍了半天没人应声。胆大的就去推门。一推就推开了,洗澡桶支在堂屋中间,一团毛巾汪在垢水里。到房里一看,床上没有人,被褥叠得像豆腐干。床脚下扔着二三十个香烟屁股。

  “肯定是保山了!”

  “红莲那骚货肯定又到东边夏家舍了!”

  “唉,保山终于走这条路了……”

  有人说,这人肯定是死实了,没得救头了。还是到田里喊他的本家保荣来把他拖上岸的好。老保荣在老八队东河港上扳大罾。

  老保荣急匆匆赶过来,到了码头上看见河里的尸身,哭叫道:“兄弟,你怎么做这呆事来的呀!”踉跄着下了歪歪陡陡的台阶,连鞋子衣裳走入水中,推开菱盘子,把保山抱着,一只手捋去死者脸上的浮萍水草,只见保山眼睛闭得紧蹬蹬的。岸上胆小的伢子都把脸别过去,不敢看。几个汉子下到码头边上接上手,把人抬了上来,摆在保山的屋门口。保山平孔安详,奇怪的是一面腮帮上却鸡蛋似地鼓起一块,不青不肿的,胆大的用手一按,像嘴里咬着个硬东西。大家叫老保荣扒开嘴看看,说不定是金砖元宝哩,拿出来你本家有份。老保荣就用手去扒,牙咬得紧紧地哪里扒得开,还是有人到灶台上拿来一双筷子帮着撬开了。抠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枚保山去银行拿钱用的牛角印鉴章。众人顿时恍然大悟:保山临死也不愿意把印鉴落到红莲手里。

  红彤彤的太阳升得有篙子高时,红莲哭哭啼啼地从东边赶回家了,一见已换了老衣落在堂屋里门板上的保山就往地上一瘫,“伤心的”、“苦命的”的嚎喊起来,哭声响亮,中间还转着弯儿,像唱的戏文,一套一套的,数落中听她说回娘家看老母亲的,一夜没回来,想不到“你就做这样的呆事呀”,“把我一个人撂在世上怎么弄呀”。众人不屑地看她表演,心里却说:“呸!回娘家看老母亲哩,去会你的姑老(相好,情夫)去了!”哭了一气,红莲听人议论保山嘴里图章的事,忙收住声,跟人要那图章。有几个婶子终于捺不住了,骂道:“你这个婊子,还好意思要图章哩!”

  “保山就是你害死的!”

  原来两三年前,一向血脉刚强的保山突然下身不举了。吃了不知多少副猪腰子,炖了不知多少根连卵蛋的牛鞭,都没有效果。总之,保山萎了,没用了,成二蔫子了。急得什么似的。有人劝他,年龄到了,没得用就没得用吧,省得伤精去神的,安心养老吧,别想这心思了。可保山不答应。他就是想好了。他虽是个残废身,但他从来认为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下面的东西萎了他的心就残废了。能日红莲,能把年轻的红莲日得哇哇叫,一直是他撑住人生自信的大棒。阳具是男人的宝,男人的命根子,男人的心气儿,长在男人的胯下不如说竖在他们的心上,对有些人来说,它的能否昂然可以当做某种成功的、真正活着的参照,绝对不能软沓下来。保山拿的福利高,吃的好,睡的好,没得心思,养尊处优,胖得像个弥佗佛似的,一向精神旺健,每晚在红莲身上泻过火后他心里是一片踏实,睡得稳稳的。这是他一天最后的功课,必不可少。但毕竟年纪大了,纵欲过度,油灯总有干枯的一天。平时不晓得敛着,节约着,细水长流的使,提早没用了也怨不得旁人。偏偏红莲这些年被保山调教透了,行房已成了习惯;又值三十几岁的虎狼之年,正在兴头上,一断了这活就烦躁得要命,有时在被窝里急得把保山身上肉都揪紫了,保山越发愧疚,觉得自己窝囊,对红莲居然有些低眉顺眼的,吃下风了。以后就传出红莲经常回娘家去和一个骟猪的光棍汉相好的风声。保山变得沉默寡言,头发白了半边,脸上身上的肉都沓挂下来,像个老人了……最终,他这样了结了自己。

