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亚平妈就跟躺在床上的丽鹃告别了。

“鹃啊!我和你爸现在也没事儿了,我们就合计着早回。那边屋空着,花干着,猫也没人喂。你说呢?你要是觉得需要,我们就留下来照顾你几天。”

丽鹃马上回答:“不用,我没事儿了,赶紧回吧!别出什么事儿。”
丽鹃是在公婆走后,流产的地三天上才打电话告诉她妈的。丽鹃妈一奔过来,望着冷清的屋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个老逼真没人性!哦!我家孩子都这样了,她掉屁股就走。我早跟你讲过了,她那绝对不是对你好,她好都看在你肚子里的孩子身上。这世界上,能真心真意对你的,除了亲爷娘,不会有第三个。连丈夫都靠不住!你还可怜她,说以后老了伺候她!屁!你要记住,她今天是这样对你的,以后她再来,你把她拎出去扔到黄浦江里!给他家生儿育女?!门都没有!从今以后你叫亚平结扎,省事!”

“我都这样了,你能不能给我倒杯水啊!就知道站那里挑拨。”丽鹃歪着身子。

两天没见亚平笑,两天也吃得不好。她心里好难受。娘一来,没一句安慰的话,就知道骂人。

“哦!哦!你躺着,我去倒杯牛奶给你。”丽鹃妈跑去厨房。“家里连牛奶都没有啊!这个恶毒的老逼!”丽鹃妈又开始骂骂咧咧,丽鹃头疼得厉害。

丽鹃妈捧来杯红糖水说:“你看那两个老家伙心坏阀!走了家里连口吃的都不留,难道叫你自己跑出去买?亚平更不是东西!你流产了,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嘛!照去上班。还有,出这么大事情,他亚平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我把女儿交给他,哦!怀孕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汇报,没了,屁都不放一个?不行!我得去找他算帐,我倒要问问他怎么回事。”丽鹃妈恨不能马上就去找亚平。

“妈,不是亚平的问题,医生说,可能是胚胎不好,自然选择掉了。”

“这话什么意思?亚平的精子有问题?我从来就没看他运动过,整天坐电脑前面,这样的男人,精子能游得动?肯定是他的毛病!”

“你不要胡说了好不好!哎呀!你真烦。”

“女儿啊我跟你讲,这家人心不好。你难道看不出来?北方人,特别自私,把女人都当家里的东西一样,不晓得宝贝的。当初,那么多南方人上海人你不选,怎么选个北方佬?有几家人能做出头一天还笑脸,第二天孩子没了就走的事情?”

“他们走是因为家里没人看,花和猫都要死了。”

“屁话!你怀孕的时候家里就有人了?花猫就不死了?你一流产都死了?这只能说明,在他们眼里,孙子是第一位的,你根本就可有可无,是你或是另一个女人做媳妇,对他们都无所谓,不过就是养孩子的工具。你在他家的地位还不如只花猫!”丽鹃妈把花和猫混淆在一起,简称为花猫。

“这些话,按说我做娘的不该讲,一讲,你要说我挑拨离间。但我不讲难过,我怕你眼睛不睁开,看不见!丽鹃啊!你以后要长长心眼,亚平的钱要看看牢,自己要存点私房钱,万一有一天他们不要你了,你不要什么都没有。我现在都懊悔,当时买房子应该就写你一个人的名字,他亚平家什么钱都不出,凭什么分他们一半?”

“姆妈!你能不能讲点好听话?!”

“我讲的话不好听,但是实话!你小姑娘不要太单纯了,受外地佬的骗,到最后人家占着你的房子把你甩出去,你没地方落脚。你个死丫头,别不长心眼!”

丽鹃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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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鹃妈说的话,有一部分正是丽鹃所懊恼的。首先,婆婆是走是留,她一点不在意。婆婆留下来就没经过她同意擅自决定了。当初婆婆来也是通知她一声而已。这个家,对丽鹃来说,根本没有做主的权利。在这个家里,丽鹃始终觉得自己是过客而婆婆是真正的主人。婆婆的走,对丽鹃未尝不是件好事。即便婆婆留下,也许整天摆一副哭丧的脸,也许整天问长问短,而丽鹃因为内心的愧疚也过得不自在。婆婆要走的那一刻,丽鹃心里反而是轻松的愉快的毫不眷恋的。

但婆婆真的将门砰地一声关上的时候,丽鹃便开始怅然。前两天自己手边的茶总是温的,前两天,上下楼都被婆婆搀着。真是孩子一掉,茶就凉啊!

