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连勃勃大王


邺城汹汹,都讹传冉闵被杀。喘定之后,冉闵亲自出面行郊祀之礼,众心稍安。痛定思痛,他下令追封被自己杀掉的韦謏为大司使,并肢解杀掉了给自己出馊主意出战的道士法饶父子。这老道命还挺大,楞从战场上活着跑回来,还不自已撞死,非等别人把他大卸八块。
赵王石祇喘过气来,马上派其大将刘显将兵七万向邺城进攻。刘显一路行进,驻军于距邺城二十多里的明光宫。此时,冉闵变成了守方。
冉闵忧心如焚,急召卫将军王泰入宫,想与他共议抵拒之策。王泰深恨前计不用,托称败退之际中箭,伤重不能前来。冉闵亲自上门探问,王泰“固称疾笃”。
冉闵大怒,驰还宫中。他对左右说:“王泰这个巴奴(王泰是巴蛮出身),朕之身家难道靠他吗!看我先灭群胡,回来再斩王泰”!
冉闵果真英雄。凭借一腔豪气,悉众出战。刘显等人以为冉闵刚刚大败,肯定龟蹜城里不敢出来。谁知大军冲出,冉英雄金申锦袍,立马当先,如风一般已经杀入后赵军中。刘显大败。冉闵军斩首敌军三万余级。
冉闵乘胜追击,一直把刘显赶杀至阳平。
刘显大惧,秘密派人请降,表示回襄国杀石祇以自效。冉闵这才止兵,大胜而归。
有人上告王泰欲叛入秦中,冉闵杀之,并夷其三族。由此,可看出冉闵仍旧一介武夫,爱憎泾渭,无人君之气量。
刘显说话算数。他引军还入襄国,趁“汇报工作”的机会忽然发难,杀掉赵王石祗及其宗室、高官十多人,送这些人的首级于邺城。冉闵命人把石祗首级当街焚毁,下诏封刘显为上大将军、大单于。
值得一提的是,在襄国会战的燕军统师回去后,向慕容俊报告实情,燕国上下才知道石祗手里确实没有传国玺。慕容俊于是杀掉石祗派驻的使臣张举,释放常炜,并派人找到常炜在中山的四子二女,使他们一家人团聚。
杀掉石祗后,刘显觉得冉闵威胁已远,自己又“君”临襄国旧都,感觉一上来,也想趁乱占地为王。于是,称王之后(这人短命又倒霉,史书上都没有记载他到底称什么王),刘显进攻属于冉闵辖下的常山。
冉闵留大将军蒋干辅佐其年幼的太子冉智留守邺都,自率八千精骑驰救常山。冉闵军马一到,刘显的大司马王宁就率军投降。冉闵根本不给刘显缓神的机会,以少击众,再次大败刘显,并乘胜追至襄国。刘显刚刚逃入城里,想凭城拒守,但他的大将军曹伏驹大开城门迎降冉闵。
冉闵大开杀戒,一下大杀掉刘显及“公卿”一百多人,又把石勒经营数年的襄国宫室付之一炬,迁其民于邺城。
“魏主(冉)闵既克襄国,因游食常山、中山诸郡”。史书此记,透露出这样一个消息:冉闵虽屡战屡胜,但也是军疲乏食,只能率军四处游食。他称帝之初,为树私恩,把石氏政权屯积于各地的粮仓全部打开,任由人取,缺少长远的战略眼光。加之与羌、胡相攻,无月不战,冉闵的资储很快消耗殆尽。而且,当时大乱四起,人民根本无法耕种,粮食等物只能坐吃山空。
公元352年5月(东晋穆帝永和八年),燕王慕容俊派慕容恪、慕容霸等人深入中原,进击冉闵以及其他后赵残存势力。
当时,慕容鲜卑乘后赵灭亡后的混乱,已经侵据了幽州、蓟州,并向冀州进攻。冉闵率军,与慕容恪的鲜卑很快相遇,准备开战。
冉闵的大将军董闰和车骑将军张温久经战阵,谏劝说:“鲜卑乘胜锋锐,且彼众我寡,宜先避之;俟其骄惰,然后益兵以击之“!
冉闵不听,大怒道:“晋欲以此众平幽州,斩慕容俊。今遇(慕容)恪而避之,人谓我何“!刚愎自用,一心要与鲜卑军拼个高下。
见冉闵如此执拗,司徙刘茂与特进郎闓深知大难不远。“吾君此行,必不还矣,吾等何为坐待戮辱“!两人自杀。
冉闵在安喜扎兵,慕容恪引鲜卑兵逼近。由于深惧冉闵神勇,燕兵也不敢贸然进攻。
冉闵率军又往常山方向转移,慕容恪鼓起勇气,麾兵进击,双方立阵于廉台,开始实打实地比划。十次交锋,鲜卑燕兵数倍于汉人魏兵,皆大败。更可一提的是,燕军是骑兵,冉闵属下多是步卒。燕兵如此势优,仍不能战胜魏兵。
“冉闵素有勇名,所将兵精锐,燕人惮之“。冷兵器时代,个人的神威勇武能成为军中之胆,发挥超常的能量。悍勇野蛮如鲜卑,竞也惮冉闵十分,可以想见这位大汉英豪的能力和刚武。
慕容恪是鲜卑军中罕有的智勇双全之人。最后,他想出一招毒计,利用“连环马”,诱冉闵步军于平地决战,下令诸将道:“冉闵本性轻锐,又自以众少,必与我军死战。我厚集中军之阵以待之,侯其合战,卿等从旁击之,必可大胜“!
冉闵骑跨朱龙宝马,左操两刃矛,右执钓戟,身先士卒,击冲燕兵军阵,一人斩杀三百多燕兵燕将。远远望见大旗,冉闵知是敌人中军所立,就纵马直冲过去。慕容恪一挥令旗,燕军两翼收摆,把冉闵全军围于中间。如在平日,以冉闵之神勇,会在极短时间率众杀出一条血路,从万众从中突出。但此次战阵,慕容恪用“连环马”,人马即使死掉,仍旧锁连在一处,形成重重障碍,阻挡了冉闵及其兵众的突围。
三面受敌之下,又寡不敌众,激战半日,魏军悉数英勇战死。冉闵虽被围数重,最后仍能溃围而出,向东跑出二十多里后,估计上天绝人,他所乘朱龙宝马忽然倒地而毙,把冉闵摔于地上。鲜卑骑兵一涌而上,生擒了这位盖世英雄。
被俘送蓟城后,慕容俊令把冉闵缚送大殿,高声斥责道:“汝奴仆下才,何得妄自称帝”?
大英雄冉闵虽强龙见缚,仍不减冲天之豪气,他一脸蔑视,声如铜钟,道出了响彻两晋南北朝时代的汉人最强音:
“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况我中土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
惭怒之下,慕容俊下令把冉闵送于龙城处斩,终年二十七岁左右。
值得称奇的是,燕国境内一时大旱、蝗灾四起。处斩冉闵的遏径山周围七里草木尽枯。鲜卑人迷信,又惧崇勇武之人,认为冉闵死后为神,慕容俊就赶忙追谧冉闵为悼武天王,立庙祭祀。“其日大雪”。一股中州英雄气,直入霄汉化雪来!
鲜卑乘胜而进,大军进围邺城。留守的冉魏大将军蒋干见情势危急,主派缪嵩、刘猗两人奉表于晋,表示要归顺司马氏。东晋濮阳太守戴施自仓垣进驻棘津,拦下刘猗两人,索要传国玉玺。
缪嵩又跑回邺城,表示晋将要求得到传国玺才相信是真归顺。蒋干一时沉吟不决。戴施得玺心切,“率壮士三百人入邺,助守三台”。他面见蒋干,说:“你先把传国玺给我,放在我这里保管。现在城外盗贼横行,不敢立即送回朝廷。但皇上听说玉玺在我这里,定知您投顺至诚,马上会派军运粮而至”。
见戴施说得有理,蒋干把传国玺交出。戴施假称派都护何融出外迎取粮草,喑中令他怀揣传国玺送回京师。至此,象征皇权正朔的传国宝玺重归晋朝。“江南之未得玺也,中原谓之‘白版天子’”一块玉石大印,其象征意义之重大,超出常人意料之外。如果没有这块宝玺,东晋皇帝就像做官没有委任状一样,着实尴尬。
鲜卑攻城甚急,蒋干横下心,师锐卒五千及数百晋兵出战,寡不敌众,大败。不久,城中军将打开城门投降,蒋干、戴施等人只得缒城而下,逃归仓垣。
冉闵皇后董氏及太子冉智均被生俘,送往蓟城。数位冉魏高官自杀殉国。冉魏灭亡,立国三年。
慕容俊对外诈称冉闵妻董氏进献传国玺,赐董氏为“奉玺君”。很快,这位鲜卑人称帝,改元元玺。
石虎当政末年,兵役繁兴,天灾人祸,中原广大地区的农业已经一蹶不振。冉闵建国之后,连年累月与胡、羌攻战,汉族士民的生活更是困苦不堪。自永嘉年间(公远307至312)匈奴刘氏军队残掠攻杀,“中原萧条,千里无烟”。各地少数民族纷纷入徙,大多是被当权者迁入中原地区——318年,石勒迁羌、胡、氐族十万余落于河北诸郡;320年,刘曜迁巴、氐二十多万于长安;329年,石勒又迁氐、羌十五万余户于河北;332年,石虎把氐、羌数万户迁至关东,并命氐族头酋苻洪(蒲洪)居于枋头(今河南浚县);并以羌酋姚弋仲为西羌大都督,居清河滠头(今河北枣强)
冉闵“杀胡令”下,想从根本上消除各少数民族对中原地区的威胁,严命“青、雍、荆州徙户及诸氐、羌、胡、蛮数百余万,各还本土”。于是,中原再次大乱,移民之间也“互相杀掠”,加之饥饿疾疫,最终能活下来的不足五分之一。苻洪之子苻健率众入关,在关中建立苻秦政权;姚弋仲之子姚襄也率众西归,三原一战,被苻氏打败杀掉,其弟姚苌率众投降。
所以,冉魏的汉人政权孤掌难鸣,处于群胡的包围进攻之中,最终不敌,亡国。经过大战、饥荒以及无数次的杀戮幸存下来的二十多万汉人,对胡人杀戮残虐的恐惧已经到了极点,就聚集于一起奔向黄河,抢渡之后,准备投奔东晋政权。但东晋的征北大都督禇裒提前回军,这二十多万汉民最终皆被依次阻截,被各少数民族兵士报复性的屠杀殆尽,成为冉魏政权灭亡前后的一大黑色感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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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罡风吹浮萍——东晋建国后的内耗:王敦、苏峻、祖约之叛

作者:赫连勃勃大王



江南罡风吹浮萍
——东晋建国后的内耗:王敦、苏峻、祖约之叛

通读标榜“魏晋风度”的千古名著《世说新语》,笔者发现,《豪爽》卷目中共十三篇,其中的“王大将军”王敦一人就占有五篇,将近二分之一的篇幅。正是他惊世骇俗、放达不羁的个性,才使得这位高门子弟独标一格,卓然不群。千载之下,其落拓不羁的豪爽气慨,仍令人拍案称绝。
“王大将军年少时,旧有田舍名,语音亦楚。武帝唤时贤共言伎艺事,人皆多有所知,唯(王)敦都无所关,意色殊恶。自言知打鼓吹,帝令取鼓与之。(王敦)于坐振袖而起,扬槌奋击,音节谐捷,神气豪上,傍若无人,举坐叹其雄爽。”
“王处仲(王敦字处仲),世许高尚之目。尝荒恣于色,体为之弊,左右谏之,处仲曰:‘吾乃不觉尔,如此者甚易耳。’乃开后阁,驱诸婢妾数十人出路,任其所之,时人叹焉。”
“王大将军自目高朗疏率,学通左氏。”
“王处仲每酒后,辄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壶,壶口尽缺。”
“桓宣武平蜀,集参僚置酒于李势殿,巴蜀缙绅莫不悉萃。桓(温)既素有雄情爽气,加尔日音调英发,叙古今成败由人,存亡系才,奇拨磊落,一坐赞赏不暇坐。既散,诸人追味余言。于时,寻阳周馥曰:‘恨卿辈不见王大将军!’”
此外,《世说新语Ÿ汰侈》中,也记载了另外两件反映王敦不羁性格的故事。
“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便黄门交斩美人。王丞相(王导)与大将军(王敦)尝共诣(石)崇。丞相素不善饮,辄自勉强,至于沉醉。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固,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晋书》中,此事记载见于王恺家,并详载“美人悲惧失色,而(王)敦傲然不视”)
“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沉香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着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厕。王大将军往,脱故衣,着新衣,神色傲然。群婢相谓曰:‘此客必能做贼。’”
《世说新语》的“纰漏”篇中,还记载了王敦娶晋武帝女儿襄城公主时的一则故事,并归为“疏漏”一集,其实,王敦举措,称之为“豪放”更恰当:
“王敦初尚主。如厕,见漆箱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着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东晋的建立
东晋的建立者是司马睿,字景文。他是司马懿曾孙,但以晋武帝一系的血缘上讲,这位爷属帝室疏宗。假使没有“八王之乱”时晋家血亲的自相残杀,假使不是石勒在宁平城和洧仓杀掉了五十四个司马皇族的王爷,再怎么轮排,也轮排不到这位琅琊王司马睿当皇上。(虽然他和惠帝和怀帝同辈份)
晋惠帝在位早期,天下纷纭,国家多事。司马睿“每恭俭退让,以免于祸。”倒是当时的侍中嵇绍(嵇康之子,晋朝大忠臣)有识人之明,曾对人讲:“琅琊王毛骨非常,殆非人臣之相也。”估计嵇侍中厚道人,没有大肆张扬,否则,当权的几个司马王爷中有一个萌起杀心,一道诏旨就会把司马睿这么一个疏宗王爷送上西天。
公元304年(惠帝永兴元年),荡阴之战后,成都王司马颖把惠帝挟持到邺城。司马睿的亲叔叔是东安王司马繇,他曾劝成都王对其兄惠帝应尽人臣之礼。成都王怀恨在心,加上他当时正和东海王司马越交手频频,容不得有“异心”的人在身边,便找个借口杀掉了东安王司马繇。
亲叔东安王被杀,司马睿大惧,连夜出奔。当夜,月明星稀,光白如昼,成都王司马颖的追捕兵马四处,这位琅琊王没头苍蝇一样东碰西撞。忽然,天气乍变,忽下暴雨,捕快们纷纷驰入遮掩处躲雨,使得兔子一样狂逃的司马睿终于得机跑出了邺城。
由于成都王早已下令,严防与自己不睦的司马氏皇族和大臣出入诸关口,司马睿跑到黄河边时,守卫渡口的军兵一涌而上,把他堵在当地。关键时刻,幸亏他的随从宋典从后疾驰而来,用马鞭鞭杆敲击着司马睿的战马屁股,笑着对战战兢兢的司马睿说:“舍长(看房小吏),官府禁止贵人出入,怎么你这样的人也会被阻拦呵。”言毕,宋典不慌不忙,策马慢行。巡河的军兵听此言,又见马上人一身普通装束,确信司马睿不是什么人物,就挥手放他过去。
公元305年,晋惠帝永兴二年,东海王司马越派与自己一个派系的琅琊王司马睿留守下邳(今江苏睢宁),并派手下参军王导给司马睿当助手。东海王拥立晋怀帝后,于公元307年派司马睿独当一面,坐镇建邺,王导彼时也随之同去江南。
司马睿初到江东,面对孙吴旧政权留下的强宗大族,胡萝卜加大棒,又打又拉,招纳了顾荣、贺循等当地望族名士,又平定了孙弼和杜宣的叛乱,最终在当地站稳了脚跟。说来也怪,司马睿的爷爷、老琅琊王司马伷在晋初的平吴之役中就立下赫赫大功,孙皓呈献玺绶,正是首呈司马伷请降。由此,可以说老、少琅琊王与江东之地冥冥之中就有不解之缘。
晋怀帝永嘉五年,匈奴汉国军队攻陷洛阳,大批中原士族纷纷南渡,包括临沂王氏、太原王氏、颖川庾氏、高平郗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等等,携家带口,成族成宗地一窝蜂狂逃,纷纷避难江东。在此情况下,司马睿在王导辅助下举贤用能,罗致了不少人才,为江南积累了一大批能政治善管理的杰出人才储备。
晋愍帝继位后,遥授远在江东的琅琊王司马睿为左丞相。由于晋愍帝名叫司马邺,建邺从此为避帝讳也就改称建康。
长安陷落前,十七岁的少年天子司马邺深知自己难逃被俘命运,派平东将军宋哲捎信给司马睿,表示“……朕今幽塞穷城,忧虑万端,恐一旦崩溃……丞相可摄统万机,还据旧都,修复陵庙,以雪大耻。”
晋愍帝司马邺被匈奴刘曜俘掳后,刘琨、段匹磾、段辰、邵续、刘演、曹嶷等晋朝汉、夷众臣纷纷上表劝进。
公元318年4月,愍帝被害消息传来,司马睿继帝位,改元太兴,是为晋元帝,东晋王朝正式建立。

“王与马,共天下”
江东地区,在司马睿到来之前,地方势力(江东原有的世家大族)仍旧非常强大。晋惠帝、晋怀帝时期,陈敏、钱璯等人相继叛乱,江东大姓周玘动员世家大族,出钱出力出人,配合西晋政府军队,接连平定了这些人的谋乱,时称“三定江南”。虽然周玘等人的初衷完全是为了保护自己家族利益,但客观上也为东晋后来在江东的统治营造了一个比较安定的政治局面。
当初,在东海王司马越和太尉王衍掌权期间,王氏家庭重要成员就已经被派入江南地区担任关键职务。王澄是太尉王衍的弟弟,王敦是王衍的族弟。晋怀帝永嘉元年,王澄被委派为荆州都督。怀帝永嘉三年(公元309年),王敦获任为扬州刺史。由此,可以明显见出以王衍为首的琅琊王氏早就有南渡的心理和物质准备。司马越病死后,王衍本人虽被石勒杀掉,但王氏家族在江东已经握有实权和重兵。
王氏家族最重要的人物当属王导。王导是太尉王衍的族弟,王敦的堂弟。司马睿初到江东,当地的世族大姓对这帮北来“伧父”甚为不屑,“人情不附”。北来诸人移镇建康一个多月,也没有多少当地人来投附。忧心忡忡之余,王导率先想出一个主意:趁着秋季“禊祭”日,司马睿本人坐在肩舆之上,大摆王家堂皇仪卫,王敦、王导等北方大族名流皆骑马跟从,仪势威严,表情肃穆,使堂堂大晋的威仪展现于江南土著面前。
“吴人纪瞻、顾荣,皆江南之望,窃视之,见其如此,咸惊惧,乃相率拜于道左。”以风度、排场降服人心,这也只有能在魏晋时代可以做到的事情。这出戏导演的很成功,加之对当地土著大姓代表加以高官厚爵后,“由是吴会风靡,百姓归心焉。”司马睿终于在江南得到当地人的拥戴,立稳了脚跟。因此,司马睿倾心依赖王氏,不仅仅只是王氏是他先前当琅琊王时自己封地内的望族高门,也有过江后王氏对他极力推戴的原因。
洛阳陷落后,面对滚滚而至的中州难民潮,王导又劝谕司马睿大收人心,选择其中的“贤人君子”加以任用,于是“荆、扬晏安,户口殷实。”眼见拥戴自己的呼声越来越高,司马睿对王导倍加信任,情好日隆,号为“仲父”,并比之为“萧何”(司马睿自己就是“刘邦”了)。
王导本人,也是一片纯臣之心,常良言谏劝司马睿克已励节,宽容抚众,优礼吴人。王业草创之际,君臣互信互爱,成就当时的一段佳话。
司马睿登基之日,百官陪列,乐声清扬,仪式庄严。司马睿开始还没找到皇帝感觉,出于真心的感激之情,他竟招手要站在殿上的王导“升御床共坐”。王导固辞,司马睿又连连呼唤,“至于三四”。最后,王导推辞说:“若太阳下同万物,苍生何由仰照!”
司马睿给王导这一点省,才忽然感觉自己是“太阳”了,终于忽悠着大屁股安坐帝位,成为东晋的第一任国君。
王敦方面,司马睿初即位,便任命他为荆州牧,从自坐镇荆州上流之地,手握强兵,掌统军政实权。由此,当时人称“王与马(指司马氏),共天下”,绝非虚言。
左思有诗:“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似乎世家大族都是“公门有公,卿门有卿”吃白饭的主儿。其实,在东晋之初,正是王、谢这样的大族在国家民族危亡关头挺身而出,风神秀彻之余,慨然渡江,身为士先,冒死而进,确实起到了勇于承担的带头作用,这些,对于他们门第的进一步提升,也起到了至为关键的作用。

强龙与地头蛇之争
虽然司马睿政权对江东大族一直采取笼络、安抚政策,还授给贺循等人太常、侍中这样的“大官”做,其实都是虚衔,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司马睿真正依靠的,还是王导这样的北来世族,并使他们多居显位,执掌实权。
自北方逃来的世家大族们有了政治上的优势后,自然索求经济利益,良田、美宅是他们必不可少的追求目标。但江南传统富庶地区早就“名花有主”,当地土著大地主们数代经营,怎肯轻易把膏壤良田让给这样踉跄从北方跑来的高级难民!因此,南北土族之间的裂痕日益增大。
司马睿坐稳江东后,首先对义兴(今宜兴)周玘“疑惮之”。“三定江南”中立有大功的周玘郁郁不得志,他思忖自己对司马睿又无推戴之功,便想发动吴人叛乱,杀掉诸位当朝执政大臣,反客为主。由于谋划不周,事情泄露,周玘几个同谋纷纷被杀。如此谋逆大罪,假设发生在西晋初期或承平年代,周玘早就该九族玩完。
司马睿刚继帝位,怕“影响”不好,压住此事不发,并改授周玘为建武将军、南郡司马,让他异地做官。
深知自己谋泄,又被排斥外任,周玘忧愤成疾,得病而死。临终,他对儿子周勰说:“杀我者,诸伧子。能为我复仇,乃吾子也!”(吴人谓北方人为“伧”)
周勰倒不乖父志,暗地暗络族人及吴地世族,招兵买马,并准备响应已经起兵的吴兴人徐馥和吴国降主孙皓的族人孙弼。周勰的族兄周续先在义兴起兵,打着讨伐王导、刁协的名义,准备与司马氏政权一决高下。周勰的叔叔周札闻知此事,权衡利弊,认为成功完全没有可能,就向义兴太守孔侃告变。周勰闻信也没敢动手。不出所料,徐馥、孙弼、周续很快被杀,但司马睿最终也没有“穷治”此案。
周勰“失志归家,淫侈纵恣,每谓人曰:‘人生几时,但当快意耳!’”竟也能因酒色过度善终于家。
既然已经对当地豪强示以“颜色”,北来世家大族也明白了自己这些侨客不能过份激怒当地这些“地头蛇”,便转而向浙东一带求田问舍,率宗族、部曲、乡里对那里进行开发,并把势力逐渐扩展到温州、台州广大地区,这样一来,北来大族和太湖流域的吴地豪强之间的矛盾逐渐缩小,东晋政权的内部争斗得以冷却下来。

