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放下电话,坐进沙发,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酒回答:“什么‘美眉’,当事人来的,案子的事。”

  “当事人?”壮年男人直起腰,叉起一块西瓜送进吊带女郎的嘴里,怪怪地问:“24 K金?还是18 K金?”

  金戈明白壮年男人的话中所指,忙用恭维的口气说:“汪局长真会开玩笑,比起您来,他们整个儿什么也不是。”

  “老朽了,岂敢!岂敢?”

  “又说你老,才五十八岁嘛,根本就不老!”吊带女郎在汪局长的怀里撒着娇,轻轻地在他那肌肉松弛的腮帮子上拍了一下。

  汪局长心满意足地笑了,他指着金戈说:“你一个人坐着有什么意思,叫妈……噢,妈咪,找个小姐来陪一下嘛!”

  金戈说:“不劳妈咪了,丽丽,麻烦你看看哪个是靓妹,帮我挑一个来。”

  丽丽站起身,用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披肩长发,问:“金大律师,你要找个什么样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还是要找一个大波妹?”

  金戈摆摆手,说:“你知道我的口味儿,挑认真些就是了,不必急着回来,我和你汪叔还有些事情要谈。”

  “我怎么知道你的口味儿?讨厌!”丽丽佯装恼怒地瞪了一眼金戈,又娇嗔地说,“说多少次了,不是汪叔,是老公!”

  “对,老公,老公。”金戈见丽丽撅着嘴,屁股一扭一扭地出去后,起身把门关严,回到沙发上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一张五十万的活期存单,密码在存单后写着呢,您收好。”

  汪局长接过信封,抽出存单看了看又放回去,小心翼翼将信封装进西服的内兜,说:“小金子啊,我就爱跟你这样的人合作,爽快,守信,不贪!”

  金戈抽出一支中华,点燃,徐徐吐出一口烟雾,说:“这也正是内地人与广东人的区别。”他将头靠在沙发上,四肢伸开,一幅很惬意的样子:“内地人老关注别人挣了多少钱,别人挣钱多了就犯红眼儿病,所以自己就老挣不着钱;广东人呢,则只关注自己拿了多少钱,至于别人挣多少钱和自己无关,所以呢,就财源滚滚。”

  “可你并不是广东人嘛!”

  “我却有着广东人的思维方式,不是吗?”金戈直起身,在烟灰缸的边缘轻轻蹭去烟灰,两人四目相对,发出一阵大笑。

  这个壮年男人姓汪,单名一个海,从北京的大学毕业后分配到S省财政厅,凭着自己的聪明与才干,一步步从科员熬到了处长的位置,省国资局组建时被调过来升任了副局长。他是放牛娃出身,上数三代没出过一个读书人。到了他这一辈儿,不但上了大学还做了高官,本是心满意足无非分之想的。只是在这个位置上呆得时间久了,了解了太多利用职权鲸吞国有资产的黑幕,而那些当事人只因编织了利益的关系网,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惩处,还平步青云一路高升,心中便不免有些失衡。他没有勇气揭发他们,一张撒在水里的网,能被一条鱼冲破么?你冲它,它会随着水的波动而进退自如,说不定哪一次不小心就会被网眼箍住,即便不死也会被剥掉一层鳞!从一个小小的办事员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所以他采取了明哲保身的策略,遇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把自己牵扯进去就得!工资虽然不高,不是也衣食无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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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改变了运行的轨道,是缘于家庭的变故。

