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岛上有个豆芽社,专门生豆芽卖的,所以江心岛人吃得最多的菜就是豆芽。静秋总觉得老三跟成医生就像一根黄豆芽,下面是同一个茎,白白的,纯纯的,手指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但到了上面,就分成两个大大的豆瓣,形状是一样的,只不过有一个豆瓣霉烂了,变黑了,而另一个豆瓣仍然是金黄的,保持着本色。
那个分岔点就是“得手”,成医生结婚这么多年了,仍然是忠心耿耿地爱着江老师,而老三一得手就马上变了脸。
她越来越频繁地到江老师家去,就为了听听成医生的声音,看他忠心耿耿地爱他的妻儿。成医生可能是江心岛唯一一个为女人倒洗脚水的男人,妻子的,岳母的,都是他倒。特别是夏天,大家都是用一个大木盆装很多水,在家洗澡。那一大盆水,没哪个女的端得动,都是用个小盆子一盆一盆舀了端到外面去倒。但成医生家都是他端起那一大盆水,拿到外面去倒。
她一点也没因为这点就觉得成医生没出息,相反,她觉得他是个伟大的男人。
特别令她感动的是成医生对两个小孩的爱。夏天的傍晚,总能看到成医生带着他的大儿子下河去游泳,而江老师就带着小儿子坐在江边看。很多个晚上,静秋都看见成医生在床上跟他的小儿子玩,趴在床上让儿子当马骑,真正的俯首甘为孺子牛。
成医生两口子,是大家公认的恩爱夫妻,琴瑟和睦。他们两个人一个拉琴,一个唱歌,配合默契,差不多是江心岛的一大景观。
在静秋看来,只有成医生这样表里如一,始终如一,“得手”前“得手”后如一的人才值得人爱。
她看着成医生疼爱他的妻儿,她的心里就会盘旋着一些诗句,短短的,只是一个一个的片段,因某个情景触发的,为某个心情感叹的。那些诗句在她心里盘旋着不肯离去,好像在呼吁她把它们记下来一样。等她回到自己的寝室,她就把那些诗句写下来,有时连题目都没有,她也不用他的名字,只用一个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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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静秋发现了退信的“罪魁祸首”。那天,静秋被正在农场锻炼的高二两个班邀请到付家冲为他们的演出伴奏。八中农场要跟一个知青农场联欢,那个农场也在付家冲。因为是周末,静秋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八中农场那边还专门派了一个男生来帮她背手风琴。
静秋到了农场,跟学生们一起排练了一下,就跟着高二的学生去了那个知青点。她一到那里,就成了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因为她会拉手风琴,而且是女的。农场的知青也请她伴奏,都是几个很熟悉的曲子,她就为两边的节目都伴奏了。
演出完了,还有不少人围着她,有的叫她再拉一个,有的还拿过去扯两把,都说好重好重,扯不开。
有个叫牛福生的男知青听说了静秋的名字,就跑到她跟前来,说:“你真的姓‘静’?真的有姓‘静’的人?”他见静秋点头,就说,“那前段时间我们这里收到的应该是你的信了。”
原来当时八中农场才办起来不久,送信的还不太熟悉,只看见了“K市八中农场”几个字,就想当然地投递到这个知青农场来了,因为这个农场是叫“K市第八工程队农场”。第八工程队以前是部队编制,后来转了地方,这个农场是专门为他们的子女办的,子女中学毕业了,到这里来锻炼,算是上山下乡,然后就抽回K市,大多数进了第八工程队。
农场管收发的人不知道这个“静秋”是何许人也,问来问去都没人知道,就把信退回去了。牛福生经常跑到收发处去拿信,见过这个很少见的姓,他看见信是从严家河寄来的,觉得很奇怪,才六里地,为什么要写信?他记住了“静秋”这个名字,现在看到了名字的主人,一下就想起这件事来了。
静秋谢了他,又拜托他如果以后看到写给“静秋”的信,就帮她收下,她有机会了自己来拿。牛福生问她要了她在K市的地址,许诺说如果以后看到静秋的信,就帮她收了,等他回K市的时候帮她送过去。
这个发现与其说是洗刷了郑主任,还不如说是洗刷了老三,至少在写信这件事上洗刷了他,说明他的确是写了信的。但他后来跟她见面的时候,怎么没把那些退回的信给她呢?她估计那都是些绝交信,所以他没给她看,免得坏了他的计划。
静秋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寝室,是学校分的,一个十平米左右的单间,她跟一个姓刘的女老师合住。她们寝室里放了一张两个抽屉的办公桌,一人一个抽屉,两个人都在自己那个抽屉上加了锁。静秋有了自己的半边天下,就把自己的小秘密都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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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师的家在河那边,一到周末就回去了,所以到了周末,这间屋子就是静秋一个人的天下。那时,她会拴上门,把老三的信和照片拿出来看,想象那些信都是成医生写给她的。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很幸福,很陶醉,因为那些话,只有从成医生那样的人嘴里说出来,才有意义,否则就是亵渎。