王敦的愤怒
王敦,字处仲,是王导的本家堂兄。此人少有令名,又出身名族,并得娶晋武帝女儿襄城公主为妻,是堂堂正正的驸马爷。正统史书、《世说新语》等志异类文学作品记载不少王敦事迹,无不与其豪爽的性格和不羁的个人风格有关。尤其是王敦在石崇家宴饮,石崇派美人劝酒,王敦死活不给面子,就是不喝。石崇连斩三美人(《晋书》故事发生在王恺家),王敦神色不变。王导叹息说:“处仲若当世,心怀刚忍,非令终也。”——此则故事,笔者总觉是后人编撰,以讹传讹。何者,成王败寇,正统史家肯定要找些秽行来涂污“乱臣”。
想当初,王敦官拜太子舍人。晋惠帝太子司马遹被废,贾南风黑娘们命人把太子押送许昌,并明诏东宫官属不能相送。王敦冒着杀头、族诛的危险,与太子洗马江统等几个人在路旁涕泪交加,拜送押在囚车里面的太子。如此义气之人,应该不会干出眼见数个美女被杀自己眼都不眨的事情。再说,即使果真有此事,受谴责的也应该是下令杀人的石崇,也不应该是处于被动、坐客人家的王敦。魏晋风度,讲究的就是迅雷震而不变色,泰山崩而不足摇,区区杀人之事,即使有之,王大名士颜色自若,也是当时的生活环境和时代积习逼使之然。
赵王司马伦篡位时,王敦劝说他时任兖州刺史的叔父王彦起兵,立有大功。晋惠帝复位,拜王敦为左卫将军、侍中,并出任青州刺史。怀帝继位,征王敦为中书监。天下大乱之际,王敦雄武豪爽,把家中襄成公主随嫁的美貌侍女百余人皆许配给军中将士,金银宝物也散之于众,“单车还洛(阳)”。
东海王司马越擅权时,拿王敦当“自己人”,任他为扬州刺史。司马越手下谋士谏劝,说:“派王敦外任扬州,正可肆其豪强之心,恐有后患。”司马越不听。司马睿继位后,仍以王敦为扬州刺史,并进左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司马睿在江东之所以能由鱼化龙,王敦、王导出力最多,由是由于他们的忠心翼戴,才能有东晋的建立和这些北方流民一时偏安的可能。
与魏晋世家大族的清淡家最大的不同,王敦本人是个杰出的军事家。在扬州刺史任上,他就运筹帏幄,讨灭反叛的江州刺史华轶;蜀人杜弢作乱,王敦坐镇豫章,指挥得当,由他推荐的陶侃等人大施才华,最终击灭杜弢。由此,王敦得封汉安侯,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成为东晋最大的军区司令长官。
根据人性的、历史的必然,有了选置用人的权力,王敦“专擅之迹”渐露,不仅私自擢用杜弢降将杜弘,而且还对据险自固的何钦等人授与四品将军的官职。当然,假如王敦善终,这些小事情均可美称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但兵败身死,史家自然把小事渲染成大事。
王敦与东晋元帝司马睿之间产生嫌隙,起因还真不是王敦自己先有什么不臣之心,而是其堂弟王导在朝中被冷落所致。
司马睿坐稳帝座后,渐渐感觉王家势力过大,毕竟“王与马、共天下”的谚谣都传入自己耳朵里面,不能不有所抑压的举动。特别是司马睿从前作琅琊王时的两个王府旧人刘隗和刁协,也常常以强化皇权为借口,不断怂恿元帝打压王氏等大族势力。“及刘隗用事,(王)导渐见疏远。”
元帝也不太厚道,刚过河就拆桥。王导生性淡然,又深识谦抑之道,默然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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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敦居上游之重,又有大功于司马睿,闻知王氏家族诸位人员被排斥,心中自然不忿,便上书朝廷,为王导报不平。王导在建康先收到这份疏奏,见王敦为自己出头,怕惹出事端,就把这份“报告”封还给王敦。王敦固执,复派人直接送达元帝司马睿。
一般的疏奏估计就由大臣处理,王敦的疏奏当然元帝自己亲自览观。虽然王敦疏中口口声声称“臣非敢苟私亲亲,惟欲忠于社稷”,元帝仍旧不快。他叫来自己的叔辈宗室谯王司马承,示之以王敦的疏奏,抱怨说:“王敦过去虽有功劳,现在的官职足以酬报他了。可他仍旧不断指出过份要求,点评朝政,朕拿他怎么办呢?”
谯王司马承当然顺承元帝之意,叹息说:“陛下您不早下手,王敦必为后患!”
公元320年,元帝太兴三年,湘州刺史一职空出,王敦又表奏自己的亲信、吴地大族沈充去任湘州刺史之职。刘隗览奏当然心急,忙劝元帝司马睿不要答应王敦。元帝又找来谯王司马承,对他说:“王敦奸谋渐明,看来想把我当成惠帝那样的摆设。湘州据上流之势,控三州之会(荆州、兖州、广州),朕想派叔父您去那里,怎么样?”
谯王老成,回言说:“陛下有诏,臣不敢辞。但湘州经杜弢贼军蹂躏,民力官力调弊,恐怕要经营三年以上的时间才有出兵出力的能力。如果事起苍猝(指有人谋反),恐怕为臣粉身碎骨,也难救大事。“
谯王司马承得诏赴任湘州刺史一职。途经武昌,王敦作为地主,款待这位老王爷。席间,王敦大大咧咧对司马承说:“大王一直是文雅君子,恐怕非将师之才。”
司马承五十来岁的老王爷,竟也言谈慷慨,引用汉朝班超的豪言,回答说:“王公您恐怕不了解我,铅刀岂无一割之用!”
王敦闻言冷笑,举觞劝饮。
回到自己的署衙,王敦对亲信钱凤说:“司马承这老匹夫不知害怕恐惧,而学古人壮语,足知其不武,此人无能为也!”于是,王敦未对谯王加以阻拦,听任这位“忠有余而才不足”的老王爷去湘州赴任。
晋元帝太兴四年(公元321年)秋,司马睿任命尚书仆射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司、兖、豫、并、雍、冀六州诸军事,镇合肥;任刘隗为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镇淮阴。名义上是派此二人防备后赵石勒,实际上是戒防王敦。
刘隗虽外任,元帝仍旧与之谋以大事,成日密书往来,以为谋主。
王敦先君子后小人,派人送信给刘隗,可以算是推心置腹:“圣上信重阁下,今大贼未灭,中原鼎沸,欲与您戮力王室,共静海内。如果大家同心,帝业得以兴隆,否则,天下永无望矣!”
刘隗骄狂小人,回信不逊,表示“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狂妄至极,惹得王敦大怒,下决心要除掉这位没事竟给元帝出馊主意排挤王氏家族的得志小人。
朝廷方面,元帝表面上对王导升官,加侍中、司空、领中书监,实际上是以虚衔驾空。
御史中丞周嵩上疏,表示“(王)导忠素竭诚,辅成大业,不宜听孤臣之言,惑疑似之说,亏旧往之恩,招将来之祸。”疏奏,元帝也颇有感悟。王导由此也没受进一步的谗害。

东晋草创之际的首次大内哄
晋元帝永昌元年(公元322年),王敦引兵内向,以诛讨刘隗为名,向建康进军。王敦的心腹沈充立即在吴兴起兵,响应王敦。行至芜湖,王敦又上表,声讨元帝的另一位心腹刁协。
晋元帝览表大怒。他自以为大局在握,马上下诏:
“王敦恃宠生骄,敢肆狂逆,疏言无礼,意在幽囚朕躬。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今亲率六军以诛大逆!”
恐怕谯王司马承在湘州举兵扰乱后院,王敦派人去说服这位老王爷。
司马承对元帝忠心耿耿,叹息道:“吾其死矣!地荒民寡,势孤援绝,将何以济!然死得忠义,夫复何求!”一口回绝了王敦。见谯王不从,王敦就派自己的表弟、南蛮校尉魏义率两万精兵进攻长沙。
元帝忙招还戴渊、刘隗回军,入卫建康都城。
刘隗喜见王敦举兵,刚入建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意气自若,洋洋大言,表示要一举消灭王敦。入见元帝,他又与刁协一起劝说元帝尽诛王氏全族。“帝不许,(刘)隗始有惧色。”
王敦起兵痛快。最倒霉的要数留在建康城内的王导。要知道,造反谋逆,最起码是要诛三族的大罪。王导是王敦堂弟,惴惴之情,自不待言。这位大名士天天带着王邃、王彬、王侃等在朝廷任职的王氏宗族二十多人,跪在宫门外待罪。
一边是王敦兴大兵直杀建康,一边是王导素服待罪,晋元帝司马睿还真不知如何处理。
尚书左仆射周顗入宫面君,跪于门下的王导高声哀求:“伯仁(周顗字),我以宗族百口托付您!”
周顗没有答理王导,“直入不顾”。
入宫后,周顗向元帝盛称王导忠诚,深加求护。这位周伯仁真是中国历史上罕有的大好人,如果换了别的文士出身的大臣,肯定对王导满脸悲悯,拍着胸脯大言要搭救“老同事”,入宫后,又会百分百肯定自告奋勇充当抄家先锋,不劝皇帝杀掉王氏九族才怪。
周顗大名士,喜饮酒。与元帝商议政事后,于宫中痛饮,尽醉而出。
王导一行人还在门外长跪。见周顗晃晃悠悠出宫,又膝行而前,大呼求救。周顗仍旧不答理王导,醉乎乎对左右从人讲:“今年看我杀取诸贼,取斗大金印系肘后!”
回家后,稍待酒醒,周顗又亲自上表元帝,“明(王)导无罪,言甚切至。”
所有这一切,王导全然不知,认为周顗不救自己,内心深恨。
在周顗等人的谏劝下,元帝命人还送王导朝服,并于在宫中召见。王导跪地叩首,说:“逆臣贼子,何代无之,不意今者近出臣族!”
元帝闻言下座,光脚走至王导身边,扶起这位老好人,表示绝对相信王导的忠诚。
公元322年四月,元帝下诏,以王导为前锋大都督,以戴渊为车骑将军,共讨石敦。同时,又下令征虏将军周札(吴中大族周玘之弟)守建康石头城,以刘隗统军守金城。元帝本人亲自身穿甲胄,出城巡示诸军,表示御驾亲临的决心。
王敦大军,从芜湖沿江而下,很快逼近石头城。由于痛恨刘隗,王敦想首先进功金城。深受王敦厚待的杜弢降将杜弘劝言:“刘隗手下死士甚多,未易一举攻克;不如首攻石头城,周札刻薄少恩,兵不为用,攻之必败。周札一败,刘隗门户已失,也定然败逃。”
石敦听从杜弘之意,并以其为前锋,猛攻石头城。周札江南旧族,对晋元帝本来就三心二意,没做什么抵抗,大开城门迎纳杜弘军入城。至此,王敦占领了建康的军事要地石头城。
听闻败讯,元帝着慌,忙命刁协、刘隗、戴渊合军进攻石头城,并令王导、周顗、郭逸等人三道并进,一齐出战。
所有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文臣,兵战斗策非其所长,加起来也不是王敦的对手,“兵皆大败”,一时间四散狂逃。
刘隗、刁协慌忙入宫,跪伏于元帝面前连称死罪。元帝也流泪呜咽,劝两人出逃避祸。两人表示,“臣当守死,不敢有贰。”元帝仍遣人对这两个老人旧僚给马派从,让他们出宫逃命。刁协年老,又素无恩信,一出宫身边从人就全都逃散,老头子很快被人砍掉脑袋,送至王敦处邀赏;刘隗脚力健,连滚带爬,昼伏夜行,最后跑到石勒的后赵避难,有幸捡得一条狗命。
按理讲,王敦并非造反。刁协伏诛,刘隗逃走,他应该入宫面君才对。但王敦“拥兵不朝,任士卒劫掠,宫省奔散。”晋元帝司马睿真成了孤家寡人,身边只有值勤的安东将军刘超和两个太监侍立,静待王敦兵士的到来。
元帝脱掉戎装,身着朝服,派人向王敦传话:“公若不忘本朝,则天下尚可共安;如其不然,朕当归琅琊以避贤路。”本来元帝得帝位就是侥幸,此话有七、八成是真。
王敦不答。其实,这位王大将军也不失厚道。当初,他与堂弟王导竭尽忠心拥戴司马睿这位晋室疏宗为帝,如今,乘胜凭势,完全可以幽禁废杀司马睿。但王敦没有下手。
元帝见王敦不搭理自己,没辙,只得命公卿百官齐去石头城拜见王敦。从感情、心理上讲,元帝也不见得有多么悲愤,他自己依靠王氏家族的扶植才得立为帝,王敦真把他废掉,他也没什么话好讲。
王敦与众臣见礼已毕,居于上座。首先,他戏问手下败将戴渊:“前日之战,有余力乎?”
戴渊坦言:“岂敢有余,但力不足耳!”
王敦又问:“吾今此举,天下以为如何?”
“见形者谓之逆,体诚者谓之忠。”戴渊不卑不亢,语带讥讽。
王敦也笑。“卿可谓能言之人。”
戴渊此人,是吴地数世强宗。“有风仪,性闲爽,少好游侠,不拘细行。”当年大才子陆机带着数船行李去洛阳,戴渊与一帮哥们见财起意,前去抢劫。“戴渊登岸,据胡床,指麾同旅,皆得其宜。”陆机在船上望见,知戴渊非常人也,大声叫道:“卿才器如此,怎会作此盗贼之事!”戴渊感悟,投剑而起,与陆机成为挚交。司马睿到江东后,戴渊一直深见亲信。
略作沉吟,王敦又对周顗埋怨道:“伯仁,卿负我!”
周顗依旧一脸不在乎。“公戎车犯顺,下官亲师六军,不能成功,使王师奔败,以此负公!”
周顗“少有重名,神彩秀彻。”“周仆射,时人谓‘言谈之林薮’”(《世说·赏誉第十八》)“世目周侯,嶷断如山。”(《世说·赏誉第五十六》)正史、小说,对他都赞誉不少。但此公好酒,当初在西晋,能日饮一石;过江后,日日沉醉,略无醒日,时人称为“三日仆射”(意思是一醉三日)。一次,周顗与一位刚从北方逃难来的老友对饮,两人喝掉二石酒,竟把对方活活喝死。此外,周顗雅望非常,以戴渊之豪放,在其座不敢多发一语;以王敦之俊爽,每见周顗都面红耳赤,冬天寒日也要连连扇面;刚过江时,王导曾与周顗狎饮,乘醉倚枕在这位大名士的腿上,指着他的肚子问:“这里面有什么呢?”周顗豪语道:“此中空洞无物,然足容卿辈数百人!”其豪放事迹,皆有类于此。
表面上,事情至此告一段落。晋元帝下诏大赦,并封王敦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寻尚书事。王敦也不给皇帝面子,“并让不受”。
元帝内心不安,他在广室殿召见周顗,问:“大事渐息,二宫无恙(指元帝自己及皇太子司马绍),诸人平安,大将军(王敦)看来还不副所望吧?”
周顗回答:“皇上、皇太子自可万全,臣等尚未可知。”
有人劝周顗趁机外逃,被他拒绝。“吾备位大臣,朝廷丧败,宁可复草间求活,外投胡、越邪!”真正一条好汉子,磊磊落落,虽常因酒废事,不失铮铮直臣。
王敦手下的参军吕猗,曾在戴渊手下做事,对彼时的老上司深有过节。他劝王敦说:“周顗、戴渊,皆有高名,足以惑众。先前明公质问二人,他们一点愧色也无,令人痛恨。若不除之,必有再举之患。”
王敦深觉吕猗之言有理。但毕竟周、戴两人名望太大,王敦自己下不了决心,但试探性地向堂弟王导征询意见:“周顗、戴渊,南北之望,无疑可以做三公吧?”
王导不答。
“作尚书令、仆射之官总可以吧?”王敦又问。
王导仍旧默然。当时跪于宫门之门,数次哀求周顗在皇上面前为自己家族求情,没有得到对方任何反应。对此,王导耿耿于怀。
王敦会意。“这样的话,应该杀掉两人才对吗?”
王导仍旧无语。
于是,王敦下令逮捕周顗和戴渊,随便捏造个罪名,押至石头城处决。
路径太庙,周顗放声大骂:“天地先帝有灵,贼臣王敦,倾覆社稷,枉杀忠良,陵虐天下。上天有灵,当速杀王敦!”押送军人惶恐畏惧,忙上前用利戟对周顗当口就刺。虽血流至踵,周顗仍颜色不变,举止自若,慷慨受死,观者纷纷流泪。
不久,王导在中书省翻捡他失势时朝廷官员呈给皇帝的疏奏,发现了周顗为解救自己而上的奏书,其中内容极赞王导忠诚,申诉备至。此时,王导这才知道自己做了小人。他执表流涕,悲不自胜,对儿子们说:“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吾虽不杀伯仁”之典,由此而来。)
说句公道话,王敦之祸,实属元帝司马睿因听信刁协、刘隗两人之言排挤王氏宗族而自招。刁、刘二人,器量浅狭,不能容物,致使“权臣发怒,借其名以誓师”,但最终倒大霉的,反而是周顗和戴渊这样的仁厚长者。
王敦大权在握,以堂弟王导为尚书令,以堂弟王舒为荆州刺史,以堂弟王彬为江州刺史,以堂弟王邃为徐州刺史,以亲兄王含为卫将军、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改易百官及诸军镇,转徙黜免者以百数;或朝行暮改,随意所欲。”
长沙方面,谯王司马承终于力不能支,被魏义攻败,自己也被活捉,关在囚车里押送武昌。走至半路,王敦派人一刀结果了这位志大才疏而又不失忠梗的司马老王爷。
权力使人腐败,极权使人极端腐败。“(王)敦既得志,暴慢滋甚,四方贡献多入其府,将相岳牧皆出其门。”他最宠信的,当属吴地大族沈充和他的老乡钱凤,并对二人言听计从。凡有得罪沈、钱的官员,必死无疑。这两个人土豪出身,“大起营府,侵人田宅,发掘古墓,剽掠市道”,使得士庶怨恨,皆望其早败为幸。
公元322年年底,王敦率军还武昌(今湖北鄂州),遥制朝廷。
不久,元帝司马睿“忧愤成疾”,病重而死,时年四十七。
元帝至死,王敦也没有去朝见他。值得重点说明的是,元帝确实是病死善终,不是被毒死、刺杀、绞死或者暗杀。失势君王中,元帝也算运气比较好的一位。史家评价他“恭俭之德虽充,雄武之量不足。”最最奇怪的是,就连总为尊者讳的正统史家也明言,“恭王妃夏侯氏竟通小吏牛氏而生元帝”,也就是说司马睿其实并非司马氏的后代,而是一个姓牛的小官吏与司马睿“父亲”的王妃夏侯氏私通之子,也真真天下奇闻。东晋一百年天下,原来并非司马血脉在帝系流动,果真天道循环,以报司马家族开基者的阴毒残忍。
元帝死后,王导受遗诏朝政,皇太子司马绍继位,是为东晋明帝。改元太宁。