  汪海是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从农村被推荐上大学时二十五岁。因面相老成,处事也有一些章法,被选为系学生会主席。本在家乡已订了婚的汪海,因工作便利认识了小他十岁的现任妻子。妻子是恢复高考后的大学生,俏丽并且高傲,追她的男生如过江之鲫,但从小丧父的妻子偏偏有一点点“恋父情结”,一来二去被老大哥汪海追上了手。毕业后汪海被分到了家乡所在省的财政厅,妻子不愿南迁留在北京。婚后育有一儿,大学毕业后留学到了加拿大。他们的生活虽然没有夕阳斜照、大漠长烟,却也平静恬然、爱意涟涟。可是汪海没想到,四十多岁的女人竟也会红杏出墙,不知什么时候与当年追她,至今独身,已是某房地产公司老总的一个大学同学偶然相遇,并再度摩擦出了爱情的火花,毅然决定要和汪海离婚。汪海不同意,官司打到了法院。

  当汪海找到天平律师事务所时,金戈本没兴趣接手这桩案子,案子太小了,以他现在的名气接了惹人耻笑。知道了汪海的身份后,他的热情才像插入沸水中的体温计,一下子到了顶点。他进入股市已三年多,虽有几条消息渠道,但都是间接的,准确率要打折扣,买的股票有涨有跌。汪海是国资局局长,如果这条渠道打通了,那简直就是开采到了一座金矿。因为国资局是许多上市公司的大股东,和一些上市公司的老总以及庄家极熟,对一些上市公司股票的走势心知肚明。于是,金戈不但不收代理费,还在一次饭局上不露声色地把丽丽推向了汪海,他感觉出他有些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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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丽是东北妹子,
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中学毕业后在家闲逛了两年,有一日从一本旧杂志上读到了一篇有关刘晓庆的报道,就只身跑到北京一心想圆明星梦。哪知道像她这样的女孩在北京车载斗量,甭说当明星,就是跑跑龙套当个群众演员的机会也难得一遇。几个月下来,花光了从家里带来的几千块钱,连吃住也成了问题,这中间因为轻信遭受了一次巨大的人生打击。后来,按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到模特公司做了人体模特,好歹和艺术沾点边。在模特公司她认识了小雨,又通过小雨认识了金戈,通过对耳闻目睹的一些成功个案的分析,加上那次惨痛的人生经历,本来很单纯的丽丽得出了一个结论,要想在演艺界有所发展,首先就得傍上一个大官儿或大款。汪海虽然老了一些,但听金戈说,他比县长的官儿都大,也乐得投怀送抱。汪海本有些好色,妻子又很久没尽“义务”,哪里抵挡得住丽丽发动的攻势,不久,两个人就如胶似漆起来。堕入温柔乡的汪海很快就罗锅上山———前(钱)紧了。这正是金戈所期待的效果,于是很适时地向汪海提出了一个建议:由汪海提供股票内幕消息,金戈投资操盘,获利后两人五五分成。汪海开始有些犹豫,因为利用内幕信息炒股是犯法的,但想想别人大把大把地捞钱,比起他们来自己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又确实无法拒绝丽丽的一些物质要求,也觉得这种事做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就答应了。几只股票做下来,双方各有了几百万的进账。有了钱,汪海就在京郊买了一套价值上百万的别墅,干脆把丽丽包养了起来,准备退休以后好好享受一下人生。

  “思维方式,太重要了。”汪海收住笑,点着头一仰脖干掉一杯“人头马”,拍着大腿感叹:“想我老汉从科员干起,几十年辛辛苦苦,全部家当加在一起,还不够你金大律师一个月的消费,这一改变思维方式,我也明白了什么叫人过的日子。”

  “没听过这样一段儿顺口溜儿吗:开着‘现代’,喝着‘蓝带’,怀里抱着第二代,嘴里唱着《迟到的爱》!”

  金戈斜睖着眼望着汪海,语气中隐含着一丝嘲讽和怜悯。

  汪海已有些醉意,没有听出金戈语气中的轻蔑,他叉了一块西瓜放进嘴里,拍拍金戈肩膀,摇摇头说:

  “小金子呀!想老汉我也受党教育多年……”

  金戈递给汪海一支烟,打断了他的感慨:

  “怎么?是不是良心上有些不安?”

