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秘密

又一个秘密  
作者 : 周德东  


  这天,小宋上网后,又遇到了边缘一萍。

  奇怪的是,那个游客670407又出现了。

  小宋马上查边缘一萍的IP——千真万确,她用的就是他家的电脑!

  两个人搭上了话。

  小宋:你给人家当保姆,是不是经常受委屈?

  边缘一萍:我很少委屈。

  小宋:看来,你的主人对你很好。

  边缘一萍:主要是我性格的原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对你的委屈负责,因此,委屈是没有用的。

  小宋:你在哪里上网?

  边缘一萍:主人家。

  小宋:你不带孩子吗?

  边缘一萍:孩子在睡觉。

  小宋:我家也有一个保姆。

  边缘一萍:哪里的?

  小宋:东北农村的,她叫方难。

  边缘一萍:这名字真怪。

  小宋还没有回话,那个游客670407突然插进来,对小宋说:她不是保姆。

  他刚说完,屏幕上就出现了一条自动告示:游客670407离开了聊天室。

  毫无疑问,游客670407说的是边缘一萍。

  她不是保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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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作者 : 周德东  


  小宋越来越感到,这个方难很深邃,他要探出她的谜底。

  高家将半夜时仍然哭闹。

  这次,一个医生给出了个偏方:灯芯蘸油点着烧成灰,搽于小儿眉毛上,奇效。

  他们也做了,根本无效。

  蔓红只好休了两天假,在家陪孩子。他好了些。

  这一天,蔓红要上班了,她和小宋还没有走出家门,正在沙发上玩耍的高家将就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大哭起来。

  蔓红正在换鞋,她直起身,心疼地回头看儿子。

  高家将哭得很凄惶。小宋也很无奈。

  方难低声说:“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他们最终还是走出了家门,把儿子的哭声关在了门里。

  他和蔓红步履沉重地顺楼梯朝下走,越来越慢,终于停下来,竖起耳朵听。

  过了好久,那模糊的哭声停止了。他们从此不知内情。

  晚上是小宋先回来的。他进了门,见高家将正站在沙发上朝门口看,他一定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渴盼。

  他见了小宋,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爸爸爸爸爸爸!”

  这时候,他已经学会了两个单词:“妈妈”和“爸爸”。

  夜里,没有星星和月亮,黑得很。小宋看不见蔓红,蔓红当然也看不见小宋,他们在黑暗中都倾听着中间的高家将。

  大约过了午夜,高家将猛地大哭起来,很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

  蔓红一下就坐起来,打开灯,把孩子抱起来。

  高家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盯着门板,大哭。

  “乖乖,不哭噢!”

  高家将根本不理睬。

  “乖乖,不怕……”

  高家将的哭声越拉越长。

  “你到底是怎么了?”蔓红急得满头是汗。

  高家将烦躁地用小脚使劲踢。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憔悴。

  “高小宋,假如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蔓红乱撒气,一边说眼泪一边流下来。

  接着,她又气鼓鼓地对高家将喊道:“哭哭哭!你再哭,我打你屁股!”

  高家将不管妈妈打不打屁股,哭得更加厉害,都声嘶力竭了。

  “你!”蔓红的声音都变了调,像疯了一样大吼道:“你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疼!”

  高家将嘴里竟然蹦出了一个字!

  这是他除了“爸”“妈”之外,说出的第三个音节!

  疼!

  这个字像一根长长的针,在黑暗的夜里一下刺进了小宋和蔓红的某个穴位,他俩都傻住了。

  小宋蓦地想起一个传闻:有个孩子,夜里大哭不止,粗心的爸爸妈妈不知怎么回事。直到天亮,那孩子死了,他们才发现在孩子的头发里,钉进了一根短钉子!

  他的手当时就不好使了,哆哆嗦嗦地伸手在高家将的脑袋上摸索……

  没有钉子。

  他放下心来,又仔细摸了摸他全身的每一个部位,摸了摸他脱下的衣服,摸了摸他身下的褥子……什么都没有。

  蔓红知道小宋在怀疑什么,神情更紧张了。

  孩子终于哭累了,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蔓红轻轻把他放下。房子里一片难得的安静。

  蔓红没有关灯,看小宋。

  小宋忽然有些恼怒:这里是他和蔓红的家,可是,他们却像两只生活在猫爪下的老鼠一样。

  他起身下了地,走出卧室,敲响了方难的门。

  方难很快就开了门。她穿得很整齐,好像一直就没脱。她的头发挡着半张脸。

  “高哥……”

  “方难,这孩子白天怎么了?”

  “没怎么呀。”

  “他说疼!”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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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证

对证  
作者 : 周德东  


  小宋回到卧室,把灯关了。

  蔓红在黑暗中说:“你有没有发现,她有时候说出的话没有东北味。”

  小宋想了想。方难偶尔冒出的一句话,确实不是东北话,而是普通话。

  东北话和普通话最接近,也是最难改的一种口音。她从小在东北农村长大,口音不是一个月半个月就能改过来的。

  而且,她和外界几乎没有接触,接触的只有三个人,小宋,蔓红,高家将。

  高家将根本就不会说话。

  小宋和蔓红虽然出来这么多年,但是口音一直没有改,还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小宋说:“有两种可能。一是原来她就出来打过工,但是,哈尔滨不知道。二,她是一个要强的小孩,她怕被人瞧不起,一到了北京就刻苦学习普通话。”

  “我还怀疑,她……是冒牌的。”

  “胡说!”