王敦最后的下场
东晋明帝刚刚继位三个多月,一直体虚多病的王敦也有日募途穷之感,加强了篡位的准备步伐,“讽朝廷征已,帝手诏征之”。他自己不好在没有借口的情况下带兵入建康,反而暗示明帝,要皇帝下诏征召他入朝,以做到“名正言顺”,然后再顺水推舟,按部就班地也过把皇帝瘾。
东晋明帝年青果锐,危急时刻坦然不惧,写亲笔诏书让王敦入京,这样一来,反让王敦感到有些进退两难。
王敦想谋逆,但其宗族诸人并非一味跟随。王导不必讲,一直是以整个王氏宗族的安全为最高利益,拥戴帝室。王敦堂弟王棱屡次劝谏,被王敦派人暗杀;另一个堂弟王彬为人忠直,“谏之甚苦”,差点被杀。荆州刺史王舒也是王敦堂弟,知道王敦要起事,马上和王导站在一起,秘劝东晋明帝加紧准备,谋讨王敦。
顺便一提的是,王敦移镇姑孰,“入朝”建康之前,还听从钱凤之言,族灭了吴地最大的地方势力以周札为主的周氏。
周札时为会稽内史,“一门五侯,宗族强盛,吴士莫与为比。”钱凤是沈充老朋友,自然要替沈氏出力。“江东之豪,莫强沈、周”,周氏一灭,沈氏家族自然在江东就无人可比了。于是,王敦诬称周氏一家密谋不轨,派沈充等人带领众兵,尽灭周氏。可叹的是,王敦失败后,沈充一族也被诛除殆尽,吴地土生大族至此烟消云散。(值得一讲的是,周札的父亲是周处,京剧《除三害》的主人公。周处年少时,“好驰骋田猎,不修细行,纵情肆意,州里患之”,与南山猛虎、长桥大蟒合称为“三害”,后在陆机陆云兄弟劝诫下幡然自新,发奋读书,既为能臣,又为上将,最终在与氐人作战中英勇战死,被西晋朝追赠为平西将军。周处当时还有文集传世,著《默语》三十篇,《风土记》以及《吴书》,真正的文武全才。)
大事临发的关键时刻,王敦却病势加重。他自己无子,其兄王含的儿子王应过继给他做儿子。于是,他矫诏拜王应为武卫将军作为自己的副手,拜王含为骠骑大将军。
钱凤作为谋主,也非常焦虑,便问王敦:“脱有不讳(万一您病重“过去”了),王应能承继大事吗?”
王敦倒是明白人,表示:“非常之事,非常人所能为。王应年少,岂堪大事!我死之后,莫若释兵散众,归身朝廷,保全门户,上计也;退还武昌,收兵自守,贡献不废,中计也;及吾尚存,悉众而下,万一侥幸,下计也。”
钱凤师爷浅见,为自身计较,认为“公之下计,乃上策也”,与沈充等人定谋,准备王敦一死即兴兵作乱。
东晋明帝年青英果,才兼文武,不象他老爸元帝那样窝囊。审时度势后,他决定先发制人,以司徒王导为大都督,并命大臣温峤、郗鉴等人各领兵马,下诏讨伐王敦。
王导深谋远虑,率宗族子弟先为王敦“发哀”,造成王敦已死的假象,“众以为(王)敦信死,咸有奋志”。看来王敦名头确实大,如果身子骨硬郎,晋明帝、王导等等诸人加上一班文武诸臣还真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王)敦见诏,甚怒;而病转笃,不能自将”。晋人崇信卜筮,王敦便让其记室参军郭璞算上一卦。
郭璞本来就反对王敦起兵,胡乱掐指,便回答:“不成功”。
王敦怀疑郭璞一直与朝廷中温峤等人关系密切,听说又是凶卦,坚信郭璞胳膊肘往外扬。他压住怒气,问郭璞:“你再算算我能活多久。”
郭璞想了想,说:“考虑刚才的卦象,明公起事,必祸不久;若住武昌,寿不可测。”
王敦大怒,问:“卿寿几何?”
郭璞自知不免,答:“命尽今日日中。”
王敦立命军士收斩郭璞。
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人。大文学家,大诗人,大卜筮家,大风水家。其所作《游仙诗》意象新奇,开中国山水诗先河,文采富艳,意境深远,诗作有“中兴第一”之称,大可摘录一二以飨读者:
京华游仙窟,山木隐遁栖。朱门何足荣,未若托蓬莱。临源挹消波,陵冈掇丹荑。灵溪可潜盘,安事登云梯。漆园有傲吏,莱氏有逸妻。进则保龙见,退为触藩羝。高蹈风尘外,长揖谢夷齐(其一)
翡翠戏兰苕,容色更相鲜。绿萝结高林,蒙茏盖一山。中有冥寂土,静啸抚清统。放情凌霄外,嚼蕊挹飞泉。赤松临上游,驾鸿乘紫烟。左把浮丘袖,右拍洪崖肩。借问蜉蝣辈,宁知龟鹤年?(其三)
不仅能诗,郭璞还善作赋。其作撰《江赋》、《南郊赋》等,皆词藻伟丽,不拘一格。当然,作为中古诗人,郭璞许多诗赋作品现在已鲜为人知,但在当时是开一代风气之先的大师级人物。
晋明帝作太子时,与郭璞、温峤、庾亮“皆有布衣之好”,关系非常亲密,难怪王敦怀疑郭璞与自己有贰心。
《晋书》之中,郭璞的大名与大炼丹家、大化学家葛洪并列一传,而并非与一群医士和卜士胡乱列入《艺术传》中,由此,足见他在当时的重要性。他不仅撰有卜筮大全《洞林》一书,又注释《尔雅》、《三苍》、《山海经》、《楚辞》、《子虚赋》、《上林赋》等典籍数十万言,诚为学问大家,才兼儒道,为一代宗师。活该倒霉,郭璞这么一个聪明人,竟也为王大将军临死垫背,也正是那种“善为人谋而掘于谋已”的人物。
公元324年八月(晋明帝太宁二年),王敦以诛温峤为名,让大哥王含等率五万多水陆精兵,一时并进,直奔建康杀来。
假使明帝司马绍是孱弱之主,王敦可一举成功。但这位青年皇帝有“文才武略,钦贤爱客,雅好文辞”。大战之前,以万乘之尊,明帝司马绍竟能自己微服出行,带几个从人骑兵至姑孰,侦察王敦的兵力部署情况。
明帝穿着普通,但相貌不凡。他的母亲荀氏一族是燕代一带的人,有鲜卑血统,黄须白面。
听兵士讲营盘附近有个长着金黄胡须的人四处转悠,王敦于病床上闻声惊坐,大叫:“此必黄须鲜卑奴来也!”忙派骑兵四出追捕。明帝见势急,上马驰奔而去。一路上,每有停歇,他就让从人用冷水浇马粪,追骑见马粪冰凉,认为敌人侦骑来不及追赶,就止马当地。“帝仅而获免”。如果推举皇帝级的“孤胆英雄”,东晋明帝司马绍应该数一数二。
王含是王敦大哥,可龙弟鼠兄,才能相差甚远。越城一战,明帝属下将军段秀(鲜卑段匹磾之弟)以千把号人大败王含,并斩杀前锋将何康。
听闻大哥出兵即败,王敦大怒:“我兄,老婢耳。门户衰,大事去矣!”本想强撑病体,亲去前线指挥。无奈病入膏肓,刚坐起身就一阵眩晕,摔倒于床上。很快,王敦就病重身死,时年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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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记载,王敦死前表示要王应即位为帝,先立文武百官,然后再为他发丧。想来想去,殊不可解。王敦深知自己将亡,不可能还思前想后让不争气的过继儿子王应称帝以招灭族之灾。成王败寇,败者一方的“事迹”只能由“胜利者”汇述了。
王应真是死狗扶不墙。形势如此严峻,他既不明言称帝,给部下一个当开国功臣的“盼头儿”;也不为王敦发丧;更不思忖攻守谋略。这个败家子真真不知忧愁为何物,天天与手下几个狎客纵酒淫乐。至于王敦的尸首,被这个不肖之子用席子包裹起来,外面涂了几层厚蜡,埋在议事大厅地下。假若王大将军死后有灵,天天躲在大青石板下面,严严实实被包裹得像个粽子,在地下静听逆子(应该是逆侄)在他上面大玩 group sex,丝竹声声,肉搏阵阵,一辈子以豪爽著称的驸马爷、大将军,也只能哀叹自己命运不济了。
晋明帝方面,又派出吴兴人沈桢去诱降王敦的铁杆死党沈充,许以司空高官。
沈充关键时刻非常象条汉子。他拒绝了明帝的“好意”。“三公之位,应由望美才高的人担当,岂是我辈能及。以此甘言厚币诱我,不敢生受。况且大丈夫相交共事,当存始终,岂能中道变易。果真如此,世人能容我的反复之举吗!”言毕,沈充提兵,直奔建康,率万余人与王含合军。
沈充虽有侠义之风,战非所长。有人建议他决挖玄武湖水倒灌建康,乘大水舟行而进,可一举成功。沈充犹疑,不能从计。
相持之间,各地勤王兵马纷纷赶到,尤其是临淮内史苏峻所率兵众,战斗力很强。沈充、钱凤两人一合计,觉得苏峻等人远道而来,兵将疲困,应该先发制人,便合兵主动进攻建康城。两军交战,沈充等人还占了先机,把东晋军队打得节节败退,一直追杀到宣阳门。
叛军正清除路障,准备一举攻城之际,本以为远来疲惫不能出战的苏峻等人忽然率众冲出,横击沈充、钱凤的攻击兵士。
沈充等人大败,手下兵士掉入江水中淹死的就有三千多人。未及喘息,东晋刘遐一军又再次大破沈充于青溪。
最草包的当属王含。好几万劲卒在手,他没有配合沈充进攻建康,只是在一旁观望、逡巡。得知沈充败讯后,更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连夜烧营夜遁。
王含带着儿子逃往荆州,想投靠堂弟王舒。不料,迎接他们父子的不是热酒美食,不是殷勤笑脸,而是冰冷的锁链。六亲不认的王舒把堂兄、堂侄锁起,话也不多说一句,当众扔入江中淹死,以“实际行动”与王敦、王含划清了界限。
钱凤跑到阖庐洲,也被本是同一阵营的寻阳太守周光斩杀,拿着他的脑袋到京城“诣阙自赎”。
兵败如山倒。沈充慌不择路,闯入昔日手下将吴儒家避难。古语云,“有急莫投亲旧”。吴儒一脸坏笑,把老上司沈充诱至复壁内,咣当一声把一大块石头挡在暗外门。他爬到高处,自上而下笑着向从前恩将说:“我可得三千户侯啦。”(晋政府当时以五千户侯悬赏斩钱凤,以三千户侯悬赏斩沈充。)
沈充倒也冷静,仰头对沈儒讲:“封侯不足贪也。尔以大义存我,我宗族必厚报汝。若必杀我,汝族灭矣。”
吴儒小人,当然不信“死灰复燃”之理,一脸狞笑加冷笑,与僮仆数人矛刃俱下,把沈充活活捅死在狭窄的夹壁当中,又割下沈充脑袋到京城领取封赏。
沈充江东几代大族,枝蔓繁广,临死之前一段话,也是有恃而言。但他自己万万不想不到的,替他报仇的不是沈姓亲族,恰恰是他自己的长子沈劲。
王敦之乱平定,钱凤、沈充不仅本人被杀,依王朝律令,谋逆造反至少要诛三族。沈充之子沈劲命大,竟然在乡人的庇护下捡得一条性命,没被东晋政府抓去砍头。如逢王朝盛世,这种父亲造反儿子得活的机率几乎是零,但东晋偏处一隅,强敌在邻,世道纷乱,没过多久,逢上皇帝生日、婚庆、诞子等喜庆大赦,沈劲就又冒出市面,并果真能够率人把吴儒一家老小上下杀个干干净净。吴地土豪自相鱼肉,东晋政府也乐于他们窝里斗,加上沈劲又是子报父仇的大孝之举,道义上也受到各方支持。沈劲不仅报得父仇,又以侠勇之名名扬四海。“(沈)劲少有节操,哀父死于非义,志欲立勋以雪先耻”,他自告奋勇过江抵御北虏,屡次与慕容燕国兵将争战,东晋穆帝升平三年(公元359年),沈劲以五百兵士坚守许昌,抵御慕容恪。不久,兵败城溃,沈劲不屈而死,被东晋朝廷追赠为东阳太守。
如此,青史之中,父亲沈充附于“逆臣”王敦传后,儿子沈劲竞赫然列于“忠义传”中,可见血统之论,诚无真凭。
至于王敦,盖棺论定,封建史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功绩:
“王敦历官中朝,威名素著,作牧淮海,望实逾隆,弼成王度,光传中兴,卜世延百二之期,论都创三分之业,此功固不细也。”
笔者以现代人眼光,觉得王敦也不失为一刚烈大丈夫,敢爱敢恨,敢作敢当,而且他起事之因也是由于王氏家族成员受排挤,并非完全出于个人野心。刁协、刘隗小人煽风点火,钱凤、沈充激成祸难,叹只叹时兮命兮,不佑英雄。身死之后,英名一世的王大将军还被东晋政府刨出尸首,死都死了,还被扶跪着,斩去头颅。
王敦死后,亲兄王含、继子王应被杀,但琅琊王氏并未被牵连,反而因讨伐王敦有功而有多人获加官进爵:王导以司徒进位太保,王舒迁湘州刺史,王导堂弟王彬为度支尚书,王氏一大家子多人位进不衰,仍旧是东晋世宗豪族的翘楚。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平定王敦之乱后,晋明帝司马绍不久即病死,年仅二十七岁。虽然只当了三年左右的皇帝,史臣对他还是有很高的评价:“帝聪明有机断,尤精物理。于时兵凶岁饥,死疫过半,虚弊既甚,事极坚虞。属王敦挟震主之威,将移神器。帝驱骑遵养,以弱制强,潜谋独断,廊清大昆,拨乱反正,强本弱枝。虽享国日浅,而规模弘远矣。”
皇太子司马衍即位,年仅五岁,是为东晋成帝。
孩皇帝即位,明帝皇后庾氏以皇太后身份临朝称制,虽然明帝遗诏司徒王导录尚书事,与中书令庾亮一同辅政,但真正的权力都集中在庾亮一人手里——当朝皇太后庾氏是他亲姐,孩皇帝司马衍是他外甥。
庾亮,字元规,出身世族,大名鼎鼎。此人“美姿容,善谈论,性好《庄》、《老》”,是魏晋风度中的一个楷模人物,《世说新语》中常常指及此人。但在政治上,庾亮是十足刚愎自用、心胸狭窄的庸才。
明帝病重时,其舅氏虞胤为右卫将军,与左卫将军南顿王司马宗同掌禁卫军权。由于这两人私人关系也不错,惹起庾亮的猜忌与不满。王导出于公心,与庾亮一起曾向明帝提醒,怕司马宗会与虞胤在明帝死后拥立司马宗的哥哥西阳王司马羕为帝。明帝不信,反而更加信任虞胤、司马宗。
司马宗、司马羕兄弟是汝南王司马亮的儿子(汝南王是“八王之乱”中第一个被杀的老王爷,他自己从未为乱,也被编入“八王”之中,确实冤的可以)。从辈份上讲,司马宗、司马羕是明帝的叔祖辈,也都是五十岁左右的半老头子,与元帝一系又为疏宗,应该没什么篡位的野心。庾亮只想着明帝死后自己外甥登基的绝对安全,十分疑忌这两个司马王爷。
明帝病重时,庾亮半夜想入见,被南顿王司马宗呵止,吆喝道:“皇家宫廷大门是你们家自己的家门吗,想进就进?”庾亮为此,更是对司马宗恨之入骨。
明帝弥留之际,庾亮声泪俱下,指称司马宗、司马羕与虞胤三人有逆谋,希望明帝马上“处理”他们。明帝不纳,反而让人把时任太宰的司马羕、司徒王导、尚书亮卡壶、车骑将军郗鉴、丹阳尹温峤以及庾亮等人叫在一起,共受遗诏辅政。
虽然如此,明帝死后,庾太后称制,孩皇帝幼冲,大权自然集于庾亮一人手中。王导主持朝政时,宽和驭下,深得众心;庾亮掌权,苛刻任法,颇失人心。同时,他对拥军在外的陶侃、祖约、苏峻等人深加猜忌,整日盘算如何提防这三个人。
陶侃时为荆州刺史,拥有荆、湘、雍、梁四州之众;祖约任豫州刺史,统管其兄祖逖北伐后占领的大片地盘。这两个人见明帝遗诏中褒进大臣名单里没有自己,都怀疑是庾亮从中作鬼,删除了他们两人的名字。此外,历阳内史苏峻,在平讨沈充、钱凤过程中居功甚大,手中又拥强兵数万,也存骄盈之心。
为了防备这三个外臣,庾亮派和自己关系不错的老友温峤任江州刺史,镇武昌;任王舒为会稽内史,以为声援。同时,他又派人大修石头城,以防万一。
母后临朝,皇帝冲幼,外戚专政,如此,祸乱之萌,已见端倪。
成帝咸和元年(公元326年)十一月,庾亮执政才半年多,就借口南顿王司马宗谋反,派禁兵去上门逮捕。司马宗老王爷性格固执,拒战反抗,被杀;其兄西阳王司马羕也被降封为县王;已被封为虚官大宗正的前右卫将军虞胤也被贬为桂阳太守外任。庾亮此举,一点不是出自公心,大失天下之望,都认为他是剪除宗室,巩固自己的威权。
司马宗、司马羕兄弟一直与苏峻关系很好。事发后,司马宗手下有个亲信跑到苏峻处匿藏,庾亮派人去抓捕,苏峻保匿不交,惹得这位皇上大舅更是恶从心起。
六岁的晋成帝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有一天,学习功课完毕,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庾亮,“从前常常在殿中看见的那位白头发老爷子去哪里了?”司马羕、司马宗两个王爷,对成帝来讲是曾叔祖辈,宗室元老,都在朝会大殿上专门设有床位(坐床,以示尊宠)。
庾亮告诉外甥,“那个人谋反,已经被杀掉了。”
小皇帝一听,哭了。平日里司马宗对他很好,常常抱持他在宫内···游玩,白头白须的慈祥样貌,更使小孩子觉得亲切。
“舅舅你说别人作贼,便杀之;如果别人说舅舅你作贼,又当如何?”小孩子抽泣着,说。
庾亮闻言大惧,色为之变,也不知如何回答这位六岁小皇帝的问话。
庾太后很生气,用牙尺敲打成帝的脑袋,怒斥:“小孩子怎么说这种话!”显然是看见哥哥被儿子说得一脸惊惶,心中不忍。

苏峻因激怒起兵
成帝咸和元年(公元326年)底,北方的后赵军队猛攻坐镇寿春的祖约。祖约多次上表请求救兵,“朝廷不为出兵”,其实是庾亮本人对此无动于衷。
寿春城坚,强攻不下,后赵军队就进犯淮南诸地,杀掠五千多人。这样一来,直接威胁到建康政府的统治,庾亮等人才着慌,忙下诏命王导为大司马,驻军江宁,以抵御后赵兵。
危急时刻,幸亏苏峻派大将韩晃出击,打跑了后赵石聪所率的羯族军队,危机暂时缓解。庾亮为了防止后赵军队再来,又准备在江南防线内开挖大塘充水作沼泽,使敌军骑兵不得驰骋。虽然此举有利于防御,也就把寿春城孤悬于大塘之外。本来祖约就深恨朝廷前番不派救兵驰援,闻知此讯,愈加怨恨。
后赵侵逼之患刚去,庾亮不仅没有厚赏击敌有功的苏峻,反而想先发制人,征召身在历阳的苏峻入朝,削夺他的兵权。
王导老谋深算,劝庾亮说:“苏峻为人猜险,必不奉诏,不如暂先包容他,慢慢相图。”
庾亮不听。众臣朝会之时,他大言道:“苏峻狼子野心,终必为乱。今日征之,纵不顺命,为祸犹浅;若复经年,不可复制!”
王导不再说话。众臣惟惟。只有光禄大夫卞壶表示反对。“苏峻强兵在手,驻镇距京都又近,一天之内就可抵达,一旦有变,易成祸难!”庾亮不听。
在外带兵的大臣、庾亮好友温峤闻讯,也写信多次劝阻庾亮,皆不听。
苏峻,字子高,长广掖县人(今山东莱州)。“(苏)峻少为书生,有才学,仕郡主簿。年十八,举孝廉。”永嘉之乱,各地人们纷纷筑坞自保,苏峻也在家乡结垒,有数千家归投其下,形成一方非常有影响的地方民兵势力。由于书生出身,苏峻才兼文武,又善抚士众,被当时晋朝的青州刺史曹嶷(此人反复,谁势力强就向谁称臣)惦计上,欲率军消灭苏峻。苏峻当时知道自己远远不是曹嶷对手,就率部曲泛海南渡,归于广陵。“朝廷嘉其远至,转鹰扬将军。”
王敦第一次起兵时,苏峻因卜卦不吉,带军一直迟回不进,退保盱眙。王敦二次起兵,苏峻因自己军力比以往强盛,毅然受朝命入建康,讨伐沈充、钱凤。南塘一战,苏峻与其将韩晃奋勇冲杀,首战告捷,奠定了最终的胜局。王敦之乱平息后,朝廷因功授苏峻冠军将军、历阳内史,封邵陵公。
有功于国,威望渐著,苏峻也自我膨胀,加之其“有锐率万人,器械其精”,是东晋数一数二的“王牌军”,便“颇怀异志,招纳亡命”,朝廷发饷运粮保有迟误,苏峻“便肆忿言”,口出不逊。即便如此,乱世重军阀,苏峻其实在起初并没有造反的念头。
听说朝廷要征自己入朝,苏峻很心慌,鱼儿离不开水,花儿离不开秧,将军离不开大矛枪。真把自己从军队里调回“中央”,威权尽失,说什么也没用。于是,苏峻忙派属下司马入建康拜见庾亮,表示“讨贼外任,远近惟命。至于内辅,实非所堪。”
庾亮不许。同时,他又派人派军驻于苏峻军队左右,严加防备。
为了诱使苏峻入朝,庾亮以成帝名义下“优诏”,征苏峻为大司农,位特进,命其弟苏逸代领其军。大司农一职,位高职虚,明眼人一看就是个“幌子”。
苏峻上表,恳切地表示:“往昔明皇帝亲执臣手,使臣北拒胡寇。今中原未靖,臣何敢即安!乞补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鹰犬之用!”话说到这份上,近乎哀求了。只要不把自己调离本军,随便让去哪儿都行。
庾亮“复不许”。
“(苏)峻严装将赴召,而犹豫未决。”事关重大,一去京城,深不可测,蛟龙失池,不及鱼虾。
苏峻的谋士任让劝道:“将军您求处荒郡而不见许,事势如此,恐无生路,不如勒兵自守。”苏峻大以为然,便不应朝命。
庾亮更沉不住气,遣使“讽谕之”,其实就是话里带刺软威胁,命苏峻立刻应召进京。
苏峻大怒,愤言道:“庾亮讲我要造反,我入京还能活吗?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反贪局的人要来抓我就自己来,我不会自投罗网)。往者国危如累卯,非我不济!狡兔既死,猎犬理自应烹,但当死报造谋者(指诬害他的庾亮)!”
起事之前,苏峻派人联络祖约。
祖约一直对朝廷愤恨,马上捎信给侄子祖涣、女婿许柳,让他们协助苏峻。祖约其人,是大英雄祖逖同父同母亲弟,但无论人品、才能都与其兄判隔云壤。
当初,祖约在元帝手下做官,就是个超级“妻管严”,怕老婆要死。某晚在家外小妾处过夜,他起床小便,被人乱剁一刀。祖约害怕,知道是老婆派人害自己性命,上奏元帝说要放弃在京城的官职。元帝不许,祖约竟私自跑出京城,躲避老婆的“毒手”,当时被司直刘隗狠狠参了一本。后来,由于祖逖立功江北,祖约也日渐任遇。祖逖死后,朝廷命祖约代其兄职,为平西将军、豫州刺史。当时,祖约的异母兄祖纳就密奏元帝,认为祖约“内怀陵上之心,抑而使之可也,如假其权势,将为乱阶”,元帝不听,以为祖纳妒忌其弟贵宠。祖约到任,无才无德,士卒不附。加之后赵军连连围攻进逼,朝廷不加援手,祖约一直怨恨满腹。接闻苏峻密书,祖约大喜,马上加以迎合。
温峤听闻苏峻拒命,便想立刻率军趋卫建康。庾亮不予批准,回信说:“吾忧西陲(指陶侃),过于历阳(指苏峻)。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雷池在今安徽望江县,后来的成语“不越雷池一步”即出自庾亮言)”。
陶侃居荆州,坐拥上流之地,庾亮对他的疑惧也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就东晋(连同以后的南朝)而言,荆、扬二州是其政治、经济和军事中心,“江左大镇,莫过荆、扬”。荆州一直是“甲兵所聚”之地,不仅地理位置特殊,物资供应充足,而且荆楚风俗悍勇,又多当地“蛮僚”入充将士,战斗力十分强悍,种种优势,几乎全部占全。建康位居下游,虽九重帝居,群臣围拱,但只要荆州兵锋指下,京城马上岌岌可危。
王导的司马(军事参谋)陶回有远见,他劝王导:“苏峻军队未至,我们应切断阜陵,坚守江西诸渡口,彼少我众,一战可以制胜。如不先发制人,苏峻必占据阜陵,到那时人心骇惧,就难与争锋了!”王导转告庾亮。不从。
果然,苏峻军队先发,其将韩晃、张健一战而陷姑孰,东晋军队的粮米军资、舟船器械,尽落入苏峻之手。
建康大惧,京师戒严。朝廷授庾亮都督征讨军事的大权,派左卫将军赵胤为历阳太守,命宗室左将军司马流带兵屯驻慈湖以抵御。328年春正月,温峤也入援建康,屯军于寻阳(今湖北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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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流宗室软骨头,素无计谋,本性又怯懦,“将战,炙不知口处”,仗还未打,吃东西连自己嘴都找不到,可见其胆有多小。苏峻的将军一攻而捷,杀掉司马流。
苏峻本人,连同祖约派遣的祖涣、许柳两人,共合军两万多人,渡过横江(今安徽和县),在陵口屯军。其间,晋兵数次来战,皆大败而去。苏峻、祖涣等人的兵士作战经验丰富,与后赵兵相攻都不会吃亏,所以,同台军(政府主力军)相遇,自然占据优势。
成帝咸和三年(公元328年)三月,苏峻军已经打到建康近旁的覆舟山(今南京太平门附近)。司徒司马陶回再次直接向庾亮献计:“苏峻知道石头城有重兵守卫,不敢直下,一定会取道小丹杨以南步行而来,应该在半路设伏,忽然邀击,可一举成功。”庾亮当然是又不从。
果然,苏峻从小丹杨迂回而进,而且军队半夜迷路,扰乱不堪,假使晋兵在此设伏,可把苏峻等人一网打尽。
“(庾)亮闻,乃悔之。”
眼见节节败退,三军总指挥庾亮自己不上前,又下诏派大臣卞壶任方面军统帅,与侍中钟雅等人率军在西陵与苏峻军队交战。双方一交手,晋军根本不是苏峻之敌,一战溃败,死伤数千。
苏峻军猛攻建康青溪栅,卞壶等人抵御不进,连连后退。苏峻又派人因风纵火,“烧台省及诸营寺署,一时荡尽。”
大忠臣卞壶背创未愈,与左右力战而死,其二子也紧随其后,赴敌而死。卞壶老母抚尸而哭,叹道:“父为忠臣,子为孝子,夫何恨乎!”
云龙门附近,丹阳尹羊曼等人也都相继战死。
庾亮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亲自出战,与诸将率兵士在宣阳门列阵。“未及成列,士众皆弃甲走。”可见,这位天子大舅是何等不得人心。
无奈,庾亮只得带着三个弟弟与赵胤等人乘船逃奔寻阳,依附温峤。
苏峻兵士冲入建康台城。王导与四个大臣急忙奔入内宫,抱着孩皇帝登上太极前殿,共登御床,以身体护卫着龙种小童。
“时百官奔散,殿省萧然”。叛军入宫后,大声喝斥殿上几个人出殿。
侍中褚翜朗声答言:“苏冠军(苏峻军号是冠军将军)来觐见至尊,军人岂得侵逼!”
叛军没接到命令,不知以如何的态度和礼节对待殿上君臣。经褚侍中呵斥,真还没人敢上殿。
兵人爱财,便一窝蜂突入后宫,见什么抢什么,连庾太后左右侍人也遭受劫掠。
苏峻为泄忿,也乐得放纵士兵在京城四处抢夺,“裸剥士女,皆以坏席苫草自障,无草者坐地以土自覆,哀号之声,震动内外。”这帮兵士真是缺德,早春时分,把京城百姓抢收得一干二净,连里外衣服也不放过,实属穷凶极恶。不仅如此,他们又驱役百官,光禄勋王彬等人都被强迫负土至蒋山当苦工,沿途被叛兵脚踹鞭打,形同奴隶。
“时官府有布二十万匹,金银五千斤,钱亿万,绢数万匹,他物称是。”苏峻全部命军士搜抢一空。
最可怜的是,“御厨”们连给小皇帝做饭的原料都找不到,只能从仓库地上扫出几石抢劫后散在地面的米粒,煮粥给孩子吃。
苏峻完全控制建康后,“称诏大赦”,惟独庾亮兄弟不在原宥之例。王导德高望厚,苏峻对他连根毫毛都没动,依旧让他原官入朝,位在苏峻本人之上。
苏峻封自己为骠骑将军、录尚书事;封同盟军祖约为侍中、太尉、尚书令;许柳为丹阳尹;祖涣为骁骑将军。
被庾亮降职废居于家的弋阳县王司马羕终于盼来“自己人”,他亲自拜见苏峻,猛怕马屁。苏峻一高兴,恢复他西阳王的位号,进位太宰,录尚书事。
万分焦心的温峤在寻阳苦等消息,迎来的却是丧魂落魄的庾冰兄弟。知道建康不守,皇帝落入苏峻之手,温峤放声大哭。
哭了半日,眼泪救不了国难,温峤只能和惹事佬庾冰商议平定苏峻之策。两个人一直提防陶侃,如今,也只能厚着脸皮,派人哀求陶侃出兵。
驻屯荆州的陶侃本来一肚子鸟气,马上对温峤派来的都护王愆表示:“吾疆场外将,不敢越局。”
温峤哀求多次,就差点亲自去荆州跪求陶侃了,但老陶就是按兵不动。最后,还是王愆一席话,使得陶侃幡然感悟,戎装登船。
“苏峻,豺狼也,如得遂志,四海虽广,安有明公容足之地乎!”
于是,众人四处发檄,陈列苏峻、祖约叛逆之状,移告征镇,共同发兵。