真正伤了丽鹃的,不是公婆,而是亚平。亚平从出事到现在的表现实在是差强人意,象个霜打的茄子一样突然就失去了神采。那个往日里高大俊朗的男人莫明地萎缩了好一大截,整天低头不语,甚至在他娘走后,他也这么蔫不西西,完全不顾及丽鹃的感受。丽鹃原指靠找个高大的男人作为依靠,现在看来人的身高并不代表性格的强硬。在危机面前,亚平的表现太微软,一个小小的打击都令他无法翻身。“只掉了一个孩子而已,又不是天塌下来了。这样的男人以后怎么靠得住?”

丽鹃望着在家里烧洗抹晒的母亲,不由得赞同母亲的话:“妈妈说话,虽然俗气,叫人听着不入耳,可句句都是实情。人们讨厌俗气,也许是因为讨厌撕开皮肤后的血淋淋。真话总听着刺耳。而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把心中真实的想法都赤裸裸表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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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平妈走了,亚平的生活又回到原先的轨迹。睡觉睡到临迟到前的最后一分钟才起,却不见浴室里挤好的牙膏和当日上班的衣服。从衣架上临时收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衫套上,对着镜子一照,前两天的英姿勃发变成现在的衣衫不整。走进厨房,再不见可口的早点,鞋架边上,皮鞋已蒙上细细的灰尘,只有象以前一样找块布擦擦,却怎么也找不到,不晓得被母亲收到哪里去了。“老婆,是被自己疼的,母亲,是疼自己的。”一想到老婆使唤着自己去倒水,而母亲总将水放到不冷不热了才端到手边,这是怎样的天壤之别。

“丽鹃!鞋刷呢?”“不知道,你妈收的。”

“丽鹃!餐巾纸呢?”“不知道,你妈放哪儿了?”

“丽鹃!我那条灰色的西裤呢?”“不知道啊!以前是 挂在大衣橱的,后来你妈整理过就没见了!”

“丽鹃,到底谁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什么事情都是我妈我妈,我妈要是不在,我们难道不过了?”

丽鹃冷冷地回答:“这个问题我也在考虑。这个家,到底谁做主?你妈凭什么不经我同意就按照她的想法把家重新摆过?她只按她方便,在这住两个月,东西收得我们两年都找不回。那天问她创可贴在哪里,她说就在我手边的橱子里,打开就看见。我打开以后找不到,她跑过来指给我看,那哪是我打开就看得见的?我得蹲下才看见。你知道你妈一直跟我抱怨什么?厨房的柜子吊得太高,她够不着。她如果在这里住半年,橱子一定是按她的想法重新打过,她够着了,我们一去厨房就碰头!”

“唉!丽鹃,你就不能稍微勤快点儿,有空在家呆着把家收拾收拾,你若觉得不方便,再把东西重新理一遍。不然生活多不方便?还有,你以后能不能象我妈那样,每天早起个半小时,替我做顿早饭什么的?”

“李亚平!你不要太过分!我现在不是有空在家呆着,我是在休产假!国家还怜惜我给我半个月休息呢,你回来看都不看我,都没想着替我做顿晚饭。我妈白天要是不过来给我烧吃的,我这就饿死了!我不是家庭妇女,我凭什么早上要牺牲我的睡眠起来给你做早饭?我也是要上班的,我也是拿工资的,凭什么你不象我爸那样每天早上出去买回早点来给我吃?我都没要求你为我做这做那了,你还好意思要求我?你不要把你们北方那一套拿到我家里来要求我,这是上海!这是新社会!我和你之间是平等的,谁都不欠谁!”

“北方怎么了?南方又怎么了?什么时候妇女的传统美德都不能丢吧?象收拾家,做饭,洗衣服之类的,不都是女人的事吗?我妈以前也工作,也拿工资,也养活一家,我没见她这么横啊!”