  “你问问哈尔滨,是不是他搞错了?”

  “不可能!”

  “你问问呗!打个电话,又不费什么事。咱的孩子这么小……”

  “好吧,明天我打。”

  

  第二天一早,小宋趁方难出去买菜,给哈尔滨打了个电话。

  “哈尔滨,是我,高小宋。”

  “哎,方难在你那里怎么样?”

  “挺勤快的,就是不爱说话。”

  “乡下孩子都这样,能干就行。”

  “我忘了,她继父有几个孩子?”

  “三个,一个二十三岁,一个二十一岁,还有一个十八岁。”

  “她自己家呢?”

  “只有她一个。”

  “她继父对她怎么样?”

  “她母亲说,挺好的。”

  “她对她继父呢?”

  “好像不太好。你问这些干什么?”

  小宋静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送上车的是方难吧?”

  “那还能有错!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核对一下。她是不是长头发?穿一件红上衣,灰裤子?”

  “对呀。”

  “你能肯定她是你那个老同学的孩子吗?”

  “什么意思?”

  “她是怎么找到你的,你把过程对我说一下。”

  “魏金花回去之后,过了大约半个月,方难就来了,她按照魏金花写的地址,到杂志社找到了我。当天,我就把她送上了火车。”

  “你给那个老同学再打个电话,问一下,看她女儿到底出来了没有。”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是。”

  “什么问题?”

  “几句话说不清楚。”

  “她家那里很偏僻,打不通电话。这样吧,我现在就动身,专程开车去一趟。”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得明天。”

  “你回来后,立即给我打电话。”

  “你放心吧。”

  

  晚上,小宋下班回来,方难正在厨房做饭。

  他想了想,走过去,和她一起做。

  方难说:“高哥,不用你。”

  小宋说:“我喜欢吃自己做的豆豉鱼。”

  方难就不说什么了。

  小宋一边做鱼一边和她聊天:“方难,你继父有几个孩子?”

  “三个。”

  “他们都多大了?”

  “一个二十三岁,一个二十一岁,还有一个好像十八岁。”

  “哦。你家几个孩子?”

  “只有我一个。”

  “你继父对你好吗?”

  “不太好。”她的态度很冷漠。

  “他对你母亲好不好?”

  “他们的事我哪知道。”

  “哈尔滨说,今年你的个子长得特别快,他说他去年见到你的时候,你比现在矮半头。”

  方难笑了一下:“他记错了吧?我这次来北京,是第一次见到他。”

  她的回答没一点破绽。

  

  小宋听了一夜儿子的啼哭,第二天困倦地来到电影厂,正要给哈尔滨打电话,哈尔滨已经打过来了。

  “小宋,坏了,出事了!”

  小宋急问:“出什么事了?”

  哈尔滨说:“你接到的那个人不是方难!”

  “我接错了?”

  “不,我送的那个人就不是方难!我刚刚从魏金花家回来,我见到了方难!魏金花说,方难压根就没出来!”

  “那这个方难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反正她是假的!”

  危险一下就笼罩了这安安宁宁的三口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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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

孩子  
作者 : 周德东  


  小宋没敢打电话告诉蔓红这件事,他立即朝家赶。

  从单位到他家,坐出租车大约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一路上红灯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总是塞车。

  小宋给家里打电话,他想刺探一下“方难”有没有逃离,孩子有没有危险。

  电话响了好长时间,终于被接听了。正是方难。

  “方难,没人给我往家里打电话吧?”

  “没有。”

  “噢,那就算了。孩子好吧?”

  “他睡着呢。”

  “没事了。”

  放下电话,小宋一直在想:这个“方难”到底是谁?

  她必须得熟悉小宋和哈尔滨两方面的情况,才有可能钻这个空子。

  如果说她这样做仅仅是为了找个工作,这显然不合乎情理。她可以去劳务市场,不必花费这么大的心计。

  她想干什么?

  快到家的时候,小宋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又给“方难”打了个电话:“方难,有我的电话吗?”

  “没有哇。你在哪儿?”

  “我很快就到家了。”

  她还在。

  车开进电影厂家属院大门,小宋急匆匆地下了车,司机找的零钱都没要,“噔噔噔”地朝家跑去。

  他正从楼梯朝上跑,就听见了孩子凄惨的哭声。

  他的腿一下就软了。跌跌撞撞地进了门,他看见孩子躺在地板上,脸色苍白,哭得满头是汗。

  他没看见“方难”。

  他扑过去,一眼就看见孩子的耳眼挂着浓浓的几滴血。

  他抱起孩子发疯地朝医院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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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

急诊(1)  
作者 : 周德东  


  医生利用电耳镜对高家将进行了检查,结论是:

   有人用尖利的东西穿透了孩子的外耳;鼓膜大穿孔,听骨严重缺损;连构造精妙的内耳都遭到了破坏……

  医生立即开始对这个不幸的孩子进行救治。

  高家将一直呕吐,昏迷。

  “会聋吗?”小宋急切地问一个医生。

  那个医生叹口气:“耳朵的结构、功能极其复杂,涉及一系列神经通道、化学递质、物理环节……这孩子的耳朵不可能治愈了。”

  接着,他又说:“这个凶手的手法很高超,她精确地破坏了孩子的听觉,却没有伤害到脑袋里的其他组织。”

  “能不能……影响说话?”