  “唉!”汪海叹一口气,“酸甜苦辣,齐聚心头,个中滋味,难以言说啊!”

  “这也很正常。” 金戈给自己和汪海分别斟满了酒,端起酒杯说,“这说明汪局长您还是一个正直的人,您还懂得自省。不过,您大可不必愧疚,因为就您所谓的这点腐败,根本算不了什么。”

  汪海点点头,和金戈碰了一下杯,喝下一口酒。

  他觉得金戈说得不错。自己的这点腐败算什么呢?有人说,时下是瓜分国有资产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们言出行随,确实像红了眼的赌徒一样肆无忌惮地往自己的兜里捞钱。前两天他刚看到了一份材料,中国某生产资料公司的原经理及有关人员,明目张胆地弄虚作假,伪造涂改账册,转移资金近两千万元。其他趁新旧制度转轨和产权变动之机,有意少计国家资本金,低估国有资产或低价出售国有土地使用权和房产以中饱私囊的事例,就更是多得不胜枚举了。更有甚者,一些工商企业的领导为了捞取个人回扣,明明知道所购原料、货物是残次品,却按正品价格购入;明明是优质畅销产品却低价脱手,几乎是在公开侵吞国有资产。这类事,汪海是不敢也不耻于做的。一是风险成本太高;二是也觉得有愧于心!那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可都是纳税人的血汗钱,这样据为己有心何以安?至于利用内幕信息炒炒股,虽然违法,但良心上还不十分自责。中国的股市就是个消息市,谁不在打探消息?不过是自己的消息来源准确一些罢了。所以汪海觉得金戈的话很受用。他的心态有些矛盾,一方面是日渐膨胀的聚敛财富的强烈欲望,一方面又想方设法地为这欲望找到一些貌似合理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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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见汪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进一步说:

  “社会稳定压倒一切,这是决策层的高度共识。可是维护社会稳定靠什么?强力!强力是什么?就是国家机器。只有掌握国家机器的人保证忠诚并且效力时,国家才具备可以用来稳定社会的强力!而这些人的忠诚靠什么来维系,首先是信仰。信仰如果已经名存实亡了,只能靠利益。追求利益者效忠权力,吸引他们的不在于那点工资,而是附加在权力上的利益。这些利益有合法的,比如符合规定的各种待遇,但大量的是非法的,或者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灰色收入。如果权力不能给个人带来比老百姓大得多的实际利益,那么智商超过四十的人都会投身别处去寻找利益满足了。所以,这就决定了所谓的反腐只能是有限度的。原因就在于,缺乏信仰的凝聚,只要求各级国家权力机构的工作人员无私奉献,他们凭什么忠诚并且效力呢?没有了这些人的忠诚和效力,国家的强力如何能够维持?没有了强力的维持,社会谈何稳定?”

  金戈见汪海听得频频点头,他的谈兴被进一步激发出来。他知道,就像白和黑中间有一道过渡色———灰一样,好人和坏人中间也有一种人,不好不坏,可谓之边缘人。他记不得是西方哪位哲学家说过这样一段话:把人说成是高尚与渺小,卑劣与纯洁的混合物,那不是责难人,而是为人正确地下定义。其实,大多数人生活的常态都处于边缘状态。一方面,社会的价值判断和道德标准对其形成约束力;一方面内心的欲望和本能又总在尝试着突破这种约束。就像月盈而亏、水满而溢一样,人的欲望一旦突破了价值观的制约,人就从边缘状态走向了彼此对立的另一端。汪海正处于水正在溢出的阶段,社会的价值判断、道德标准,特别是法律的威慑力对他还产生着无形的影响,要想让他完全放纵内心的欲望,就需要再加一点助力。于是金戈端起酒杯,和汪海碰了一下接着说:

  “我给你举一个世人皆知的例子。刘天,知道吧?”

  “刘天?”汪海喝了一口酒,“就是那个电视剧导演?”