苏峻之乱的最后平定
东晋成帝咸和三年六月(公元328年),陶侃亲率大军抵至寻阳。当地的朝臣将士均议论纷纷,以为陶侃来后肯定会先“诛庾亮以谢天下。”
庾亮又惊又怕,急得差点跳河。幸亏老友温峤出主意,让他亲自前往陶侃营帐拜见、道歉。
陶侃没有心理准备。忽然看见权倾一时、玉树临风的皇帝大舅跪伏于自己面前,口中喃喃道歉不停,也大惊失色:“庾元规竟拜我陶士行啊!”
“(庾)亮引咎自责,风止可观,(陶)侃不觉释然。”晋人就是这样天真、大度,崇仰人物风采。面对这样一个祸乱天下、引狼入室又曾要加害自己的权臣对手,放在别的朝代别的人身上,早就举刀恶狠狠当头剁下。但“魏晋风度”的魅力不可小觑,言语举止之间,竟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化仇恨为友谊。
陶侃大笑,说:“君侯您大修石头城就是防备我,今天倒来求我办事了!”言毕,两人“谈宴终日”。
陶侃出兵,局势陡然改观。“戎卒四万,旌旗七百余里,钲鼓之声,震于远近。”
苏峻没想到陶侃会和庾亮讲和,忙从姑敦回军,还据建康石头城,分遣众将以迎战陶侃。
陶侃,字士行,鄱阳人。他孤贫,喜读书,入洛阳后,为张华所叹异。陈敏作乱江南,陶侃在江夏太守任上,屡次破贼。元帝至江东,陶侃多所赞襄,并在进讨王冲、杜弢的战役中立功不少,深得王敦举荐。后来,王敦又忌陶侃功高,差点杀掉这位自己曾竭力推举的将军。王敦之乱,陶侃坚决站在明帝一面。事平后,得授荆州刺史,征西大将军。“(陶)侃在州无事,辄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过于优逸,恐不堪事,其励志勤力,皆此类也”。同时,陶侃本性聪敏,勤于吏职,恭而近礼,爱好人伦,终日敛膝危坐,日理万机。他还尤其憎恨属下赌钱、饮酒,斥之为“牧猪奴戏”,对犯者痛加鞭捶,无所宽怠。下属有“孝敬”他东西的,陶侃都问对方何由所得。“若力作所致,虽微心喜,慰赐参倍;若非理得之,则切厉诃辱,还其所馈”。在崇尚浮华清谈晋朝士大夫中,陶侃这样对政事身体力行的实干家非常少见,综理微密,非常人可此。尚书梅陶曾非常中肯他赞叹陶侃:“陶公机神明鉴似魏武(曹操),忠顺勤劳似孔明(诸葛亮)”。虽如此为世所重,陶侃“然媵妾数十,家僮千余,珍宝奇货富于天府”,没有百分百当成孔繁森式好干部。老头子富贵荣华,七十六岁时善终,有子十七人。最值得一提的是,他有个曾孙最有名――陶渊明。可见,富不过三代,到陶潜之时,已经穷得天天思量着是否“为五斗米折腰”了。
话说回头。苏峻为保险起见,打好手中王牌,便强迫小皇帝移迁至石头城。王导固争,苏峻当然不听。“帝哀泣登车,宫中恸哭”。小孩子年仅七岁,忽然从他所熟悉的皇宫被逼搬家,惊惧可知。
至了石头城,苏峻腾出一座空仓库作为孩皇帝的宫室,天天有事没事在小孩子面前放肆狂言,大骂庾亮等人。这苏将军也是丧心病狂,读书人出身,又曾有大功于东晋,得势之后,竟天天对着一个小孩发威作福,可见被皇帝大舅庾亮气成了失心疯。
幸亏钟雅、刘超、华恒等几位大臣忠心耿耿,“臣节愈恭”,轮流伺候这位被幽禁的孩皇帝,并天天教他读书写字学文化。
双方接战,互有胜负。晋军取得较大一点的胜利,当属温峤属下毛宝劫取苏峻送给祖约的万斛粮米,并斩杀贼兵近万。“(祖)约由是饥乏”,削弱了苏峻这只最重要同盟军的士气。
不久,陶侃率水军进至蔡洲,屯于石头城西岸的查浦;温峤屯军于沙门浦。苏峻登上烽火楼,远观晋军势盛,始有惧色。
庾亮立功心切,派手下督护王彰进攻苏峻,交战大败。惭愧之余,庾亮把自己的节符送交陶侃请求处分。陶侃倒幽默,派人转告说:“古人三败,君侯始二。当今事急,不宜数尔”。
诸军齐至石头城后,都想马上与苏峻决战,陶侃拿定主意,说:“贼众方盛,难与争锋,当以岁月,智计破之”。
众人不听,结果真的“屡战无功”。苏峻军队身经百战,早先在江北常和后赵的羯族军队拼杀,骁勇凶悍,一般的晋军还真干不过这支队伍。
祖约方面,其侄祖涣被毛宝打得大败,合肥戍也被晋军攻占。不久,祖约诸将又暗中与后赵通谋,石聪、石堪等人指挥后赵大军抢渡淮水,里应外合,使得长久以来不得人心的祖约丢弃寿春老巢,逃奔历阳。
祖约败讯传来,苏峻心腹路永等人害怕大事不济,劝苏峻尽诛王导等大臣,清空朝堂。苏峻一直敬重王导,不听。
眼见己计不用,路永等人对苏峻也起了贰心。王导听闻消息后,反而派人诱使路永归顺自己,并在十月间由路永引路,带着两个儿子奔逃出石头城,跑到庾亮驻军的白石。
双方相持之中,数次交锋,晋军多败。从石头城逃出的朝臣都讲:“苏峻狡猾有胆略,其徒骁勇,所向无敌”。温峤气得大骂:“诸君真是怯懦,怎么反夸贼人英勇”。
“及累战不胜,(温)峤亦惮之”。
更要命的是,温峤军队军粮很快食尽,不得不向陶侃借粮。陶侃愤恨温峤等人轻易出兵,不答应借粮,并想撤兵再作打算。最后,毛宝自告奋勇,前去激劝陶侃,并亲自率兵烧毁苏峻在句容等地的军储。陶侃定下心神,怒气渐消,重新布置兵力,并分粮米五万石给温峤军队。
苏峻的军队,确实是善打硬仗的士兵。这些叛军不仅不理亏势穷,反而连连掉转头主动进攻晋军在建康周围建立的城垒。白石垒攻不下,他们又猛攻大业垒(今丹阳附近)。陶侃本想派兵往援大业,他手下长史殷羡劝言:“我们的兵士不习步战,如果救大业而不胜,则大事去矣。不如急攻石头城,则大业之围自解。”陶侃从之。当时,吴县、嘉兴、海监、宣城等地战场,官军连连败绩,形势一片大坏。
如果此时没有出现一件离奇的偶然事件,晋军不一定打胜,双方苦战,麻杆打狼,没准哪天苏峻一生气,杀了孩皇帝和诸大臣,东晋王朝就一下子玩完掉。这一离奇事情太不可思议,就像一个憋脚的小说家,为了偏帮理想中的正义一方,凭空给“坏人”安排一个离奇的死亡结局——苏峻阵亡!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东晋将领温峤和赵胤得知同盟军陶侃逼近石头城,龟缩已久的憋气终于演化为松人之胆。他们从自己垒中率步兵一万多人,南上列阵,想居高临下进逼叛兵。苏峻丝毫不惧,只率八千人出战迎击。对阵之时,苏峻的儿子苏硕与叛军勇将匤孝两人只率数十骑人马,冲着赵胤的前军就奔杀过来,竟然把晋军打得大败。
几十骑打一万多,这也是战争史上的奇迹。苏峻立马阵中,看得高兴,连饮数盏美酒,忙派人重赏那几十个得胜还营的将士。估计是太过估计自己的身手,苏峻对左右说:“匤孝能破贼,难道我本事不如他吗”!言毕,他自己一人跃马冲入温峤那小部分要跑未跑正在犹豫的晋军军阵,身后只有数骑亲兵跟随,其属下大军都还未缓过神来。
酒劲发作,风吹加颠簸,苏峻摇摇晃晃,平时的英武只剩下空架子。他突阵未遂,被立阵的晋兵用长盾和长矛阻挡不得前。见不能入阵,苏峻掉转马头,想就近趋上高坡,再掉转马头借坡势重新突阵。
晋军阵中几个牙门将抓住这千载难得的机会,把因醉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苏峻当成活靶子,就近嗖嗖甩出数枝投矛,一下子把苏峻洞穿数处,这位传奇将军摔下马来,糊里糊涂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几个晋将急忙赶上前,挥刀剁下苏峻首级,肢解尸体,并在阵前把剩下的中间一截尸体焚烧(头颅四肢用作领功邀赏)。“三军皆称万岁”。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叛军一方只得眼睁睁看着主师被本来大败的晋军当成一只白切鸡“料理”了。
与一般的叛乱不同,即使首领被杀,叛军仍旧人心未散。苏峻的司马任让推戴苏峻之弟苏逸为主,继续与晋军抗衡。
苏硕悲惧之下,找到廋亮父母的坟墓,剖棺焚尸。一报还一报;“我爸爸尸体被肢解焚烧,你父母尸体我也点着当柴烧”。
苏逸一方,也只能闭城自守。苏峻派外攻掠的诸将,闻主师死讯,也只好纷纷回撤。虽然仍能定住军心阵角,但苏峻的突然死亡,叛军锐气已泄,只能反攻为守了。
晋朝的冠军将军赵胤也恢复了精神,率军猛攻龟缩于历阳的祖约。眼见城守不住,祖约率家族及亲信数百人北逃,投降昔日他哥哥祖逖的死对手后赵“天王”石勒。
石头城内的晋朝侍中钟雅、右卫将军刘超等人听闻苏峻死讯,暗中积极活动,准备乘间带着小皇帝逃出石头城,投向四面屯结的政府军。谋发事泄,苏逸派任让去捕杀钟、刘两人。看见叛军兵士手执明晃晃兵刃,把正教自己习字的两个忠臣绑起,粗暴地往外推搡,孩皇帝上前抱住两人,悲哭不已,叫道:“还我侍中!还我右卫将军”!
任让倒干脆,当着小孩子的面,两刀结果了刘超和钟雅的性命。成帝小小孩童,还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又悲又怕,昏死过去。
这一幕,实是叛军最后的疯狂。
公元329年三月(成帝咸和四年),数路晋军发起总攻,进击石头城。苏峻死后,叛军肝胆已丧,完全不见从前勇悍威猛的战斗力,很快就溃不成军,石头城被攻破。小皇帝被晋将救出,送回温峤的指挥船上。“群臣见帝,顿首号泣请罪”。这场景现在想来很可笑,一大群老大不小的文臣武将,跪在一个八岁小孩子面前大哭请罪,真是又壮观又古怪。
兵败如山倒。苏峻之子苏硕及韩晃等人,均在逃跑途中被晋军斩杀,昔日的能军强将,均成为自己人的刀下之鬼。韩晃勇将,被官军包围为高山之上,众人不敢下山。“惟(韩)晃独出,带两囊箭,却据胡床,弯弓射之,杀伤甚众。箭尽,乃斩之”。着实英勇。可惜如此猛将,没有在中原同胡人力战而死,却死于东晋汉人的自己人内哄。
又到了秋后算帐的时刻。由于建康宫殿全在交战中被烧毁,群臣与皇帝都在原先的建平园(御花园之一)的小房子里处理政事。西阳王司马羕“附贼”,罪过不小,老头子和两个儿子一起被五花大绑,被当众杀头,可惜司马皇族至今没剩下几个“宗室元老”,至此,如此德高望重的老王爷也被连根除掉。苏峻司马任让,却与陶侃是多年的老朋友,陶侃“为其请死”。小皇帝虽然才八岁,又刚刚被众人救出,但两位忠臣被杀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听见有人为任让求情,他对诸大臣说:“就是这个人杀掉了我的侍中和右卫将军,不可赦免”。孩皇帝虽是孩子,却也是皇帝。金口玉言,任让马上被拉出去砍了。
众人正在论功行赏,诛杀罪人之时,有军士气喘吁吁跑进来,把王导逃跑时未及带走的象征身份官职的节杖送了回来。陶侃掀髯,笑着说:“苏武之节似乎与您老的东西不大一样”。
王丞相老脸一红,也不好回辨什么。
王导此人,虽当时被廋氏家族压抑了好一阵子,仍是开创东晋门阀政治的风云人物。东晋元帝即位时之所以要他同登御床,正是说明了当时的世家大族已一反西晋朝政治装饰物,成为东晋司马政权的主要依附和统治基础。元帝死后,晋成帝给王导亲笔信,其中一直用“顿首”、“惶恐言”诸类的字眼,为历代帝王对臣子书信中所未有。孩皇帝成帝到王导家,见王导老婆竟然下拜,孙子见老奶奶的礼数。王导上殿,成帝也要起身示意。这完全不是皇帝对权臣的畏惧,而是出自内心的敬畏和尊宠。
士族和“仕族”本来同意,也称世宗,门阀,高门,世族,魏晋、南北朝时代,门阀士族的地位越来越高,皇权对他们的依赖也越来越强。但真正使世家大族成为政治统治中不可缺的关键力量,非王导一人莫属。
想当初,王导初过江,想方设法团结吴人。身为丞相,没事见人也枉贵屈尊说几句“吴语”,被人讥讽也不在意,就是想拉近与当地人的距离。最为令人称道的,当属一次聚会:“王丞相百扬州,宾客数百人,并加沾接,人人有悦色,惟有临海一客姓任及数胡人(胡僧)未洽,公因便还到任(姓客人)边云:君出,临海便复无人。任(姓客人)大喜悦。因过胡人前,弹指云:兰奢!兰奢!群胡并笑,四座并欢。”由此可见,王大丞相简直就是一个高级交际花了。虽然无奈,也可见他对于团结当时诸类人等的努力和付出。
论平苏峻之功,陶侃为侍中、太尉,封长沙郡公;郗鉴为侍中、司空,南昌县公;温峤为骠骑将军,始安郡公;卞壶及死难诸臣皆加赠官谥号。激起兵变的廋亮上书诉罪,“欲阖门投窜山海”,又假模假式全家上船,准备外出京城当老百姓,结果,当然被“优诏”拦阻,仍封为豫州刺史,出镇芜湖。
最后,交待一下叛逃入石勒处的祖约。
老哥们千辛万苦逃到后赵境内,“(石)勒薄其为人,不见者久之”。先前祖约之兄大英雄祖逖一直和石勒打仗,使这位大羯胡在河南寸步难行,势力萎缩得厉害,估计这也是他不愿见祖家人的原因。
不久,石勒的谋士程遐又进言:“天下粗定,当褒忠除奸,当初汉高祖斩丁公(以其不忠于项羽),即是此意。现在,忠于事君者莫不擢拨贵显,背叛不臣者尽加诛夷,这正是大王您广受拥戴的原因。祖约叛晋来投,主上您对他却不加处理,让臣等实为困惑。这样的叛臣来附,竟还不时大会宾客,与宗族宾客夺人土地,乡里为患,如此之人,留着也是祸害”。
石勒本来就自比汉高祖,又经程遐一窜掇,老羯胡杀心顿起。于是,他派人送书信给祖约,表示:“祖君远来,一直因公事繁忙未得欢会,可邀集全家宗族子弟,来京一见”。
祖约内心忐忑,临到觐见那天,假称自己患重病,躲在家里不出。发昏当不了死。石勒派程遐率大批军士把祖约全家“请”到邺城。
“(祖)约知祸及,大饮至醉”。到了邺城,祖家上下一百多男丁,全被直接押送东市开斩,无一得免。“(祖约)既至于市,抱其外孙而泣”。这么一个人,活得窝窝囊囊,死得也不清不楚。一奶同胞,兄是万古英雄,弟是一时鼠辈,真令人嗟叹不已。至于祖家的妇女,全被石勒下令赐给“诸胡”为妾婢。
被杀的一百多祖家男丁中,也有祖逖几个儿子,姓名皆不见史传。其嫡子(正妻所生)皆死,惟独一个庶子(妾生子)祖道重,当时仅十岁,被人救出,藏在寺庙中得活。二十多年后,石氏后赵连同羯族被冉闵整个族群消灭掉,祖道重竟能逃出生天,跑回东晋,祖逖大英雄终能保存了一只血脉。
救出祖道重的人名叫王安,是羯族人,本来一直在祖逊手下作奴仆,一直深受祖将军厚待。与石勒在河南相持时,有一天,生性仁厚的祖逊拿出一大笔盘緾,对王安说:“石勒和你同属一个种族,你还是去投靠他吧,我这里也不缺你一个人”。在民族相互残杀的年代,这一举动实际对王安是一种深思熟虑的保护。王安归后赵后,即是羯族“国人”,又能征战,很快就成为军队中的战将。至此,为报祖逖厚思,王安才冒死救出祖道重,保全了祖大英雄一滴骨血。
王敦、苏峻、祖约的三只军队,本来是东晋政权实力最强的军队。至此,这三只生力军皆在自己人杀自己人的内耗中烟消云散。值得庆幸的是,当时中原地区前赵和后赵正你打我杀争地盘,如其不然,东晋早就被胡人灭亡掉,所谓“夷狄之相攻,或为中国之利”(王夫之语),因此,风云飘摇之际,祸起萧墙数次,而终能安然渡过危机,实为东晋君臣的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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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应骂名千载!——大英雄桓温的抱负与遗恨

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应骂名千载!
——大英雄桓温的抱负与遗恨
作者:赫连勃勃大王



东晋政权经历了王敦之乱、苏峻之乱后,建康城内的宫室楼台焚烧殆尽。虽如此,晋朝人心并未涣散,元气未伤,仍有恢复精气神的士气和体力。假若朝士同心,将士和睦,外坚边界,内养生息,以江南丰腴之地积累实力,待北方胡族政权乱起后反戈一击,一举恢复大晋昔日境土,绝非痴人梦呓。
也是天不祚晋。苏峻之乱刚定,公元329年(成帝咸和四年)五月,为朝廷立有大功而又无丝毫私心的始安公温峤病逝;又过了五年,长沙公陶侃又离世。
陶侃死后,激起苏峻之乱的帝舅庾亮象只冬眠的蛇虫,趁着热乎劲又探出头来,重掌大权,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坐镇武昌。这位志大才疏的文人总是摆脱不了中国知识分子阴险窝里斗的痼疾,不念昔日与王家和舟共济的患难之情,又开始谋划着算计在建康朝堂执政的王导,并写密信给镇守京口(今江苏镇江)的郗鉴,约对方一起兴兵把王导拉下台。郗鉴拒绝,自己属下也纷纷劝说,庾亮不得已,才收起这只欲发的毒箭。
为了立威张势,庾亮又打起了“恢复中原”的主意,于成帝咸康五年(公元339年)上奏朝廷,准备兴兵伐后赵。以祖逖之神勇忠贞,尚不能阔步于江北;庾亮区区小才,也敢如此大言,果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倒霉蛋。
不幸的是,在朝中能阴止庾亮愚蠢冒进行为的王导、郗鉴接连去世,庾亮之弟瘐冰任中书监,接替了王导原来的位置,庾氏家族的权势日隆中天,自然再无人牵制他们。
庾亮前后左右没了束缚,正欲甩干膀子大干之际,本来在东晋控制下的邾城(今湖北黄州)被后赵锐兵攻下,晋将毛宝、樊峻拼死突围,都被赵军逼入江中淹死,晋兵晋民被杀数万。当年陶侃镇武昌,有人劝他派兵戍守邾城,陶侃就明言反对:“邾城隔在江北,内无所倚,北接群夷……且吴(孙吴)时戍此城用三万兵,今纵有兵守,也无益于江南”。如此江外孤城,庾亮竟然也想作为北伐的踏脚石。还未动腿,这块石头就被搬空。
东晋征伐大旗还未及张举,后赵兵已经抢先一步攻拨坚城。失望至极的庾亮上表朝廷,要求自贬三级。不久,这位智小谋大的帝舅就郁闷而死,时年五十一。其弟庾翼代领其任。
庾亮是研究老、庄之学的大家,文采卓然,风姿飘逸。葬礼之上,他的老友何充就叹息:“埋玉树于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如遇太平盛世,有个清显闲散的官职,庾亮之徒确是很高级的妆点。乱世纷纭,此种“华藻琼玉”,真乃家国之在不幸。就实而论,庾亮虽是个心胸狭窄的庸才,其弟庾冰、庾翼皆有不凡的器干,且私心甚少。
公元342年,东晋成帝病逝,年仅二十二。舅氏庾冰作主,拥立成帝的同母弟司马岳继统,是为康帝。庾冰立另一个亲外甥为帝,倒绝不是出于私心,当时成帝的儿子都是襁褓小儿,加之外有强敌,立长君不失为明智之举。东晋的运气也确实不好,才过两年,康帝又去世,年仅二十三岁。庾氏兄弟又想立元帝的儿子、已经成年的会稽王司马昱为帝。何充坚持立康帝的儿子司马聃。康帝不晓事,死前遗诏以已子为后,因此,两岁的小娃娃司马聃就成为当朝皇帝,是为东晋穆帝。
在立储之事上未得便宜,庾冰又病死,庾氏一族已在朝中大为失势。转年,庾翼也在夏口任上因病去世。临终,他上表朝廷,希望让自己的儿子庾爰之接替自己荆州刺史的职位。
和庾氏私交不错、政治上渐渐成为对手的何充对庾翼遗表大不以为然(何充是王导的妻甥,自然是王氏一派,和庾氏显然也有族派的“天然”隔阂。):“荆楚,国之西门,户口百万,北带强胡,西邻近蜀,地势险阻,周旋万里,得人则中原可定,失人则社稷可忧,岂可以白面少年(庾爰之)当之哉”!
思前想后,何充推出了理想中的人选:“桓温英略过人,有文武气干,荆州之任,无出(桓)温者”!
由此,一代英雄豪杰,终在波谲云诡的东晋政治斗争中被推到了前台。桓温出场了!