  “如果听觉丧失,他就不能获得基本的声音刺激;没有语言刺激,就不能打开大脑中的言语中枢,就不能启发说话的功能。”

  小宋的心一下就碎了。

  蔓红闻讯赶到了医院,她刚走进急诊室的门,就昏厥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苏醒过来,哭得死去活来。骂完了方难,骂哈尔滨,好像这一切都是哈尔滨造成的。

  接着,蔓红又开始骂小宋:“你要是早点听我的话,能出这么大的事吗?那个乡巴佬把你迷住了,是不是?”

  心如刀绞的小宋怎么都想不通,这个“方难”为什么要害他的孩子。

  最大的可能是:蔓红的暴躁,引发了她的仇恨……

  他向警方提供的线索是有限的。

  “方难”没有身份证,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小宋只能描述她的外貌。另外,他告诉警方:这个人在网上叫边缘一萍,本名很可能叫田菁菁。

  警方一直没有抓到凶残的“方难”。

  

  这一天,高家将终于脱离危险,回到了家中。

  一个原本伶俐的孩子变得怔怔忡忡,到了夜里就咿咿呀呀地哭。

  他永远不可能学会说话了,他将“咿咿呀呀”一辈子。

  小宋满腔仇恨,在网上守株待兔。

  他清楚,即使在网上遇到了那个边缘一萍,他也奈何不了她。可是,他还是咬牙切齿地寻找她的踪影。

  边缘一萍一直没露面。

  一天夜里,小宋去卫生间,路过黑糊糊的工人房,突然听见里面好像有声音。他一下就停住了脚步。

  他轻轻走上前,从窗帘缝隙朝里观望,好像有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

  是她?

  小宋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个幻觉:“方难”挡在长发后的眼珠死死盯着他,慢慢举起一个脏乎乎的银掏耳勺,另一只手指了指她自己的耳朵,好像在问:你掏耳朵吗?

  小宋没有勇气推开门查看,他退了几步,胆怯地回到了卧室……

  

  一天晚上,边缘一萍这个名字终于在“无忌斋”闪闪烁烁地出现了。

  聊天室里还有一个人:游客670407。

  小宋压制着心中的仇恨,主动和她搭话:你好。

  边缘一萍:你好。

  小宋:怎么一直不见你?

  边缘一萍:我也一直没见你啊。

  小宋:最近你在干什么?

  边缘一萍:我辞职了。

  小宋:你是逃跑了。

  边缘一萍:我做保姆只是一种表演。

  小宋:为什么?

  边缘一萍:你想听吗?

  小宋:想。

  边缘一萍:那我就详细给你讲一讲——我从小就梦想当明星。五年前,我不顾家里人阻挠,只身离开东北老家来到北京,想在演艺方面闯出一条路。后来,我的钱花光了,却痴心不改,坚决不回家,跑到地下通道里弹吉他卖唱。有一天,我在路边看到一张海报,说有一部戏招聘演员,我就去了,乞求导演给我一次机会。那不过是个保姆的角色,我相信我能演好!可是,他三番五次把我拒之门外。我彻底绝望了,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喝醉了酒,剁断了一根手指,发誓再也不做这个梦了……

  小宋的心悚然一惊。

  她在他家工作那么久,他和蔓红竟然都没有发现她少一根手指头!


边缘一萍:两年前,我曾经假扮成某通讯设备公司的宣传员,敲开了那个导演家的门,向他赠送了一部电话机,他欣然接受了。那部电话机里被我安装了一个窃听器,于是我成功地钻了一个空子,冒充方难进入了他家。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可以成功地扮演一个保姆!

  小宋猛地想起来,两年前的一天,确实有人主动上门赠送他一部高档电话机,说是他们公司正在推广新产品。可是,他早记不清那个人长什么样了。

  小宋:认识这么长时间,我才知道,你变态!

  边缘一萍:我把剁下来的手指放进了一个瓶子,用酒精泡着。直到现在,指甲还在长,你信不信?前些日子,我离开那个导演的家,还想去地下通道卖唱,可是,我的手再也弹不成吉他了……

  这时,小宋仿佛看见,她坐在电脑另一端,挡在黑发后的眼珠闪过亮光,那亮光像她的掏耳勺一样凶残。

  小宋:你可以到大街上给人掏耳朵,现在,还没有人推出这项服务。

  边缘一萍:是一个好主意。

  实际上,这时候小宋已经气愤得抖成一团:我愿意接受你的服务,蔓红也愿意!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忍心把那尖尖的掏耳勺插进他娇嫩的耳朵?畜生!

  边缘一萍:你说什么?

  小宋:你装什么糊涂!

  边缘一萍:我没有装糊涂!

  小宋:你为什么跑掉?

  边缘一萍:你说你快到家了,我就离开了——孩子怎么了?

  小宋:你把他的耳朵毁了!

  边缘一萍半天没说话。

  小宋一边敲字一边流泪:他才只有一岁,他刚刚学会叫你“姨姨”!

  边缘一萍终于说话了:你有没有感觉到你家里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人?

