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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初八 夜

  白小酌不再整日被绳索绑在床上,她现在斜倚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和一壶酒。

  曹云本想轻手轻脚推门的,但还是用力过猛,偌大的身躯在桌旁踉跄半晌。

  在进屋之前曹云已经想像到等待他的将是一双愤怒的眼睛,甚至他准备了足够的勇气来承受那份怨毒,可是他失望了。白小酌在笑,看着他的样子在笑。

  白小酌拥着一件浅色的罗衣偎在橘色烛光里,两只雪白的手臂和赤裸的肩头浸着诱人的光芒,而她斜依在床头的身子在不经意的轻合之中竟敞开了一抹酥胸,两朵小巧的粉色花朵盛开在乳沟两旁,飘着令人亢奋的奇香。

这种香味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迷失心智。

  曹云有些手足无措,拚尽全力才使醉意朦胧的眼睛从两朵花的蕊上移开。

  “曹爷,你看小桃红美吗?这是我为接客准备的行妆,好不好看?我身上的香粉是不是用多了?”

  “小酌,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死心塌地去做世人耻笑的娼妓?”

  “小桃红不会杀人越货,不做娼妓做什么?”

  “我想让你做……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是什么东西?小桃红从未听说过。”

  “小酌,别和我赌气了,别再叫自己小桃红。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谈我们应该怎样分嫖客的银两吗?”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并不是害死你父母的罪魁祸首。”

  “可你是他们的后人。”

  “那又怎么样,谁都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

  “不错,可惜你父亲用沾满血腥的银子成就了你的事业,你能舍去你得到的这一切?你不能,万万不能。”

  “为什么要把我逼上绝路,难道还想让我回到那个破衣烂衫的穷鬼模样?”

“如果我想呢?我想这样,真的。”

  他几乎哀求着说:“小酌,你知道我一心为你,而你到底要我怎样?你直说,你的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那好,我要你亲手杀了我的杀父仇人,你敢吗?杀了他……我就嫁给你。”




  “这不可能,我不能杀我的父亲。”

  “那你就让我走,我宁可回到风月舫!”

  “不,为了你我才买下了风月舫。”

  “也包括我吗?”

  “当然,我买下那座画舫就是为了你。”

  “曹云,你知道你的感情对我来说是多么有趣的事情?本来我已丧失了活下去的乐趣,可是你的出现让我发现自己还有一点用途,我在用你的感情对付你,你明白吗?”

  “我明白,但是我有足够的耐心证明我的希望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你会一输到底的,因为你永远打动不了我,你的纠缠只能增加我的憎恨和鄙夷。”

  “小酌,就算我不能得到你,可你也没有必要去做一个娼妓。”

  “曹云,你发现你的脆弱了吗?你会输得很惨的,实话告诉你,我这样做是为了帮助我的心上人。”

  “我可以拿出银两让你们远走高飞,我可以……不追查他的杀人罪责。”

  “你错了,我不说出他的目的并非指望嫁给他,我是在圆先人们的一个梦。正因为背负着这样一个梦想,我才不会让他娶一个娼妓,而你根本无法和他相比,之所以让人告诉你我要去风月舫,是因为我想打击你,让你知道连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都不肯嫁给你。”

  “白小酌,你不要逼人太甚,你知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是——”

曹云痛苦地看着白小酌,突然拿起桌上的酒壶高高举起来,酒从高高的壶嘴里流下来灌进曹云的嘴里。他一口一口咽着,直到酒壶嘴里滴下最后一滴,然后用力抡起胳膊把酒壶向地上摔去。啪的一声,碎裂的瓷片散满全屋。

  曹云痛苦地大吼:“我的心……空了,就像它一样!”

