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凌乱,又想起那一日的大雪纷飞,被遗弃的她流落街头,就要被人硬生生绑入青楼,挣扎哭泣中,一个声音让所有人松手跪倒。
  “放了她。”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应该是我的女人。”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她泪眼朦胧中看去,只看到飞扬的眉,狂傲的眼--和突然之间柔软了他整张面容的温柔。
  他一把将她掠上马背,疾驰而去。
  狂雪凌乱,怒马神俊,他的怀抱却温暖一如春天,他一直对她微笑。
  一路奔波,最后他将她抱下马背时,她发现自己已身在传说中的烨城宫廷。
  他将她藏在金碧辉煌的凛炫宫,锦衣玉食,轻纱软红,千依百顺,无微不至。
  他宠爱她。
  他要正式地迎娶她,让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王妃。
  是他把她带入这宫里来,却让自己陷入阴森的牢狱,诡谲的风波。
  谢沉珂长长的睫毛一颤,一行清泪跌落在衣襟。
  “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就忍不住了。”云舒舞鸟过地拉她的手。
  “公主。”谢沉珂突然直直跪下,“沉珂有事相求。”
  “你起来说。”云舒舞诧异,这看来脾气挺倔的女子怎么突然就对她跪下了。
  “请公主带我去看看四殿下。”谢沉珂道。
  “这……这与宫里的规矩不合……大牢不能随便去……”云舒舞为难。
  “求求公主,请公主带我到大牢,公主不必进去。我担心四殿下,不看他一眼,我真的不能心安。”谢沉珂目光凄恻歉疚,令云舒舞看了都觉心中疼痛,不能拒绝。
  “好吧,我和你一起去,我就不信去看看四哥就能定我的罪不成。”云舒舞一咬牙断然说到。
  “拜谢公主。”谢沉珂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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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
  云舒扬在牢里如笼中困兽四处乱转。
  云舒霭,七弟,他就这么毫不顾惜兄弟情分??是,他行刺他是不该,可是都是他逼的!他不该抢走他的王妃,他不该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他,他最最不该的是在他虚晃那一剑时不挡开!
  那么聪明的七弟怎会看不出来他那一剑并非有心伤他?他只不过是想带走自己的王妃而已。他却一气之下把他投入大牢,但又不审不判,只让他在这里耗着,真比用刑还难受!枉费他一直把他当作最需要照顾的弟弟迁就疼爱!
  他的大业正在一飞冲天的关键时刻,现下被锁在这里,不就一切都成梦幻泡影?数年的苦心经营难道终成一场空?他不甘,不甘啊!
  忽然听见有人声:“公主,谢姑娘,大牢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还请回吧。”
  谢姑娘?沉珂?沉珂来看他了??
  云舒扬心中一阵狂喜,心念一转,目光定在那扔在一旁并未锁上他手脚的沉重铁链上,唇边浮起一丝残酷的笑。

  “我来看看我四哥,有什么不能的,闪开!”云舒舞斥道。
  宫中皆知云舒舞是最受宠溺的公主,性情娇纵,无人胆敢违逆,一队兵将只能让开放她们进去。
  “这样不会有事吧?七殿下早叮嘱过绝对不能有失。”一人不放心地低问。
  “她们两个女孩子,应该不会出岔子。”另一人口里这样说着,脚步不停,急忙跟上去。
  “四哥!”
  “四殿下!”
  在见面的刹那,两声呼唤俱是惊痛。
  “四哥,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云舒舞转身怒视身后一群狱卒兵将。
  谢沉珂眼里见了迷蒙的泪,云舒扬的头上满是沁着血的伤痕,一双手也是血迹斑斑--他是皇子啊,他是那么狂傲飞扬的四皇子啊,何时受过这种苦?云舒舞兀自对那些人大发脾气,其实,若没有云舒霭的允许或是命令,谁敢动手?
  云舒霭,你为了报一剑之仇就如此伤害,折辱自己一同长大的兄长?况且,那一剑,如果不是你无礼逾越在先,又怎会刺在你身上?