“李亚平!你妈是你妈,我是我!你妈是天生的奴隶投胎,以干活为享受,但请你不要把这个标准强加在我头上,我爱怎么过就怎么过。谁规定做饭洗衣服就是女人的事?哪条法律写的?家里就这么多家务,都我干,你干吗?你翘着二郎腿等吃?你想把你妈惯你那套用在我身上,门都没有!你要是觉得你妈好,你跟你妈过去呀,你跟你妈睡呀!没人拦着你!你可以马上滚蛋,我这就给你开门!”“胡丽鹃!你粗俗!你跟你妈一样俗不可耐!多么恶心下流的话你都能跟唱歌一样不顾廉耻地冲出口!你妈那样我能理解,她就一小市民,你!你!你还受过高等教育!真没想到你能说出如此叫人恶心的话!”

“我恶心的时候多着呢!我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这么恶心!我之所以变得这么恶心,拜您所赐。不知道跟怎样的男人在一起,一个诗情画意的女人才会变得恶俗不堪,愤世嫉俗!我没认识你以前,没认识你妈以前,我一个脏字都不出。我现在都不敢照镜子,一看到镜子里那个象斗架的公鸡一样的女人,一看到自己整日愤怒的脸我就替自己不值!就为你?就为你那个妈?我这样糟蹋我自己?浪费我的青春?你只会要求别人不会要求自己,你不想想,在我流产以后的这段时间里,你又为我做过什么?李亚平,你要的高雅,我这里多得是,‘夫善则妻贤’,‘近朱者赤近莫者黑’,‘凡是行为善良与高尚的人,定能因之而担当患难’,我玩儿的这些高雅,以你的智商,你明白吗?你听得懂吗?你自己好好去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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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丽鹃上班去了。整天的怄气与愤怒,令丽鹃神色黯淡,底气苍白。“丽鹃啊!你这个小月子坐得不好啊!一看就是气血两亏的样子。小月要当大月养啊!小月比大月子还伤人。大月那是瓜熟蒂落,恢复得快,小月亏得大啊!要是不养好,以后身体要差一大截的。”对面的蔡大姐非常关心。丽鹃苦笑一下,眼圈就红了。

“意外是难免的,哪可能到处都是花好月圆?这又不是大问题,你们年纪那么轻,有的是机会。现在是不给生了,要是给生,想要多少有多少。你怀孕了,证明两个人都没问题。比那些从没怀孕的要强多了。要有斗志,愈挫愈奋,百折不挠。哎哟,这词好象不恰当哦!一折就够了。”

“蔡姐,问题不是这个。孩子以后有的是机会,本来这次我就没准备好。掉了也就罢了,不然放在我肚子里,我要担心十个月了。我觉得你说得非常有道理,人一定要在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才能要孩子,稍微有一点点的犹豫都不行。我怀孕那几天里,老做噩梦,怕孩子兔唇或者六指。我想,这应该是心理不成熟。”

“不是这个问题,那是什么问题?”

“我在想,家庭环境的差异,会造成夫妻间的分离。”

“瞎讲。你和亚平,满登对的。我说句实话,你家也不过是小家碧玉,他家又不是什么官宦门第,从门当户对的角度,你们很匹配。“

“好吧,我再描述得精确点:地域的不同,会造成夫妻间的分离。他家北方人,重男轻女的思想好重,他老想要压在我上头,强过我。”

“亚平不象这样的人啊!我看他经常主动打电话过来问寒问暖,中午吃个牛肉面都特地打电话来汇报一下嘛!”

“那是以前。以前他真的满好的,从不挑剔我,也没觉得我懒过。我们都是工薪阶层,大家都满忙的,以前我一周清洁一次他也没意见。从没挑剔过衣服要烫,早饭要做。自从他妈来了以后,整个家完全变了。你都没看到他妈对他的样子哦!他都那么大的人了,饭桌上他妈还给他挟菜,一看到他吃饭,眉开眼笑,那种肉麻,我简直。。。。。。。。汗毛倒竖!”“你妈不这样对你啊?”

“我是女的!他是一个大男人!他在家里要当栋梁的!”