  白小酌没有说话,厌恶地扭头别处。

  曹云被白小酌的态度激怒,扑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没进这间屋子之前,我就害怕你说让我愤怒的话,因为我的愤怒……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我也会快活得……透不过气来。”

  曹云说完愤怒地扑过来撕扯着白小酌的衣衫。

  白小酌从曹云通红的眼睛里看出他想干什么,心里恐惧间忽然想起蓝心月留下的东西,于是一边在床上退着,右手悄悄向褥子下摸去。

  曹云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裳,又疯狂地扑过来,全然没有发觉白小酌的动作,就在他合身扑下的时候,一把雪亮的匕首插进了他的前胸。

  鲜血喷溅出来湿了床褥,曹云一声哀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白小酌:“白……小酌,真……痛快!”说完,颓然倒在床上昏死过去。

  白小酌的手在颤抖,她想扎死曹云,却再也不敢摸那把匕首。

  我从不相信一把小巧的刀能护住一个弱女子的贞操,但事实上,曹云已经败在这把匕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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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云忍着巨痛坐在床边,这张床已不是曹府里白小酌的床,而是秦淮河边风月舫里铭儿的床,就连曹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铭儿的屋子。此刻,他望着胸前紫黑的血渍还仿佛淹没在一个无头无尾的梦里,他想不明白那个柔弱妩媚的女子怎么下得了这般杀手?其实他的心如明镜,只是不愿意相信。

  他一定觉得胸前伤口的痛无法和心里的痛相比,虽然这两个地方离得很近。但他需要一种痛,甚至想让它愈演愈烈。他知道,当这种痛发挥到一种极致,他就能从一个沉重的梦魇中脱颖而出,他是个被利刃剖开了胸膛的人,为了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不惜献出自己的阳寿。这毕竟是一种解脱,他如释重负。

  铭儿猛地推开门进来,故作惊讶地走到曹云近前看着伤口,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天呐,将军,谁把你伤成这样?”

  曹云惨笑道:“我需要,痛得越烈越好!”

  铭儿慌乱地轻捏着他的衣襟看伤势,曹云把她推开。

  “我曹云解脱了,我如释重负,我很开心。”

  “你是说白小酌?她怎么这么狠?”

  “贱人用刀扎的,这倒让我另眼相看。我现在很感激她,这一刀让我如梦方醒,我知道怎么做了,这一刀来得很及时。”

  “冤孽啊,将军,我去找药来。”

  铭儿刚要走开,曹云突然痛得大声叫起来,额上浸出汗水。

  “曹将军,你要疼得忍不住,你就……”铭儿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看着曹云脸上痛苦的表情,慢慢张开胳膊把他抱在怀里。曹云痛苦地把头扎在铭儿的怀里一动不动。

  “闭上眼乖乖的。”铭儿轻轻抚摸着曹云的头,“将军,感觉好些了吗?”

  曹云额上的汗水不断,含糊地说:“好……好多了。”

  铭儿狡诈一笑:“女人的胸脯……也是一剂良药,曹将军没有听说过?”

  曹云没有回答,仿佛已经睡着,也可能沉浸在痛苦和温柔的双重折磨中。

  铭儿说得没错,女人的胸脯也是一剂良药,只不过它的药性更温柔,更具有杀伤力,它在让人减轻苦痛的同时,也让一颗心没有提防地脆弱到了一种极顶。

曹云长时间双目紧闭贴住铭儿的胸脯,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下来,而铭儿软软地伸开柔臂合身将他揽在怀里,眼神之中有着一丝愉悦,仿佛此刻被她拥着的不是一个挣扎在疼痛中的伤者,而是一位能够给她带来某种希望的神灵。

  铭儿是位智者,不会轻易放走任何一个希望。她知道神灵不会在人间轻易出现。她的手软软地揽着曹云,心里却恨不得在他身上打成一个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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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初九 清晨

  本来说好在莲衣醒来的时候会第一眼看到我,我食言了。

  清晨,莲衣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趴在床边睡着。她低头发现了我,愣了片刻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肩头。莲衣的手被我捂住。我睁开眼睛发现捂着莲衣的手,急忙松开。

  我不好意思地说:“莲衣,你醒了?好些了吗?”