  可笑的是她还为他担心为他心疼,为他冒险拔那一剑,为他不眠不休终宵守护。
  谢沉珂落泪。
  “沉珂,不哭。没关系,七弟他气消了自然就放我出去了。”云舒扬费力地伸出手来为谢沉珂拭泪。
  谢沉珂握住他的手,泪水就掉落在他的伤痕上,直沁进白骨。云舒扬痛得一颤,面上却依然微笑:“不哭啊沉珂,这点伤,不疼,让七弟出出气也就没事了。”
  谢沉珂心痛得不忍看他的微笑--是什么让他这样忍气吞声?
  “公主,谢姑娘,太子在四处找你们,还是快出去吧。”锦瑟匆匆进来道。
  “四哥,你先忍着,我去叫二哥给你主持公道。”云舒舞拉着谢沉珂快步往外去。
  谢沉珂回头,只见云舒扬就那样紧靠在牢笼壁上,望着她,一直一直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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霰云宫。
  两人一头撞上云舒奕。“二哥--”云舒舞急着要说话,云舒奕却一挥手制止她,锐利目光看住谢沉珂问到:“你去哪里了?”
  “我们去大牢看四哥了,二哥,你都不知道--”云舒舞急切说到。
  “舞,我没有问你!”云舒奕打断她,依然看住谢沉珂:“你答应了我照顾七弟,却又跑去看四弟?”
  “那七哥醒没?”云舒舞又插进话来。
  云舒奕的目光愈见阴郁烦乱:“他醒了,但人不见了。”
  目瞪口呆。云舒舞的嘴巴张得可以含住一颗鸡蛋,谢沉珂也不禁动容--云舒霭,他受那么重的伤,能去哪里?
  “屋里不是还有太医在吗?”谢沉珂不解地问。
  “太医都被点了穴道,乱七八糟倒了一片,真是一群废物。”云舒奕拂袖而去,一路走一路令出如山:“再给我去找,就算把整个烨国给我翻过来,也要尽快找到七殿下!”
  “二哥,二哥--”云舒舞跟着追出去。
  谢沉珂慢慢走进内室,果然,屋内太医尴尬地歪倒,而床上已空无一人。谢沉珂苦笑,伸手为众位太医解开穴道,发现点穴之人手法并不重,看来并无伤人之心。
  “是谁点了你们的穴道?”谢沉珂问。
  “我们,我们只看到一个影子,实在没看清楚,然后他就抱起七殿下走了。”徐太医丧气地说到。“那时七殿下醒来没?”谢沉珂问道。
  “醒来了,还叫风冉进来说了几句话。”
  “风冉是谁?”
  “风冉和锦瑟是经常跟在七殿下身边的小厮。”
  “那风冉现在在哪里?”
  “他也不见了。”锦瑟进来说到。
  谢沉珂默默坐下,大牢中遍体鳞伤的云舒扬,重伤在身不知所终的云舒霭,纠缠如乱麻。
  天色渐渐暗下来,冬夜的风从窗缝中吹进来,很冷,像那一天云舒霭握着她的手的感觉,冷入骨髓,也像她看到血迹班驳困在牢笼中的云舒扬时的感觉,冷到心底。
  烨国的冬天,竟有这么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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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夜色已深浓如墨,内室里璀璨的夜明珠,光辉苍白。
  突然,静寂的夜色中有轻微的响动。谢沉珂心里一动,急忙迎出去,果然,一个高大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进来,他怀里抱着的不是云舒霭是谁?只是白衣的云舒霭裹在一袭纯黑的披风里,映得清俊面容分外苍白。
  “七殿下,风冉,你们可回来了。”焦急的锦瑟也赶出来。
  风冉对锦瑟点点头,直接走进内室,小心地扶云舒霭躺下,关切地看着他。
  云舒霭轻咳两声,低声道:“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风冉和锦瑟无声地退出。
  云舒霭看着谢沉珂,居然若无其事地道:“我回来了。你在等我?”