  小宋像被电击了一样傻住了。

  他忽然想起,那天夜里,他去卫生间,路过黑糊糊的工人房,看见里面好像有个人,端端正正地坐着……

  边缘一萍:我在你家工作了两个月,总觉得除了你家三口人和我,还有一个隐身人存在,我半夜里经常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小宋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边缘一萍:我想,就是他害了高家将!

  就在这时,那个无声的“游客670407”,突然无声地离开了聊天室。

  小宋不抖了,他在电脑前呆如木桩。

  

  蔓红和孩子都睡着了。

  小宋躺在床上,陷入极度的恐惧。他在黑暗中转动着眼珠,看看房顶,看看地下,看看门,看看窗……

  他越来越感到边缘一萍说的是真话。

  最近一段日子,在这个房子里,除了小宋一家三口,还有“方难”,确实好像还有一个人,他像影子一样无处不在。

  这个人对发生在小宋家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正是他告诉小宋,边缘一萍就是家里的“方难”;正是他告诉小宋,家里的“方难”是假冒的保姆……

  也许,就是他乘“方难”不辞而别,而小宋还没有到家的空当,对孩子下了毒手……

  谁都会以为是“方难”干的。

  小宋努力地想,这个隐身人到底存不存在。

  不管睁眼还是闭眼,他眼前总是出现“方难”举着掏耳勺的样子,赶都赶不掉。

  他的思路就像一只手,顺着“方难”这根藤,曲里拐弯地摸上去,摸上去……

  突然,他摸到了一张脸,吓得一哆嗦。

  这是一张神出鬼没的脸,他重重地说:“相信我,对于侦探这个角色,我会比任何人都演得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宋睡着了。

  恍恍惚惚,他走上了大街。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辆车。这不像是北京的大街。

  小宋有点害怕。

  突然,地下通道里拥出来一些人,他们黑压压地围住了小宋,手里都举着银质的掏耳勺,纷纷问:“你掏耳朵吗?”

  小宋恐惧至极,想突围。

  那些人一个挨一个,只有一个空当,刚好通过一个人。

      小宋刚刚冲过去,就听见那个空当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游客670407。”

[ Last edited by stupidgirl on 2005-11-15 at 16: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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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焚尸人

第四部分 焚尸人
结了仇


一辆挺破旧的卡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在冰天雪地里。

  太阳刚刚升起来,雪地上闪烁着刺眼的光。

  近处有树,远处也有树,稀稀拉拉,雪野显得光秃秃,树上也光秃秃,连一只乌鸦都没有。

  驾驶室里挤着四个人,一个是厉云,一个是司机,还有两个帮忙的人。

  厉云的奶奶一个人躺在后面的敞篷车厢里,她的身上盖着棉被,把脑袋蒙住了。

  这条柏油路多少年都没有人修补了,像一条千疮百孔的裤腰带。

  车一路都在颠簸。

  厉云时不时地打开车窗,朝外撒一把纸钱。

  突然,那个司机把车停下了,对厉云说:

  “你下去看看,她翻没翻身?”

  厉云下了车,蹬着车轮爬上车厢,看见奶奶平躺着,她身上的蓝花棉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

  他的心狠狠地酸了一下。

  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床上慢慢转过头看了厉云一眼,无力地说:“你别看我了,快睡吧,天都快亮了。”

  可现在,她一个人躺在这冷冰冰的车厢里,想必已经冻硬了。

  寒风把厉云头上的白色孝布刮起来,挡住了他的眼。他跳下来,爬进驾驶室,低低地说:

  “走吧。”

  

  火葬场在小城南,四里。附近没有人家。

  这里是老火葬场,北郊最近开了一家新火葬场。那家新火葬场收费比这家老火葬场高,于是厉云选择了这里。

  他是一个低薪阶层,每一笔钱都要算计。

  另外,他家靠近城南,到这里来车费便宜些。他是自己雇的车,没有打电话叫火葬场派车,这样花钱少一些。

  卡车开进了火葬场的大门,停在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前。

  司机说:“焚尸炉就在这个房子里。”

  这是一座老房子,墙脚的砖都破损了,像参差不齐的牙。房子很高大,像个庙堂,不过,它没有庙堂那种安详、超脱的气质,却有一股阴森的感觉,好像一个没有五官的人紧紧绷着脸。

  那房子有两扇对开的铁门,锈迹斑斑,很不周正,中间裂着一条大缝子,里面黑糊糊的。

  铁闩上挂着一把挺大的锁。

  离这个焚尸房很远的地方,有一排看起来很整齐的平房,那是办手续的地方。

  厉云拿着死亡证明,去办手续。

  那房子里有整容室,告别厅,停尸房,骨灰存放间,冷藏室之类,但是他没看见几个工作人员。现在是正月,刚刚过完大年。

  厉云走进一间暖和的办公室,那里面总共有三个人。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趴在办公桌上,正在摆扑克算卦,他穿着一件蓝大褂。

  一个瘦小的老头站在一旁观看,他也穿着一件蓝大褂,只不过他的蓝大褂瘦小些。

  床上坐着一个壮实的中年男人,低头缓慢地嗑着瓜子。他也穿着一件蓝大褂,已经很脏了。

  “请问,哪位开票?”厉云问。

  那个摆扑克的小伙子抬头看了厉云一眼,很不高兴地收起了扑克,傲慢地说:“证明。”

  厉云急忙出示了死亡证明。

  那个小伙子看都没看,就塞进了抽屉:“要骨灰盒吗?”