  莲衣脸红着把手撤回:“谢谢,祛风止痛丸的药效果然神奇。”

  “莲衣,对不起,我……食言了,我昨天说你一醒过来就能看到我,你醒了,我却睡着了。” 我惭愧地说着拿过那个摔跤俑,“哦,这是昨天进城给长公主送香粉的时候为你买的,希望你能喜欢。”莲衣没说话,接过摔跤俑看着,渐渐脸上有了欢喜。

  看着莲衣开心的样子,我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我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子推开,脸上立刻抹上一层朝阳的金辉。

  “莲衣你看,多么神奇的事情,好像太阳就在屋里一样。” 我快活地闪开窗子,让莲衣看铺了一地的阳光。阳光不仅铺在地上,也镀在我那些研香的玉盅之上,玉盅闪着温润的光芒,仿佛它们空着的时候也散发诱人的奇香。

莲衣看着眼前的一切,开心的笑容像个顽皮的孩子。

  “莲衣,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条小溪吗?我陪你走走吧?”我讨好地说。

  “明天吧,我今天……不想走那么远的路。”

  “好,等你身体恢复的时候再去,我们玩个痛快。”

  莲衣听话地点点头。我兴奋得有些忘乎所以,几乎跑着开门出来跳下台阶。

  我在外面开心地大声喊叫:“莲衣,你什么时候教我《鹧鸪飞兮》?我想替你用箫声问候那些鸟儿,问候这片竹林。”屋里没有莲衣的声音。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从今天起,你教我吹那首曲子,我教你研香,怎么样?”

  莲衣依然没有反应,我正疑惑地准备进屋,莲衣突然出现在门口,她似乎显得很无力,斜倚在镂花门框边,用异样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我。

  “莲衣,你……怎么了?”我奇怪地问。

  “公子,我想知道……如果我们两家没有仇恨,我们现在是……什么样子?”莲衣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莲衣,说实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我敢确定,如果这个仇恨是真的,你我都不会回避,而且我希望早些了断,这样我们就能在仇恨之后,开始我们的……我们的……亲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欲言又止。

  “会有吗?”莲衣盯着我的眼睛。

  “有亲情的人,心里是向善的。”我扭头看着东边的朝阳,感慨地说,“还记得那个雨天吗?那种天气是你喜欢的,尽管看不到太阳。而现在天晴了,太阳就在眼前,这也是你喜欢的。”

  “天还会再阴的。”莲衣的声音很轻。

  “那就把雨和太阳都放在我的心里,你需要哪个,我就把哪个拿出来给你,你说好吗?”我真诚地说。

  莲衣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我,良久她慢慢闭上眼睛。我清楚地看到两滴泪从莲衣的眼里溢出来,泪滴映着太阳的光芒,在她苍白的脸上闪烁、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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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初九 清晨

  曹云也在这个清晨醒来,刚刚过去的那个夜晚,他一直紧闭双目依偎在铭儿的怀里。铭儿舍不得睡去,脸上一直是胜利者的微笑。

  曹云一声快意的呻吟,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睁开眼睛。

  铭儿轻声说:“好些了?”

  曹云慢慢起身,感激地看着铭儿:“谢谢,谢谢你的良药。”

  铭儿笑道:“将军,你真让我哭笑不得,这时候还能开出玩笑来,不过,我要奉劝你,以后别招惹白小酌,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曹云恨恨地道:“这个贱人,迟早我要收拾她。”

  “这又何必?能饶人处且饶人,放了她,你的心里会敞亮起来。”

  曹云痛苦地站起身:“不,她无情休怪我无义。她不是要接客吗?我就让她接,现在想不接都不行。但是,在她接客之前……”

  铭儿似乎不满地看着曹云:“你还想占人家的身子?这样有意思吗?”

  曹云涩声道:“我不觉得有意思,只是突然来了兴致,我要看看到底谁狠。”

  铭儿站起身走到窗边:“将军,说实话,作为一个女人,我现在非常同情白小酌,而且夹在你们中间也很难受,但是这次你吃了亏,我就要偏向着你,所以……我决定再帮你一次。”曹云的眉尖一颤:“怎么帮?说说看。”

  铭儿慢慢撩起窗纱,看着窗外的秦淮河道:“你买下风月舫没有几日,不知道舫上的秘密。咱风月舫有一种叫做“三更欢”的迷药,本是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女人的,哪天我向葫芦瓢讨了来,悄悄放在她的饭菜之中,等药性发作,你再下手不迟。”

曹云听罢高兴地说:“这太好了,明日我上朝面君,后天去长公主府,不知回来早晚,大后天晚上无事,估计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就大后天晚上。”

  铭儿做出一副惭愧的样子:“好吧,我就为你做回亏心事。”

  曹云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铭儿:“铭儿,以后风月舫的事,全部由你打理。”




  铭儿故意淡淡地:“将军……信得过我?”