  “正是。此人上世纪80年代就当导演,其间多次执导大型文艺晚会,并拍摄过多部电视剧,但他的受贿罪事发后,法院最后查实的数字只有三十一万元,而且全是一个想成名的女演员为了在电视剧和晚会上多露脸而行贿的。十几年只受贿了一个人的三十一万,平均一年不过一二万,那他应该被评为‘廉政干部’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第一,刘天在十几年间不可能只接受一个人的贿赂,只要不是弱智,谁也不会否认这一点;第二,刘天事发,恰恰是因为那个女演员的个人要求没有得到全部满足而反过来揭发刘天的,试想,如果刘天没有大大驳了这个女演员的面子,她没有恼羞成怒写匿名信告发,刘天现在不依然是大牌导演吗?”

  汪海似有所悟,用短粗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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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三里屯一家酒吧,价格高得令人不可思议,洋酒、啤酒、玉米花的价格都是正常价值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但还常有人光顾,一晚上消费几千上万不在话下。为什么甘愿伸着脖子去挨宰,就因为那酒吧是刘天开的,去的人大都有求于刘天,去消费,实际上就是向他行贿。这酒吧,不过是刘天受贿洗钱的地方,但查实刘天经济犯罪案时,对此却不置一词,这是为什么?”

  最后金戈以总结的口吻道:”所以,汪局长您大可不必不安,也不用担心。关键是不要撞到枪口上,让别人拿了您去祭旗!”

  汪海连连点头,说,小金子呀,别、别看你年龄不大,政、政治上,还,还蛮成熟的嘛!他端起酒杯,又使劲地和金戈碰了一下,来,为了你,你的不撞枪口论,我、我们再干一杯!人生,得、得意须尽欢,莫、莫使,金、金樽空对月!汪海酒涌心头,舌头已有些不直了。他那两只有些浮肿的眼睛眯成了两道缝儿,目光也聚拢起来,在眼缝间荡来晃去。此时,丽丽领了一个坦胸露背的小姐进来,汪海于是冲她叫道:不,不要光……喝酒了,来来,点,点歌!点歌!又扭头对金戈说:小,小金子呀,唱完歌,我,我们去吃饭,吃完饭我们去桑拿。下边的节目,你……安排,我埋,埋单,如何?

  丽丽不等金戈答话,便颇有兴致地抢过话头儿:“这两天骨头缝里有些疼,正要好好蒸蒸呢!”又拿过点歌单借着昏黄的灯光翻了翻,说:“老公,还点你那个保留节目吗?《把根留住》?”

  汪海醉意朦胧地看着丽丽,眼神中便溢出一缕淫荡:“莫,莫非,你、你又要跟上一曲《一剪梅》不成?”说完,便径自发出一阵大笑……

  丽丽故作娇嗔,举起手要打汪海,汪海也不躲,这是丽丽表达亲昵的一种方式。而恰恰是在这一点上,让汪海的心理有所满足。汪海结婚后和太太一直相敬如宾,特别是长期的两地分居,使他和妻子之间更多了一层隔膜。两个人见面总是客客气气的,像是交际场上两个邂逅的路人,连离婚这种人生的大转折,妻子的表述也极为规范:老汪同志,结束我们这种温吞水一样的生活吧,对你对我也许都是一种解脱。丽丽表达爱的方式就直截了当得多,喜怒皆形于色,并且透着股野味儿,这野味儿就如同在没滋没味的汤里加了一匙盐,使他对感情生活有了一种新鲜感。况且,丽丽的形象有些像著名歌手那英,年轻且充满朝气,这一切搅和到一起,就使丽丽这杯咖啡味道浓烈并略带一缕苦涩,让汪海品尝起来觉得提神、兴奋,有所回味,至于咖啡豆是否产自南非,也就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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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丽的手没有落下来,
而是以“吧”的一个吻代替了对汪海的惩罚。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打开手机盖,看看来电显示,喂一声走到了屋角:

  “谷老师,有什么事吗?”