天生奇骨的驸马爷——自古英雄出少年的桓温
桓温,字元子,为宣城太守桓彝之子,响当当的“烈士”子弟。桓彝此人,一直心忠晋朝。王敦之乱,他深受明帝信任,进计良多,得封万宁县男,并由温峤举荐去“阻带山川”的重镇宣城任内史,颇有惠政,为百姓所怀。苏峻之乱,兵弱民寡的桓彝毅然赴难,当其时也,周围郡县守令大多投降或“伪降”,桓将军誓言“义在致死”,固守城池经年,终于力屈城陷,为苏峻骁将韩晃所杀,时年五十三。东晋政府后追赠桓彝为廷尉,谥曰简。
桓彝被杀时,桓温年仅十五岁。由于知道杀害父亲的主谋是泾县县令江播,桓温“枕戈泣血,志在复仇”。三年过后,江播病死,他三个儿子害怕桓温这样的寻仇青年来闹丧,在灵堂迎接吊孝来人时也在杖中暗藏利刃,以备不测。严密如此,仍无法躲避复仇心切的桓温。这位青年人身着素白衣衫,佯称是吊客,混进灵堂,突然之间于衣中抽出刀来,把惊吓得嘡目结舌的江播长子江彪一刀捅死在当地。接着,他又猛追苍惶逃散的江播另外两个儿子,一刀一个,把江氏三兄弟尽数杀死,终于替父报仇,片刻之间就使害父仇人江播成了绝户。正是此种为父报仇的刚烈勇猛,为桓温在当时赢得了至孝、猛毅的良好声名。
桓温出生不久,其父桓彝的好友温峤就见而叹异,说:“此儿有奇骨,让我听听他的哭声”。及闻其声,温峤表示:“真英物也”!
温峤在晋朝“素有知人之称”,桓彝因此当即为这个大胖小子起名为桓温。(温峤的知人之鉴,也成为他当年在王敦属下迷惑王敦心腹钱凤的“秘密武器”。为了交好钱凤,降低这位师名的戒心,温峤常对人讲:“钱世仪(钱凤字)精神满腹”。就这“精神满腹”四个字,使得“(钱)凤闻而悦之”,与温峤成为“挚友”,使温峤在王敦起事的关健时刻得由钱凤推荐,出为丹阳尹,逃出生天。)
成人之后,桓温“豪爽有风概,姿貌甚伟,面有七星”。当时的名士刘惔就慨叹:“(桓)温眼如紫石棱,须作猬毛磔,孙仲谋、晋宣王(司马懿)之流亚也”。魏晋之时,人物相貌、风度非常重要,相貌堂堂的国字脸上长有七颗雀斑,也能被名士们附会为“七星”。
如此不俗之表,如此手刃仇人三子的孝义之举,又是忠良之后,东晋明帝选女婿,自然把此等人物作为首选。桓温二十出头,便娶明帝爱女南康长公主为妻,拜驸马都尉,袭其父爵万宁男。一入龙门,节节高升,很快就“除琅琊太守,累迁徐州刺史”。
桓温之父桓彝生前与国舅庾亮是好友,桓温本人也与庾亮之弟庾翼相交甚密。明帝时,庾翼作为太子舅氏,就向皇帝极力推荐这位好友:“桓温少有雄略,愿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蓄之,宜委以方召之任,托其弘济艰难之勋”。才气,名气,运气,可以说在青年时代的桓温身上全都汇聚在一起了。
庾翼死后,由于朝中各派的政治斗争,大家只能走中间路线,推举出一位为世人所接受的、有“四海之望”的人来接替庾翼。估计庾翼自己当初也想不到,他所竭力举荐的好友桓温,会在后来占了自己儿子的位置。朝廷诏下,以桓温为都督荆梁四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如此,命世英雄终于有了施展雄心和报负的人、才、力、地。


蜀地立勋灭李势——一战平灭成汉的桓温
新官上任三把火。桓温也不例外。为扬名立万,树立威勋,桓温当然是捡软柿子捏,准备先拿割据蜀地的成汉伪政权开刀,上表朝廷,要兴兵伐蜀。
至此,也要交得一下坐享锦锈一隅近半个多世纪之久的李氏成汉家国。
东汉末年,一支原居巴西(今四川阆中)周遭地区的氐人迁移至汉中。曹操大丞相进据汉中后,作为氐酋的李氏一族便赶忙归附,被曹丞相迁到略阳(今甘肃秦安),至此,以巴氐之名见称于天下。西晋元康年间(公元291-299年),关中乱起,略阳一带数万百姓流亡入汉中,世为氐酋的李特、李庠、李流兄弟想当然地被推戴为流民首领。元康末年,李特等人在朝廷认可下进入蜀地“就食”。在剑阁,李特见如此形胜之地,叹道:“刘禅据此而束手成擒,真乃庸才”!言语之间,已见英雄割据之心。
不久,时为益州刺史的赵廞因其亲戚加后台贾南风皇后被废,便也想据蜀作“刘备”,招收李特兄弟等流民队伍,阴谋作乱。赵廞庸下小人,眼见李氏兄弟雄武,就找个借口把李庠杀掉。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李特率流民队伍攻入成都,大肆劫掠,并上表晋廷陈诉赵廞的不臣之心。很快,赵廞就在逃跑途中被人杀掉。
晋廷本来就万事杂乱,根本过问不了蜀地之事,一纸诏书,对李特兄弟封侯拜将,并又派梁州刺史罗尚为平西将军、益州刺史。罗尚本来就是贪残之人,到任后更容不下已成气候的李特兄弟,借晋廷之诏命令流民离蜀返乡。如此一激,李特兄弟自然不放过天赐良机,率六郡流民正式造反,自称镇北大将军。公元302年,李特击败晋将张微,公元303年,他在打败罗尚晋军后又击降了晋进的蜀郡太守徐俭。亢龙有晦。正当李特自我感觉极佳之时,罗尚率数万晋军突然袭击,一举杀掉李特、李辅兄弟。
李特死后,其弟李流接过大旗,自称益州牧,带着李特之子李荡、李雄等人顽强奋战。由于境遇困苦,李荡不久也被官军杀死。李流胆肝俱裂,想向官军投降,遭到兄弟子侄的反对。夺气之余,李流把权力交给李特之子李雄。不久,李流病死,李雄被部众拥立为益州牧、大将军。公元304年底,李雄率军攻占成都,击走罗尚。
公元304年十一月(晋永兴元年),李雄自称成都王。又隔了一年多,李雄自称皇帝,国号大成,辖地包括今天四川、陕西西南部、云南和贵州北部,大概相当于三国时的蜀汉范围,是十六国中第一个称帝的地方割据政权。
“关起门来做皇帝”,倒是李雄的最写照。此人本性宽厚,简刑约法,与民休息,在位三十年间,“时海内大乱,而蜀独无事”。死前,李雄虽有儿子十多个,却选择战死沙场的哥哥李荡之子李班为皇太子。李班仁厚酷似其伯父李雄,但李雄的儿子却不是什么善茬。一天,刚继位没几个月的新皇帝李班夜间正在灵堂哭殡,即被李雄之子李越、李期暗杀于室内。
杀掉李班后,李越虽年长,但是庶出,便推兄弟李期为帝。李期为人残暴好杀,滥杀贤良,任用奸侫,连兄弟子侄不顺已者都一概毒杀。当时,镇守梁州的李骧(李骧是李特之弟)之子汉王李寿惶恐之余,趁成都不备,拥大军忽然袭城,一举杀掉李越等人,并把李期废为邛都县公。悔叹之余,李期在囚所自已上吊自杀。
昏君被废,后继的李寿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正所谓“一蟹不如一蟹”。篡位之后,李寿遍杀李雄子孙,并纵兵奸淫李雄一支的妇女殆尽。同时,他一反李氏前期几个“皇帝”不与晋朝为敌的作法,和北方的大暴君石虎通好,准备联兵伐晋。李寿称帝后改国号为汉,后人便称这一盘据蜀地的氐族李氏政权为“成汉”。
李寿派往后赵的使臣回来“汇报工作”,讲述石虎宫殿壮丽,美女盈宫,刑法严峻,这一下子把李寿羡慕得不行,立时仿效,大修宫室,广选官女,动辄诛杀臣下立威,搞得蜀地人民苦不堪言,被赋税徭役压得喘不过气来。荒淫六年后,东晋康帝建元元年(公元343年),李寿病死,其子李势继位。
李势“身长七尺九寸,腰带十围,善于俯仰,时人异之”。此人当太子时很能装模作样假谦恭,称帝后即原形毕露,先逼杀了自己的亲弟李广,又杀掉直谏善政的大臣马当和解思明。不久,宗室李奕起兵,蜀人多拥呼相随,但事败垂成,李奕逞一夫之勇,攻成都城时一马当先,被守兵乱箭射死。李奕被平灭,成汉的统治却已经溃入腹心,渐成绝症之势。其境内的獠夷部族乘乱而起,四处劫杀,“军守缺离,疆土日蹙”。加之李势天性猜忌,诛残大臣,滥加刑狱,致使人怀危惧,上下离心。
正是在成汉此种乱崩离析的前夕,大英雄桓温果断提出伐蜀之策。
桓温伐蜀之举,其属下僚佐竟有百分之九十表示反对,弄得大将军自己心里也产生了犹豫。
江夏相袁乔也是桓温属官,进言道:“经略天下大事,自非凡人所能及。今为天下患者,胡、蜀二寇而已(指北方后赵和蜀地的成汉),蜀地虽险,势力却较羯胡为弱。李势无道,臣民不附,加之他自恃险远,战备不修,正是攻袭的绝佳良机。可先选精卒万轻装疾弛,等敌方发觉我方出兵,我军已经逾过其险固隘口,李势可一战而擒。蜀地富饶,人口繁庶,当年诸葛亮恃此能与中原曹魏相抗衡,如果能占领蜀境全土,实为国家大利”。
为了打消桓温顾虑,袁乔进一步说明:“朝野众人劝阻伐蜀的主要原因,主要是害怕我们大军西进,北方胡寇会趁机攻掠。其实,胡寇忽然听闻我军万里远征,肯定一时缓不过神,会认定我们国内严加防备,绝不敢轻动。即使他们昌险来攻,沿江守卫部队足以拒守,必无后患”。
经此一说,桓温伐蜀决心更不可逆转。晋穆帝永和二年底(公元346年),桓温帅益州刺史周抚、南郡太守谯王司马无忌等人,提兵伐蜀,“拜表即行”,未等朝廷明诏可否,桓温就已经踏上征程。谋士袁乔能文能武,亲率二千人为先锋。
伐蜀大军已经开拨,奏表才送至建康朝廷。殿堂之上,文武朝臣议论纷纷,都以为蜀道险远,桓温军队人数又少,对此次兴兵皆抱悲观态度。惟独桓温的老友、大名士刘惔断定此行必能成功。朝臣们大都面有忧色,三三两两凑过来问刘惔为何对桓温这么有信心。
刘惔说出的话令众人面面相觑:“我是根据过往与桓温赌博的经验得出此论。桓温,是个赌博大玩家,下注必下大注,没有百分百的胜算他决不轻掷。由此观之,蜀地必为其所得!”停顿片刻,刘惔又说:“但恐怕桓温克蜀之后,终必会专制朝廷啊”。
东晋穆帝永和三年(公元347年)三月,桓温的晋军忽然出现在蜀地的青衣县。天天酒肉美女的李势闻报惊骇异常,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惶急之下,他派叔父李福、堂兄李权以及前将军昝坚等人大集兵马,自岷江以北向青衣方向急行军,欲图阻御晋军。
蜀军诸将大多认为应以逸待劳,设伏于江南突袭晋军。昝坚不听,死催一样引大军从江北的鸳鸯碕出发直奔健为(今四川彭山以东)。此时,桓温晋军已经赶到彭模(今四川彭山东北),准备在成都平原上纵马驰骋。
在彭模休整时,有军中参谋建议晋军应分为两道,异路而进,可以分解成汉部队的兵力。先锋将袁乔再次提出他本人的判断:“现在,我军深入万里之外,胜则大功可立,败则一人无存,应当合势齐力,以取一战之大捷。如果兵分两路,则众心不一,假如一路败北,全盘皆输”。
桓温大为赞同。他下令晋军全军而进,丢掉所有的军用炊具等多余后勒装备,只带三天的干粮,全速前进,直扑成都。此命一下,晋军知道首将已经表示了“不成功则成仁”,死下一条心,都准备作殊死之战。
前进途中,桓温与成汉宗室镇南将军李权大军相遇,三战三胜,“汉兵散走还成都”。成汉另一位镇军将军李位都见大势不妙,很乖巧,带着军队径直向桓温投降。
另一方面,成汉大将昝坚猪颠风一样率大军赶至健为,才知道根本和晋军异道而行,连照面都打不上,甭提排阵开战了。惶急之下,昝坚又率这大批疲惫之军奔返成都,刚刚涉水渡过沙头津,已有游骑报告说晋军主力早已在成都近郊十里陌驻扎完毕,正摆开阵势迎候昝坚。这下可好,两军主力还没开打,昝坚军忽然不战自溃,四散奔逃而去。
困守愁城的李势无法,只得悉众出战,在成都西南的笮桥与晋军决战。
有个“皇帝”在身后面,成汉军队的士气还真忽然上来一下子。两军初接,晋军前锋进攻部队遇到治军死命抵拒,初战不利,东晋的参军龚护被杀。成汉军得势汹汹,喊杀阵阵,数只利箭也射向位于中军的桓温马前。
“(晋军)众惧,欲退”。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眼看成汉军队大瞪眼珠子,抡着大刀片子死命向前,一路上没遇过劲敌的晋军顿起惧意,乱哄哄往反方向倒退。千钧一发之际,又是历史的偶然性在关键时刻显示出“无常”的黑色幽默——晋军鼓手本应鸣金退兵,估计这几个人手中没兵刃,眼看成汉兵士的长矛、大刀明晃晃杀来,他们手中的大槌乱敲,“误鸣进鼓”,咚咚地把进军牛皮大鼓连连猛敲(吓得哆嗦,所以鼓点挺急)。士兵们在战场上、训练场上都已经养成条件反射,闻鼓则进,闻金则退。听见大鼓声声,晋军个个扭头又往前冲。身为前锋将的袁乔书生执剑,下马督战,指挥已经内心生怯的晋兵拼死进攻。
成汉兵也就是一鼓气,看见晋兵比自己还不要命,抵挡一阵,都又掉头回逃,桓温大胜,乘势直驱至成都下,四处纵火,每个城门都笼罩在火焰烟雾之中。“汉人惶惧,无复斗志”。
李势至此,知道自己的“.大汉”已经灰飞烟灭,呆坐殿上,不知所为。中书监王嘏等人劝他出降,侍中冯孚认为:“东汉时吴汉伐蜀,尽诛公孙氏。现在晋朝的檄文又明讲‘不赦李姓一族’,即使出降,恐怕也不得活。”
李势越想越怕,趁夜逃出东门,迎头赶上身旁只有一两个从人的大将昝坚,一起往葭萌逃窜。
逃都逃了,李势又觉不妥,没法逃出生天,又派人送降表给桓温。降表文笔不错,肯定出自哪位文士之手,词意哀怜,废话不多,兹录于下:
“伪嘉宁二年三月十七日(自称“伪”朝),略阳李势叩头死罪(自称原籍姓名死罪)。伏惟大将军节下,先人播流,恃险因衅,窃自汶蜀(自言成汉“皇统不正”。)势以暗弱,复统末绪,偷安荏苒,未能改图(骂自己继位后未能及时“投诚”)猥烦朱轩,践昌险阻。将士狂愚,干犯天威(劳烦大晋征计,螳臂挡车)。俯惭俯愧,精魂区散,甘受斧锧,以衅军鼓(该死该死,可怜可怜)。伏惟大晋,天网恢弘,泽及四海,恩过阳日(这么仁义的大晋,能不饶我一条狗命吗)。逼迫苍猝,自投草野(我是吓急了才跑)。即日到白水城,谨遣私署散骑常侍王幼奉笺以闻,并敕州郡投戈释仗(自己一方的官员已称‘私署’,表示自己是‘伪朝’)穷池之鱼,待命漏刻(要杀要剐,一任大晋)”。
看见降书写得这么让人高兴,没多大功夫又见李势自己在军门前“舆梓面缚”,桓温大喜,按照相关传统政策“解其缚,焚其梓”,正式结束了收降仪式。
成汉小朝廷,自李特在惠帝太安元年起兵,到此经六世,共四十六年。李势父子贪淫残暴,竟也全得善终。在成都的李氏“皇族”十多人都被送至建康,由于是“自首归命”,李势还得封归义侯,好酒好肉大房子,直至开平五年(公元361年)才病终于家。
刚过而立之年,想如今一般哥们还绞尽脑汁为个副处长副科长位子拼命挤的岁数,桓温已经立下平灭一国的不世之勋。他举贤旌善,随才授官,待蜀境全定之后,“振旅还江陵”。东晋朝廷上下大喜过望,进位桓温征西大将军、开府,封临贺郡公。
《世说新语·贤媛》篇中,记载了这样一段故事:
“桓宣武(桓温)平蜀,以李势妹为妾,甚有宠,常著齐(斋)后。主(南康长公主,桓温妻)始不知,既闻,与数十婢拨白刃袭之。正值李梳头,发委藉地,肤色玉曜,不为动容,徐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主惭而退。”
虽是一个小插曲,仍可见李势貌美如花的妹妹比起他亡国皇帝的哥哥要刚烈得多,为《世说新语》作注的南朝梁人刘孝标(刘峻)注引南朝宋氏的小说家虞通之《妒记》(原书已失传,刘孝标的注引保留了四百多种佚书残篇),内容差不多,结局有不同:
(桓)温平蜀,以李势女为妾(此文是李势的女儿)。郡主(桓温妻)凶妒,不即知之。后知,乃拨刀往李所,因欲斫之。见李在窗梳头,姿貌端丽,徐徐结发,敛手向(公主)。神色娴正,辞甚凄惋。(公)主于是掷刀,前抱之:‘阿子,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指桓温)’。遂善(遇)之”。
“我见犹怜”成语,即出于此。桓大将军平蜀,这也算是个“花絮”吧。
“(桓)温即灭蜀,威名大振,朝廷惮之”。把握朝政的会稽王司马昱为了制约桓温,就以扬州刺史殷浩为心腹(此人初与桓温齐名),参理朝政,由此,与桓温形成对立的两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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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图今日复见官军——第一次北伐的桓温

作者:赫连勃勃大王


东晋穆帝永和五年(公元349年),后赵大魔头石虎病死,境内大乱。桓温闻此,立刻屯军安陆,准备北上收复中原。
东晋朝廷内部,当然不愿桓温再立殊勋。褚太后的父亲、大名士、征北大将军褚裒当时镇京口,“上表请伐赵,即曰戒严,直指泗口”。这位国老也想效仿桓温,拜表即行,欲趁后赵大乱去捡大便宜。
画虎不成反类犬。代陂一战,褚国丈派去北上接应鲁郡归附民众的二将全军覆亡。一腔豪气的褚国丈连忙退至广陵,致使渡过黄河南迁的二十多万汉人百姓全被追赶上的胡人诛杀殆尽。羞愧惭恨之余,大名士病忧死于京口,时年四十七。褚裒当大名士可以,打仗却完全是个外行。
至此,东晋朝廷仍不给桓温机会,反而于350年委任与会稽王司马昱私交甚好的殷浩为都督扬、豫、徐、兖、寿五州诸军士,统军北伐。
当时的中国北方四分五裂,羯族、鲜卑、冉魏、姚襄、苻健等人相互攻杀,东晋朝野上下都认为可以趁机恢复中原,兴复大晋。惟有光禄大夫蔡谟是个清醒明白人,他说:“胡人灭亡确是大庆,但恐怕使朝廷生出更大的忧患”。旁人问及原因,蔡谟回答:“能顺天乘时救济苍生万民的,非上圣与大英雄不能为也。观今日之事,诸位时贤都不度德量力,皆想乱中立功,必将各自经营,疲民耗国,最终财殚力竭,智勇俱困”。
以后的事实,不幸皆为蔡大夫一一言中。
殷浩,字深源,“弱冠有美名,尤善玄言”,是位谈吐不凡的大清谈家。此人广负盛名,年青时一直称疾不作官,当时的名流人士却嗟叹:“深源不出,奈苍生何”!(谢安不出,大家也说:“安石不出,奈苍生何!”)吊起来卖了十多年,会稽王司马昱才“哀求”多次,把殷浩请出来作官,而且一作就是扬州刺史这样的大官。其实,庾翼就曾对人讲过:“(殷浩)此辈应束之高阁,侯天下太平,然后议其任耳”。此议,真有鉴人之明。
眼见中原鼎沸,志大才疏的殷浩在司马昱支持下,很想一显身手,博他个青史流芳,兴冲冲提兵北伐。“将发,坠马,时咸恶之”。出发时飞跨上战马,殷浩就摔了个大马趴,军中上下皆以为是不吉之兆。
果然,殷浩手下兵将虽多,(有七、八万之众),但他自己缺乏统领的才能。殷浩名士,加之一定又有知识分子猜忌狭隘的本性,逼反了本来降晋的羌酋姚襄(姚弋仲之子。后赵灭亡后,姚氏父子向东晋投降),使得这只盟军掉头来攻晋军,殷浩手下多员大将被杀,士卒亡叛,器械军储也多为姚襄所获。至此,大言北伐,折腾了近四年,损兵折将,殷浩灰溜溜不知如何下台。
一直憋气的桓温趁机狠狠参了殷浩一本,讲他“神怒人怨,众之所弃,倾危之忧,将及社稷”。东晋朝廷也不得不听从桓温之议,废殷浩为庶人,徙于东阳偏僻之地。
桓温即逐殷浩出朝,心中得意,对左右人讲:“小时候我与殷浩玩竹马游戏,我每次骑完丢弃,殷浩总会捡起来玩,故而他应当在我之下”。
殷浩虽遭罢官出放,倒仍持大名士姿态,谈咏不辍,故作夷然,常常在空中以手空写“咄咄怪事”四字,估计是自己和自己叫劲。不久,桓温念起童稚之谊,认为殷浩“有德有言,足能作令仆之官”,想推举他重新入朝作中书令,并派人送信告知。
殷浩接书,高兴得几近失态,马上写回信言谢。惟恐书信中哪个字哪个词写得不达意,得罪桓温,殷浩“开闭者数十”,信封开了封封了开,最终送到桓温手下的竟是一封空函,气得桓温大骂“不识抬举”,命人把殷浩“永远禁锢不用”。一代大名士,郁郁死于乡下。
现在说起“玄学”,似乎总是贬大于褒。其实,玄学正是产生于汉帝国崩溃的时代。正是那个礼崩乐坏时期,士人们对于儒家伦理开始产生了深刻的怀疑,想从哲学高度找寻真正的“世界本体”,由此,导致了玄学的产生。五四以后,学者刘师培对于玄学有比较客观的阐释:“两晋六朝之学,不滞于拘墟,宅心高远,崇尚自然,独标远致,学贵自得。。。。。。虽曰无益于治国,然学风之善犹有数端。。。。。。”玄学的思辨精神,对于“谈中之理”、“理中之谈”、“谈中之谈”等等讨论进行了深刻的弘扬,讨论宇宙、人格本体,而且,其中最重要的“才性问题”、“有无问题”、“言意问题”、“有情问题”、“一多问题”是中国哲学史上非常关键的哲学命题,体现了当时学人对于自然和无限的深情追求。当然,渐渐地,玄学也成为了统治阶级的无聊嘲戏,尤其是日后佛学和玄学合流后,玄学日益消解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殷浩一废,“内外大权一归(桓)温矣”。于是,穆帝永和十年(公元354年)三月,桓温自统四万军出江陵,水军舰队也同时自襄阳入均口,开始了他第一次北伐。此次北伐目标,是351年在关中称天王的氐酋苻健。苻健建国大秦,史称前秦。