  “太子看你不见了很着急。”谢沉珂冷然道,看着他浑若无事的样子,再想想大牢里的云舒扬,一丝怒气在她心里慢慢开始滋长,盖过了对他的担心。
  “我已经给了他一个合适的理由。”云舒霭淡然道,目光微茫只看着谢沉珂。
  “那请你也给我一个理由。”谢沉珂冷冷说道。
  “什么?”云舒霭的手悄悄掩上胸口,眉间的倦意强忍不住地深浓。
  “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四殿下?”谢沉珂明眸直视云舒霭。
  “我不能告诉你。”云舒霭微微摇头,低低喘了口气。
  “我是他的王妃,我有资格听。”谢沉珂倔强地逼视云舒霭。
  “你还不是他的王妃!”云舒霭略略提高声线,猛然剧烈咳嗽起来。
  “那也是拜你所赐。” 谢沉珂冷冷看着他痛苦地咳嗽,看着他苍白的薄唇瞬间染作殷红,看着他胸前的白绫又沁出一片凄艳,看着他越咳越厉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终是开口道:“我给你传太医。”
  “不用,在书桌的……左边角落……有暗格……你把那个乌木的瓶子给我……”云舒霭喘息着断续说道。
  谢沉珂迅速找到那个隐藏得绝佳的暗格,一摸,果然有个乌木的精致小瓶。
  “里面的药……给我一颗……”云舒霭按住胸口,额上全是冷汗。
  谢沉珂抖出一粒晶莹的药丸,喂进云舒霭口里。终于,云舒霭慢慢止住咳嗽,无限疲倦地合上眼睛。
  “里面还有多少药?”云舒霭轻声问到。
  谢沉珂一看:“只剩五颗。”
  云舒霭极淡地一笑,竟笑出几分飘渺:“那也许可以撑过这个冬天吧。”
  谢沉珂看着手里的乌木小瓶,知道这是云舒霭的救命药了,他并不避讳告诉她这一点。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对四殿下?”谢沉珂不肯放过地问。
  “他行刺我,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么?”云舒霭合着眼睛,声音低不可闻。
  “可是他是你的亲哥哥!而且是你先理亏,你怎么能把他关起来还对他用刑?”谢沉珂语气激烈起来。
  “我没有对他用刑。”云舒霭微微抬眸。
  “没有你的命令,谁敢动他?七殿下,既然做了又不承认,算什么英雄。”谢沉珂忽地转身走开。
  云舒霭不再说话,唇边一缕血丝缓缓滑下,既然谢沉珂不肯相信他,他便也不再解释--他已经背负了天下人的误会,不在乎再多一个--虽然,虽然,她是谢沉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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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辰宫。
  云舒奕独自喝着酒,全不理会身旁如云美女的千娇百媚。
  “太子为何闷闷不乐?”太子妃长宁婉然一笑,柔声问道。
  云舒奕斜着眼睛看她一眼,以前也觉得长宁是很妩媚的女子,可是先在看来未免过于柔媚浓腻,失了风骨--是因为看过了谢沉珂么?看过了那样绝艳卓然的她,再看其他女子,尽成庸俗脂粉。
  “太子是在为七殿下担心?”长宁为云舒奕斟酒。
  “是。”云舒奕点头。他当然担心。如果云舒霭在这时有个不测,父皇一定会迁怒于他,责怪他没有照顾好他。到那时,他这个太子位能不能保住还不知道呢。
  夜空森寒,几颗欲明欲暗的星子闪闪烁烁,云舒奕长长地叹口气。

  清晨。
  云淡霜清。
  云舒霭伤处痛楚,整夜辗转。
  谢沉珂执意不肯与他同榻而眠,就那样在窗前凝立一晚。
  到了天明,两人都见憔悴。
  云舒霭深黑的眼眸幽幽沉沉,藏着说不出口的疼惜--这倔强的女子啊。
  锦瑟奉上药来。云舒霭勉强喝了几口,一阵轻咳,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
  “你又要去哪里?”谢沉珂转身问到。
  锦瑟白她一眼--什么你啊我的,对七殿下如此唐突无礼,她真的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云舒霭凝目看她,薄唇轻扬:“我可以当作是你在关心我么?”