鬼使神差的,她把自己的几首诗抄在纸上,想找个机会给成医生看。她自己也不知道给他看是什么意思,她就是想给他看。
有一天,她趁着成医生来从她手里抱儿子过去的时候,偷偷地把那几张揣了好几天的小诗塞在成医生的衣袋里。有两三天,她不敢到成医生家去。她倒没有什么对不起江老师的感觉,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要把成医生夺过来归自己所有,她只是崇拜他,爱他,那些诗句是为他写的,所以想给他看。她不敢去他家,主要是怕他会笑话她的文笔,笑话她的感情。
那个周末的晚上,成医生找到她寝室来了。他把那些诗歌还给了她,微笑着说:“小女孩,你很有文采,你会成为一个大诗人的,你也会遇到你诗里面的‘他’的,留着吧,留给他。”
静秋很慌乱,一再声明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在写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些东西塞在你口袋里,我---一定是疯了----”
成医生说:“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江老师谈谈,她是过来人,她能理解你,她也会为你保密----”
静秋恳求他:“你不要把这事告诉江老师,她一定会骂我的。你也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我不会的。你别怕,你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写了几首诗,请一个不懂诗的人参谋了一下。对于诗,我提不出什么意见,但是对于生活中有些难题,也许我能帮上忙。”
他的声音很柔和,很诚恳,她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信赖他,还是想要声明自己除了崇拜没有别的意思,她把她跟老三的故事告诉了他,只没讲那一夜的那些细节。
成医生听完了,推测说:“可能他还是得了白血病,不然没法解释他为什么会躲避你。他在县医院住院,有可能只是因为感冒,因为白血病人抵抗力降低,很容易患各种疾病。现在没有什么办法根治白血病,只能是感冒了治感冒,伤风了治伤风,尽量延长病人的生命。县医院有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有白血病,他的白血病可能是那家军医院查出来的。”
“可是你不是说---那家医院诊断他是----血小板减少吗?”
“如果他不想让你知道,他当然会叫医院保密---”成医生说,“我只是这样猜测,也不一定就猜得正确。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也只能这样,因为你说了要跟他去,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总不能真的让你跟去吧?而且让你看着他一天一天消瘦下去,憔悴下去,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他怎么忍心呢?如果是你,你也不愿意他看见你一步步走向---死亡吧?”
“那你的意思是他----现在一个人在A省那边----等---死?”
成医生想了一会:“说不准,他有可能就在K市。如果是我的话,我想我会回到K市来,终究---离得近一些---”
静秋急切地说:“那---你能不能帮我到各个医院---打听一下?”
“我可以为你打听,但你---要保证你不会---做傻事,我才会去打听---”
静秋连忙保证:“我不会的,我----我---再不会说那些话了的----”
“不光是不说那些话,也不能做那些事。他为你担心,无形当中就加重了他的思想负担,也许他---已经作好了---听天由命的准备,可以宁静地面对----死亡,但是如果他想到他的离去也会把你带---去,他会----很生他自己的气的。”
成医生把自己大儿子的身世讲给静秋听,原来他的大儿子并不是他亲生的,而是他一个病人的儿子。那个病人死去后,她的丈夫也随着自杀了,留下一个孤儿,成医生领养了他,从J市调到K市,免得外人告诉孩子他亲生父母的悲惨故事。
成医生说:“我每天在医院工作,经常看到病人----死去,看到病人家属悲痛欲绝。这些年,看了这许多的生离死别,最大的感受就是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不是我们一个人的,不能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如果你---跟他去了,你妈妈该多难过?你哥哥妹妹该多难过?我们大家都会难过,而这对于他并没有什么好处。在他生前,只能是加重他的思想负担;在他死后-----你肯定知道并没有什么来生,也没有另一个世界,即使两个人同时赴死,也不能----让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他说得很好啊,你活着,他就不会死。”
静秋难过地说:“我就怕---他已经----,你能尽快帮我去打听吗?”