  “要。”厉云说。

  他站起来,带厉云走进另一个房间。

  那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骨灰盒。


他说:“有高中低档,便宜的几十元,贵的几万元。你要哪一种?”

  厉云挑了一个榆木骨灰盒。

  回到刚才的房间,厉云交了钱,装好火化证明,问:“谁管火化?”

  那个嗑瓜子的男人终于不嗑了,他掸掸手,说:“跟我走。”

  厉云打量了他一下。

  他的脸是古铜色的,浓眉,一双大眼炯炯闪光。

  焚尸人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从办公室到焚尸房中间是一条石板甬道,有斑驳的积雪,很滑。一路上,焚尸人没有说一句话。

  厉云紧紧跟在他后面。

  他很高大,要是摔跤的话,估计三个厉云都不是他的对手。

  空气太清爽了,一阵冷冷的风刮过来,厉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怪味,好像是一种烧棉花的味道。

  厉云想,那就是死尸的味了吧。

  在厉云眼中,他是一个另类。

  他把一具具死尸送进焚尸炉(那死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哐当”一声关死炉门,然后走到背后,甩开膀子往火红的炉膛里填煤。

  焚尸炉会传出闷闷的声响。

  肌肉被烧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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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肉

烤肉  
作者 : 周德东  


  奶奶去世之后,厉云的心情一直很抑郁。

  奶奶只有爸爸这一个儿子,爸爸只有厉云这一个儿子。

  爸爸得了老年痴呆,遇到这样的事全靠厉云一个人操持。

  处理完了奶奶的后事,他累得筋疲力尽。

  这一天,他躺在床上,咳嗽起来。

  “你最近都皮包骨了。”老婆说。

  “有什么办法?”

  “你家有那么多姐妹,她们怎么不管?”

  “我不是儿子吗?”

  “儿子就该一个人扛起来?我不管你,累死活该。”

  厉云不说什么了。

  老婆下了地,拿来两片止咳药,还有一杯水,说:“吃!”

  厉云顺从地吃了药,点着了一支烟。

  老婆说:“你能不能把烟戒了?”

  “不能。”

  “这东西难道比毒品还难戒?”

  “我以后少抽点。”

  “你都说多少年了?你少抽一根了吗?”

  厉云不说话了。

  “明天,我去省城进货,你自己去医院看看。最近你一直咳嗽,可别得肺炎什么的,咱家得不起病!”

  这句话让厉云有点恼怒,他说:“你别咒我!”

  “我是关心你!好歹不知。”

  老婆的脾气不太好,每次她发火,厉云都不还嘴,只是一言不发地抽烟。

  前段时间,她下岗了,脾气更加暴躁。

  当时厉云想给老婆摆个服装摊,可是,他去几个姊妹家借钱,却没有借到。她们的生活都不宽裕。

  最后,他从一个叫蒋东的朋友那里借到了五千元钱。

  前些年,厉云考了师范,蒋东考进了一所民政学校。毕业之后,蒋东被分配到省城殡仪馆,担任专业尸体化妆师。虽然他干的是边缘工作,但是工资挺高。

  老婆终于有了营生干。

  不过,她一忙起来,说话更是粗声大嗓,破马张飞。婚姻的模式一天天固定了——她越来越专横,厉云越来越软弱。

  不过,厉云还是很心疼老婆的,每天他下班都把饭菜做好,等她回来。

  对于厉云来说,最幸福的时光是周末。

  周末孩子从幼儿园回来。

  孩子有点惧怕妈妈,他对厉云很依赖。就是因为他太依赖自己了,厉云才决定把他送到幼儿园全托。

  爱是矛盾的。

  厉云希望孩子对他好,又怕孩子对他太好——万一他有了什么意外,他怕孩子承受不住那种打击。于是,他就希望孩子对他不好,自私些。

  他希望天天跟孩子在一起,夜夜搂着孩子入睡,又担心孩子不自立,长大后不易生存,只有忍痛割爱,把他彻底交给了幼儿园……

  

  第二天老婆走了之后,家里只剩下厉云一个人。

  晚上,他不愿意做饭,想到街上随便吃一点。

  他走到了一个夜市,那里有很多烧烤摊,烤羊肉,烤火腿,烤鱼,烤蛋……什么都有。

  他找个背静的座位坐下来,跟老板要了几串烤腰子,一盘泡菜,一扎啤酒。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奢侈的举动。

  烤腰子很快就端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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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

生存  
作者 : 周德东  


  一年前,厉云在第四中学教语文。

  他这个人很善良,一点不精明。不知因为哪件事,他得罪了校长,校长抓住一次教师素质考核的机会,做了点手脚,把他拿下了。

  厉云一下就晕头转向了。

  那段时间,他四处找工作,可是,极不顺利。

  要买米买菜,要交水电费,要交孩子的入托费……

  走投无路,他去省城找到蒋东,想在火葬场找个活。

  蒋东说:“现在,殡仪馆的工作成了热门职业,想进来的人都挤破了门槛,因为这里的薪水高,下岗的几率又小。”

  “你帮帮忙。”

  “我可以帮忙,但是,你最好先跟我走一走,看看能不能适应。”

  首先,厉云观看了他为尸体整容的过程。

  那是一个很干净的房子。

  蒋东用一辆滑轮床从冷藏室推出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停在房子中间,从容地掀开了蒙尸布。