  “我答应了太子照顾你,我必须要对他有个交代。”谢沉珂目光冷冽。
  “照顾我?那你过来。”云舒霭微微一笑。
  “做什么?”谢沉珂眼里满是戒备。
  “过来。”云舒霭握住她的手,谢沉珂面上一红欲挣脱,云舒霭淡淡笑着把一个什么放进她手里:“要能照顾我你得先照顾好自己,这枚袖剑够锋利,给你防身。”
  谢沉珂一看,正是那枚云舒扬用来刺伤了云舒霭的剑,她慢慢把它拔出剑鞘,寒光刺目,一时想起那一日把它从云舒霭胸口抽出来的情景,不禁一阵心悸,“呛啷”一声还剑入鞘:“我不要。”
  “为什么?”云舒霭不解,“不喜欢?”
  “恩。”谢沉珂闷闷地应道,这柄剑,沾了他太多血--奇怪地,她会介意。
  “我以为你会喜欢带着四哥的东西。”云舒霭淡然说到。
  谢沉珂心里一紧,而云舒霭已转开头去,锦瑟正在为他系上披风,他是真的要出门。
  “我和你一起--”谢沉珂话没说完,似乎屋里掠过一阵风,她的几个重穴已被封住。
  “扶谢姑娘去休息。”云舒霭吩咐锦瑟。
  锦瑟拉着脸,老大不愿意地抱起谢沉珂将她放在床上就闪身离开。
  云舒霭微笑摇摇头,亲手拉过被子为她盖上,温言道:“我不在,你放心睡一会儿。太子那边我自有安排,他不会过来,你不用担心。穴道半个时辰就会解开。”停了停,他忽然道:“沉珂,你等我回来,好不好?”说完后却又不等她的回答就转身在锦瑟的扶持下往外去。
  谢沉珂怔住,看着他瘦削修长得单薄的背影,听着他轻轻的咳嗽,心绪纷乱--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到底在做什么?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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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炫宫。
  密室。
  云舒霭坐下,看着眼前垂头站的一个中年清瘦男子,目光幽幽的寒。
  沉默。
  “修颜,我给了你一个晚上的时间,你可有考虑清楚?”云舒霭的声音清极寒极。
  “七殿下……”那垂首的男子竟是长伴云舒扬的军师修颜。
  “说。”云舒霭蹙眉。
  “此事完全是空穴来风,与四殿下绝没有半点关联。是宫里有人暗箭伤人,七殿下,你是聪明人,请勿听信谣言……”修颜跪下诚恳说到。
  “修颜--”云舒霭眼里多一分郁色,声音更见幽冷,“你还不肯说实话么?”
  “四殿下为人狂傲不羁,多为人所嫉,更遭人排挤--”修颜的额头上已沁出汗珠,展开一叠卷宗絮絮说着:“七殿下,你看,这是烨奕十一年冬,程王诬陷四殿下私结党羽,后为皇上澄清,这是烨奕十二年春,宁王诬陷四殿下……”
  “你看看这个。”云舒霭不愿再听下去,扔出一份书简。
  修颜伸手接过,一阅,面色惨变,云舒霭的目光清寒凝在他拿着书简的手上,突然沉声道:“深檀,把他拿下!”
  深檀立即飞身上前,利落地制住已经在发抖的修颜。
  “别装了,真正的修颜在哪里?”云舒霭一扬手,一杯茶泼上那人的脸。只见茶水融去了他脸上易容的痕迹,露出一张与修颜有八分相似的面容。
  “我,我,我,七殿下饶命啊……”那人扑倒,簌簌发抖。
  “真正的修颜在哪里?”云舒霭只问。
  “不知道,小的只是个干杂佚的,被军师找来要我背熟了那几句话,学着他的声音腔调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七殿下饶命,七殿下饶命……”看来他实在被吓坏,叩头如倒蒜。
  “深檀,你现在立刻去大牢,一定守住四殿下。风冉,你带人去把修颜找出来。”云舒霭不再理会他,断然下令,“在没找到修颜之前,要加紧削夺四殿下在烨国内布下的势力。”
  “是。”深檀和风冉飞身掠出。
  “锦瑟,炀国方面可有什么动静?”云舒霭注视密室墙上的地图。炀国是烨国的邻国,早欲染指烨国占尽天时地利的富庶,几十年来一直在边境蠢蠢欲动。
  “现在还看不出来。”锦瑟应道,不解地问:“七殿下,你怎么看出他不是真的修颜呢?”