  这个暑假庄上确实发生了不少大事情。如同一幕幕人世间的悲喜活剧。存扣默默地观察着,这种观察让他深沉,让他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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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女生眼中的焦点

 开学后存扣进了文科班。金国华、李秋生也上了文科。李金祥、刘桂海上了理科。

  高三的气氛陡地紧张起来。从九月份开学到明年五月初预考,实质上只有八个月时间,要上新课,又要复习,时间相当紧。课程教得快,作业量大,背的东西太多,三天两头考试测验,真让人受不了,喘不过气来。历史、地理等于是两门新课,八大本,教得尤其快,一堂课老师能哗啦啦推掉十几二十几页,课后的消化记忆好生艰巨。有人都后悔当时选择上文科是不是昏了头,上理科只是跟着高二的课程走,顺水推舟多好呢。存扣有些不理解,像他这样语文水平高又有史地基础的人居然在文科班并不占太多的优势,经常考不过对这两门功课几乎没有常识的人。比如李秋生。他背起书来十分亢奋,简直达到忘我两忘的状态,一句话能重三倒四反复读几十上百次,两个嘴角都蓄起了白沫。看来学习这史地并不需要太高的智力和技巧,只要你肯背,下死功夫,就可以考出蛮好的分数。

  存扣在五十四个同学的文科班上成绩还是稳定的,期中考试排在第八,拿吴中这两年文科班高考录取十三四人形势来看,存扣是有希望的。

  ……

  离预考越来越迫近的时候,有些同学反而有些松弛下来。自己这把粮食自己有数,学习比较一般的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考不上参加复读的事宜。跟不上老师的授课,就按照自个的节奏走,不慌不忙。今年考不上,上“高四”却从容了。作为一个应届生,就是拚死忘命再努力也不见得就能考多高的分数,说不定岌岌危乎正好达线,那么与其勉强上个一般学校还不如多读一年考个好的。这样的情况太多了,不少在班上俏皮捣蛋的、老师头疼同学讨厌的学生“回炉”年把两年,就有的考上了很好的学校。迟上一两年天塌不下来,又不等那几个工资用,你前脚进大学门槛,我后脚跟上,一前一后而己。这种情况确实让那些当年勉强考取的同学仰天长叹。虽然学校和老师一再强调不准有这样的念头和行动,可这有什么办法,他说学不下去了。牛下了河你拽尾巴有什么用?没用。“平时不烧香,临死抱佛脚”——迟了。

  所以这些同学更加热衷于彼此写留言;一起出去到野外散步,交心,甚至偷着上饭馆喝酒;拍照片,送照片。一句话:善后。提到拍照片就不能不提下子穿西装。八五年小县城上已有不少人赶时髦穿西装了,农村里也有,都是胆大的,国家户口吃公家饭的,见过外面世面的人。爱美的同学就纷纷去老街上的“光荣”照相馆拍西装照,沾沾洋气,留个潇洒的模样。照相馆里的西装、领带和皮鞋现成的,但只有一套,身材正好差不多的穿上去自然是气宇轩昂;瘦矮的穿起来咣里咣荡,如同电影里旧上海的瘪三和特务;胖的呢勉强绷在身上,倒像马戏团的小丑,同样是滑稽。但各人自我感觉都良好,孤芳自赏,拍出来热烈地交换。

  拍照热当然也感染了那些学习好的学生。同窗数载总要留个念想,更道是“有眼看不见前头路”,谁能保证哪个以后就不能发达?多个同学多条路嘛。所以他们不仅也在同学的留言本上写上诸如“苟富贵,勿相忘”之类的话,也纷纷到照相馆拍照。单个拍,或合影。轮着穿西装。然后眼巴巴地等照片出来,拣中意的加洗,很大方地分。当然女生更是要拍的。女生更重感情。她们不穿西装,她们有的是好衣裳——她们换着穿。