“他是你男人,他妈眼里,多老他都是儿子。”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对他再好,都比不上他妈的一根手指头。他妈可以把喉咙扎起来,只要是她儿子喜欢吃的东西,她看都不看一眼。我怎么做得到?他妈可以一夜不睡觉发馒头,只要她儿子说一句想吃。我怎么做得到?他妈把他衣服袜子都送到床头,就差没替他穿了,我怎么做得到?他妈一走,把他的魂都带走了。现在,他整天就跟我提一些异想天开的要求,诸如要我每天替他把皮鞋擦亮。诸如要我给他做早饭,诸如要我每天收拾家。以前,他有时候还替我端茶倒水,现在恨不得我跪在他脚边伺候他!”

丽鹃讲这番家长里短的时候,还尽量压低声音,不让旁人听见,没想到隔着档板的刘编这个老学究端着茶杯站起来,啜一口响茶之后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说:“你的话啊,让我想起一个典故:韩非子的《说难篇》里有个故事,说的是卫灵公有个男宠,也就是今天讲的男同志,叫弥子瑕。这个男宠年轻的时候英俊漂亮,很得卫灵公的喜爱。有一次弥子瑕的母亲生病了,弥子瑕假借圣喻,偷了卫灵公的座驾私自回家探母。这在当时是个大罪啊!要被砍脚的。后来别人告诉卫灵公,卫灵公笑着说:“弥子瑕是个多么有良心的人啊!他甘愿冒着被砍脚的危险,也要去探望他的母亲!”又有一次,弥子瑕在花园里摘了一个桃子,尝了一口,味道好极啦!他又把这个咬过一口的桃子献给卫灵公。卫灵公又感叹;“弥子瑕是多么地爱我啊!有好吃的自己不舍得吃,还要留给我。”后来弥子瑕年老色衰了,卫灵公另有新欢,想起以前的事,非常生气,说: “弥子瑕年轻的时候就欺君罔上,他还把他吃剩的桃子扔给我吃!”刘编又响亮地嘬了口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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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鹃楞住了,问蔡大姐:“老刘这是什么意思?他在说我现在年老色衰了?所以亚平不喜欢我了?他每次讲话我都听不懂。”蔡姐想了想,说,我想,他的意思是,曾经的美好,不代表永恒的美好,生活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褪色,不是所有的艺术,都象断臂的维纳斯一样永恒美丽。你不要老拿自己跟亚平妈妈去比。你想,男人三妻四妾新衣换旧衣的有的是,但你见过几个换妈的?

“哦!你的意思我终于听明白了。老婆就要俯首甘为孺子牛,只能低头拉车,不能抬头望路?”


“不是。他要求他的,你做你的。以你的长处攻他妈的短处。他妈总不能和他撒娇吧?你多哄哄他,男人要靠骗的。你跟他一样吹胡子瞪眼,不是越闹越僵?”

“凭什么每次都要我去求他?难道每次都我错?凭什么我得讨好他?他不来哄我?”

“婚姻第一策略,以退为进。夫妻之间,有什么对错可言?要抓主要矛盾。毛选你读过没有?毛选第一章那是克敌制胜的法宝: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你不要把跟亚平妈的矛盾上升到跟亚平的矛盾。一个是敌我矛盾,一个是人民内部矛盾。这个局势你要看清楚。一个要严打,一个要得饶且饶。”


丽鹃又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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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个旁岔:这个刘编真是个人物,三朝元老却总得不到重用,马上都要混到退休了,才是个责任编辑。坏就坏在他那个才上,恃才傲物,又借古讽今,总是牢骚怪话一堆。没一个领导喜欢他。要不是看他马上就混到退休年龄了,早就把他给精简了。上周开改版会议。领导先说个大方向:稿酬要少付,刊登的文章质量要高,广告要多收,完毕。然后请大家发言。本来现在办报就已经是完全商业化了,基本上就顾两头,一头是政府,一头是钞票。只要是没有购买力的读者,一律不予考虑。先是删掉了一些谈思想有争鸣的栏目-------因为凡是思想者大多少行动,想得多了还容易出政治方向问题,曲高和寡又没人看还浪费版面,腾出来给广告部。后来又砍去老年版块,老头老太太都抠门,为他们搞专版又骗不到他们的钱还得注意质量,性能价格比不合算,也腾出来给广告部。现在又在讨论砍什么给广告了,大家都默不作声。没人敢讲‘干脆除了头版头条新华社人民日报消息保留其他都做广告算了’于是都不发言。