桓温出师顺利。晋军前军分别攻取上洛(陕西商州)和青泥(陕西蓝田)。晋将司马勋也从梁州出子午道伐前秦,前凉的秦州刺史王擢也配合桓温进攻前秦的陈仓(陕西宝鸡)。
前秦主苻健大惊,忙遣太子苻苌等人师五万军士在峣柳(今陕西蓝田附近)结营,以迎战桓温晋军。
苻健的儿子苻生虽是独眼龙,骁勇异常。蓝田一战,他“单骑突阵,出入以十数,杀伤晋将士甚众”。
桓温不为所惧,亲自于军前督阵,终于大败秦军。不久,桓温之弟桓冲又在白鹿原(今陕西蓝田以西灞河附近)大败前秦丞相苻洪。
势如破竹之际,桓温率晋军连战连捷,于354年五月一直攻至灞上。大敌当前,前秦太子苻苌等人退守城南,苻健本人与老弱几千残兵固守长安小城,于城前开挖深濠,悉遣精兵三万外出,与苻苌合兵,只求能守住长安。
假若桓大英雄马不停蹄,径攻长安,凭锐气利卒,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一举击灭前秦苻氏,收复中原。但不知为何,善出奇兵的桓温忽然持重起来,屯兵固垒,观望待变,总想等长安城内有人接应,可兵不血刃克复坚城。
当是时也,“三辅郡县皆来降。(桓)温抚谕居民,使安都复业,民争持牛酒迎劳,男女夹路观之”,一派大好景象。关中耆老纷纷垂泣,哽咽说:“不图今日复睹官军”!
因战乱一直隐居华阴山的王猛豪杰名士,听闻桓温入官,“披褐谒之,扪虱而谈当世之务,旁若无人”(“扪虱而谈”,也是魏晋风度标志之一。)
桓温对王猛为人深加叹异,便问王猛:“我奉天子之命,将锐兵十万(其实不到四万)为百姓除残贼,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
王猛回答:“明公您不远数千里,深入敌境,今距长安咫尺之遥而不渡灞水进攻,百姓不知您到底想些什么,故而没有前来投附”。
桓温默然久之,然后,答非所问地讲了句“江东没有您这样的人物”,给王猛封了个“军谋祭酒”的散官,打发了事。
各种史书,均认为桓温当时伐秦的初衷是想以功名彰显朝廷,树立已威,并非想真的恢复中原。笔者认为,当时的桓温私心未著,只是因为兵力太少而缺乏信心所致。关中秦兵彪悍,不似蜀人易克,也使桓温起了“持重”之心。但人谋过深,常常会招致相反的结局。果真当时桓温就有立威谋篡的私念,大可一克长安,再挟胜威回江东取帝位。
本来,桓温自恃关中即将麦熟,军粮无忧,不料前秦派人四处芟麦,坚壁清野,使得晋军立时产生了断粮乏食之忧。
喘息已定,前秦各军也纷纷反攻。苻雄与桓温再战白鹿原,晋军不利,被杀一万多人;桓温回撤,前秦太子苻苌一路追击,又令晋军损失上万军卒。(姚苌本人却中流矢而死)。司马勋、王擢两部队,也屡遭败绩,分别逃往略阳和关中。不久,王擢又向前秦投降。
桓温撤退前徙关中汉人三千多户随军顺江东,又拜王猛为高官都护,“(王)猛辞不就”。十月,桓温回军襄阳。
此次北伐,大胜中败,收获不大。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第二次北伐的桓温
东晋穆帝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元月,羌酋姚襄占据许昌后,得陇望蜀,又想攻占洛阳,洛阳当时为晋朝叛将周成所据,双方激战,一时胶着。
姚襄,字景国,是羌酋姚戈仲第五子,“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雄武多才艺”,且“好学博通,雅善言谈”。当年降晋,豫州刺史谢尚见其单骑渡淮,也屏去仪仗,便服相迎。一相交谈,便欢如平生之交。叛晋之后,姚襄总想据有山四塞之固的洛阳开建大业,不惜损威劳众,猛攻坚城。
公元356年七月,东晋朝廷拜桓温为征讨大都督、督司冀二州诸军事,进讨姚襄,这就是桓大将军的第二次北伐。
桓大将军乘船,自江陵率水陆大军,浩浩荡荡直奔中原而来。
夏日晴朗,桓温与众位僚属随员登上大船顶楼,北望中原,叹息道:“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可见,对于王衍等人的清谈误国,桓温深恶痛绝。经过金城,又见自己青年时代亲手栽植的柳树已茁壮长成,桓温慨然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随即攀枝执条,泫然流涕。魏晋风神,于此大将军真情流露之际可窥见一斑。
九月,桓温已至洛阳城南的伊水,惊得姚襄急忙撤围,聚兵结阵,来抵御晋军。
姚襄耍小聪明。他先把精兵埋伏于伊水北的密林中,又派人送信给桓温,表示:‘明公您亲师王师而来,姚襄想奉身归命,希望您下令三军稍稍后退一步,我当亲自拜伏道左迎候“。
桓温何许人也,怎能中此小计。他对姚襄使人说:“我此来是开复中原,拜敬皇陵,与君无关。要来相见便来,马上就有机会见面,不要再烦使人往还”。
见计不成,姚襄拒伊水与晋军开战。
桓温结阵而前,本人亲自披甲督战。双方开打,桓冲等晋将勇猛冲锋,杀得姚襄大败,数千人被斩首。
姚襄率残兵数千奔逃于洛阳北山。由于姚襄为人“勇而爱民”,屡战屡败之际,许昌、洛阳附近的人民扶老携幼,仍旧一路跟随。听说姚襄伤重身死的传闻,桓温营中刚刚被“解救”的百姓竟然“无不望北而泣”,可见这姚小伙确有不凡的人格魅力。
不敌之下,姚襄向西遁逃,径往平阳而去(今山西临汾)。
桓温召见姚襄从前的手下杨亮,问姚襄为人。杨亮回答:“神明气宇,孙策之俦,而雄武过之”。
不久,姚襄又想谋图关中,与前秦争霸。当时的前秦主苻生派堂兄弟苻黄眉、苻坚等人与之激战于三原(今陕西三原县),双方大战一场,姚襄不敌,被秦兵擒杀,时年二十七岁。其弟姚苌率余众降前秦。后来,苻坚大帝兵败淝水,各族降将纷纷反叛,姚苌最终缢杀了虎落平原的苻坚大帝(当时苻黄眉本来要杀姚苌,关键时刻,也身为前秦大将的苻坚求情,救过他一命),自己建立了后秦,并追谥姚襄为魏武王。此是后话。
凭城嘹望,眼见晋军得胜,姚襄败北,洛阳的周成自知不敌,率众出降。桓温大军入城,屯金墉城。桓大将军本人又亲领僚属,拜谒西晋几处皇陵,修茸墓所,并留两千兵士镇戍,迁降民三千余家于江汉平原,执逮周成返归建康复命。
劳苦功高,东晋改封桓温南郡公,并封其子桓济为临贺县公。至此,桓氏一族,兄弟子侄皆掌重镇要职,显赫之时。
公元361年(穆帝升平五年)五月,桓温又派其弟桓豁督沔中七郡诸军提兵回至许昌,大败前燕大将慕容尘。
六月,东晋穆帝病死,年仅十九。由于穆帝死后无嗣,朝臣拥立成帝长子琅琊王司马丕为帝,是为东晋哀帝。
哀帝兴宁元年(公元363年),前燕军队又进攻洛阳,桓温派兵数千赴援,并上书朝廷,建议迁都洛阳。此时的桓温,已被晋廷加封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铖,威势莫此。一言既出,晋廷上下惶惶不可终日。
桓温迁都之议,确是想以“虚声威朝廷”。南迁江东的东晋官吏大大小小早已在江南安家立业,广占山泽,如果北迁洛阳,丢掉几十年辛苦积攒下来的家业不说,洛阳地处前线,保不准哪天又失守,身家性命也会一朝玩完。
最终,倒是扬州刺史王述点明桓温不过是恫赫朝廷,“但从之,自无所至”,晋廷“优诏”答桓温,互相都有了大台阶,迁洛阳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东晋哀帝继统没过三、四年,就于356年病死,时年仅二十五。其同母弟司马奕继位,是为东晋废帝(海西公)。


枋头之败阻帝业——第三次北伐的桓温
军政大权在握,加之本性英武,桓大将军渐有代晋的“非望”之想。平日无聊,他常卧对亲僚讲:“为尔寂寂,将为文景所笑”!意思是不举大事默默无为,曹丕、司马师那样的篡国俊杰,将会在地下笑话他这位活人。众人惶恐不敢应对,面面相觑。桓温扶枕而起,朗言曰:“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应骂名千载”!由此,可见其雄豪不臣之心已不可自抑。
桓温武人,总想以军功树威,他一直思忖着要北上再打个大胜仗,回江东后再心安理得地夺取司马家皇位。但人算就是不如天算,战场上风云突变,胜负决于呼吸之间,不是想打胜仗就能打胜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当时,中原形势对晋朝讲很不乐观。前燕和东晋在许昌几次拉锯战,最终丢掉了这一重镇。兴宁年间,淮阳一带也失守。最后,洛阳城守将见孤城难守,找个借口自己带兵逃离,只留下沈劲一人带区区五百人守城。(《江南罡风吹浮萍》一文交待过,沈劲是王敦“逆党”沈充之子,一直想以身殉国挽回家族声誉,他就等着这种“光荣”的机会。)公元365年,前燕名将慕容恪、慕容垂兄弟率兵进攻,洛阳自然苦守不住,沈劲死节。不久,鲁郡、高平、宛城又接连被前燕军队攻取,燕军甚至攻掠到汉水以北地区,大掠而去。
海西公太和三年(公元368年),晋廷加大司马桓温殊礼,位在诸侯王之上。转年五月,桓温自领徐州、兖州刺史,率步骑五万,从姑孰就出发,进行他的第三次北伐。
七月,桓温行至金乡,由于天旱水绝,水路不通,他使属下将军毛虎生派人在钜野凿河道三百里,引汶水与清水交汇,大小军船相继,连绵数百里。
桓温手下最重要的谋士郗超献计,说:“清水入河,难以通运。如果敌人相持不战,运道断绝,那样就会陷入危境。我们现在不如率全军直趋邺城,鲜卑敌寇畏惧明公威名,必望风逃渍,远遁辽碣之地。假若他们敢近战我军,大事也可立见胜败。如果燕军坚守不出,四周百姓皆会为我军所用,易水以南尽在我们掌握之中”。
桓温摇头。一战而决胜负,桓温认为过于轻锐,不敢尝试。
郗超又献计:“我们还可以屯兵于黄河,济水一带,控引漕运,待资储完备,明年夏天再进兵”。
桓温又摇头在。他恐怕时间久长,燕军四处得以严备,师出无功。
郗超也很忧虑。“舍此二策,连军北上,进不能速决,退必遭阻遏。如果鲜卑与我军不战相持,渐至秋冬,供运输军需的河道冻结,后勤难以保障。而且,北土早寒,我军将士又无裘褐厚装,到时难免饥寒”。
不知何故,一向深谋远虑的桓温对郗超一番话皆不纳。
桓温继续北上,开战皆捷,湖陆一战(今山东鱼台),擒燕将慕容忠;黄墟一战(今河南开封以东),大败燕将慕容厉两万劲骑;林渚一战(今河南新郑),又败燕将傅颜。不久,燕国高平太守举郡投降晋军。
八月,桓温屯军于武阳(今山东莘县),由于当地人起事接应,桓温很快抵至枋头(今河南浚县)。前燕国主慕容暐及太傅慕容评大惧,吓得商议要逃奔燕国故都和龙(今辽宁朝阳)以避桓温军锋。
前燕上下惶惧之时,吴王慕容垂自告奋勇,表示:“请命臣率众击之,如果不胜,走未晚也”。
慕容暐还能当断即断,以慕容垂为南讨大都督,率兵五万以抵拒晋军。同时,前燕又派使臣往前秦请救兵,并答应割虎牢以西之地给前秦作为酬谢。
此时,前秦已是苻坚代苻生自立为帝,他引王猛等众臣于朝堂,商议对策。前秦大臣多表示,“从前桓温攻伐我们,燕国不救;现在桓温伐燕,我们也袖手旁观”。
王猛有远谋,他密劝苻坚说:“燕国虽强,但远非桓温对手。一旦桓温进屯洛阳地区,收幽州冀州之兵,引持并州豫州的粮粟,肯定会再攻关中,那时我们就大势去矣。所以,不如现在与燕国合兵以拒桓温。桓温败走,燕国也丧元气,到时我们再趁机图之”!
苻坚对王猛言听计从,派军二万前支救援前燕。
桓温逡巡观望,耽误了大好时机,一切皆如郗超所料——先前开凿的水道(桓公渎)因为干旱水位下降,不能再凭此水道运粮;晋将袁真又没能如期打通石门(汴口),此条水路也断绝;延至十月,燕将李邽又师兵切断桓温陆路粮道。
至此,整个战事开始向燕军一方倾斜。
燕将慕容宙率一千骑兵与晋军相遇,他对属下说:“晋人轻剽,怯于陷敌,勇于乘退,应先佯败诱使他们来进击”。
果然,两百多燕军骑兵前来挑战,打了一会回就佯装败逃。晋军随后猛追,正陷慕容宙埋伏圈,一战就损失几千人马,“军人夺气”。
接连下来,桓温数军皆败,粮储不接,听闻前秦援军又要赶到,无奈之下,他只得下令焚毁舟船,尽弃辎重铠仗,从陆路急行军撤退。
桓温从东燕(今河南及县)出仓垣,沿途也不敢喝河水,怕燕军下毒,每每派兵士凿井取饮。又累又战只有一大肚子水饱的晋兵仓惶回逃,日夜兼行,七百里马不停蹄。
燕将个个擦拳磨掌,自告奋勇要追杀晋兵。
燕国吴王慕容垂老谋深算,说:“现在不可急追。桓温撤兵惶恐,必严设后备,挑选精锐军士殿后,回击有准备之军,不易得手。晋兵昼夜疾趋,心中必庆幸我们没有发兵追及。等他们跑累了,力尽气衰之时,我们一举攻击,肯定大胜”。
于是,慕容垂不慌不忙,亲师八千精骑行蹑于晋军之后,一路尾随。数日之后,思忖晋兵已力乏,慕容垂忙下令:“可以直击桓温军队”!
于是,燕兵个个扬缰跃马,手持利矛,在襄邑(今河南睢县)追及晋军。晋军惶急之下,起兵还挣扎抵抗,不久,先前回到襄邑东涧的燕国范阳王慕容德四千伏兵也忽然而起,大叫杀至,双方夹击,大破晋军,斩首三万余级。逃至谯郡,桓温军又遭燕将苟池截击,又损失上万人马。
其实,早在桓温失败之前,前秦两位大臣之间的对话中,早有人预料到日后的结局。前秦太子大傅问另一位大臣申胤:“桓温士众强整,乘流猛进,今大军逡巡高岸,兵不接刃,结果会如何呢”?申胤答道:“从桓温现在的势头,似乎大有可为。但以我的观点,他心定不会成功。因为晋朝皇室衰弱,桓温专制其国,晋廷朝臣未必和他同心。所以,桓温得胜,是晋臣不愿见到的结果,一定会千方百计阻饶其事。同时,桓温骄而恃众,怯于应变,以大军深入,放着好机会不加以利用,反而持重观望,欲图不战而取全胜。如果日后晋军乏粮,军心摧沮,肯定会不战自败”。申胤一席话,几乎是百分百预言了枋头之役。因此,内部之间的三心二意不团结,是东晋群臣一直不能北伐胜利的最关键因素。
+十一月,桓温收集散余兵士,在山阳(今江苏淮安)屯军,稍稍才能喘口气。此次北伐,就以桓温的完全失败而告终。
大军显败而还,晋帝仍派人携牛酒至山阳犒军,并遣会稽王司马昱于途中迎接桓温。祸不单行,桓温之妻南康公主不久也病逝。
桓温郁闷至极,深以枋头之败为耻。同时,他差遣百姓大筑广陵城,自己率军移镇其中。由于屡起兵役,又加上瘟疫流行,百姓困苦,死者近半,一时间远近嗟怒,桓温威望渐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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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叹英雄业不竟——桓温的最后结局

作者:赫连勃勃大王

桓温枋头大败后,拉不出屎来赖茅房,诿过于人,上表朝廷说是因为袁真没有打开石门水路,才使晋军丧失了水上退路,要朝廷治其罪;袁真当然不服,认为桓温诬陷自己,也上疏“表(桓)温罪状”。晋廷不置可否。桓温虽败,军政大权仍齐集手中,故而晋廷根本不敢表态。袁真一怒之下,据寿春城向前燕投降。
桓温怒极,提兵而进,费了近一年时间,才于太和六年(元元371年)重新收复寿春,当时袁真已病死,桓温就杀掉了袁真的儿子袁瑾及其主要谋士朱辅等人。
攻克寿春之后,桓温问其参军郗超:“此役足以雪枋头之耻乎”?
郗超是桓温肚中蛔虫一样的最亲密心腹,当然知道主公有言外之意。不久,两人夜中密谈,郗超说:“明公当天下重任,今以六十之年,败于枋头,未建不世之勋。假如您不能行大事,不足以震慑四海民心”。
“我又能怎么办呢”?桓温明知故问。
“明公您不行伊尹、霍光之事(意即废旧帝立新帝),就不能树立威权”。
桓温连连点头。本来他是想北伐得胜后,即返江东受九锡,然后取晋以代。不料大败而回,九锡谈不上,篡晋的步骤也不得不放慢下来。思来想去,也只能走废掉皇帝司马奕这一步棋。
司马奕也倒霉。此位皇帝即位未久,一直礼敬桓温,行政之权也多在会稽王司马昱等大臣之手,无甚过错。要说有错,也就错在他坐皇帝的位子上。
公元371年十一月,桓温“以帝素谨无过,而床第易诬”,就报称司马奕一直是阳萎没有性功能,在藩王位子时与内宠相龙、计好、朱灵宝三人搞同性恋,并称司马奕与嫔妃所生的三个儿子其实是那三个男相好的种,并称司马奕欲立这几个“杂种”为皇嗣“建储立王,倾移帝基”。同时,桓温、郗超还派人在民间散布小道消息,朝野议论纷纷,莫知真伪。
公元371年年底,桓温亲自率兵还于建康,派人给禇太后捎话,要废掉司马奕,立元帝少子、会稽王司马昱为帝,并把已经以皇太后名义写好的诏书底稿送呈褚氏。
当时,褚太后正在佛堂拜佛,见人送上大司马“急奏”,连忙起身,依着佛堂门随便看了几眼,对来人表示:“我本来就怀疑有此事”。这位太后深知晋室不兴,权臣势重,司马奕又非自己亲生,阻止也无济于事,不如顺水推舟。褚蒜子太后提笔在诏草上写下数字:“未亡人(褚后自称)罹此百忧,感念存没,心焉如割”。意即表示赞同废立之举。
古代中国,废立皇帝是天大的事情,桓温权力再大,也要走太后这道“手序”。送呈诏草之前,桓温还怕褚太后有异议,“悚动流汗,见于颜色”。看见诏书被褚太后签字批准,桓温大喜。
公元371年阴历十五月乙酉,桓温集百官于朝堂,宣示太后的废立之诏。有晋一代,先前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莫有识其故者,百官震慄。(桓)温亦色动,不知所为”。这下倒好,大事决定下来,废立程序没一个知道。倒是尚书左仆射王彪之知道其事不可逆转,就建议按照《汉书》中霍光废昌邑王立汉宣帝的故事,现取《汉书》现“取经”,宣太后诏令,废司马奕为东海王(过了一年又降为海西公),以会稽王司王昱继承皇统,是为简文帝。
废帝司马奕“著白帢单衣,步下西堂,乘犊车出神兽门。群臣拜辞,莫不歔欷”。可见司马奕这位皇帝人缘还不错。这位废帝很快被送到吴县严加看管,咸安二年年底,有人诈称有太后密诏,奉迎司马奕起事还宫复位。司马奕起先还有所动,幸亏一直跟随他的保母谏劝,他没敢轻举妄动。前来准备劫持司马奕当幌子起事的人很着急,说:“大事将捷,怎能听信女人之言呢”?废帝回答:“我得罪于此,幸蒙朝廷宽宥,怎敢妄动。假如太后有诏使我复位,应有宫使来,怎么只有你一人无凭无据来此,定是你们想作乱”。来人见事泄,赶忙逃走。从那以后,司马奕更是“深虑横祸,乃杜塞聪明,无思无虑”,终日酣饮,有宫人生下孩子,皆派人即时淹死,以求得保余年。由此,这位废帝还算命好,又活了十五年才病死,时年四十五。
一不作,二不休。桓温废掉司马奕后,又奏称简文帝的哥哥武陵王司马晞与其子和袁真通谋,欲行不轨,免掉其太宰之官,废放于家;此外,桓温又恨殷、庾两家人在朝中势大,迫使宗室新蔡王司马晃“自首”,牵告殷浩之子殷涓及庾亮之弟庾冰的三个儿子庾蕴、庾冰、庾倩等人谋反,并族诛了涉案诸人。
殷浩少与桓温齐名,成年后两人争权,殷浩失败,于乡下郁郁病死。桓温派人吊祭,殷涓不答,得罪了桓温。但庾氏一族自庾亮和桓彝起就与桓氏子一辈父一辈的老交情,庾翼又曾在关键时刻向晋明帝举荐过桓温,诛除庾氏一家数枝人户,老英雄未免做事有些过绝了。
“大事”行毕,桓温果然废立杀人之事收到大成效。侍中谢安远远望见桓温,忙下跪拜礼。桓温见大名士此举也吃惊,忙问:“安石,你怎么向我行如此之礼”?谢安答:“未有君拜于前,臣揖于后”。可见,连谢安当时都把桓温当皇帝来拜了。
桓温的参军郗超官职虽不高,但朝中诸臣知道他是大司马智囊,“皆畏事之”。谢安曾与左卫将军王坦之一起前往郗超府中拜会,由于巴结奉承的人多,两人从早晨等到中午,还轮不上被接见。王大少爷忍耐不下去,想乘车离去。谢安急忙抓住王坦之袖子,哀求说:“难道你就不能为了宗族性命再忍耐片刻吗”!
新被桓温拥立的简文帝司马昱,字道万,是东晋元帝的小儿子。此人“少有风仪,善容止,留心典籍,不以居处为意,凝尘满席,湛如也”,是个貌美儒稚的玄言大家。如此之人,虽神识恬畅,却无济世勇略。所以,登帝位后,司马昱“常惧废黜”,只是做个皇帝幌子而已。谢安对这位影子皇帝评价甚恰当,认为简文帝是惠帝之流,只不过是清淡方面比惠帝略胜一筹罢了。
简文帝没什么福分,当皇帝才一年多,就病入膏肓。弥留之际,晋廷一日一夜发四道急诏,召桓温入朝辅政。“(桓)温辞不至”。无奈,简文帝强撑病体,亲自写信给桓温,让这位大司马“以周公居摄故事”代理朝政,并表示“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
倒是侍中王坦之截留此信,在简文帝床前亲手撕碎,表示:“天下乃宣帝、元帝之天下,陛下您怎能想给谁就给谁”!简文帝知道王坦之一片忠心,就让王坦之把诏书内容改为如下:“家国事一禀大司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王导)故事”。嘱托完毕,简文帝于当日病逝,时年五十三。
当时,朝中群臣还不敢马上拥立太子司马昌明为新帝,想等桓温还朝后再作决定。尚书左仆射王彪之临危决断,认为天子崩、太子代立是天经地义之事,马上拥立年幼的司马昌明为帝,是为孝武帝。褚太后本来已下了命桓温行周公居摄故事的诏书(即任桓温为“代理皇帝“),也被王彪之谏阻。
桓温方面,一直想当然认为简文帝临死会把皇位主动禅让给他,即使不然,也会以周公之礼居摄朝政。结果,读毕简文帝遗诏,知悉二事都不成,太子已经嗣位,桓温怒极。他认定是王坦之、谢安从中作梗,深恨二人,形于颜色。
孝武帝宁康元年(公元373年)三月,桓温提军入朝建康。当时,都城内人情汹汹,都盛传桓温入京要诛除王、谢两族,并移晋鼎,取而代之。
听说传闻后,王坦之惊惧异常,谢安坦然自若。晋廷下诏,命百官郊迎大司桓温于新亭。王坦之害怕性命难保,想推辞不去。谢安劝道:“晋祚存亡,决于此行”。
桓温至新亭,晋廷“百官拜于道侧”。桓温大陈兵卫,依次接见百官,“有位望者皆战慄生色”,王坦之“流汗沾衣,倒执手版”,只有谢安一人“从容就席”。
众人坐定,谢安果真有名士风范,他笑对桓温说:“我听说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您何须在周围墙后安排那么多兵士呢”!
桓温也为谢安怡然之态而折服,笑着回答说:“不得不这样作吧”,便命左右撤去壁后手持利刃的军兵。
谢安曾经在桓温手下为官,为大将军司马,两人算是“老朋友”。至此。二人谈天说地,忆旧言朋,笑语移日。
晚间,桓温独召谢安、王坦之两人,商谈国事。郗超依桓温安排躲在屋中卧帐里偷听三人谈话。风吹帐开,一眼瞥见郗超撅着屁股凝神偷听,谢安笑道:“郗生可谓入幕之宾呵”。
正是由于谢安等人的镇定、从容,在外有强臣、内有幼主的危乱局面下,晋室得以保存。
在建康停留了十四天,桓温旧疾复发,便拥兵返回老巢姑孰。疾笃之时,桓温不停派人示意朝廷加九锡给他,很想临死前过一把皇帝瘾。
谢安、王彪之两人不敢直接回绝,便命袁宏起草加桓温九锡的诏命。袁宏草就,给王彪之看。王彪之叹其文笔华美,但表示:“卿固大才,安可以此示人”!谢安见到诏草,也胡乱改易,故而诏命一直发不出去。袁宏渐渐看出端倪,就密问王彪之到底要怎样作。王彪之说:“听说桓温病势一天重过一天,估计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九锡之诏,能拖就拖”。
诏命一拖再拖,桓温却等不到看见“九锡”了。公元373年阴历七月乙亥日,桓大将军病死姑孰,时年六十二。晋廷以霍光之礼葬之,追赠丞相。
桓温死前,以其弟桓冲袭领其众。桓温世子桓熙和弟弟桓济不服,想谋杀叔叔桓冲。桓冲事先知其谋,秘密逮捕了这两个无才无能的侄子,表奏桓宣幼子当时年仅六岁的桓玄为桓宣之嗣,袭封南郡公。
桓温有六子。桓熙、桓济杀叔不成,送至长沙囚禁,“无期徒刑”;第三子桓歆早死;第四子桓祎生下来就是个傻子,“不辩菽麦”;第五子桓伟忠厚诚实,为官清明,历任安西将军、荆州刺史等职,三十岁左右病死。袭爵的第六子桓玄最有名,曾一度称帝,但最终也导致了桓氏宗族的族诛结局。
桓冲虽为桓温之弟,温良敦厚,并自请解去要职,外任扬州,把朝中大权让给谢安。后来,苻坚南侵,晋朝降将朱序当初就是桓冲所保举。朱序降秦,桓冲就“惭耻不安”;淝水大战,朱序又临阵大叫“秦军败了”,立功又回晋朝。桓冲为此更是惭恨,加上一直身体多病,竟在东晋大胜之时,发病而卒,时年五十七。晋廷赠桓冲太尉,谥宣穆。厚道好人,也算善终。
史载,桓温病重时,桓冲问大哥死后如何“处置”谢安、王坦之。“(桓)温曰:‘渠等不为汝所处分’”由此,史官们又自以为是地认为:桓宣以为自己活着,王、谢诸人肯定不敢立异;桓温死后,王、谢又非桓冲所能畏服。如果杀掉王、谢诸人,于桓冲无益,更失当时之望——如此猜想,黻全是把桓温当成一个逆臣来推想。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桓温最后也是英雄老去,含忧而逝。假使他真有必篡之心,如司马师、司马昭之流,肯定会杀掉谢安诸人。政治角力场上,权势相随,人在人情在,人都杀掉了,“时望”又奈我何!但历史不能假设,我们只是应该以公忠立场认定桓宣终以大局为重,为东晋保留了重要的政治人才。否则,日后苻坚大帝百万大军来敌,就没有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了。
总是自标正统的封建史臣,对于桓温伐蜀以及他第一、二次北伐的历史功绩,都还表示钦赞:
“桓温挺雄豪之逸气,韫文武之奇才,见赏通人,夙标令誉。时既豺狼孔炽,疆场多虞,受害捍城,用恢威略,乃逾越险阴,戡定岷峨,独克之功,有可称矣。及观兵洛汭,修复王陵,引旆秦郊,威怀三辅,虽未能枭除凶逆,亦足以宣畅王灵”。
此外,桓温对于东晋“土断制”,也作出过非常臣大的贡献。
土断制,即以整理人民户籍的手段,查实户口,来增加政府的兵役、徭役来源,充实国力。当时的东晋,经济衰弱,北来侨民众多。东晋政府曾在成帝咸和年间和成帝咸宁年间实行过两次“土断”,但都成效不大。东晋逃难侨民为了躲避政府的兵役、徭役,往往隐匿不报户口,或者荫庇于世宗大族的庄园之中,依附大族以求减免兵役和政府的税赋。桓宣威权在手,令行禁止,对匿隐民户的世宗大族予以严历惩罚,保证了此次“庚戍土断”的顺利实施,增强了东晋政府的实力,使得“财阜国丰”,并为日后“北府兵”的崛起奠定了人员和物质基础,成为日后东晋南朝汉族政权能够延续下来的强有力支柱。
桓温本性节俭,虽权侔帝王,每次饮宴,“惟下七奠柈荣果而已”。这位大将军,生平只佩服两人,一是西晋未期在并州地区抵抗强胡的刘琨,另一位就是已故大将军王敦。第一次北伐后,桓温在北方带回一个“巧作老婢”,是刘琨从前的府中歌伎。这老太太一见桓温,便潸然泪下。桓洹闻其原因,老太太答道:“您长得很像刘司空”。桓温大喜,回屋整装束发加冠,打扮齐整,又把老太太叫来欲问其详。
“面甚似,恨薄;眼其似,恨小;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老太太真逗,言语之间,竟也有晋人深刻的幽默感。
桓温闻言,“裭冠解带,昏然而睡,不怡者数日”。由此大英雄失望之态,可见其真率之情。
晚年,桓温经王敦之幕,心中感慨,连称王敦:“可人!可人!”
王敦、桓温两人,有许多相似之处:同是少年英武,同是尚主驸马爷,同为大将军,同是豪爽英武,同是功业不俗,同是晚年有篡夺之心,同是大业不成、忧病而死。因此,史臣把两位“大将军”同列一传,也自有其正史之理。
最可惜的是,桓大将军既未能开基建业而流芳百世,亦没能篡夺人国而被骂名千载。曹操、司马懿、高欢死后,还能在地下做开国皇帝。桓温呢,只吃两年多“宣武皇帝”的冷猪肉,整个家族就因桓玄的灭亡而一时烟消,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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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战争输掉的光辉帝国——最令人惋惜的一代人杰:苻坚大帝