  “他的手,修颜是四哥帐下军师,是个文士,向来养尊处优,怎么会有那么粗糙的一双手?”云舒霭淡然说到,轻轻咳嗽。
  锦瑟担忧地看着云舒霭,他的面色苍白如雪,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云舒霭喘息着靠在椅背上,微微蹙眉。
  “七殿下,我带了药出来,要不要服一颗?”锦瑟担心。
  云舒霭摇头:“只剩五颗药,留作不时之需吧。这段日子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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霰云宫。
  谢沉珂躺在云舒霭的床上,鼻端绕上幽幽淡淡的冷香--云舒霭的味道。轻叹一声,那个谜样的男子,淡若清风浮云,却也如风如云般,让人无从捉摸。
  半个时辰过去,果然穴道解开,但她心绪凌乱,无法入睡,索性起来在霰云宫的庭院里茫然转悠。
  这里和凛炫宫完全不同。凛炫宫富丽华贵,金碧辉煌,而这里简单许多。长亭,水榭,回廊,并无镶金嵌玉,只是掩着翠竹几杆,映着清泉悠悠,明净清雅。只是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天气如此寒冷,修竹依然苍翠。
  谢沉珂望着那竹影摇曳,流泉丁冬的水榭,似乎看到云腈霭衣白如雪,迎风而立,全然不似这凡尘俗世世间人。怅望中不禁心神恍惚。
  “王妃。”一个低沉的声音惊醒谢沉珂--王妃?谁会呼她王妃?
  转身看到一个捧着果盘的侍从,“你是?”谢沉珂疑惑。
  “王妃,是我,修颜。”来人抬起头来,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显然经过易容,但他的声音谢沉珂听过很多次,假不了。
  “修颜,你来做什么?”谢沉珂问。
  “王妃。”修颜又唤一声。
  “我还不是王妃。”谢沉珂摇头。
  “在我们心里,你早就是四殿下的王妃。”修颜突然恭肃跪下。
  “修颜?”谢沉珂听到他那句话,心里一乱。
  “现在就只有王妃能救四殿下了。”修颜恳切地望着她。
  “你起来,说清楚。”谢沉珂蹙眉,“四殿下他现在怎样?”
  “四殿下被关在大牢里,受尽了折磨,我看等不到皇上回来定他的罪,他就要撑不过去了。”修颜声音哽咽。
  “七殿下还在对他用刑?”谢沉珂一阵心冷。
  修颜点头:“七殿下平日里就恼恨四殿下为人狂傲,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对他小心翼翼毕恭毕敬,这次公然抢亲就是为了煞一煞四殿下的风头。而四殿下为了王妃竟刺伤了他,他本积怨在心怎会轻易放了四殿下?”
  是,为人狂傲,谢沉珂明白云舒扬就是那样烈性的男子,意气飞扬,狂歌长啸,从来不懂韬光养晦。
  “可是,我能够做什么呢?”谢沉珂无奈。
  “王妃现在和七殿下在一起。七殿下手中执掌烨火印--”不等修颜说完,谢沉珂一扬眉:“你让我偷烨火印?不行。”谢沉珂自然明白烨火印非同一般,那关系到整个烨国的家国河山。
  “不是偷,只是借用。借来把四殿下救出大牢就可以了。然后我会陪四殿下暂时在外避一避,等七殿下气消了再回来。”修颜急忙道。
  谢沉珂沉吟犹豫--真有那么简单?