  厉云的心抽搐了一下。

  那是一个被车轮压扁脑袋的女子尸体。

  蒋东开始有条不紊地为她整容了。

  他对着死者的遗照,像捏橡皮泥一样,为死者捏弄出了一个脑袋的大致轮廓,然后往死者的颅脑里塞棉花,用针线将错位的皮肤缝合,再贴石膏……

  厉云站在很远的地方看。

  很快,死者就基本恢复了原貌。

  虽然那张假脸涂的肉色很逼真,但是怎么看都不是一张真脸。

  最后,蒋东轻轻为死者洗头发。那长长的头发不再柔软,而像一根根硬撅撅的麻丝……

  他对厉云说,有的尸体四肢残缺不全,他就用肥皂做出来安上。有的家属还要求给尸体消毒,洗澡……

  “你都是白天干吧?”厉云问。

  “不,我一般都是在晚上工作。晚上安静,也有灵感。”

  “那太恐怖了……”

  “怎么样,干这个行吗?”

  “不,我干不了。”

  “那剩下的职业就是焚尸工了。”

  “看大门不行吗?”

  “看大门的是一把手的岳父。”

  厉云只好又跟蒋东观看了火化尸体的过程。

  省城火葬场的设施当然更先进,更气派。

  几名穿白大褂的工人推过来一辆滑轮床,那上面躺的也是一具女尸。

  他们把女尸抬下,放到传送带上,然后,按动电钮,传送带启动,女尸移向炉口。

  炉口和传送带之间,悬垂着一块白布,用来隔挡。女尸一点点消失在那块白布的后面。

  蒋东打开炉口观察窗的铁门,里面是一块透明的耐高温玻璃。他对厉云说:“你朝里看一看。”

  厉云凑上去,通过那个观察窗,清楚地看到那具女尸躺在炉中。炉内已经预热升温。

  “我一直以为,火化是不让看的。”

  “我们正在引进几台最新型的火化机,有闭路电视系统,家属不用进入火化车间,就能看到亲人被火化的全过程。”

  炉内燃起了熊熊烈火。

  厉云看到那个女尸的头发和衣服忽地一下就不见了,只剩下一具白花花光秃秃的裸体,很快消失在火光中……

  一个工人用铁钩子伸进去,翻动尸体。

  蒋东说:“女人的骨盆比较难烧,要用铁钩子捣碎骨架。”

  两个人出来后,蒋东说:“怎么样?”

  “我……再考虑考虑。”

  “其实我们本来就是一捧灰。”

  厉云像逃一样回来了。

  他是一个语文教师,天天接触的是:“十幅归帆风力满。记得来时,买酒朱桥畔。远树平芜空目断,乱山惟见斜阳半。谁把新声翻玉管?吹过沧浪,多少伤春怨!已是客怀如絮乱,画楼人更回头看……”

  让他亲手把画楼上回头凝视的女孩烧成灰,把多愁善感的作诗人烧成灰,他做不出来。

  他想,假如自己教的是生理课就好了,那样也许就吃得下焚尸工这碗饭了……

  吉人天相,不久后,他在一家私立小学找到了工作,仍然教语文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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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灵

接灵  
作者 : 周德东  


  这天,厉云下班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个蓝大褂,他的眼睛就直了。

  又是他。

  他正在一个熟食摊买东西。

  厉云却感到,他是看见自己之后,才假装要买东西的。

  厉云的心“怦怦怦”地跳起来,赶快进了楼门。

  这个焚尸人跟到了厉云家门口!

  厉云是个内心脆弱的人。

  老婆和小孩都不在身边,夜里,他忽然感到很孤单,还有一点恐惧。

  他关了灯,仔细听窗外的动静。

  尽管这是四楼,可他还是不放心——他担心那个焚尸人突然出现在窗外。

  他越来越觉得他的眼神阴森可怖。他与无数尸体打过交道,他的身上已经浸染了死亡的气息。

  厉云后悔了,当时不该和他结仇……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体朝着天花板慢慢漂浮起来,漂浮起来。

  他伸手摸摸头,有点烫。

  他忽然对自己变得细心了,他细细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开始胡思乱想……

  是不是得了心脏病?

  应该不会,他的心脏一直很正常。

  是不是得了精神病?

  也不会,他的家族没有精神病史——可是,总怀疑自己是精神病的人是不是精神病呢?

  是不是得了哮喘病?

  不会,他只是感觉呼吸有点短而已。

  还有,胸好像有点痛,特别是躺下来,更明显。

  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抽烟了,弄不好,真得了肺炎可就麻烦了!

  这天夜里,他做梦了,梦见他走在一条夜路上,突然被绊了一个跟头。

  他用手摸了摸,竟然摸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他打着打火机,悚然一惊:遍地都是骨灰盒。

  绊倒他的正是他奶奶的骨灰盒。

  他看着奶奶的黑白相片,极其惊恐。这时候,他听见骨灰盒里传出一个老人低低的呻吟声。

  “你是谁?”厉云惊恐地问。

  “我找我儿子!你把我还给我的儿子!”

  

  第二天早上,厉云上班去,还没等出门,就有人敲门了。

  他打开门,一下看见了那个穿蓝大褂的焚尸人!他来了!