成医生到处为她打听,但没有哪家医院有一个叫孙建新的人在那里住院,包括那家军医院。成医生说:“我已经黔驴技穷了,也许我猜错了,可能他不在K市----”
静秋也黔驴技穷了,唯一能安慰她的就是成医生可能真的猜错了,他说了“如果是我的话”,但是老三不是他,他们两个人在一个关键地方分道扬镳了,而她没把那个关键地方说出来,成医生就很可能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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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年四月间,正在地区师范读书的郑玲跑来找静秋,说有很重要的事跟她商量。郑玲从农村招到位于K市的地区师范后,每个周末都回到K市八中她父母家来,经常跟静秋在一起玩。
这次郑玲一见静秋就说:“我闯了大祸了,只有你可以救我一命了。”
静秋吓一跳,赶快问是怎么回事。
郑玲支支吾吾地说:“我---可能是----怀了小毛毛了---”
静秋问:“你---跟---小肖的----”
“不是那个混蛋还能是谁?”
郑玲的“那个混蛋”姓肖,是勘探队的,不过这个勘探队是水利方面的,跟老三那个勘探队风马牛不相及。别人介绍郑玲跟小肖认识的时候,刚好小肖那段时间呆在位于K市的总部工作,没到野外去。郑玲一点不知道小肖是要经常在野外跑的,就同意跟小肖接触接触。
小肖生得很高大,眉眼也很端正,看了不少书,能脱口背出好些古诗,这几点,一下就把郑玲迷住了,她这个师范生在文采方面还比不上小肖这个搞勘探的。两个人的关系迅速加温,小肖大概是怕郑玲知道他是搞野外的会嫌弃他,就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生米煮成了熟饭。等到郑玲发现他大多数时间不在K市的时候,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郑玲的父母知道这事后,大力反对,说就凭小肖瞒着自己是搞野外的这一点就可以断定他不是个老实人。如果他一开始就老老实实汇报了这一点,他们兴许还能同意,现在他们是绝对信不过他了。
郑玲是有苦难言,父母坚决不同意,小肖那边又很强硬,说你父母不喜欢我就算了,我父母还嫌你太矮呢,是我一直顶着他们的反对在跟你来往。我也是水利中专毕业的,也不比你差。你是地区师范的,说不定毕业了给分到哪个县里去了,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郑玲恳求静秋:“你跟那个成医生很熟,你帮我打听一下,看可以不可以到他们医院去查一下是不是怀小毛毛了?我不想搞得兴师动众,跑学校去开证明什么的,那叫我还活不活?”
静秋就厚着脸皮去找成医生,说是为一个朋友问的。成医生让她带她的朋友到医院去找他,他帮忙安排一下。
静秋就带着郑玲去了医院,成医生跟郑玲弄了个假名字让她验了孕。结果出来后,成医生一看是个“阳性”,就说:“是有了。”郑玲一听,差点当场哭出来,静秋连拉带拖才把她弄出医院。
过了一天,郑玲又哭丧着脸找静秋来了,说跟小肖商量了,小肖不肯匆匆忙忙结婚,说家具什么的都没准备,这么匆忙结婚,别人肯定知道是搞出事来了。再说,十个月不到就生了小孩,那还不让人家笑话?说不定单位还要处分他。
静秋听了很生气,马上联想到老三,都是到了危难关头就逃掉了。她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当然只好打掉罗,又要麻烦你去找那个成医生。那个混蛋一点忙都不肯帮,他说他没把他的东西弄到那里去,怎么会有小孩?肯定是我跟别人弄出事来了,怪在他头上。”
静秋不解:“什么没弄到那里去?”
魏玲解释说:“当然是----生娃娃的那个东西,男人的---精子---”
静秋本来是不愿意打听这些细节的,帮忙就帮忙,她不想因为帮了郑玲的忙就逼她交代“作案经过”,但这个细节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她忍不住就问了:“把生娃娃的东西弄到哪里去?”