  “王妃是担心自身安危么?王妃放心,在下自有安排。”修颜急切地问。
  谢沉珂苍凉一笑:“自身安危?我这一切都是四殿下给的,就算殒身送命也是还给他,应该的。”
  “那王妃是答应了?”修颜松口气,道:“王妃放心,颜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不会伤及王妃,还能把这王妃的封号光明正大地昭告天下。”
  “我只是想把四殿下救出来,四殿下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坐视。至于其他的,我已经管不了了。”谢沉珂绝色的面容上浮起一抹苍冷,冷艳如一阕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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霰云宫。
  谢沉珂在庭院里怔立许久,天色空茫,流云四散。
  沉寂中忽有一缕幽幽的箫声传来,超脱凡尘的冷彻,欲诉不能的缠绵,飘飘渺渺,如一根极细极韧的丝线,缠绕于心让人呼吸发紧。谢沉珂不自禁地随着箫声而去,走到云舒霭寝宫的窗前,茫然地听着,心里是微茫难解的悲喜。忽然箫声一滑,一个高音上不去,谢沉珂便听到了那熟悉的低咳。
步入内室,只见云舒霭斜斜靠在短榻上,手边跌落着一支竹箫,面色苍白如清凉明月,唇边却有一抹凄艳,静默望着她,目光幽微。
  “你回来了。”谢沉珂呐呐地,想到修颜,想到烨火印,一阵慌乱。
  “过来陪我坐坐。”云舒霭声音有点沙哑。
  谢沉珂沉默坐在他身旁。
  “刚才回来看你不在,我很担心,怕你不肯留在这里等我。”云舒霭静静看着她,温言道,“后来他们告诉我你在园子里。冷不冷?”
  谢沉珂摇摇头,垂下眼睫,他的温柔让人有沉沦的感觉--她不能想象如此温柔淡定的一个人也就是对云舒扬用刑泄愤的人。
  “你什么时候把四殿下放出大牢?”谢沉珂低声问到。
  云舒霭不回答,却淡淡地笑了:“我以前就一直希望回到家后有人对我说,你回来了。而不是冷冰冰一片参见七殿下。今天听到你那样说,我很开心。”
  “七殿下--”谢沉珂抬眸,对上云舒霭清清淡淡的眼瞳,那里的温柔,纠结成一片无可奈何。
  “沉珂,你以后会有很多时间和四哥在一起,那么今天,可不可以请你今天不要想他?”云舒霭看向窗外渺远的天空,声音淡然,那份无奈却淡淡逸出。
  谢沉珂一笑,苦涩的苍凉的,开口道:“我怎么能不想呢。是他救了我,是他给我这一段安宁的日子,是他一直对我好。现在我好好地坐在这里,他却因为我在大牢受刑,七殿下,你要我不想,那是太强人所难了。”
  “我听你这样说,是不是应该觉得高兴?因为你对四哥有的只是感激和愧疚。”云舒霭静静地道。
  “可是在我心里,除了感激和愧疚,再无其他。”谢沉珂迎上他的眼眸,声音忽地一颤。
  “是真的吗?”云舒霭慢慢拢过谢沉珂鬓边一丝散落的发。他修长苍白的手指触到她的面颊--谢沉珂一惊,平日里云舒霭的手总是那么冷,冷入骨髓,可是现在却烫得炙人。谢沉珂顾不得许多,伸手一触他的额角,滚烫。
  “你在发烧。”谢沉珂不安,他明明在发烧,可是他的面色依然苍白得像冰雪揉成。
  “不碍。”云舒霭看着她,只问:“是真的吗?除了对四哥的感激和愧疚,你心里再无其他?”
  “我给你传太医。”谢沉珂避开他的目光,欺骗他和欺骗自己哪一个更容易?
  “不要。你回答我,沉珂,你回答我。”云舒霭握住谢沉珂的肩,直看进她明眸深处,冰火交融的苦苦追问。
  谢沉珂眼中泪光一闪。
  云舒霭颓然叹口气:“不要哭。我不问就是。”他放开谢沉珂,唇边浮起一抹苦笑,她回答了又如何,她心里有他又如何,她终究是四哥的王妃,他终究是要把她还给四哥的,因为--他给不起幸福更给不起未来。他又何苦逼问她?他又何苦逼她心乱?
  可是,也就因为明白自己时日无多,心有不甘,才想听她说一句她心里有他呵--不过,不过只是求她一句话,不过只求不负不悔不欺我心啊。
  诚何求?又何辜!