  曹云痛快地说:“当然,你是我难得的知己,你歇着吧,我要去军中。”说完,捂着胸口走了出去。

  铭儿并没有送曹云出门,良久,看着空敞的门扉笑了。她笑这世上愚蠢的人太多,她笑一个阴谋会轻易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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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初九 正午

  尽管前些天我夜以继日地在掬霞坊研香制香,但也只是解一解柜台上的燃眉之急而已。父亲的病还没痊愈,我制的香眼看也要卖完,父亲万般无奈之下,开始教林蝈蝈研香。成为研香师一直是林蝈蝈的梦想,可是他的鼻子天生闻不见味道,这个问题对他是个致命的打击。

  这天吃过午饭,林蝈蝈垂首站在我父亲的床前,手里拿着一本《香韵集》,那是我父亲毕生的研香心得。父亲的脸色很难看,声音也很虚弱:“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少爷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分辨出二百一十二种香味,而一般人仅能分辨出三十种,就算他不吃不喝拼命研香,也供不上南京城对香品的需要。你从小在掬霞坊长大,研香和制香的路子都熟,闻不到香味不要紧,只要有个帮手替你分辨香味,而你又把各种香品的配料比例熟记于心,同样可以成为一个研香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林蝈蝈为难地说:“上哪儿找帮手呢,就算找到了,他要骗我怎么办?反正我也闻不见味道,他要骗我,就等于咱骗了顾客,掬霞坊的牌子就会砸掉。”

  父亲诚恳地道:“孩子,这几年我可以帮你,不过你还是要找到一个值得你信任的人,一个和你心灵相通的人。”

 林蝈蝈苦着脸:“找这个人太难了,我怕找不到。”

  父亲努力笑着说:“成为研香师一直是你的梦想,为了这个愿望,你应该把所有的不可能都变成可能,别让我失望,别让你爹失望。”

  林蝈蝈突然说:“老爷,少爷……是不是很让你失望?”

  父亲情绪突然低落下来,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虚弱地道:“我让你背的这本书上那些香品的配方,现在怎么样了?背给我听。”

  父亲说完闭目躺在床上,林蝈蝈愣了片刻开始在屋里踱步背诵。

  “香之提炼分萃取、蒸馏、榨磨和吸附四法,榨磨分冷磨和冷榨两种,蒸馏分隔水蒸馏和直接蒸馏两种。老爷,我背得对不对?”

  父亲高兴地点头。

  “苦柑橘精油,此精油乃榨磨果皮而得,可提炼橙花、橘花和果芽精油三类,也可从此树之花朵以蒸馏法得到,其香味混以辛香、甜蜜、愉悦、凉爽、芳香之香气,闻后有清灵新鲜之感。三月红精香油,三月红有十余种不同之香味,通含蜜、甜、香的甜韵香气,三甜合一,芬芳四溢,属花油之冠,提炼一两三月红精香油需二千两上好的花朵——老爷,真的吗?这也太金贵了。”

  “别分心,往下背。”

  “哦,七夕织女花,又名夜牛郎,香味如晚间繁花满园之芬芳气息,清幽雅致,此香所制精油一钱需花朵两千五百两,与黄金同重同价。桂花有丹桂、金桂、银桂、四季桂之分,广西、贵州、湖南、浙江、安徽、江苏、湖北一带均有此花生长,取香部位为鲜花,香气以金桂、银桂为佳,丹桂次之,龙涎香……龙涎香……老爷,我忘了。”

  “别着急,我提醒你,龙涎香为海洋中一种……”

  “老爷,我想起来了,龙涎香为海洋中一种巨兽吞食墨鱼后之排泄物,成团状漂浮于海面及浪潮冲刷过后的海滩之上,形状、大小不一,使用前最少要晾吹三年……”

  就在林蝈蝈和我父亲在屋里背诵《香韵集》的时候,林再春在窗前悄悄听着,脸上一副感慨的样子。

 只听林蝈蝈说:“老爷,以前我只佩服少爷,没想到你对香品、香味如此精通,现在我也佩服你了。”

  “蝈蝈,我并不值得你佩服,你应该佩服……”

  林蝈蝈疑惑地问:“谁?”