  谷老师是她们模特公司的老板,自从丽丽被汪海包养后已久无联系。

  “丽丽呀,你不是总想向演艺界发展吗?现在有一个演出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参加?”

  一听有演出,丽丽立马来了情绪:“什么演出?”

  “有一个叫朱丹的画家,创作了一个叫《网浴》的行为艺术作品,需要两个模特参加演出,我推荐了你。人家要求的条件可高了,身材既要有曲线,皮肤还要光洁和富有质感……”

  “行为艺术?”丽丽有些不理解,但一想既然是演出,总是和艺术搭界,就忙不迭地答应了:“谢谢你,谷老师。我参加,我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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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名人别墅情思

从许非同的画室出来,小雨拉开车门弯腰上出租车时,新买的一只口红从背包里掉了出来,小雨捡口红时司机说话了:

  “小姐,
你这口红够高级的吧?”

  “挺贵的,好几百呢!”

  “哟,那抹一下不得好几十?”

  小雨笑了笑:“那行,下车时您用它抹一下,我就不用给您车钱了!”

  司机有点冷幽默,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车钱你自然是不用给了,恐怕我还得倒找钱给你呢!”

  小雨被逗得哈哈大笑。她本来性格沉稳,恬静得像一泓水,清澈明快又波涛不兴。面对着她,你会觉得惬意而放松,如同置身在清风徐来的田园。她说话的声音能让你联想起林中的鸟鸣,但肯定是布谷的轻啼而绝非山雀的叽喳;她清脆的笑声能让你联想起山间的流水,但肯定是清泉流过石板而绝不似溪水跳下山涧。许非同最早就是被她的音质所吸引,他觉得小雨的声音有如天籁,每每让他的内心感到温暖、清爽。小雨也不知为什么,有些莫名的兴奋。连她自己都奇怪,怎么主动和一个陌生人开起玩笑来?仔细一想,该是爱的魔力吧?她一直想为许非同做些什么,只是没有机会。在她的心目中,许非同伟岸 得如同一座山,她只有攀援而上,不断去领略山间景色的机会,却不能为这座山再增添一份美丽。现在好了,她可以帮助许非同摆脱股市的困扰,而摆脱了股市困扰的许非同一定会更有作为。她明白了,她的兴奋源于一种使命感,只不过这使命的完成对她来说太轻而易举了。因为她清楚,金戈的财物积累之所以异常神速,股市无疑是一座最大的金矿。

  小雨本打算给金戈打个电话,她知道今天下午金戈又要去见那个神秘的汪局长,汪局长肯定又会有重要的股票信息告诉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打。“生意”上的内幕,金戈从来不愿意让她知道,她主动问了会让金戈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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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点怕金戈。金戈就像掌握了川剧中变脸的绝技,手一抹擦,就会换一张脸,说不准哪一张脸是他的本来面目。上个礼拜五,金戈回来就骂,说一个姓韩的警察拿了钱不办事儿。正骂着姓韩的警察来了,于是隔着门缝小雨听到了如下一幕对白———

  ———那个人我没能帮你捞出来,实在很惭愧。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五万元我给你送回来了。

  ———老韩啊,你这就见外了嘛!你把这钱送回来不是打我的脸吗?我知道那个案子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已经尽力了嘛!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岳母刚动了手术,家里正需要用钱,我这里又给你准备了五万,你来得正好,要不然我还得给你送去。

  ———这,这怎么好意思?……

  ———你我是朋友嘛!朋友之间谁还没有个难处?