隔半晌,老刘端着杯子又开始讲故事:“地主对长工说,替我去打瓶酒。长工问,钱呢?地主说,有钱去打酒那谁不会啊!没钱去把酒打来,那才是真本事。过一会,长工回来了。空着俩手。地主问,酒呢?长工说,有酒喝那谁不会呀?没酒能喝上口那才是本事呢!我的发言完毕。“然后端着茶缸子走了。

大家都憋着笑装严肃,硬是没憋住,不晓得谁起个头,结果会议室哄堂大笑。主任铁青着脸散会,会议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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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鹃一直在思考蔡大姐的话,是不是在夫妻关系上做个高姿态,等李亚平稍微有点软化的时候立马下台阶。丽鹃一直在等这个台阶。比方说,某天亚平回来的时候主动问丽鹃一句:“今天怎么样?”丽鹃都设计好了当时的场景,哪怕亚平是无心顺口的一句问候,丽鹃就要假装抹着眼泪,带着哭腔,嗲着嗓子奔到亚平怀里,拿头在他的身上拧来拧去说:“不好,想你想得快想不起来了,亲亲。”然后抱着亚平一顿乱亲,一切便烟消云散。

问题是,亚平根本没给丽鹃机会,这一向亚平加班疯狂,以致于丽鹃私下里怀疑亚平是不是故意躲避自己。每天一到傍晚,亚平就会来个电话说单位巨忙,不回家吃饭了,你自己去找食儿吧,然后挂电话。

等亚平回家的时候,早则12点,晚则半夜一两点。脱了外罩倒头就睡,甚至不洗脸不刷牙不洗脚,而第二天早上见到他的时候总是胡子拉茬,头发蓬乱,感觉很疲惫。

这夜,亚平回来算早的,11点多一些就回来了。丽鹃一听到门响,赶紧起来将自己手中喝得几乎没味道的茶端起送到亚平面前。

亚平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假寐。

“怎么这一段这么忙?老加班?以前不这样啊?”丽鹃终于忍不住,没等亚平递台阶过来,自己凑了过去。

“别提了,游戏出了纰漏,被玩家发现了一个大的BUG,几个服务器都开始疯狂刷钱刷装备,游戏的秩序混乱了,我们加班加点在解决。要不是因为你一个人在家,我怕你害怕,我就不回来了,直接住公司里,还方便点。不然睡4个小时又跑,时间都浪费在路上。”

“怎么出这种事情?游戏的漏洞玩家怎么发现的?”

“设计游戏的只几个人,而玩游戏的几万几十万,多少双眼睛盯着,任何一个细节的疏忽就会造成失误。防不胜防。”

“什么时候能解决掉啊?”

“快了,我只负责技术部分,其他的归服务部门管。人真是疯狂,为一个游戏里虚拟的金条,财物,竟然能大打出手,自相残杀。你知道吗?最近刚爆出个消息,有个黑道上的人玩游戏跟另一拨小孩对上了,竟然买杀手去砍了人家的胳膊!这对我们公司是非常负面的影响。”

“不至于吧?不就是打游戏消遣吗?”

“才不是。现在游戏都是一种产业了。有人转靠游戏赚钱花。一个号练级练成高手,卖了可以换好千人民币,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吧!还有人倒卖游戏武器衣服什么的,一个月也好几千收入。游戏里的金条一根可以卖人民币100块!想不到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次这个问题不解决好,我们公司能被游戏玩家给砸了。公司限时我们五天解决,解决不掉就卷铺盖回家。“

“那你解决了吗?”

“我今天回来早,就是因为属于我的那部分完成了。剩下的就是替服务部门做技术解答了。估计下礼拜就忙完了。好象老总还比较满意,今天部门的头暗示我,这个部门要分出个子部门,我可能要自立山头了。”

“那压力不是更大?不去。”

“你懂什么?现在领导负责制,一升迁,工资要翻柇的。干吗不去?”

“呀!脑工!那你工资不是要上万了?!这是多么巨大的变化啊!如此看来倒是可以考虑啊!”