  这时候,天刚麻麻亮,焚尸人的脸有点阴暗。

  厉云抖了一下。

  他看见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也穿着蓝大褂,面色阴沉地看着他。

  “你们找谁?”厉云问。

  “请问,这户人家有人去世吗?”焚尸人冷冰冰地问道,好像根本不认识厉云。

  厉云气得差点一拳捣过去——但是他没有那个胆量,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谁让你来的?”

  那个人的态度依然冷冰冰:“你家姓厉吧?”

  “是。”

  “这里是四中家属楼4门401房吧?”

  “是。”

  “我们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刚刚接到一个电话,说你家男主人去世了,叫……”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死者叫厉云。让我们派灵车接尸。”

  厉云明显感觉到这个人在找茬。

  “你们搞错了!”他实在忍不住了,大声说。

  “你别激动,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是有人在搞鬼,你可以到派出所报案。”然后,他好像还不太信任地歪头朝房间里看了看,说:“……那我们走了。”

  他竟然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说,就带着另一个穿蓝大褂的人转身走了。

  厉云愣了半天,越来越愤怒。

  他坚信一切都是这个焚尸人在作怪,他在报复自己。

  他出门就去派出所了。

  走在路上,他想到,既然这个人主动提醒自己去报案,那么他一定早就堵上了所有的漏洞,估计警察也查不出子午卯酉来。

  接着,他又想到:这个人是焚尸工,怎么还管拉尸体呢?火葬场应该有明确的分工啊。

  他的脚步慢慢停下来,改变了计划。

  他想,这个焚尸人一定还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恐怖。因此,他决定去火葬场,找到他,好好谈一次。

  他不知道谈的结果是什么。

  也许他会和他吵上一架,甚至厮打在一起,最后惊动火葬场甚至民政局的领导……

  也许,厉云会服软,说些好话,求他别再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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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场的夜

火葬场的夜
作者 : 周德东  


  白天有课,厉云先去了学校。

  这一天,厉云讲课心不在焉,差点出笑话。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他急匆匆离开了学校,向南郊火葬场走去。

  去那里没有公共汽车,他又舍不得打出租,干脆一路步行。

  他走进那个阴森森的火葬场大门时,天都快黑了,大院里空荡荡的。

  他来到焚尸房前,见那两扇铁门锁着。

  他就去了办公的那排平房。

  那排平房黑糊糊的,只有顶头那间房子亮着黯淡的灯光。

  他走进那条狭窄的黑暗的走廊,心里极其害怕,加快脚步,想快点走进那个亮灯的房子。他穿着一双布鞋:“嚓,嚓,嚓,嚓……”

  终于,他拉开了那扇门。

  里面有三张空床,却没有一个人。

  他的心一下就落空了。

  他在房子里站了一会儿,想出去,却不敢。

  他在一张床上坐下来。

  这房间里除了三张床,还有一张旧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登记本。厉云猜测这里是值班室,那么一会儿就应该有人来。

  他多希望这时候走进一个工作人员啊,哪怕他也穿着蓝大褂。厉云会给他递上一支烟,和他好好聊一聊,问问那个焚尸人叫什么,他的性格怎么样,他家里是什么情况……

  厉云需要了解这个可怕的人。

  他等了好半天,终于,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很轻。

  他屏住了呼吸。

  他忽然想到:假如进来的是那个焚尸人怎么办?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厉云越来越惊慌。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穿蓝大褂的人。

  苍白的灯光照着他的脸,也是古铜色。

  他看了厉云一眼,严厉地问:“你找谁?”

  “我找那个……焚尸工。”

  “他在外面。”

  说完,他走到厉云旁边,牵起床单一角,好像要换床单。这应该是他的床位,他明显是在赶厉云站起来。

  厉云站起身之后,那个人只是抖了抖床单上的灰,然后,他躺了上去,从床下拿出一本旧书看起来。

  厉云忙递上一支烟。

  那个人转过头来看了看他,摆了摆手。他的眼光刚要移开,又想起了什么,重新看了看厉云。

  “怎么了?”厉云问。

  “我好像认识你……”

  “是吗?不可能吧?”

  “我怎么看你怎么眼熟。”

  “那可能是……前些日子我奶奶去世,我来过这里。”

  他又狐疑地看了厉云一会儿,不再说什么,慢慢把脑袋转过去,继续看书了。

  “师傅,您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从建场到现在,十一年了。”

  “我是一个教书的,我很敬佩干你们这种工作的。”

  那个人在鼻孔里“哼”了一下,接着,他乜斜了厉云一眼,问:“你认识唐大?”

  “谁?啊,不认识。”

  “那你找他干什么?”

  “我是想问他一件事。”

  “什么事?”

  “我怀疑我奶奶的骨灰搞错了。”



“我了解这个火葬场,到今天为止,一共已经烧了8987具尸体,骨灰从来没有搞错过——这隔壁就是骨灰存放室。”

  “那有没有发错过灵车呢?”

  那个人卡了一下壳,马上说:“也没有过。”

  厉云想了想,说:“唐大就住在这个火葬场里?”

  “是啊。”

  “他成家了吗?”

  “没有——你问这些干什么?有什么事,你直接去问他。”

  他下了逐客令。

  “他在什么地方?”

  “焚尸房。我刚刚看见了他。”

  厉云从有灯的房间走出来,感到走廊里比刚才更黑了。

  他走过值班室隔壁的房子,似乎听到里面有动静,他蓦地想起那个梦来——那个老头在奶奶的骨灰盒里冲他叫:我找我儿子!

