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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8-2-17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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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沙发坐下,热茶已经端了上来。
在这个初次登门的房间里,与至今为止几乎未曾见过的人相对而坐,油然涌出一股天涯沦落的孤独感。
窗外雨中夜景渐渐淹没于黑暗之中。大玻璃窗上映着我的身影,我与身影中的自己对望着。
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与我血缘相近的人,无论我去向何方,去做何事,全无束缚,这是何等畅快淋漓。
世界竟是如此浩渺无垠,黑夜竟是如此深邃无底,欢乐与寂寞竟是如此漫无边际,直到最近我才切肤体验到。我想,在此之前,我是闭着一只眼睛,看到这个世界而已。
“为什么把我叫来呢?”
我问雄一。“我觉得你有些难处。”他亲切地眯着眼睛说,“你的祖母对我非常疼爱,你也看到了,家里有很多空着的地方。你得搬出那里了吧,是吗?”“是啊,现在亏得房东好意,还拖着。”
“所以你尽管在这儿住着。”
雄一说着,似乎这样是理所当然。
他的态度既不过于热情,又不十分冷淡,这令现在的我倍感温暖。不知为何,一股诱我哭泣的感觉沁入我的心底。
这时一个漂亮标致的美人咔地一声打开门,喘着粗气闯了进来。
我惊异地瞪圆了眼睛。她的年龄比我大不少。但她长得实在很美。从她平时不多见的服饰和浓艳的化妆,我马上就猜到她从事夜间工作。
“这是樱井美影小姐。”
雄一把我介绍给她。
她呼哧呼哧地喘气,用微略沙哑的声音说:
“多多关照。”她笑了笑,“我是雄一的母亲,叫惠理子。”
她就是雄一的母亲?我大吃一惊,双目盯着她。飘洒柔美的披肩发,深凝有神的狭长双眸,线条娇媚的嘴唇,挺拔高直的鼻梁,浑身充溢生命的鲜嫩光泽,使人觉得她超越于现实世界。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我露骨地。直愣愣地看着她。
“请多关照。”
愣了半天,我好不容易才回了一个微笑。
“明天起就拜托了。”她对我亲切地说,随后冲着雄一急忙说:“对不起,实在抽不开身。我是借口上洗手间跑出来的、要是早上就有时间了。让美影小姐住下吧。”她的红裙子一甩就向门口跑去。
“那我用车送你吧。”
雄一说。
“对不起,为了我。”
我道歉地说。
“哪里,没想到店里人那么多。是我对不起你。那就早上见。”
她抬起高跟鞋跑去了。
“你先看看电视,等一会儿。”雄一说着随后跟出去。孤零零地剩下我一人。
如果仔细端详,从与年龄相应的皱纹,不够整齐的牙齿,还确实给人以普通人的感觉。尽管如此她仍然美艳超群,真想再睹她的风韵。一束温馨的光线从心底里悄然闪烁,犹如一幅残留的画卷。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魅力。正如海伦初次得知水为何物一样,语言幻化出形象,活生生地显现于眼前。这不是夸张,这次见面的确是令人如此惊奇。
雄一哗啦哗啦地弄着车钥匙回来了。
“只能抽出十分钟功夫,还不如打个电话过来。”
他在水泥地上擦着鞋子说。
我仍是坐在沙发上。
“嗯。”
“美影,给母亲迷住了?”
“嗯,太美了呀。”
我老老实实地说。“不过,”雄一笑着走进房间,坐在我跟前的地板上,“她整形过的”
“噢。”我装出平静的模样说。“怪不得你们的脸长得一点也不像。”
“而且,你知道吗?”雄一好不滑稽地继续说。“她是男的呀。”
这下我再也不能故作镇静了。我目瞪口呆,只能盯着他,一直等他说出这是开玩笑。那纤细手指,言谈举止,体态身形,竟会是男的?我的面前浮现出她那美丽的身影,屏住呼吸等着他说出那句话。可是雄一只是露出笑眯眯的表情。
“可是,”我开口了,“你叫的不是母亲……母亲吗?”