  父亲似乎不愿意说这个人的名字:“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继续背。”

  林再春被我父亲的话触动,急忙从窗前走开,他走出老远,耳边依然还有林蝈蝈背诵的声音。

  “檀香,檀香油从檀香木屑和枝条中间提取,为黄色略带黏稠之液,此树为寄生,树根吸附于其他树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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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初九 黄昏

  夕阳把竹林染上一层金晖。

  我一袭白衣沐浴在金晖里,望着苍茫的竹林出神,鼻息间是一股浅浅的甜味,宛若雨过天晴后某一种菌子的气息,蓬蓬勃勃得令人冲动不已。

  这些天,我经常独自在竹林里伫立,独自享受着这种浅浅的甜味,它温暖而神秘,可能是因为莲衣住在这里,它的味道才充满了玄机。我一直在想,这片竹林属于莲衣,我就是老死在这儿也不敢说是它的主人,因为莲衣把这里当成了惟一和全部的世界,可是在她的心里,偏偏一直关着我和她通往亲近的大门。

我不愿意再往下想,怕见到莲衣的时候让她发现我的情绪低落,于是换上一种笑容从竹林向木屋走来。

  莲衣恬静地坐在木屋门边,灵巧地用竹刀削着一支洞箫。

  我突然不敢往前走,远远地停在竹林边,像欣赏一幅画或是回忆一场梦境一样看着莲衣


。这座木屋建成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出现过这样的情景。她柔柔媚媚地静坐在门边,手中或是捏着一支洞箫,或是什么都没有,就这样坐着等了我很多天或是很多年。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那条小路的尽头,而我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搜香回来,身上沾满了各种奇花的香味。她看到我轻快的脚步就那么会心一笑,慢慢站起来等我靠近。当我走到她的身边,她把纤柔的手伸出来让我牵住,那时候她的手上一定有一枚亮亮的指铃。我快活地轻摇着它,然后在叮咚作响的声音里走进饭菜飘香的小屋。

  我喜欢那种响声。每每听到它,会有一种愉悦的冲动。莲衣的手上什么也没有。我要给她买一只银指铃吗?也许会的。我恍惚地遐想着,全然不知莲衣已在看我。

  莲衣的声音很轻:“公子,你要在那儿站多久呢?”

  我恍然醒过神来向她跑过去:“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莲衣淡淡一笑:“你走路的声音我很熟悉,百步之外都能感觉得到。”

  我快活地问:“那你为何不叫我?”

  莲衣静静地看着我说:“我不想打搅你的兴致,我想……也许你正从我身上寻找你不能容忍的地方。”我疑惑地看着莲衣,她似乎不敢看我的眼睛,低下头去。

  我的情绪低落下来:“莲衣,你好像故意疏远我,说真心话,我把你当作知己,你必须明白我不是轻浮,我知道你的心一直在黑暗之中,所以准备了足够的时间等你。”

  莲衣不敢抬头看我,低着头说:“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你这么做……不值得。”

我着急地道:“你可以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但是我想知道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我真的想知道,总这样,我心里很难受。”

  莲衣低头不语,只是把做好的洞箫递过来:“试试好听吗?刚做的。”

  我没去接洞箫,情绪低落地看着她道:“就这么一直做下去吗?”

  “等做齐一百个,我拿到集市上去卖。”

  “之后呢?”

  “换了银子给你买最好的酒,你喜欢吃什么,牛脯还是鸭肫?”