  存扣也去拍了。可以想见穿上西装的存扣帅成什么样子。只知道当时在一旁的所有女生眼睛都定了珠似的。是的,太漂亮了。好马配好鞍,存扣理应是配西装的。这张西装单人照片是存扣有生以来加洗得最多的:上来三十张,以后又追加了三十张。还不够分,隔壁理科班的也来讨要。女生三三两两结伴来讨,这个时候她们已不要了矜持,——她们的小影集里怎么能没有存扣的照片呢。

  女生也把自己的相片送给存扣。有的是羞答答地当面给他,没有勇气的就趁人不注意放到他的文具盒里,抽屉里,书包里,或夹在他课本里。单个或小组行动,做贼似的。偷送了照片的女生这天就不停地望他,当看到存扣对他会心一笑时,就腼腆地抿嘴低头,很幸福的样子。

  深夜里,校园的林荫道上和操场边上还有毕业班的学生在踯躅。口琴吹着幽幽的颤音,随着夜风丝丝缕缕地飘飞。有人在唱歌,唱张行的《小秘密》、《迟到》,唱周峰的《夜色阑珊》,唱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唱程琳的《风雨兼程》,唱《万里长城永不倒》和《酒干淌卖无》。无论是明快的、深情的、激昂的歌曲,此时全部都带着艾怨伤感的叹息的味道。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还有几天他们就要像夏收的粮食一样倒进预考这面铁筛子里,有的人就要被筛掉。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张试卷定终身,以后的荣华贵贱不日就要开始昭显出来……这些青涩的少年第一次有了成人般的离情别绪,欲罢不能,无从排遣。

  正如往年一样,这个时候学校事情多。

  ——毕业班中的情书、小纸条出现了。传说有男女生晚上爬墙头下野地幽会。

  ——某某同学的珍贵复习资料被人偷走扔进了厕所后面的大粪坑。

  ——某某老师的窗玻璃深夜被飞来的砖疙瘩砸了。

  ——学校刚在学生宿舍前打的小洋井中被人屙进了屎橛子,早上先打水洗漱的人打上一脸盆“桔(橛)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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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不好的兆头

  预考存扣顺利通过。在家里等消息的六七天里,存扣每天到大田里走走。四月尾梢,五月头上,农村景色是很美丽的。青绿的麦子开始一天天转黄了,麦芒炸开来像太阳的光线,存扣喜欢用手按在上面,手心触处干爽麻痒,尽是可爱的感觉。或取一段新鲜饱满的麦秆做支短短的麦笛,含在嘴里呜呜地吹。油菜都成熟了,菜花蔫了掉落下来,果荚饱鼓鼓的,像青色的牛角。意外地遇见班上的女生程霞,原来她在顾庄有亲戚。不知怎么地现在男女生遇到了不像以前那般拘谨了,存扣和她下田玩,两人顺着麦田和菜籽田的垄埂消消停停地走,说话,看风景。程霞穿着件铁锈红颜色的衬衫,显得很快乐,脸上一片红霞。存扣发觉程霞还是挺好看的,以前在学校时倒没觉得。出了学校,好多女伢子都会变得活泼且漂亮,学校太紧张了,拘住人的性情。程霞是成绩很好的女生,数学尤其突出,她自信地说预考肯定能通过,“不然我哪有心思到我姨娘家来玩。”她问存扣考得咋样,肯定很好吧。存扣笑笑说:“感觉还不错。”

  存扣回田中时特地拢国香的牛肉摊子称了块好磙瓜肉,带给李金祥的父亲。这是他第一次学着做人,送礼给人家。李金祥的父亲对存扣很关爱,在他家吃过好几回了,不能不补人家的情。存扣和金祥一见面,两人都很激动,朋友都巴(望)朋友好,两个人预考都通过了。预考不比高考容易,通过了几乎就等于一只脚伸进了大学的门槛,如果不出意外,高考再把另一只脚拎进去。

  五十四个人的文科班剔了只剩下三十个。教室里显得空落许多,有时存扣回身望望撤在教室后面的空课桌心里总是唏嘘不已,那些课桌的主人有的一世都难见到了。

  李秋生和金国华同村,他告诉存扣,接到学校通知的那天金国华父子一起来他家打听,他话还没说完金国华的耳朵就被他爸爸揪住了,破口大骂,金国华挣开手一溜烟跑掉了,一夜没回家,躲在人家草堆洞里睡了一夜。他现在被他爸罚上了乡里轮窑做小工了,推板车。“不过下半年肯定还是要复读的。”

  还听说有同学回去两三天就上江南找工做了。

  几天之前大家还坐在同一个教室里的呀。考上与没考上的就两种风景了。生活是多么现实又是多么残酷!