“有收获必定有付出。你以为这一万好赚?除了搞技术,还要管人,工作翻出去一倍都不止。以后这种加班,肯定是家常便饭。”

“那就不要去。为了点钱,没有业余生活了,这点钱又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反而把快乐给买走了。”

“你说的?那领导问我的时候,我就不去了,让给新来的小张。”

“不过,这对你也是个机遇。你这年龄正是挑担的时候,如果一直不升迁,总搞技术,过一段时间只怕就找不到位置了。你难道没听说过搞电脑的跟搞性服务的一个性质?都是吃青春饭的?”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钱,放心吧,如果有机会,我会抓住的,就算为这个家,我也豁出去了。”

“你别说钱。钱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全部。当然,这句话谁都会说,后面跟着一大串冠冕堂皇的话。其实,钱就是生活的主体。没钱,有房子吗?有车吗?有老婆吗?有更高的事业吗?都没有。你别又骂我跟我妈一样拜金。这社会,人人拜金,只是我妈比较坦荡荡,敢于表白,象我这样的,跟我妈一比都自惭形秽,明明爱钱,还遮遮掩掩。你妈不爱钱?你妈眼里出个数字就跟钱挂钩,看见个逗号就觉得是千进位。你别撅嘴,我没贬低你妈的意思。拜金怎么了?拜金不是坏事,你看拜菩萨的多虔诚?凡是有信仰的,必为之而奋斗终身。只要是自己奋斗努力得来的,不偷不抢光明正大,没什么可丢人的。”

“我跟你想法不同。我不拜金。金钱只是我要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而不是终极目标。有了钱,我可以干我想干的事情,我不会成为钱的奴隶。”

“呸,你这就是我所说的那种遮遮掩掩,到最后,你能分清楚什么两者的关系吗?到最后,你就会发现,钱就是终极目标,终极目标就是钱。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你都要用钱去买。”

“错了。亲情用钱是买不来的。有钱难买我爱你。”亚平搂过丽鹃,在头发上亲了亲。

“恩,一句甜言蜜语也是用钱买不来的,我喜欢听。假的都喜欢。”丽鹃回应,然后搂着亚平疯狂乱吻,内心里充满喜悦。

“不行,窗帘没拉。”亚平挣脱。

“半夜了,没人看。”

“不行,我没洗脸刷牙。”

“我不嫌弃。”

“不行,真的不行!”亚平使劲挣脱,“这还没到一个月呢!医生说的话你又忘了。”

“没事儿!大半个月都过去了,我都没感觉了。”

“不。我不能再由着你了。我不想为逞一时之快,毁了你。听话,我要睡觉了。明天还早起。”亚平很坚决地推开丽鹃,大步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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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鹃甜甜蜜蜜地躺在床上,等亚平躺下以后,抓着他的一只胳膊安然入睡。

亚平是个好丈夫。

第二天下班时分,又接到亚平电话,说晚上帮客户服务部门做技术支持,要晚些回来。

丽鹃下了班,无处可去,家里冷锅冷灶,回去也没东西吃。

丽鹃决定去荡马路,顺便淘点吃的。到了城隍庙,想到亚平最喜欢吃南翔小笼,便决定跟随长龙狠排上一个多钟头,打辆车给辛苦的亚平送去作为慰劳品。

一小时四十分钟后,丽鹃手捧精致的,滚烫的小笼馒头,叫了部车直接上路。“三笼馒头才24块,打车过去倒要50块,亚平啊!这是怎样的心意啊!”丽鹃忍不住闻了闻四下飘溢的馒头香气,真想尝一个,又怕打开包装盒香气偷偷溜走。摒牢。

亚平就坐在客户服务室的电脑前,接电话的小姐接一个问题,就转述给亚平,一分钟都不停,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开饭了开饭了!”小吴拎上来足有十盒的饭,放在亚平面前,“公司盒饭,没挑头,大家都一样。”

亚平打开盒饭,眼睛还盯着屏幕,手里在掰一次性筷子。

“李工,我饭太多了吃不掉,分你一半,我怕你不够吃。”小吴不一会儿又跑过来,抱着饭盒。“我没动过筷子啊!你不要嫌弃。真是不好意思,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老叫你替我们加班。”

“没事没事。公司的事情,应该的。”李亚平并不推辞,主要是这盒饭的确不够一个工作了一整天的大男人吃。

“李工!我不吃牛肉,还是辣的!你要不要?”小吴皱着眉头问。

“我无所谓啊!你不吃就给我,不过这饭除了牛肉就是菜,牛肉占一大半,你不吃不是没菜了?”