  云舒霭那一抹苦笑,伤人自伤地停在他血色凄艳的唇边,看在谢沉珂的眼里,是无路可退的心碎,泪水,断落如珠。
  “沉珂,你不要哭,我不再问……”云舒霭为她拭泪,心痛纠结。
  谢沉珂再忍不住,伏在云舒霭的手心,泪水冰冷漫延。
  还君明珠双泪垂,只恨相遇太晚。
  云舒霭双手绕上谢沉珂的肩,谢沉珂轻轻靠着他,沉浸在他身上清淡的冷香里,放纵自己不再去想所有是非纷争,所有对错挣扎,所有迷茫无措,不再问,不再听,不再说,不再想,只有这一个拥抱,温暖缱绻,氤氲一生的迷迭香。
  屋外风声回旋,屋内火光跳跃,两道人影相拥沉醉在这借来的幸福。
  “不用通传了!”陡闻一声清斥,只见云舒舞衣袂激扬冲进内室。随着她卷进来的一阵寒风,云舒霭忍不住咳嗽起来。
  谢沉珂立刻起身拜下,云舒舞怔一怔,看着她,一句话冲口而出:“四哥都要被折磨死了,你还这里和七哥卿卿我我!”
  谢沉珂面色陡然雪白。
  “小舞!”云舒霭低喝,止不住地剧烈咳嗽。
  “七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喜欢谢姑娘,你也把她抢过来了,你为什么还要折磨四哥?他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四哥啊!”云舒舞拖住云舒霭的手,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我……我没有……”云舒霭伤处被咳嗽牵得一阵剧痛,痛苦地喘了口气说到。
  “你还说没有?走,你自己去看--”云舒舞拉起云舒霭就要往外去。
  云舒霭一站起身,眼前就是整片金星乱舞,继之以一片沉沉黑暗。
  “七哥!”云舒舞大惊,急忙大呼:“太医,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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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怎么样?七哥他怎么样?”云舒舞紧张地直问。
  “七殿下伤势发炎恶化。”太医神情凝重。
  “我怎么知道他伤口恶化嘛,早知道我就不乱拉乱动他了。”云舒舞懊恼地要哭出来。
  闻讯赶来的云舒奕狠狠瞪了一眼云舒舞:“没事跑来胡闹什么。”
  “我又不知道。”云舒舞嘟囔。
  “一天到晚就知道到处惹事,无理取闹,以后不许再到这里来撒野。”云舒奕看着云舒霭苍白若死的面容,心情烦乱,不禁把话说重了。
  “我才没有撒野胡闹,我只是气恼不过,二哥,四哥被打成那个样子,你倒是不知道。”云舒舞咬着嘴唇赌气。
  “你怎么知道那就是霭的意思?”云舒奕皱眉。
  “如果不是七哥的意思,谁敢动手?二哥,你没听到宫里那些人说得多难听了,大家都在流传七哥被美色迷惑,已失了常性!”云舒舞不平大声嚷道。
  谢沉珂退了一步,端着白绫伤药的手微微颤栗。
  “你少听宫里那些是非谣言!从此再有谁搬弄是非一定重处!”云舒奕也发火。
  “可是我自己去看了!我去大牢看了四哥,看到四哥一身是伤!二哥你就是什么都袒护七哥,还不就因为你这太子位是七哥让给你的!”云舒舞气急之下口不择言。
  云舒奕一个巴掌清脆地扇在云舒舞的面颊上。
  云舒舞浑身颤栗地怒视云舒奕,猛然转身夺门而去。
  云舒奕脸色灰败,废然长叹,吩咐道:“你好好照顾好七弟。”自己也往外走去,剩下一干呆若木鸡的太医和怔立床前的谢沉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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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凄寒。
  太医为云舒霭重新包扎了伤口,他一直昏昏沉沉地发着烧,连嘴唇都微微干裂。
  谢沉珂把丝巾浸了清水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近乎机械地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更换丝巾,静静看着他苍白的面容--以前不知道一个男子也可以如此清俊优美,那份淡那份静那份清那份倦,那份清冷如水的温柔欲说还休的隐忍,谜一样不可猜测不能捉摸。
  在你心里除了对四哥的感激和愧疚,再无其他?