作者:赫连勃勃大王


西晋灭亡后,黄河流域广大地区成为一个历史大戏台,匈奴、鲜卑、羯、氐、羌五大少数民族乘势在北中国你方战罢我登场,几十年间,竟出现了十六个“国家”,大多是游牧民族首领称王称帝,其中如后赵,北燕,大夏、后汉等政权的国主大多凶狠残暴,喜于杀戮,几乎都是“兴也勃焉,亡也忽焉”,盛强时虽有控弦衣甲之士百万,崩溃之曰如溃穴之蚁,刹间消散。
十六国中,其中最令人慨叹、最令人惋息、最令人扼腕的当属一代英豪帝王苻坚——此君在王猛等汉族大臣辅助下,灭张平,收张蚝,击乌延,威振西凉,还在潞川大破燕国慕容暐四十万大军,灭亡前燕,继而又灭凉击代,一统北方。当此之时,如果大英雄苻坚休养生息,善抚士民,静待天时,趁东晋内乱一举起兵,统一中国当属反掌之势。但他偏偏逆时而行,不顾群臣反对,短短时间内发兵八十七万,号称百万,并骄狂地说,以此强兵百万,“投鞭可以阻流”。于是,大军前后千里,旌鼓相望,欲一击而灭晋朝。恰恰此时,覆亡之势,已不可避免。
淝水之战,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苻坚大帝为中国战争史凭添了极不光采的典型战例,为中国文学史增加了数个满含贬意的成语,为无数文人骚客凭添了无数怅然的想象和凭悼的辞章。
详读史章,就会发现苻坚绝非残暴鲁莽的君王,反而是个开明大度、高瞻远瞩,审时度势,谨恭有礼,慕义怀德,善于纳谏,雄才大略而又完全汉化的一代英杰,可惜的是,他最后关头一意孤行,对于前燕、东晋等降臣又太过宽容,特别是淝水之战导致一败涂地,使赫赫前秦分崩离析,最后,他本人也为姚苌勒毙于佛寺。否则,隋文帝的大一统时代,极有可能在苻坚大帝的时代提前到来。
史重正朔,十六国历史短暂而扑朔,故而苻坚的事迹后人只从“投鞭阻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几个成语窥得一二,且是从极其负面的方向把他当作一个刚腹自用的外族入侵者。挥拂去历史重重的灰尘,搁置“岛夷”、“索虏”的互相谩诋,作为中华大家庭万古流传的一代人杰,苻坚应当得到公允,正确的评价和忆念。

“草付应王”天意偏——前秦的缘起
说起苻坚,应先从其祖父苻洪讲起。苻洪,字广世,是西晋略阳临渭(今甘肃秦安)的氐族酋长。因为家里池中有蒲叶生成,长五丈,五节个个如型,周围人众都称这个家庭为“蒲家”,开始便是以“蒲”为姓。
西晋内乱,匈奴族的刘曜僭号称帝,蒲洪被迫归顺,被封为率义侯。很快,刘曜为后赵石勒所败,蒲洪降附石虎,累有战功,封西平郡公,其部下获赐关内侯的就有二千多人,蒲洪就又获封为关内领侯将。
石虎的养子冉闵(就是后来遍诛石氏子孙,杀了数十万羯族人的汉族大将)当时就暗劝石虎:“蒲洪雄果,他的八子又个个不凡,应该秘密把他们除掉。”石虎虽是出了名的残暴嗜杀,却没有听从冉闵的劝告,反而“待之愈厚”,大概是看重了蒲洪战功卓著,不忍诛杀。
后赵在老暴君石虎死后,很快溃灭,蒲洪审时度势,先在名义上降附晋朝,许多汉族民众纷纷归附,渐渐属下拥有十余万兵卒。永和六年,晋朝封蒲洪为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当时,蒲洪属下就屡屡有人劝他称尊号。谶文又有“草付应王”的说法,他的孙子蒲坚一生下来背上就有“草付”两字的纹理,于是,一家人改姓“苻”,苻洪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轰轰烈烈的前秦王朝由此开端。
苻洪击袭石虎的部将麻秋,俘虏了他,留在军中任自己的军师将军,对其很是信任。苻氏几代帝王,总是犯下这种对降敌手软“慈德”的通病,可悲可叹。麻秋心怀野心,设宴招待苻洪,暗里酒中下毒,准备鸩杀苻洪后并领其众。
苻洪的世子苻健发现情况有异,带兵收斩麻秋。苻洪临死,对世子苻健说:“中原不是你们兄弟能占据的地方。关中形胜,我死后可鼓行西进。”言终而死,时年六十六岁。
苻健嗣位后,去秦王位号,佯称晋朝封赐的爵号,以五千军兵入潼关,击败晋将杜洪,张先,入都长安,安定三辅。永和七年,苻健自称天王,大单于,建元皇始,置百官。永和八年,苻健称帝。此后,他又大败晋将张琚,令晋镇西将军谢尚(谢安的族兄,人物潇洒风流,打仗是个大草包)仓惶逃命。永和十年,前秦又在白鹿原大破桓温军,奠定了氐族在西北的统治地位。此后,苻健与百姓约法三章,轻徭薄赋,修尚儒学,优礼士人,留心政事,治下呈现小康之象。

“瞎儿一泪”掌生杀——苻生的暴虐
苻健不久病重。太子苻苌在桓温入关时中流矢而死,第三子苻生被立为太子。皇族苻菁是苻健的侄子,听说苻健病重将死,急忙带领一帮人马杀入东宫,准备把堂弟苻生杀了自立为王。
这苻菁并非无名之辈,也是个勇猛善战的勇将,当年与苻健两个人黄河南北双双挺进,跃马横枪,屡立奇功。苻健闻乱,从病榻上艰难起身,升端门陈列甲士,跟随苻菁造反的兵士看见皇帝还活着,一哄而散,苻菁被抓住杀掉。过了数日,苻健病死,年仅三十九岁,在位四年。
太子苻生继位。这位苻生是中国历史上出了名的残暴君主。史书上记载,苻生“幼而无赖”,儿童时代就凶邪无比。爷爷苻洪当时就很讨厌他。苻生生下来就瞎一只眼,十岁左右,有一天苻洪想逗他,问身旁的侍者说:“我听说瞎眼的孩子只是一只眼流泪,是真的吗?”侍者回答:“是真的。”苻生一旁听了很恼怒,拨出佩刀往自己脸上刺了一刀,血涌而出,恨恨地说:“这也是眼泪啊。”苻洪大惊,拿起鞭子猛抽这个凶戾的孙子。苻生也不躲闪,反而激怒老头子说:“我本性喜欢抗受刀砍槊击,不能忍受鞭打的羞辱。”
苻洪气得大叫:“你再这样下去,我要把你当成奴仆使唤。”
苻生又答:“没准我会变成石勒那样的人物。”
当时石氏后赵王朝正是石虎当政,虽然他把石勒的儿子们杀戮无遗,但仍然是以石勒接班人自居,且把后赵的残暴政权整得如日中天。石氏出名地杀人如麻,苻氏一族仅仅是降附的一支军队,随时会被石氏屠戮。苻生竟敢直呼大行皇帝的名讳,而且揭穿皇帝当过奴仆的伤疤(石勒年幼时曾与人为奴),果真让后赵上层知道,估计石虎一生气,苻氏一族可能鸡犬无遗。
听到苻生这样口无遮拦,吓得苻洪顾不得穿鞋从胡床上滚落,掩住苻生的嘴,转头对苻健说:“这孩子狂勃至极,应该早早杀掉,否则长大以后必会使家族残败!”苻健拨刀要杀,当爷爷的苻洪又叹息一声劝止:“这孩子长大后应该会改好,也不至于现在杀掉。”
苻生长成后,力举千钧,雄勇好杀,能徒手格击猛兽,飞跑能追上骏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晋朝桓温北伐时,苻生常常单马入阵,十几次搴旗斩将,勇冠三军。从前听单田芳、刘兰芳以及袁阔成等人的评书,言及古代战将以一当百,有什么什么“万夫莫当”之勇,总觉是艺术夸张。如果真正研读历史,就会发现自宋以前,特别是东晋十六国、南北朝,一直至隋、唐,军队中大将的作用极其重要。冷兵器时代,将是兵之胆,一人敌数千人,并非虚夸,鲜卑汉儿,羌杰氐豪,弯弓走马,飒爽英姿,俊逸绝伦,真真正正是英豪辈出的时代!
苻生初立,即大开杀戒。
先是大将强怀阵亡,其子强延应该袭封将军,正值苻健死丧,未得袭封。苻生出游,强怀的妻子樊氏于道上书,请苻生议封忠烈之后。由于阻滞苻生的游兴,新皇帝大怒,操起弓箭就射杀了樊氏。
秦国的中书监上书,说天象示警,不出三年,国有大丧,大臣戮死,希望皇帝修德养国,安民乐道。苻生闻言,嘻笑着说:“朕和皇后对临天下,可应大丧之变。至于大臣吗,毛太傅、梁车骑、梁仆射受遗诏辅助我治天下,把他们杀了就可以应天警了。”于是,皇后梁氏和几个辅政大臣一同被推上断头后杀掉。
不久,苻生又杀了刚正直言的丞相雷弱儿,并其九子二十七孙。
苻生在服丧期间,游戏饮酒自若,荒耽淫虐,常常手携弓箭利刃会见朝臣,左右案几上锤钳锯凿一应俱全,随时随地杀人为乐。
一次,苻生在皇宫招待大臣饮酒,他自己放声高歌,钟乐齐鸣,见有臣下不喝酒,他引弓射杀典劝官,吓得众大臣个个举杯猛往嘴口灌酒,昏醉一地,蓬头污服,苻生以此为乐。
都城长安刮大风,发屋拨树,宫人奔扰,苻生抓住那些奔跑的宫人,生刳其心。他亲舅舅强平上谏,劝他爱礼公卿,勤于政事,苻生大怒,用凿子凿穿强平的头顶。见自己弟弟被儿子凿死,皇太后强氏忧恨而死。
当时秦国治下野兽食人,苻生杀人,群臣有强谏的,苻生回答说:“野兽饿了吃了,吃饱就停止了。现在我杀人不过数千,算不上什么刑罚峻虐。大街上行人比肩,也不能说人少吗。”
去阿房游幸,见道上有兄妹偕行,这位暴君又强逼二人乱伦。不从,苻生大怒,把兄妹一同杀掉。
在咸阳故城大宴群臣,见有稍稍迟到的,苻生立即下令全都拖下斩首。
苻生好酒,连月昏醉。平时问起身边侍从,左右有的说:“陛下圣明,太平天子。”苻生生气:“谄媚讨好我!”拖下殿去砍头;左右又有上言:“陛下刑罚稍稍过份一些。”苻生又怒:“竟敢诽谤诋毁我!”拖下去又杀头。
身边的妻妾小有不如意,只要形于颜色,苻生就马上杀掉抛入渭河之中喂鱼。他又喜好把牛羊驴马活活剥皮,三五十为一群,笑看这些刚被剥皮的动物在殿中哀嚎奔走;又喜欢把死囚的面皮剥掉,让他们载歌载舞,让大臣聚集“欣赏”,以为嬉乐。
由于苻生自己是个“独眼龙”,忌讳尤多,臣下上书言事和讲话不能涉及“不足、不具、少、无、缺、伤、残、毁、偏”等字词,不小心犯之而死者不可胜数。苻生天性好杀,动不动就把左右属下锯颈、刳心、截肢、腰斩。
苻氏王族苻黄眉立有大功,羌酋豪杰姚襄即是败死于这位爷手中。苻生根本不加旌赏,常常在大庭广坐之下污辱他。苻黄眉又气又恼,想杀了苻生自立。事发之后,不仅全家被杀,有一点亲戚关系的苻姓亲族也株连诛死一大堆,使得人心惶惶,朝不保夕。
苻生即位之初,曾梦见大鱼吃蒲叶。而后,都城长安又传有童谣:“东海大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何所洛门东。”苻生想来想去,认为梦中之兆和童谣所指肯定是姓鱼的大臣——马上诛杀侍中、太师鱼遵,并其七子、十孙。
事情发生后,苻氏皇族中有一个人心旌摇荡,再也不能安席——东海王苻坚。苻坚是苻生的堂兄,其父苻雄是苻健的弟弟,多谋略,善兵书,但不幸年青时就病死,遗下苻法、苻坚两兄弟。苻坚的东海王封号与童谣暗合,宅第又在洛门以东,看见太师鱼遵被杀得家里一个不剩,苻坚亡魂皆冒,寝食难安。
一日,苻生饮酒至夜,对旁边的侍女说:“阿法兄弟也不能让人信任,明天我要杀了他们。”偏偏这个侍女平日受过苻法、苻坚兄弟不少好处,深夜溜出宫门报信。兄弟两个大惊,情急智生,苻法带领数百人潜入云龙门,苻坚率三百壮士鼓噪进攻,值勤的御林军都放下武器加入苻坚的队伍。
众人攻入内宫,苻生仍旧昏醉未醒,糊里糊涂地被拖到小屋子里杀掉,时年二十三岁,在位两年。
据《洛阳伽蓝记》中记载北魏隐士赵逸的话说,“苻生虽好勇嗜酒,亦仁而不杀。观其治典,未为凶暴。及详其史,天下之恶皆归焉。苻坚自是贤主,然贼君去位,妄书君恶,凡诸史官,皆是类也”。由此,也可以看出,苻生残暴,很大部分也有苻坚的史臣渲染的结果,苻氏政权也从来未对汉族人民有过什么类似石赵羯族那样的暴政。

姿貌瑰伟幼不凡——苻坚的帝王之路
苻坚,字永固,生下来后背就有红色纹理,隐约看上去是“草付臣又土王咸阳”八字。苻坚从小就聪颖不凡,目有紫光,苻洪非常喜欢这个孙子,称他为“坚头”。七岁左右,苻坚侍候于爷爷苻洪左右,举止中礼,很得爷爷欢心。八岁时,苻坚主动向爷爷要求请家庭教师,教习自己儒学,高兴得苻洪连声赞道:“我们这个家族世生边陲,只知道喝酒吃肉,谁料到你这么小就知道求学呵?”。
苻健入关后,封这个侄儿为龙骧将军,跟随大军转战南北。苻坚常身先士卒,部下惮服。加之他博学多才,胸存大志,广结英豪,周围有王猛、吕婆楼、强汪、梁平老一帮谋臣猛将,故而能一举而发,诛驱除昏主苻生,登上龙座。
当上皇帝之后,苻坚有一次在登龙门上眺望,大发感叹道:“美哉山河之固!”,其臣下权翼谏劝道:“山河之固不足恃,仁德的君主应该效法古代仁君,怀远以德,统治之道在德不在险。”苻坚大悦,言听计从,开山泽之礼以让民,金玉宝物赐与战士,偃甲息兵,休养生息。
为了抵制氐族贵族豪强,他以汉臣王猛为京兆尹,主持朝政。
眼见汉人执掌枢要,氐人豪贵又气又恼。对苻家立有大功的氐豪樊世酸不拉叽地对王猛说:“吾辈耕之,你竟吃现成的粮食!”王猛也针锋相对,回答说:“君不但为我耕之,又将为我炊之!”怒极之下樊世当众污辱王猛说:“我一定把你脑袋砍下悬于长安城门,否则我就不要活在世上!”。
苻坚听后大怒,对王猛说:“杀了这个老混蛋,朝规肯定能得以整肃!”。正说话问,樊世进宫言事,苻坚也不理他,转头对王猛说:“我想让杨璧娶我女儿,杨璧这个人怎样?”
樊世在旁勃然大怒:“杨璧是我的女婿,定婚好久了,陛下怎么能让他娶公主呢?”
王猛趁此机会高声斥责:“陛下是天下之主,你敢和陛下争女婿,一点也没有尊卑上下!”樊世粗人,起身要打王猛,左右急忙拉扯解劝。樊世又破口大骂。
苻坚大怒,此等臣下竟敢在自己面前动粗,马上命武士立斩樊世于马厩。
宫内的氐族贵族纷纷护短,在苻坚面前极数王猛的不是,苻坚更气,或骂或打,朝廷之上乱成一团。
大臣权翼乘机进言,说,“陛下您有汉高祖宏达的气度,但谩骂斥责的态度也不可取。”苻坚闻言而笑:“朕也有过错啊”。
事情虽然平息,朝中大臣公卿特别是氐族贵族从此就极其惧怕王猛。王猛与中丞邓羌两个人齐心协力,数月之间整肃法纪,杀了贵戚强豪二十多人,其中包括苻健的妻弟强德。一时间百僚震肃,风化大行,路不拾遗。苻坚而叹:“我现在才知道天下有法可行,知道天子的尊贵威严。”
同时,苻坚还重农抑商,减免赋税。他还每月亲临太学,鼓励士子学习儒经,数十年间众人竟以教化研习为荣,促进了汉文化的发展与传播。在此期间,虽有屠各族张罔等人的寇乱,匈奴左右贤王的叛乱,以及苻生兄弟苻柳、苻双、苻庾的皇族内乱,都很快被苻坚迅速平息。
东晋权臣桓温讨伐前燕的慕容氏,苻坚以唇齿之义派军救护,使得桓温大败而去。此战役使前燕慕容氏得以苟延残喘。慕容暐从苻坚处要兵时曾许诺割武牢以西之地给为秦国,桓温败走之后,慕容氏又变卦不予,自食其言,苻坚大怒,自此下定了灭燕的决心,下令以王猛为主师,进攻燕国。

风云际会君臣缘——名士王猛的辅弼
言及苻坚,就不能不言及其谋臣王猛。王猛字景略,北海剧人(今山东昌乐),自少博学,好兵书,气度雄远,平日谈不上的人理都不理,当时的浮华之士都轻笑他是个痴人。
桓温第一次入关时,王猛披件破长袍请见,对着桓大将军一面摸索着衣服里的虱子,一面大谈世事,旁若无人。魏晋风度最重要标志之一的“扪虱而谈”就是首起于这王景略。桓温大为惊奇,在王猛临走时又送车子又送官,拜为高官督护,邀王猛与他一起南还。王猛回到华阴山请教他的老师,得到的回答是:“你怎么能和桓温并世相处呢,在北方呆着自可富贵,何必舍近求远!”王猛于是就继续留在北方。
苻坚当东海王时,心有大志,闻知王猛的大名,便派人招来相谈。两人一见便若平生之故,异苻同契,双方都有刘备遇孔明的感受。王猛一见马上成为苻坚的主要谋臣。苻坚登位后,任王猛为中书侍郎,明法竣刑,禁勒豪强,一 时间秦国大治。苻坚任命王猛为尚书左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居中宿卫,一年之内五次高升,君臣风云际会,言听计从,荣宠莫比。
燕国慕容暐在苻坚帮助下打退了桓温的进攻后,反悔前言,不再割地与秦国。其国内的皇族又起内讧,功臣慕容垂被逼得走投无路,带着一家子侄投奔苻坚,使得苻坚大喜过望,一面封慕言垂为高官,一面命王猛谋划进攻燕国。
苻坚平生最大的优点是爱才容人,最致命的并最后导致他丧身失国也是这种柔仁。两晋时代人物崇尚仪容谈吐,帝王士人往往惺惺相惜,那慕容氏一家人个个倜傥不凡,容仪甚伟,苻坚每次相见都叹赏不已,赏赐巨万,并授以有实权的要权高官。王猛对此非常忧虑,劝说道:“慕容垂是燕国勋贵,此人宽仁待下,恩结士庶,燕赵之地都有奉戴他的意愿。加上他的儿子们个个明毅能干,都是人中之杰,所谓蛟龙猛兽是不可驯养之物,不如现在除掉以免后患。”
苻坚不许,“我现在是以恩义招致英豪,如果杀了他们,后人将如何评价我啊。”
慕容垂也确实会韬光养晦,大有昔日刘玄德之风,他充当向导,获封为伐燕的冠军将军,一同前去进攻燕国。