  存扣平空有了一种紧张。如果不把握这最后两个月,高考考不上还不是与那些同学一样栖惶?脚前脚后而已。

  他看看面前的所有同学,两个月后又剔掉哪些人呢?唉高考,总是有人笑有人哭,几家欢乐几家愁。

  存扣对自己一向自信的,但现在他已不敢掉以轻心。这次他的史地成绩在班上并不上数,数学也考得不太理想,只是语文和英语考得高了,语文95分,全年级第一。说实在的,要想高考顺利得中,至少是现在,他准备得还不够充分。

  他晓得,真正冲刺的时刻到了。他要卯足全力,超越,再超越!

  在离高考差不多二十天前,存扣感到眼睛有些不适。上来只是痒丝丝的,后来更变得刺挠挠,迎风流泪,迎光流泪。他以为是晚上在灯下学习时间过长的缘故,眼球发干,就到药店里买了红霉素眼膏来点,那东西挤出来黄乎乎的,像屙巴巴,还一股煤油味,泥在眼里很不舒服,好像也没啥效果。就不用了,改滴氯霉素眼药水,虽然七孔通连,药水流到嘴里有些苦,但比药膏黏腻和秽气好忍受多了。可还是没有用,白天尚可,晚上在日光灯下做看书做题目时间长了冷不丁就像有小虫子在眼里睡醒过来,翻身,蹬腿,蠕爬,得赶紧闭上眼用手指揉一揉,歇会儿。揉的时候里面硌磴硌磴的,眼泪流出来,食指上都弄湿了。特别伤脑筋,常常坏了情绪,苦脑得没得命。

  但他没有去医院看,他一直以为是用眼过度的原因。等到李金祥的父亲听到这事时已离考试没两天了,他赶紧要金祥把存扣叫过去,揪来桑叶煎汤,让存扣熏洗眼睛;又采来新鲜的蒲公英,挤汁滴进他的眼睛,埋怨道:“你这个伢子!你这是患了沙眼呀。咋拖到现在呢。一时三刻怎么治得好,会误你考试的呀!”

  九月六号全部考生去兴化县城参加高考。坐在早班轮船上存扣有些昏昏沉沉的,倚在李金祥身上打瞌睡。醒来后就恹恹地朝舷窗外面望望。大水茫茫,水中央的航标,远处绵延的渔民的网栅,岸上的树,天气有些闷,一切都似曾相识,使他想到前年春上和秀平一起来兴化的情景。船上的同学挤在一起,有的兴高采烈地说笑,有的则安静不语,其实都是有些小紧张的。存扣不紧张,他此时的心情平静得近乎黯淡。

  李金祥看存扣状态好像不对头,问道:“怎么这样没精没神的?准是这几天弄狠了。”

  “没事。好像有点小感冒。”

  “你呀。”李金祥叹口气,有点担心地看着他,“到了兴化赶紧买药片子吃;再好好睡一觉。”

  “没事。”虽是这样说,存扣心里还是有点沮丧了:关节眼上,就是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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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屋漏偏逢连阴雨

  田垛中学的考场设在城北中学,县杂技团招待所就是它的紧隔壁,田垛中学的师生就下在这里。进了招待所的院大门存扣心就开始发慌,穿过花径,来到客房区,他一眼就盯住了东面两年前曾住过的2号客房。还是那个蓝漆的木门,小窗台上摆着一盆花。眼往左斜,倒数第二间——6号房——是秀平睡过的房间。高大的罗汉松有根长长的树枝伸在那间屋顶的瓦楞上方。一切和两年前并无分别。只是人已变了岁数。只是秀平已经不在人世了。