  他走得很快,生怕那房间的门自己打开。

  他不知道其余那些房间都是干什么的,他想,反正装的不是尸体,就是骨灰,再不就是花圈。

  终于,他来到了屋外。

  天上有星星,很水灵。这里远离城区,空气很好。

  但是,场区内笼罩着一种神秘的氛围。

  那高高的烟囱就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在夜空中缓缓舞动着身子。

  厉云想,这个唐大现在在焚尸房干什么呢?他为什么不回到宿舍睡觉?难道他知道自己来了,想躲?

  四周一片死寂。

  到处都黑糊糊的,似乎潜藏着8987双眼睛。

  厉云朝焚尸房望过去,看见有个人影闪了一下,走进了那两扇铁门。

  唐大!

  厉云点上一支烟,定了定神,走过去。

  那铁门没有关。黑夜里看那里面更加阴森。

  厉云站在门外喊了一声:

  “唐大!”

  没有人回答。

  厉云看得很真切,刚才就是有人走进了这个房子。里面空荡荡的,很寂静,他应该听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不说话?

  厉云壮着胆子走进了黑洞洞的焚尸房,同时打着打火机。

  柔弱的火苗闪跳着,暗暗地照亮了这个恐怖的大房子。

  里面并不见人的影子!

  他一点点转动着眼珠。

  那两个焚尸炉,显得更冷清,看得出来没有一丝一毫热量。一个炉门关着,一个炉门敞开着。

  接着,厉云的眼光落在了房子正中那个放死人的铁担架上,那上面竟然躺着一个人!

  那应该是个死人,头上盖着蒙尸布。厉云却断定那是唐大!

  厉云朝着他叫了一声:“唐大……”

  那人一动不动。

  打火机灭了。

  厉云的腿都站不稳了,踉踉跄跄地退出来。

  他惊惶地朝大门走去,想逃离这里了。可是,他走出几步,越想越不甘心——如果他就这样跑了,那个焚尸人一定会变本加厉地吓他。

  他停下来,躲在很远的地方继续看那个黑洞洞的焚尸房。

  过了好久好久,一个黑影从那个门里探出了身子!

  厉云睁大了眼睛。

  那个黑影看了看,把两扇铁门关上了。

  厉云肯定他没有看花眼。即使他的眼睛产生了幻觉,还有听觉证实这一点,他清楚地听到了那铁门互相碰撞的声音:“哐!当!”

他又一次走过去。他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他轻轻拉开那两扇铁门,再一次打着打火机,走进去。

  “唐大!”

  那个人还躺在铁担架上,一动不动,脸上蒙着白布。

  厉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走过去,猛地拉开那个蒙尸布,他惊呆了——死尸竟然是个老太太!

  他毛骨悚然地四下看了看,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再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了!

  是这个老太太关的门?

  他把目光射向了那个关着的焚尸炉。然后,他举着火苗闪烁不定的打火机,一步步走过去。

  他猛地把那个炉门拉开,两只很大的脚丫子露出来。

  炉子里躺着一个人。

  厉云差点叫出来!他死死盯着那双脚丫子,一动不敢动。

  那双脚丫子微微动了动,一点点地伸出来……

  他本能地一步步后退。

  终于,那个人的腿垂下来,踩在了地上,上半身还在炉子里,继续往外伸……

  打火机又灭了。

  厉云使劲地打着打火机,可是,它烧的时间太长了,好像烧坏了,怎么都打不着。

  一个黑影站在了厉云面前。一股死尸的气息立即弥漫开来。

  厉云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那个焚尸人,甚至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也许是8987具尸体中的一具……

  他终于说话了:“出去!”

  是他!

  这个恐怖的大房子是他的世界,他在命令厉云:出去!

  “唐大……”

  “出去!”他又说。

  厉云扔了打火机,立即跑了出去。

  

  厉云想通了:

  这个焚尸人天天跟死亡打交道,也许,他的心态早已和正常人不一样,他不可能和自己推心置腹地聊天,最后达到和解。

  厉云决定离开这个院子,赶四里夜路,回家。

  火葬场的大门口高高地挂着水银灯,灯光苍白。

  厉云正快步走着,突然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大门口,叉着腿,似乎在堵截他。

  他忐忑不安地回头看看,又朝前看看,脚步慢下来。

  那个人说话了:“干什么的?”

  “我,我来找个人……”

  厉云看清了,站在大门口的这个人还是那个焚尸人!他浓眉大眼,脸面呈古铜色,穿着蓝大褂。

  他好像也认出了厉云。

  “是你?”厉云说。

  “你找谁?”

  “我找你啊。”

  “你找我干什么?”

  “今早上,你不是去过我家吗?你忘了?”

  “我没忘。”他冷冰冰地说,“我想让你躺着来,你不干,现在,你却自己走来了。”

  “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刚才,我看见你在……”

  “我在哪儿?”

  “你在那个焚尸房……”

  他突然笑了起来:“你搞错了。我和他是兄弟,不过长的有点像而已。”然后他小声说,“我——是——弟。”

  那语调怪怪的,厉云到死都忘不了。

  “你不是焚尸工?”

“我是负责接尸体的。”他的声音仍然轻轻的,好像在告诉厉云一个什么秘密。

[ Last edited by stupidgirl on 2005-11-15 at 16: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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