魏玲说:“哎,你没谈过男朋友,没做过这些事,说了你也不懂,就是把生娃娃的东西弄到---你来老朋友的----那里去----。”郑玲愤愤地说,“他最后是没弄到那里去,但是他----前面---肯定还是弄了一些到那里----去了,不然我怎么会怀---小毛毛?天上掉下来的?我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没跟任何别的男人----同过房-----”
静秋听得目瞪口呆,把那些滑腻腻的东西弄到----那里去?好恶心。她一下子想起以前听到过的一个很恐怖的故事,说有个女孩把短裤反面朝外晾在靠墙的地方晒,结果被蜘蛛爬了,那个女孩穿了那条短裤,就怀孕了,生出一窝蜘蛛。
所以她从来不把短裤反面朝外晾,也从来不把短裤晾在靠墙的地方,或者任何蜘蛛能爬到的地方。但她以前不明白怎么蜘蛛爬了短裤,女孩就会怀孕。现在她才明白了,一定是蜘蛛把它生娃娃的东西糊在短裤上,女孩穿了,那些东西就跑到女孩---那里去了,所以就怀了孕。
她突然明白老三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什么也没做,因为他没有把生娃娃的东西糊到她那里去,那说明他没“得手”。既然他没“得手”,她以前的那些猜测就都是错误的。他一定是得了白血病,他怕死了之后,她要跟他一起去,所以他撒谎说他没得白血病。但他如果留在K县,她很快就会发现他是得了白血病,所以他只好躲回A省去了。他这样做,也许她会恨他,但可以保住她一条命。
想到这一点,她心如刀割,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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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秋没想到自己这么无知,连什么是同房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这次碰巧听郑玲说起,她可能还在错怪老三,以为老三“得手”了。刚开始她以为在一个床上睡了就是同了房,但中珉那次说“幸好我们没脱棉衣没关灯”,她才认识到脱棉衣和关灯才是最重要的。
她跟老三在医院里相会那次,她是准备跟老三一起把死前能做的事都做了的,所以她很勇敢地脱了棉衣,最后还关了灯。
那次他说他不敢碰她,怕会忍不住做夫妻才能做的事。而她叫他不要怕,叫他做,不做两个人都会死不暝目的。然后老三就伏到她身上,她以为接下去做的事就是夫妻的事了。
她想起她那晚因为无知和好奇说了一些很不好的话,一定是很令老三难受的,现在真的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割掉。那天他们飞过之后,他用毛巾为她擦掉肚皮上那些滑腻腻的东西,她问:“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尿?”
他似乎很尴尬,说:“这不是----”
“但是尿不也是----从这里拉出来的吗?”她见他点头承认,就追问,“那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是尿,什么时候不是呢?会不会搞错了----”
他好像有点讲不清楚,只含糊地说:“自己能感觉到的。你不要担心,那---绝对不是----尿。”他起床披了件衣服,倒了些热水在脸盆里,拧了个毛巾,帮她把手和肚皮擦了半天,说,“这下放心了吧?”
她声明说:“我不是----嫌你脏,我只是很怕滑腻腻的东西。”想了想,她又说,“真奇怪,为什么男的----要用一个----东西管两件事呢?”
他答不上来,只搂着她,无声地笑:“你的意思是男人应该备两个管子,各司其职?你问的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答不上来。不是我自己要把自己造成这个样子的,可能要问造物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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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讲他的第一次给她听。那时他才读小学六年级,有一次考试,有个题目很难,他觉得自己做不出来,一紧张,就觉得象是拉出尿来一样,但是却有一种奇怪的舒服的感觉,后来才知道那就叫“遗精”。
她惊异极了:“你小学六年级就----这么----流氓?”