  ———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日后如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我一定……

  ———哎,别这么说,朋友之间不强人所难,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姓韩的警察千恩万谢地走了,激动得几乎掉泪。小雨问金戈,人家把钱送回来了,你干吗不要,反倒又追加了五万?金戈说,按我国现行的法律,贪污受贿十万才是大案,我给他再追加五万,这小子就算卖给我了!小雨听了不寒而栗,又追问一句,人家到时候不承认怎么办?金戈从桌子下面的微型录音机里取出一盘磁带:不承认?我就把这盘带子放给他听听!谅他也不敢……

  小雨决定还是先回名人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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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别墅位于亚运村以北,是一片欧陆风情的别墅群,院子里有亭台水榭,林木石桥,在繁华的都市不失为一处优雅的所在。当初小雨看上这里,就是因为它独特的地理位置,既远离了都市的喧嚣与浮躁,又离城区不远。

  小雨的出租车一进别墅区的大门,正好碰上物业的一位小姐,她冲小雨招招手说,小区装卫星电视要交费。小雨让司机停下车,摇下车窗说等一会金先生回来了向他要吧,然后让车开到了楼下。司机摁下计价器,抬头打量了一下这幢米黄色的跃层别墅,有些暧昧地问,小姐,这是你的家?小雨拿出钱包付费没有说话。准确地说,这里不能称为家,因为她和金戈没有办理结婚手续,他们不是夫妻,只是同居。

  司机将车掉头时冲小雨摆了摆手:小姐,祝你好运!

  本是好话,小雨听了却不舒服。因为从司机的目光中她似乎感受到了几缕嘲弄。进了房间,小雨的心绪忽然有些烦乱。说起来,金戈对自己也是一百一了,且不说置房一下子就花掉了上百万。每个月光是物业费、水电费再加上小雨的日常开销,没有万八千的也拿不下来。可是金戈几次提出结婚,小雨都推说等一等,她还没有想明白,是不是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这个男人。金戈曾给小雨找过工作,到自己担任法律顾问的一家大公司当文员,工作环境和待遇都不错。他同意小雨继续当模特并不情愿,一想到自己的女人成天光着身子让陌生人画,他就燥热难耐。小雨却借口不会该公司的电脑办公软件推脱了,她不愿意自己始终处在金戈的阴影之中,她希望凭借自己的能力拓展出一块属于自己的天空。她虽然喜欢模特这个职业,却不打算长期干下去,这个职业缺少技术含量,吃的又是青春饭,将来不做模特了,自己一无所长怎么能行呢?她买了《许国璋英语》,想学一门外语,将来当个翻译或导游,既能展示自己的价值,又能以饱览山川秀色为工作,该多惬意!金戈没有勉强她,只是说这家公司很难进,失去了这次机会很可惜。想一想,小雨心里也觉得怪不落忍的,金戈对自己这么好,自己的感情还另有所依,自己成什么了?可是感情这东西不像发面的酵母,只要有了合适的温度就能生发出来,她不爱金戈。她总觉得和金戈呆在一起没有安全感,特别是经历了那一幕以后。以前,她还觉得爱不过是那个叫琼瑶的女人在小说里给靓女帅男们下的迷魂药,无非是想骗取读者的几滴眼泪。她也想努力去爱金戈,在一般人眼中,金戈实在是一个很难得的老公:三十多岁,大学毕业,有钱有地位,光是那双有些欧式的眼睛和一米八零的身高就让不少女孩子魂牵梦绕。可是自从认识了许非同,她才知道了,爱的感觉原来就如风中背靠一座山,雨里头撑一把伞;爱原来就是牵肠挂肚刻骨铭心无私付出而又无怨无悔。