  他这样问。
  他明明知道呵,他明明知道她还有对他的担心,迷惑,恍惚和猝不及防的--心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不知道。
  知道的只是,这,是不应该的。
  云舒舞的话反反复复地在耳边回旋。
  --“四哥都要被折磨死了,你还这里和七哥卿卿我我!”
  --“四哥被打成那个样子”
  --“大家都在流传七哥被美色迷惑,已失了常性!”
  一字字,一句句,直迫人心力交瘁。
  矛盾的苦纠缠挣扎,她要怎么做?一边是负他千份情的人,一边是系她一生心的人,心事如乱麻,该爱的不能爱,想恨的不能恨。
  “沉珂……”不知什么时候云舒霭已经醒来。
  “你醒了。我叫太医他们进来看看。”谢沉珂勉强敛去眼里的心事。
  “不要。沉珂,你不信我?”云舒霭深黑的眼瞳永远看得一切清楚分明。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谢沉珂叹息。
  “可惜,在这宫里,眼睛看到的是最不足信的。”云舒霭声音里多一抹冷彻。
  谢沉珂站起身:“我不是这宫里的人,不明白你们那一套,我只知道没有四殿下我已经被卖入青楼沉沦风尘,我只知道我长这么大四殿下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只知道你在喜筵上莫名其妙把我抢到这里来,我只知道是你把他关进大牢打得他一身是伤!”
  “那你知不知道我听你说这些话的感受?”云舒霭合上眼睛,静静说到。
  谢沉珂一顿,凄然道:“可是,我说的都是事实,不是么?”
  云舒霭唇边浮起一丝苦笑,悲哀得令人心里发冷。
  谢沉珂看着他那样的笑,心底深处狠狠一痛,慢慢伏倒在床沿忍泪说到:“我不明白,我一点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七殿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云舒霭抬眸看着谢沉珂眼里矛盾得那么辛苦的凄恻,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不可以,不可以告诉她。他不想在她今后的日子里覆下一片阴影,她终是会与四哥相伴携手的,他不要让她知道她的夫君曾经沉沦在阴谋与野心的血腥中。至于他自己,也许,被她怨恨比较好吧。心有不甘,心有不愿,又能奈何?
  --矛盾的,不只是她一人。
  “对不起。”似乎能说的话只剩这一句。
  沉默。
  沉默得皇室宫廷雕梁画栋尽成荒寒。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烟花爆裂的声音。
  云舒霭一怔想起来:“今天都是元宵了。”
  烟花漫天,灯火温暖,想来竟是渺远得不可触及,“沉珂,陪我看一次烟花,好不好?”一生也许就只有这最后一次遥望那灿烂缤纷。
  谢沉珂停了停,终于,点点头。
  一次一次想要拒绝,却一次一次在矛盾中陷得更深。
  “准备步辇,我和谢姑娘去城楼上,不要惊动其他人。”云舒霭吩咐锦瑟。
  谢沉珂去外面看看,眉心一蹙:“外面风很大。”
  云舒霭目光一暖--她是关心他的。
  “无妨。”云舒霭微笑。
  谢沉珂细心地为他披上披风,洁白的貂裘流光溢彩,映着云舒霭漆黑明澈的眼睛,让人失神的高贵优美。
  云舒霭忽然道:“等等。”然后转头低声对锦瑟说了句什么。
  不一会儿,锦瑟奉上来一只精致的盒子。
  云舒霭从盒子里执起一支眉笔,温言道:“让我为你画一次眉。”
  其实谢沉珂的双眉如黛,不点而翠,本不需再描绘,可是烨国的习俗是在成亲后的第一天,新郎当为新娘画眉。
  云舒霭修长的手指执着眉笔,淡淡点染过谢沉珂清丽的眉,一笔一笔,描绘的是明知不该却又不甘放手的幸福。
  谢沉珂望着他,眼睛慢慢湿润。
  “七殿下,步辇准备好了。”风冉来报。
  “好,我们走。”云舒霭携了她的手。
  “谢姑娘,你把这个药带上。”锦瑟不放心,悄悄把那只乌木小瓶递给谢沉珂。
  谢沉珂点点头,小心收好,随云舒霭登上步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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