他解释说:“这不是什么‘流氓’,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男孩长到了青春期,开始发育了,就会有这种现象,有时做梦也会这样。就像你们女孩一样,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有----‘老朋友’。”
她恍然大悟,原来男孩也有“老朋友”的,但是为什么女孩来老朋友的时候浑身不舒服,而男孩来老朋友的时候却有一种“奇怪的舒服感”呢?好像不大公平一样。
她也把自己的第一次讲给他听。那时正是她妈妈住院的时候,医院离她家有十里地左右,她妹妹还小,走不动那么远的路,就在医院过夜,跟妈妈睡在一张病床上。而她就白天到医院照顾妈妈,晚上回到家,跟左红一起睡。
有天半夜,她们两个人跑到外面拉了尿回来,左红说:“一定是你来老朋友了,床上有红色,但我老朋友没来。”
左红帮她找了些卫生纸,用一根长长的口罩带子拴好了,帮她带在身上。她又怕又羞,不知道该怎么办。左红告诉她:“每个女孩都会来老朋友的,你的同学可能有很多早就来了。你去医院的时候,告诉你妈妈就行了,她会教你的。”
那天她去了医院,却一直说不出口,磨蹭了很久,才告诉了妈妈。妈妈欣喜地说:“这真是巧啊,我马上就要做子宫全切手术,做了就不会来老朋友了,而你刚好在这个时候接上来了,生命真是代代相传啊。”
老三听了,说:“希望你以后结婚,生孩子,生女儿,女儿又生女儿,她们都长得像你,让静秋代代相传。”
她觉得他说这话的意思是让她跟别的人结婚生孩子,她不想听他说这些,就用手捂住他的嘴,说:“我不会跟别人结婚的,我只跟你结婚,生你的孩子。”
他紧搂着她,喃喃地说:“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我也想----跟你结婚---但是--”
她看他很难过,就把话扯到别处去。她说:“我全身都是右边比左边大。”她把两个拇指并在一起给他看,把两条胳膊并在一起给他看,都是右边比左边略微粗壮一些。
他看了一会,握住她的乳房,问:“那你的这个----是不是也是一个大一个小呢?”
她点点头:“有一点点不同,右边那个大一些,所以我做---胸罩的时候,右边要多打一两个折。”
他钻到被子里去看了半天,冒出头来,说:“躺着看不出来,你坐起来给我看看。”她坐起来给他看,他说有一点点,然后他问,“我把你画下来好不好?我学过一点画画的----。等天亮了,我回病房去拿笔和纸来---”
“画下来干什么?”
“画下来天天看呀---”他声明说,“你要是觉得不好就算了。”
“我没觉得不好,但是你不用画的呀,我可以----天天给你看。”
“我还是想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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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回病房拿了笔和纸来,让她披着被子,斜躺在床上,他看几眼,就让她躺被子里去,然后他就画一阵,画完再看再画。他很快就画了一张,她看了看,觉得虽然只是大致轮廓,看上去还挺象的。
她嘱咐说:“你不要给别人看,让人知道会把你当流氓抓起来的。”
他笑了一下:“我怎么会舍得给别人看?”
那天他让她别穿衣服,就呆在被子里。他跑出去倒痰盂,又跑回来拿脸盆漱口杯打水她洗脸洗口,后来又到医院食堂打饭回来吃。她就披件衣服坐在被子里吃,吃完又钻到被子里去。后来他也脱了衣服上床来,两个人温存了很久,一直到只剩半小时就没车到严家河了,才匆匆穿了衣服,跑到车站去坐车。
现在她回想那一幕,知道他那时就做好了离开她、好让她活下去的准备,而她却错怪了他,他真的是什么也没做。
她太遗憾太后悔了,如果她早知道这一点,她一定早就跑去找他了。现在离那次相会已经差不多快半年了,如果他在那次割手之后就查出了白血病,那就已经八、九个月了,也许去年年底他就已经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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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曾经说过“它能这样,就说明我一时还不会死”,她想起那一天,“它”好像经常就那样了,那是不是说明他还能活很久呢?她又充满了希望,也许他比一般人身体好,也许他还活着?
她一定要找到他,哪怕他已经去世了,她也要知道他埋在哪里。如果他没得病,只是回去照顾他父亲,即便他已经跟别的人结婚了,她也要去看他一眼。不管他究竟是为什么离开她的,她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不然她永远不得安心。
静秋能想到的第一个线索就是端芳,因为端芳那时是知道老三的真实病情的,也许她也知道他在A省的地址。端芳那次说不知道,可能是老三嘱咐过了,现在如果她向长芳保证不会自杀,端芳一定会告诉她老三的地址。
那个星期天,静秋就跑到西村坪去了一趟,直接到端芳家去找她。大妈他们见到她,都很惊讶,也很热情。端林已经结了婚,媳妇是从很远的一个老山区里找来的,长得挺秀气,两口子现在住在大妈这边,听说正在筹备盖新房子。
静秋跟大家打过招呼,就跟端芳到她房间说话。
端芳听静秋问起老三,很伤感,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A省的地址,我要是知道,我还等到今天?早就跟过去照顾他了。”
静秋不相信,恳求说:“他那时对谁都没说他的病情,只对你说了,他肯定也把地址告诉你了---”
端芳说:“他那时并没有告诉我他得了白血病,是他在严家河邮局打电话的时候,我大哥听见的。他已经是他们勘探队第二个得白血病的人了,所以他要求总队派人来调查,看看跟他们的工作环境有没有关系。”
“那---他走了之后,我到中学去找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告诉他是从我这里听说他得白血病的,他就来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告诉了他,他就叫我不要把这些告诉你,叫我说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他说幸好他写给你的那些信你没收到,因为他在信里告诉了你的,他开始怕是这一带的水土有什么问题,想提醒你----”
静秋无力地说:“难怪他后来不把信给我。那到底是不是这一带水土有问题呢?”