公元一世纪左右,今天西拉木伦河以北的蒙古草原上,聚集着众多的游牧部落,长年争战期间,渐趋统一、融合、形成强大的鲜卑种群。当时与鲜卑人语言、习俗相近的,还有乌桓(乌丸)族。公元一世纪五十年代,昔日盛极一时的匈奴分裂,南匈奴内附东汉,北匈奴西逃,今日广袤的蒙古草原就成为无主之地。于是,鲜卑人出占漠北,乌桓人出占漠南,匈奴余众十余万落也融入鲜卑,并“自号鲜卑,鲜卑由此渐盛”。
公元二世纪中期,在鲜卑檀石槐当权时期,挖弦十万,军力大盛。其属下的主要部落同盟有三部:中部大人慕容,即慕容燕国的祖先;东部大人槐头,就是宇文部的祖先;西部大人推演,就是日后拓跋部的祖先。三世纪早期,鲜卑在轲比能统治下更加强大,并渐趋汉化。十六国政权当中,属于鲜卑枝系的有前燕、后燕、南燕(慕容氏),北燕(鲜卑化的汉人冯氏),南凉(秃发氏),西秦(乞伏氏)。
慕容氏鲜卑由于肤色比其他鲜卑种落的人要白晳,故一直称为“白部鲜卑”。魏晋之际,慕容鲜卑已迁至辽东北地区,并长期袭扰汉人边境地区。西晋灭亡之时,慕容廆趁乱自号鲜卑大单于。公元337年,慕容廆的儿子慕容皝称燕王,并打破不可一世的后赵石虎大军,杀掉后赵八万多军士。
大胜后赵后,慕容俊皝自信心大涨,迁都龙城(今辽宁朝阳),接连击破扶余、高句丽,并攻灭同种的宇文鲜卑,成为广阔辽西的真正主人。西晋灭亡时,已有大批中原汉人投靠慕容鲜卑,并窜掇慕容氏不要采取仇视、奴役汉人的政策,而慕容氏又假装一直以东晋为宗主国,更是吸引了中原羯族高压下逃离的不少汉人。
公元348年,慕容皝死后,其子慕容俊继位。此时燕国已有大军近三十万,农耕发达,国力强盛。冉闵灭羯族石氏,燕国又出兵猛攻冉闵。正是由于慕容氏一直向东晋称藩,冉闵称帝,东晋才对冉闵见死不救。慕容鲜卑攻杀冉闵后,慕容俊于352年也称帝,立都蓟城(今北京),史称前燕。东晋政府缓过味儿来,为时已晚。
当时,前燕占有今天的河北、河南、山西、山东等大片地区,黄河流域惟一能与其匹敌的只有氐族苻氏建立的前秦。公元360年,慕容俊病死,其子慕容暐继位,时年仅十一岁,朝政掌握在慕容俊的弟弟太原王慕容恪和慕容廆的弟弟上庸王慕容许手中。慕容恪是汉化极深的鲜卑贵族,忠公不贰,清贞自守,他执政的七年是前燕最为安定的年头。公元367年,慕容恪病死。临死,他推荐其弟吴王慕容垂担当大司马一职。慕容暐庸劣,慕容评猜忌,不听慕容恪遗言,转而任命慕容暐年少德轻的弟弟慕容冲为大司马。至此,前燕的气数已到尽头。
桓温第三次北伐,吴王慕容垂大败晋军于枋头。然而,功高震主,慕容评等人日夜想诛杀慕容垂。惶急之下,慕容垂逃亡前秦苻坚处。前燕自折栋梁,灭亡的日子就一日近过一日了。当时的前燕,“政以贿成,官非才举,群下切齿,”人民负担极其沉重,而鲜卑上层却穷奢极欲。苻坚伐燕之役,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举行的。



太和五年,王猛率邓羌、杨安、张蚝等十余名大将、步骑六万伐燕。苻坚亲自送别王猛,临行腹心相见,鼓励王猛一心攻伐,不必内顾。王猛为报恩顾,一路所向披靡,相继攻下壶关、晋阳等地。经过半年攻伐,最后在渭源誓师,准备与燕军决一死战。
决战前一天晚上,秦将徐成归营误期,军法当斩。邓羌以徐成是自己的郡将,替徐成求情。王猛坚执不许。邓羌大怒,返营整军要攻杀王猛。王猛经过思考,也为邓羌的义勇打动,便说:“我是试探将军一下,您对自己的郡将尚且忠信如此,对国家肯定会更加尽力。”
转天决战。燕军数倍于秦军。王猛激励邓羌:“今日之战,只有将军你出马才能成功。”邓羌高卧,回答道:“如果答应封我做司隶这样的官职,您就不用再担心战事。”
王猛着急:“战胜了,我保证你能当上安定太守,万户候,司隶那样的职位我不敢答应你。”说话间帐外已经开战,邓羌仍旧睡躲在军帐中不起身。咬咬牙,王猛答应了邓羌的要求。
于是,邓羌在军帐中大开酒坛,猛灌老酒之后,与徐成、张蚝等大将跨马运槊,飞驰入慕容评军中,冲出冲入如无人之境,夺旗斩将,杀伤甚众。一上午,秦军俘斩五万名燕军,乘胜追击,又俘斩十多万燕军。
王猛率秦军围攻燕都邺城。苻坚闻讯大喜,以帝王之尊亲师十万骑兵御驾亲征,最终,前秦军队攻陷邺城,俘虏燕主慕容暐,太傅慕容评,查收燕国户籍帐册,接收一百五十七郡,一千五百七十九县,共计人口九百九十八万。
伐燕成功之后,王猛又替苻坚不发一兵一卒写信说服了凉州的割据军阀张天锡,令他奉表称藩。接着,君臣合力,又攻取了梁州、益州,西南等地皆归附于秦,到王猛死前,秦已基本统一了中国北方,以天下十分来讲,秦已占其七。
苻坚与王猛的君臣关系十分融洽,他常对太子说:“汝事王公,如事我也!”其见重程度,只有刘备与诸葛孔明那样的关系可比。
宁康三年,五十一岁的王猛一病不起,临终时上疏,希望苻坚知道功业的来之不易,作国君应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弥留之际,苻坚亲临病榻,王猛说出了他最后的劝戒和忧虑:
“晋国虽然局促于偏僻的吴越之地,毕竟是正朔相承,应该勤修邻国之礼,不应该随意图袭晋国。鲜卑、羌酋,是国家的仇敌,最终必为大患,应该逐渐除根他们以利社稷。”
苻坚在王猛生前对他言听计从,惟独对这临终遗言没有听进耳内,而后前秦败亡,果真是应在这两件事上。假若天假其年,王景略多活五年,天下最终肯定为前秦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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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谏如流邦国乐——前秦的极盛之时

作者:赫连勃勃大王

苻坚作为少数民族君长,性爱打猎,有一段时间,他跨马持弓在西山追射野兽,十天半个月也不返宫,宫内的演员(伶人)王洛叩马而谏,说“大王您万一有个闪失,太后怎么办,天下怎么办?”苻坚大悟,自此不再射猎为乐。
闲暇时间,他频频亲临太学,给太学生们出考题,留心儒学。又在长安诸州的道路旁边广植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商贩云集,百姓乐业。
军事方面,苻坚打败晋国梁州剌史杨亮,击败蜀人张育等人的叛乱,又派兵十三万讨伐张天锡。
张氏前凉政权,始于张轨。张轨,是汉朝中山王张耳的十七世孙,安定乌氏人(今甘肃平凉)。晋惠帝时,张轨在洛阳任官散骑常侍。见内敌将兴,便乘机到西北发展,获任凉州刺史。张轨干才,于公元305年大败鲜卑若罗拔部,俘获十万多口。洛阳沦陷后,张轨对晋廷仍忠心不贰,并在晋愍帝时派三千锐卒去保卫长安。
张轨于314年病死,其子张寔袭位。六年之后,张寔被手下信奉邪教的阎沙等人暗杀,其弟张茂统持大政。323年,前赵皇帝刘曜统三十万大军亲击凉州,最终没有得到什么便宜,张茂只在名义上向刘曜“称藩”了事。
324年,张茂病死,张寔之子张骏继位,称凉州牧、西平公。张骏秉政期间,前赵败亡于后赵,张骏“尽有陇西之地”,军力强盛,西域多个国家均纷纷进贡,有“汗血马、火浣布、孔雀、巨象等珍异二百余品。”
346年,张骏病死,其子张重华继位,年仅十六岁。后赵石虎想乘人之丧攻伐,在枹罕(今甘肃临夏)大败,损失数万军士。石虎大怒之下,又命本来就遭遣戎的原东宫卫士前往凉州增援,半路爆发了梁犊等人的起义,国内连锁反应,烽火四起,石虎竟以忧死。由于此次大胜,前凉众臣推张重华为“丞相、凉王、雍秦凉”三州牧,仍奉晋朝正朔。这时,是前凉最盛时期,“南逾河、湟、东至秦、陇,西包葱岭,北暨居延。”
353年,张重华病死,时年二十七。其子张曜灵年才十岁,继位。张重华的庶兄(其父妾生子)张祚辅政,并先与张重华生母马氏私通。老娘们一爽之后,竟下令废掉亲孙张灵曜,以后儿子、新情夫张祚为凉州之主。张祚派人掐死十岁的侄子,埋于沙坑。
张祚“博学雄武,有政事之才”,但极其淫暴残虐。奸通马氏后,他又把张重华的妻子裴氏弄到床上,尽污弟弟的妾侍,“自阁内媵妾及骏、重华未嫁子女,无不暴乱”,连十二岁的亲侄女也不放过,肆行淫污,把张重华老弟三代女人全搞个遍(重华母马氏、重华妻裴氏、重华之幼女)。
淫暴三年,张氏宗人张瓘自枹罕起兵,杀掉张祚,拥立张重华另一个小儿子张玄靓为凉王。张瓘兄弟不久又要篡立,被辅国将军宋混兄弟袭杀;不出窠臼,宋氏兄弟继之跋扈,张氏宗人张邕又起兵尽灭宋氏,与张重华之弟张天锡一起“辅政”。很快,张天锡又杀张邕,并于363年暗杀了十四岁的侄儿张玄靓,自为凉州之主。
张天锡嗣位之后,荒于政事,官吏贪残,天灾人祸,接连不断。正是在此情势下,苻坚发大兵攻讨,所战皆捷。困窘之下,张天锡不得不投降,归长安后,被前秦封为归义侯,住在宏丽的大宅子里。至此,前凉自张轨起,共传九世,七十六年。由于前凉一直以晋朝为正朔,从未称帝,《晋书》中也未把前凉张氏归为“僭伪”之君传列。
后来,苻坚淝水之战败北,随军的张天锡也“于阵归国”。这位前凉主“少有文才,流善远近”,晋廷封他为金紫光禄大夫。但朝士皆认为此人“国破身虏”,没什么人看得起他。会稽王司马道子曾问他凉州地方有何物产,张天锡回答:“桑葚甜甘,鸱鸮革响,乳酪养性,人无妒心。”不卑不抗,很是得体。后来,张天锡越来越潦倒,司马道子的儿子司马元显常把他召至宴会上当笑料用,一大家子常常穷得整天揭不开锅。桓玄篡位时,“欲招怀四远”,拜张天锡为凉州刺史。没过几天,张天锡就是病死于家中。作为前凉国主,他的下场还不算太差。




灭前凉后,大英雄苻坚又派兵十万讨伐代王涉翼健,兵势威猛,代王最后被儿子出卖。代国灭亡。
苻坚对亡国君臣从来不杀,反而在长安待以豪宅大宦。但是,他最恨不忠不义之人,马上下令把不孝不仁执父求降的代国王子拓跋蹇君车裂。他还亲自教习归附的部落首领以儒教礼义。
西城各国闻听苻坚威德,朝贡不断,一时间大宛的千里马等西域珍异五百余种物品充塞秦国宫库。
太元四年,苻坚军队又攻陷晋朝襄阳,俘获中郎将朱序。押送长安后,朱序被苻坚封为度支尚书。在此期间,苻坚的堂兄弟苻洛造反,兴师动众,最后苻洛与其大将被俘入国都,苻坚都没有予以杀害,只是易地让他们当官而已。
平定诸国,疆域大阔。秦国国力日强,苻坚也免不了示人以侈,在宫内悬以珍珠做的幕帘,宫宇车乘,器物服御都以奇宝装饰。尚书郎裴元略进谏,以秦始皇穷奢极欲最后亡国的史实为例,劝说苻坚贱金玉,珍谷帛,爱惜民力。苻坚大悦,马上下令撤去珠帘,封裴元略为谏议大夫。
苻坚治下国土广大,就想仿效周朝那样分封诸侯,于是他分苻姓皇族支姓以及亲近贵族三千户分镇四方。离别之日,皇族亲人们悲号哀恸,酸感行人,当时的有识之人都私下认为这是丧乱流离的兆象。而在首都长安,苻坚安插了数万户灭燕灭代俘虏的鲜卑以及羌人,都处以要官大宅,确实是以用人不疑的君王大度善待他们。苻坚的臣子赵整有一次侍宴,鼓琴而歌:“阿得脂,阿得脂,远徒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语阿谁!”苻坚听出其中谏劝语意,笑而不纳。


英雄末路淝水边——最不可思议的败绩
大英雄苻坚经过二十多年苦心经营,国富民强,基本统一了中国北方,只有偏安一隅的东晋尚未征服。攻克晋阳俘获朱序后,他自己认为统一天下的时机已经完全成熟。于是他大会群臣,说出自己伐灭晋朝的想法,接着,他又让众大臣各抒己见。
出乎意料,除秘书监朱彤以外,大臣们都反对伐晋,认为晋朝君臣和睦,上下同心,又有长江之险,不可轻易攻打。
苻坚自己也有道理,言之凿凿:“从前夫差威陵上国,勾践能一举成擒;孙皓承三代之业,司马军队一到,君臣受俘。晋朝即使有长江之险,有如虚设。以我九十七万兵力,投鞭于长江,足可以断流!”群臣听毕,意见无法统一,仍众说纷纭。
苻坚挥出群臣,留下亲弟弟苻融商议决断。苻融流泪劝苻坚,以为伐晋有三不可:第一,天象不利,吴越之地有福象(古人非常迷信“天命”);第二,晋国国君是明君,臣下又有谢安、桓冲这样的江表伟才;第三,国家连年数战,兵疲将倦,有畏战之心。最后,苻融把王猛临终遗言又复述了一遍,顿首泣诉:“伐晋必无功而返,而且陛下您宠信鲜卑、羌、羯等各族人等,他们遍布国都附近,手中有兵有权,而我们皇族贵戚却都在远方偏僻地方守边,现在倾国而去伐晋,一旦出事,后悔根本来不及!”
此后,苻坚的大臣权翼、受苻坚的宠爱少子苻诜以及国师道安等数十人面谏上书,苻坚均不听。只有先前投降的燕国勋贵慕容垂大力支持苻坚,发兵前他们自己与子侄辈都做好了趁乱复国的各方面准备。慕容垂的说话很动听:“陛下英明威武,而司马昌明(东晋孝武帝)敢依一隅之地,拒承王命,如果不加以征伐,怎显大秦威德。往昔孙氏跨据江东,最终为晋朝吞并,是天意气运使然。为臣我听说,小不敌大,弱不御强,况且大秦上应符命,以陛下强兵百万,能将如林,神谋独断,怎能把僭伪之朝的贼虏留为子孙后代之忧呢。陛下应天机独断,不须广访群臣,以免耽误建立不世之功的机会。”
苻坚闻言大喜,“与吾定天下者,惟卿一人耳!”

淝水之战之前,前秦虽盛极一时,只是表面的荣光,其内部隐藏着无数民族矛盾——河北、辽东以及河南以北,遍是慕容鲜卑余部;山西、陕西北部,都是山胡(匈奴支系)盘据;关陇一带,羌人与卢水胡比比皆是;赵魏一带,丁零四布;山西东北和内蒙一带,拓跋鲜卑自成一系。至于广大的中原地区,汉族更是多数民族。相比之下,氐族人数稀少,将近十五万户氐族的雄武之士又被派往四处以充军事殖民之用。如此勉强粘和的政治军事集团,其内部结构其实非常脆弱。
前秦在攻陷襄阳俘虏朱序之后,又集中六万步骑进攻三阿(今江苏宝应),致使建康君臣大为震动。当时,谢安主持朝政,忙派其弟、征虏将军谢石统水兵屯聚涂中(今安徽滁县),又派侄子谢玄从广陵急赴三阿,击退秦军。后来,双方互有胜负,呈胶着状态。
晋将桓冲时任荆州刺史,于381年末在竟陵(今湖北潜江)派其侄桓石虔击败前秦军,斩首近万,活捉一万多。383年六月,桓冲本人又亲率十万晋军,进攻襄阳,并取得一定的胜利。苻坚大怒之下,派儿子苻睿和慕容垂率步骑五万救襄阳,数路俱进。慕容垂善用疑兵,连夜命军人每人持十个火把,遍挂树枝之上,“光照十数里中”。桓冲以为秦兵无数,畏惧而还,退保上明(今湖北松滋)。
谢安在桓温死后,深知中央政府应保持有一只可以直接指挥的“嫡系”部队,便以“土断”为手段,在北来侨民中征募了大批强壮年青男性,号为“北府兵”,由谢玄负责训练。虽然“北府兵”不过十万人左右,但皆是失土怀恨的北方流民子孙和因难忍少数民族政权高压冒死逃至江东的汉人,这些人斗志昂然,战不惜死。


苻坚下书令各州十丁遣一兵,征用公私马品,发步骑二十五万为先锋,由慕容垂统帅,他自己率戎卒六十多万,骑兵二十七万,前后千里,旗鼓相望。发兵同时,苻坚已把晋国皇帝预封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并在长安修建了精美的大宅院以准备安置诸人。
大儒王夫之对帝王亲征有过如下看法:“苻坚不自将以犯晋,则不大溃以启鲜卑之速叛;窦建德不自将以救洛,则不被擒而两败以俱亡;完颜亮不自将以窥江,则不挫于采石,而国内立君以行弑;佛狸(拓跋焘)之威,折于盱眙;石重贵之身,擒于契丹;。。。。。。”此外,隋朝炀帝也是亲征最终亡国,英明神武如唐太宗,征辽也是无功而返,还有明英宗的土木堡之役,被蒙古生擒,差点亡国。御驾亲征的成功例子只有明朝的明成祖朱棣和清朝征葛尔丹的康熙大帝。即使是澶渊之盟名义上获取主动的宋真宗,也对寇准把自己推到兵临城下的危殆境地耿耿于怀,后来贬之外放。所以,帝王亲征,如此轻动确实最易招致危亡,而此危亡之始,最早起自苻坚。

东晋朝廷听闻苻坚倾国而来,也忙调谢石为征讨大都督,以谢玄为前锋都督,加上谢琰(谢安之子)、桓伊等将领的辖下兵马,共八万余人,倾力抗御前秦的来侵。因此,“北府兵”就成为东晋一方的战斗主力。
战争初期,前秦一方进展极其顺利。苻融等人一举攻陷东晋坚城寿春,俘虏了东晋平虏将军徐元喜、安丰太守王先;慕容垂攻陷郧城,杀晋将王太兵。秦将梁成也率五万劲卒,屯于洛涧,数败晋军。
晋廷闻报,忙派谢石、谢玄、谢琰、桓伊等人提军而来,相继赴前线抵拒秦兵。由于忌惮梁成兵盛,在离洛涧二十五万里处,晋军皆停留观望,不敢前进。
东晋龙骧将军胡彬先是坚守硖石,很快粮尽兵瘦,只能天天假装运沙当粮来欺骗秦军自己还有吃食。私下里,胡彬派人送信于谢石等晋将,声称贼盛粮尽,并且表示自己恐怕没命再向朝廷复命了。送信人突围之后,没走多远,为苻融军队俘虏。苻融大喜,派飞骑驰告苻坚,表示“贼少易俘,但惧其逃逸,宜速进众军,一战而胜。”
苻军阅信大悦,他害怕晋军主力不战先遁,就马上舍其大军于项城,自己只率八千轻骑倍道而行,直奔寿春。所有这一切,晋军方面一无所知。
但是,祸兮福兮,人算不如天算。东晋龙骧将军刘牢之忽现神勇,亲率五千劲兵,乘夜进袭秦将梁成大营,斩杀梁成等十名秦国大将,杀秦兵一万五千多人。
谢石等人一见梁成已败,也立刻胆气增倍,水陆继进,迎敌而来。



苻坚与苻融两人登城,见晋国部阵齐整,将士精锐,又北望八公山上草木都象人的形状(其实是晋朝会稽王司马道子害怕秦国,临时抱佛脚求拜钟山之神时用草及纸板扎成的人形木偶和仪仗鼓吹留在树木之间),苻坚开始心虚,转头对苻融说:“这些也是劲敌啊,怎能说他们人少呢。”
为了打心理战,他又派先前俘虏的晋将朱序前往晋营游说谢石等人投降。也真是天不佑秦,这朱序一过去就把苻坚军内的虚实全都告诉给谢石:“应该马上和秦军先头到达部队决战,如果挫其前锋,肯定可以成功。真的等秦国百万大军陆续到来,晋军根本就不是对方的敌手。”
当时秦将张蚝正在淝南大败谢石军,谢玄、谢琰将兵数万在淝水一侧接应,张蚝也不敢追,在淝水另一端列阵。
晋将谢石派使臣去通告苻融:“您大军深入,置阵临水,是持久之计。希望您稍稍后退一下,空出双方战士格杀战斗的空地,我与您立马观赏,不亦乐乎!”
苻融并非宋襄公那样食古不化的君王,此人也是能文能武的人中之龙,他本意也想乘晋军半渡入河之际引兵直击,在得到苻坚首肯后,他指挥军队往后移。
谁知这一却阵,朱序大叫“秦军败了!”秦军中的鲜卑、羌、羯等各族兵丁各怀鬼胎,转头就跑,再往后的军队根本就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事,看见黑黑压压一帮溃兵洪水般压来,也扔下兵杖转身就逃。
苻融策马想阻止逃军,马倒被杀。秦军溃败涂地,晋军乘胜而前,苻坚自己也被流箭射中,单骑逃遁至淮北,风声鹤鸣,草木皆兵,秦军仓惶逃奔不止。晋军乘胜逐北,收复寿阳,并俘虏了前秦的淮南太守。
拨开历史的迷雾,淝水之战可能也算不上特别以少胜多的战例。苻融三十万军队西至郧城、东至洛涧五百里驻守,沿途还拨出几十万军队分别驻守要冲,九十万军队实际当时在淝水的估计也就十多万(秦军战线之长,前军已到阵前,中间都是队伍,最后的部队还刚刚从长安出发),反观晋军,本来就有八万精兵严阵以待,加之后来新加入的兵力,总共也有十万左右,加之以逸待劳,内部团结,特别是西晋灭亡后汉族士庶对北朝政权残杀屠戮的畏惧心理,都化为抵抗的同仇敌忾之意,兵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天时地利和加上走大运的偶然因素,终使大英雄苻坚的一统天下的宏愿成为泡影!
让人百思不解的是,东晋宰相谢安因此战一举成名,无数诗词歌赋颂扬他,史书上却不见什么他排兵布阵的计策,只记得胜利消息送到后,谢太傅对下围棋的客人说了句“小儿辈遂破贼”,神情淡定,只是在进屋时内心狂喜而脚步过重,拆断了木屐的后跟。依愚所见,淝水之战东晋战胜的偶然性也很大,大运撞上了,取得莫名其妙的胜利,如果失败,谢安估计和“信口雌黄”的西晋宰相王衍一样,也会名士潇洒,国亡而不色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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