  我盯着莲衣的眼睛:“莲衣,别再折磨我了。你的话……我分不清是冷漠还是热情,我很困惑,心里很沉重。”莲衣淡淡一笑,自顾说着自己的心中所想:“我会兑现我的承诺,如果那时候……你还在这里的话。”我沉默下来,心里难过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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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初十 夜

  秦淮河的夜色并没有异样,异样的是这间充满香靡的房间,异样的是这个房间里迷离、暧昧的烛光。在那个像果核一样圆润的火苗里,一泓橘色的水荡漾在炽热的蕊中,仿佛有种摄人魂魄的魔力,正一点点在孤寂无声的空气间蔓延飘动。这源于一个被情欲烧着了肌肤的女子,源于她焦渴、妩媚的眼神,她肌肤深处的血液里正横流着挥之不去的迷乱。没有哪个女子能抵御“三更欢”的药力,“三更欢”是女人欲望的陷阱,至今没有人能安然无恙地逃脱。

  白小酌是在自己某一下突然变沉重的心跳中感到体内变化的。当她意识到这种变化,她的心骤然间瘫软下来,她惊慌地看了看那支蜡烛,于是不小心将一团火导入了自己的身体。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奇怪那团火为何这么快就烧疼了她的肌肤,她残存的一点点本性警告自己这变化不会来自内心,她把罪过迁移到那身沉重的像甲胄一样滚烫的衣裳。

她以为褪去了它们便会阻止引火烧身。她以为凭自己的意志会浇灭这场天外之火。

  她让瘫软的身子平躺下来,并且闭上干涩的眼睛,想像自己躺在床上的样子是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她渴望清凉的水浸过全身,拚尽全力冥想着所有能给自己带来湿润的东西,甚至不惜动用了滚滚流出的泪水。

  可是,她没有得逞。她身上那团烈焰已经开始夹杂在血液里,在全身的每一处肆无忌惮地游走。她惊惧地痉挛着十指在全身寻着脉络恶狠狠地揉捏,她希望能找到它的源头,希望自己的手能提前在那火焰的上游等候。

  她必须扼住它们的流速,她把蔓延在四肢百骸的火焰聚拢到一处,然后用近乎麻木的双手捂住了光滑的小腹,那团火在那儿别有用心地定居下来,她开始承受一种致命而单纯的折磨。

  那种力不从心的无奈是孤立无援的,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薄得像一张白纸,展开和燃烧得一望无际。她用模糊的廉耻告诫自己不能让人看到她赤裸的胴体,于是想得到一场黑暗的援助。她想起身吹灭蜡烛,顺势拿过桌上的水杯,但是口干舌燥的痛苦只是让她伸出了手臂,却无力睁开眼睛。

  这时,一只男人的手拿住那只水杯,并且无声地放在她的手里。白小酌迷糊地喝水,刚喝一口陡然意识到这只水杯的来历,拼命睁开眼,发觉了站着的曹云。

  白小酌想用愤怒的目光看着曹云,甚至想用恶毒的语言攻击他,可是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另一个无比脆弱的声音:“我……这是怎么了?”

曹云拿过茶杯扔到身后:“让我来告诉你。”说罢把白小酌按到床上。

  白小酌挣扎了两下,身上没了力气。“小桃红,连骂我的力气都没有,看看你现在多么可怜。”曹云不急不慌、一点一点解着白小酌的衣裳。白小酌惊恐地看着曹云:“曹云,你……不是人。”




  “你错了,正因为我是人,才把你当成仙女一样宠着,可你下贱无耻自甘堕落,怎么样?想报复吗?那好,你就用女人的本事来报复我,我曹云从不信命,只信手中的权力,从今以后只要我想,随时可以得到你。”

  白小酌情知无力反抗也躲不过这一劫,痛苦地闭上眼睛。

  “小桃红,我瞧不起你这个样子,我倒希望你反抗,只要你有力气挣扎。”曹云说完,猛地把白小酌的衣裳扯开,又把自己的罩衫脱下。

  房间里充满了湿漉漉的汗渍的气味。

  白小酌宛若一朵风吹雨打过的残红,倦怠地垂落着手臂,她的肌肤还保留着那团火焰的余温,胸脯泛着恹醉般的潮红,她闻到了那股汗渍,居然分不出熟悉还是陌生。她想睁开眼睛,可是曹云那只手已经在她的身上游走了,她希望那只手慢下来,这样便可以细致而耐心地抚平肌肤上刚刚绽裂的伤口。