“那你把菜分一半给我好了。”小吴巧笑倩兮。

两人头凑着头在分菜。

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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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鹃用脚揣开的门,捧着小笼进来。“亚平!你们门卫好差劲哦!差点不让我进来!幸亏王经理出去看到我,带我进来的!”丽鹃一进门,正撞见小吴从亚平饭盒里挑三拣四。

突如其来的丽鹃吓得小吴浑身一抖,楞了一楞便主动笑着说:“李工的太太吧!你还替他送饭啊!公司有盒饭的。”

“哦!我今天路过城隍庙,顺便就买了小笼馒头带来。”丽鹃任凭心中疑虑,面不改色,保持微笑。

“呀!这还顺便?!谁不知道南翔的小笼光站着排队都要两个钟头哦!这绝对是爱心馒头啊!我可以尝尝吗?”

“尝吧尝吧!”亚平慌忙打开盒盖,顿时热气腾腾。

“还热的呢!李工好有福气哦!我就吃一个!不打搅了!白白!”小吴一甩辫子,夹着小笼抱着饭盒走了。

丽鹃并不看亚平,每张桌子上翻翻找找,终于找到本电脑杂志,随便找张凳子坐下翻看。书上说的东西,丽鹃一点不感兴趣,所谓配件的价格,新产品的介绍,对丽鹃而言,只能算是文字,而不算是读物。但丽鹃面部保持淡淡微笑,装做饶有兴趣地开始一页页翻看,然后听亚平夸张地喊:“真好吃!有老婆就是好!”

“鹃,你尝一个!”

“我不饿。”

“不饿也尝一个!”亚平叨了一个塞到丽鹃嘴边。

丽鹃把头偏过去,并不看亚平一眼,依旧保持微笑说:“夫妻之间这么客气干吗?我要吃自然会吃的。”

亚平无话了,低着头吃小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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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会儿,看亚平稀稀簌簌开始收拾残局。

再过一会儿,亚平开始干活,不再理睬丽鹃。

丽鹃打算保持这个非常自然的微笑直到亚平主动跟她解释刚才发生的事为止。等亚平也许是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明一切的时候,丽鹃会将眼睛故意柔媚地挤成弯月亮,嘴角的笑也弯弯地说:“我又没说什么,你紧张什么?不过是同事之间分菜而已,我在单位也这样啊!”其间,丽鹃还舒服地用脚拉过一张凳子,将腿翘上去,做出一副很享受阅读的样子。

杂志上的字一个也没进她脑海。

她满脑子都是该如何应对李亚平有可能出口的每一句话的回答。嘴角和眼角甚至在背着李亚平的时候自我彩排应该表现出的精彩表情。

比方说,如果李亚平说:“我和她只是普通同事。”

丽鹃就回答:“我看出来了。你有不普通的同事吗?”

比方说,如果李亚平说:“我们没什么。”

丽鹃就会说:“我没觉得你们有什么呀!你何必多此一举?”

比方说,如果李亚平说:“你为什么表现怪怪的?”

丽鹃就会笑着回答:“我表现很正常,相反我觉得你怪怪的,不就是跟女同事分点菜吗?何必大惊小怪?我们俩到底谁反常?你若心里没鬼,紧张什么?我看你汗都要出来了。”然后再夸张地拿手绢给亚平擦擦。

丽鹃甚至都想好总结语了:“亲耐滴,我一点都不担心。这世界,男人是树,女人是灯。一棵树不能拥有好几盏灯,但一盏灯却可以照亮好几棵树。所以,我们俩之间,必须小心的是你,而不是我呢!”

李亚平却什么都没说,相当安静。这种安静,让丽鹃内心痒痒的,无的放矢。进而增生了一股恼怒。那个犯了错的李亚平,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丽鹃设计了几百遍的,亚平应该手足无措,谨小慎微,看丽鹃脸色行事的状况根本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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