  小雨与许非同是在一个美术沙龙上相识的。

  一年前的一天,小雨顶替一个“倒霉”了的同伴去给一个美术沙龙做模特。休息时,小雨腰间裹一块浴巾,静静地坐在房间的一角。放下画笔的小伙子们一下子仿佛全成了侯宝林的“关门弟子”,不时甩出一个个自以为很响的“包袱”以吸引小雨的注意。惟独许非同,坐在那里托腮凝神眺望着窗外,悄无声息,目光深沉而略带一缕忧郁。沙龙结束后,小雨穿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许非同问,下礼拜我在文化宫有课,你能去辅导一下我的学生吗?小雨望着许非同深沉而略带忧郁的目光,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好像这句话已经等了一个世纪。刚才,小雨悄悄看了许非同的画:那不是用画笔勾勒的,而是用整个心灵描摹的,色彩、线条、光块,在画面上都退居其次,跃动在纸上的,是生命的灵性与解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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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许非同相识以后,
小雨总是恍如梦中,不相信幸福来得如此突兀。她爱看许非同抽烟。抽烟时的许非同轻抿唇角,若有所思,淡淡的烟雾笼罩着他微蹙的眉头、忧郁的眼神,整张脸生动易感,令人有一种高山仰止的眩晕;她爱听许非同说话。许非同的声音浑厚、凝重,充满磁性。他说话时,小雨的思绪像片片铁屑,一下子就被吸附过去,无论他谈论的是什么内容;她爱看许非同托着双腮沉思的样子,她觉得那样子很酷,刘德华在舞台上那个潇洒的甩头也不过如此;她甚至欣赏许非同骂人。生气时的许非同会骂“混蛋”,这个字眼既不下作也不奶油,不像有的男人,骂起人来或者不堪入耳,或者像小女人似的来一句“讨厌”,骂人时许非同会双眉微蹙,嘴角紧抿,一个成熟男人的阳刚之气真是尽显无遗。

  阳刚的许非同还有阴柔的一面,像深海中的贝,坚硬的表象下,内心竟是那么软润。

  那是和许非同相识不久的一个傍晚,小丽约许非同去北京音乐厅听交响乐。

  时值初春,正是暮霭四合的时分。天边仿佛倒了一只墨水瓶,渐渐弥漫开一片幽幽的夜色,以它做背景,被灯火点缀的北京音乐厅显得更加雍容华贵。

  小雨站在音乐厅的门口等待许非同。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外出,奥地利维也纳爱乐乐团的音乐会,小雨半夜去排队,才限量买了两张。小雨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她注意到了一个小女孩正在入口处向走过她面前的靓女帅男推销手中的鲜花。“卖花,卖花喽———”在喧嚣的都市噪音中,这叫声显得很是苍白无力,像坠入水中的一枚石子,还没来得及激起涟漪,便被湍急的漩涡吞噬得不留一丝痕迹了。没有人在她的面前止步,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是的,在雍容与华贵面前,这女孩儿太不起眼了,岂止是不起眼,简直有些寒酸。她似乎也不自信,不然,为什么双脚不时地在地上来回倒动,旧短风衣的领子也竖了起来?仅仅是为了驱赶初春的寒意,还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焦虑与窘迫?终于,小雨看到一对青年男女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小雨的心倏忽一动,暗暗企盼交易成功。她知道一枝玫瑰的收入,无助于改变小女孩的生活境况,但是她希望小女孩由此得到一副好心情。

  “你这花怎么卖?”男青年大大咧咧地从少女手中抽出一枝红玫瑰,用手随意拨弄着花瓣。

  “这是红玫瑰,代表着友谊与爱情,买一枝吧,送给你的女朋友。”

  “话稠了不是?不怕闪了舌头!”男青年见少女一时语塞,很是得意,脸上的青春痘在灯光的映照下也亮了许多:“我问你,多少钱一枝?”

  “五块。”小女孩轻声回答。

  “五块?”男青年很夸张地叫了一声,把花扔给小女孩,“你别把我吓着!”说着,拉起女友边走边说,“跟她穷逗逗闷子。要送,我也得送你一束意大利进口的玫瑰呀!这破花哪配得上你呀!哈哈……”

  小雨看到,小女孩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玫瑰,心疼地轻轻吹去沾在上面的尘土。可是,两片花瓣就要脱落了,怎样精心抚弄,也无法复原了。她无奈地把这枝红玫瑰插入花束,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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