  外面响起很急的敲门声,曹云的手停下来。

  她顿时觉得全身酸痛,忽然感到莫名的委屈,泪水倾泻而出。

  曹云大怒道:“是谁?真他妈找死。”

  门外是一位副将的声音:“曹将军,长公主叫你速速放了白小酌,不得有半点伤害,不然……不然提头来见。”

  曹云听罢心陡地一颤:“妈的,是谁搬动了她,这种事也插上一手?”

  曹云看了一眼娇喘的白小酌,白小酌那令他骨酥筋麻的胴体依然一览无遗地摊在床上。他恼怒地把锦帐撕下来,盖住了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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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初十 夜

  就在这个平常的夜里,白小酌险些被曹云占有,而王狄又不知不觉间钻进了铭儿的圈套。白小酌和王狄已经成了一对苦命鸳鸯。

  铭儿在秦淮客栈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她坐在王狄的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桌上的酒壶:“王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王狄笑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能爽约呢,况且是喝酒这种好事。”

  铭儿看着王狄手里的弯刀:“你怎么知道……我叫你来只是喝酒这么简单?”

  王狄把弯刀放在桌上,突然肃穆起来:“有话直说。”

  铭儿斟满两杯酒,二人无声地碰过之后一饮而尽。

  铭儿优雅地放下酒杯,轻描淡写地问:“王兄,蓝心月这个名字你熟悉吗?”

  王狄下意识地抓住弯刀,直视铭儿的眼睛:“她在哪里?”

  铭儿飞掠一眼王狄抓刀的手,淡淡一笑:“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我知道她现在想做什么。她想找一位叫莲衣的姑娘,她们两个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你怎么知道蓝心月想找她?”

  “我也很奇怪,或许蓝家只剩下这两个人,她们有些话要说吧。我想让你办件事,替我找到莲衣姑娘,关于蓝家的秘密,她也应该知道了。”

  “你和蓝家……有什么关系不成?”

“实不相瞒,我的父亲和蓝玉有过交情,我想见见莲衣,还想照顾她的起居生活,也算了却老人们的一桩心愿。”

  王狄放下心来,但是仍有顾虑:“莲衣姑娘和林一若在一起,应该会很幸福,没有必要再打扰他们,再说……林一若也未必让她走。”

  铭儿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示意王狄喝酒:“见见并不妨事,况且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不过,你最好不要让林一若知道,你要答应我。”

  王狄意识到什么,没有伸手端杯,盯着铭儿说:“我想知道为什么?想知道莲衣姑娘有没有危险?”铭儿迎着王狄的目光笑了:“怎么,紧张了还是觉得我有恶意?你上次说可以为我做三件事,可我实在想不出来让你为我做什么,于是就想出这么个主意,你把莲衣带到我的面前,我把小酌妹妹完好无损地奉还。”

  王狄的眼睛一亮,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铭儿。

  铭儿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道:“王兄,你没有时间考虑,如果明天这个时候我见不到莲衣,白小酌就会以杀人罪被问斩。其实我能不能见到莲衣,白小酌都会死,尽管这两件事没有必然联系。”

  王狄暗自吃惊:“你说明白些。”

  铭儿做出一副摊牌的样子:“我想见莲衣不假,你想救白小酌也是真,而我有绝对的把握让曹云放过白小酌,但是,我想不出来除了让你把莲衣带到我的面前,还会有什么事情。让我冒着生命危险把白小酌从曹云那儿救出来,明白吗?”

  “你真有把握?”

  “我已经说得够多了,这就算你为我做的第一件事,怎么样?”

  王狄沉吟片刻点点头。

  铭儿端起早已斟满的两杯酒:“王兄,为我们的第一次合作干杯。”

  王狄没有考虑就接过酒杯,两只酒杯啪地碰在一起。王狄做梦都想不到这轻轻的一碰,险些毁了我和莲衣的幸福,也铸成他人生中的一个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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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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