  恰巧就把存扣分在了6号房。存扣下意识想换掉,但又想换什么换呢,没理由。存扣把简直的行李一撂,就在靠里的一张床上睡下了。蒙头大睡。其间李金祥打了热水进来叫他吃药片子——他到附近找了药房买来了感冒药。吃了药片子继续睡,一直睡到开中饭的时候才被金祥喊起来。浑身好像轻松了许多,在饭厅里吃了两碗饭。程霞把半盆扬州葵花大斫肉端过来,说女生嫌肥,还有几个把你们吃。存扣和金祥合吃了一个,各人一半。斫肉做得拳头大,确实肥腻,甜漾漾的,入口即化,两年前就吃过了,看来是杂技团招待所的传统特色菜。

  晚上带考的校长主任和两个班的班主任给大家开了个会。会开得不长,该交待的在学校里已反复交待过了。主要是说了些打气话,要大家放开包袱,把平时的学习水平发挥好了就有希望云云。要大家早点休息,养精蓄锐,明日上考场。

  存扣心里有些发笑,这一切多么像两年前的情景。只不过这次是来上考场,那次是来上田径场。

  晚上存扣睡在床上却好长时间头脑清醒着。外面马路上不时有过路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同学们都睡着了,呼吸均匀。好在没人打鼾。突然就下起雨来,雨点打得屋顶“噼啪”响。雨停了风还不止,那根松树的枝叶不时从屋瓦上扫掠而过,沙沙,沙沙,像是人的絮语。

  存扣觉得有点冷。他掖紧了被单。

  第二天早上醒来存扣头晕乎乎的,鼻子塞起来,喉咙发干,咽唾沫都疼。还怕冷。存扣晓得不好,笃定感冒了,早饭就着稀粥吃了双倍的感冒药。进了考场,语文卷子拿到手就哗啦啦地做。做着做着,突然鼻子一痒,一个喷嚏极其响亮地打了出来。坐在他前面的是一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女生,不满地扭过头瞪了他一眼。哪知道这只是个开头,不大会儿又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来了,要打出来时他赶快用左手连鼻子带嘴一起捂住,饶是这样,声音在安静的考场里仍显得响亮,而且怪异。每打一个都带出清水鼻涕,糊在手上。存扣听到考场上有人烦躁地叹气。一位监考的中年女教师走过来,轻声问了几句,掏出一个手帕给他。另一个男教师也用墙角预备好的杯子倒了开水来。

  做到一半时眼睛倒又痒起来了。存扣又是捂鼻子又是揉眼睛,真是烦死了。

  收卷后那个女教师叫住他,要他马上去医院看感冒,“打针!来得快——不能传染给别人!”

  田中这边领考的校长主任知道了这事,很着急,要李金祥陪他赶快上附近的医院。班主任刘老师也一齐去了,医生要下班,就忙着给存扣挂了急诊。开了药水,每天打两次。医生本来是要存扣挂水的,刘老师说这是考生,怕担搁了。那医生说,那就打针吧,如果控制不住,下午考过了还是要来挂水——蛮严重的了,扁桃体都肿得这样了。

  打过针存扣在床上躺了半个把小时就晓得好多了,头不昏了。李金祥高兴地说,你身体好,平时不打针,得了病一打针就灵光——全打掉,反正我陪你。存扣感激地看看他,为了自己让李金祥跑东跑西地忙煞了;关键时候,有个贴己的朋友就是好啊。李金祥问语文考得怎样,存扣说,都写出来了。说真的,除了作文,他现在都不大记得他是如何答题的了。狗日的感冒。

  三天试考完了,人人都像从战场上下来似的,疲惫不堪。在回田垛的班船上很多人都互相歪倚着睡觉。今年的试卷出得好像偏难了一点,尤其是数学和英语,普遍说题目刁且偏,综合性太强。存扣在有些浑沌的头脑中回顾了一下,不论试题难易,他都尽最大力量做了,没有哪一条空在那里。至于准确率多少,他心里真的没数。他现在也不愿去想。他只想早点到学校,回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睡它三天三夜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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