“应该不是吧,两个得病的都是他们勘探队的人,后来他们勘探队撤走了---,不知道是把活干完了撤走的,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那----老三是跟他们队一起走的,还是----”
“他年底走的,说回A省去了----后来就没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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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秋决定趁五一劳动节放假的时候,到A省去找老三,希望还能见上一面。即使见不到面了,她也希望能到他坟墓上去看看他。她知道她妈妈不会让她一个人到A省这么远的地方去,人生地不熟的,她又从来没出过远门。她想约郑玲一起去,但郑玲说五一的时候小肖会回来休假,肯定不会放她去A省旅游。再说,到A省的路费也很贵,两个女孩出远门也很不安全。
静秋没办法了,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自己一个人去了。
她只知道老三的家在A省的省会B市,但她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她想,既然他父亲是军区司令,只要找到A省军区了,总有办法找到司令。找到司令了,司令的儿子当然是可以找到的了。
她想好了,就去找江老师帮忙买张五一劳动节期间到A省B市的火车票,她知道江老师有个学生家长是火车站的,能买到票。五一期间铁路很繁忙,自己去车站站队买票一是没时间,二是可能买不到。
江老师答应为她买票,但又很担心,说:“你准备一个人到B市去旅游?那多不安全啊。”
静秋把去A省找老三的事告诉了江老师,请江老师无论如何帮她买到票,如果她这个五一期间不去,就要等到暑假了,去晚了,就更没希望见到老三了。
过了几天,江老师帮她把票买回来了,一共买了两张,江老师说她自己跟静秋跑一趟,免得她一个人去不安全。江老师去跟静秋的妈妈讲,说她要带小儿子去B市一个朋友家玩,路上一个人照顾孩子不方便,想请静秋一起去,帮忙照顾一下孩子。妈妈见是跟江老师一起去,没有什么意见,很爽快地答应了。
江老师的小儿子小名叫“弟弟”,那时还不到两岁。静秋和江老师带着弟弟乘火车去了B市,住在江老师的朋友胡老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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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静秋和江老师带着弟弟转了几趟车,才找到省军区,是在一个叫桃花岭的地方,外面有很高的院墙,从院墙外就能看到里面山坡上的树,都开着花,真象是人间仙境一样。静秋看到老三住在这么美的地方,觉得他还是回来的好,总比住在她那间小屋子里要舒适,只希望他现在还在这里。
门口有带枪的卫兵站岗,她们说了是来找军区孙司令的,卫兵不让她们进去,说军区司令不姓孙,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江老师问:“那有没有姓孙的副司令或者什么类似级别的首长呢?”
卫兵查了一阵,说没有。静秋问:“司令姓什么?”
卫兵不肯回答。江老师说:“不管司令姓什么,我们就找司令。”
卫兵说要打电话进去请示,过了一会,出来告诉她们,说司令不在家。
静秋就问司令家有没有别人在家?我只想问问他儿子的情况。
卫兵又打电话进去,每次都花不少时间。江老师好奇地问:“怎么你打个电话要这么长时间?”
卫兵解释说,电话不能直接打到司令家,是打到一个什么办公室的,由那里再转,所以有点费时间。
这样折腾了一通,什么消息也没打听到,只知道首长一家都出去了,可能是旅游去了。问首长到哪里旅游去了,卫兵打死也不肯说,好像怕她们两个埋伏在首长经过的路上,把首长一家炸死了一样。
下午她们又去了一次,希望碰到一个人情味比较浓一点的卫兵,结果下午的那个比上午的那个还糟糕,问了半天连上午那点情况都没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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