“实际上要是你,难道会叫父亲?”
他冷静地说。的确如此,这是十分合理的答案。
“惠理子,就是这名字?”
“不。原来好像叫雄司。”
我眼前仿佛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恢复听讲的姿态,才又问道:
“那么,生你的是谁呢?”
“过去,她是男的。”他说,“很年轻的时候,她结过婚,和他结婚的女人就是生我的母亲了。”
“什么样……的人呢?”
我想像不出,就问雄一。
“我也记不得了。我小的时候,她就死了。不过有照片,看吗?”
“嗯。”
我点点头。他坐着拉过自己的书包,从钱夹中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我。那是一个面容难以言状的人,短头发,小鼻子,小眼睛,看不出年龄多大,给人以莫名其妙的印象。我沉默无言。
“样子很怪吧?”
雄一问。我困惑地笑笑。
“刚才你见过的惠理子,小时候因为什么事情,被这照片上人的母亲家领养了,这样就和我母亲一起长大。她还是男人的时候,长得一表人才,不少女孩都喜欢他。可是不知为什么,把脸弄成这个样子。”他微笑着望着照片,“他着魔似地迷上了长得奇怪的母亲,还不顾那家的养育之恩,和母亲私奔了呢。”
我点了点头。
“在母亲去世之后,惠理子放弃了工作,抱着还小的我,思考着怎么办,最后他决心变成一个女的。因为他再也不爱任何人了。在变成女人之前,他整日沉默寡言。他不喜欢半途而废,就从脸开始全都做了手术,用剩的钱开了一间那种酒吧,把我养大了。这也算得上是家庭主妇了吧?”
他笑着。
“啊,很不平常的遭遇呀。”
“我叹道。
“他说人还是得生存下去。”
不知是可以相信,还是有所隐瞒,越听这家人的事情,就越是糊涂。
可是我相信厨房,何况完全相异的母子有着相同之处:面庞绽开笑容时,都像菩萨一般熠熠生辉。我十分喜爱他们的笑容。
“明天早晨我不在,这里的东西你随便用就是。”
面带睡意的雄一抱着毛毯和睡衣,告诉我淋浴的用法和毛巾的位置。
听了雄一非同寻常的身世之后,我不知如何思考。和雄一看着录像带,聊着花店见闻和祖母的轶事。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半夜一点了。这沙发很舒服,又深又软又大,一坐下去,就不想再站起来。
“你母亲,”我说,“在家具店里一坐上这沙发,就非想要这沙发不可,所以买下来的吧?”
“你猜对了。”他说,“她那个人全凭心血来潮。她也有实现想法的能力,真是很了不起。”
“是啊。”
我也首肯地说。
“这沙发就是你的了,是你的床啊。”他说,“派上用处,真是不错。”
“我,”我小心翼翼地问,“当真可以在这里睡觉?”
“嗯。”
他说得很干脆。
“……那太谢谢了。”
我说。
他把屋内大略介绍之后,道了一声晚安,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我也困了。
我用别人家的淋浴洗着,热腾腾的热水消解了多少天来的疲劳。同时我在想,自己是在干什么呢?
换上借的睡衣,来到静悄悄的房间里。我光着脚,吧嗒吧嗒地再一次去看了厨房。实在是一个令人留连忘返的厨房。
我转回今夜当床的沙发,就关掉了电灯。
窗口的植物在若明若暗的月光中浮现出来,尤其是在十层的夜景中涂上了一层光环,正在静静地呼吸。雨已经停了。在充溢湿气的透明大气层中,夜色辉映,娇美迷人。
我用毛巾被裹着身体,想及今夜也在厨房旁边睡觉,觉得滑稽可笑。可是我并不孤独。也许我在期待着,期待着这么一张床,足以使我忘记过去,忘记未来,哪怕是片刻。身边不可有人,因为这反而徒增寂寞。不过有厨房,有植物,同一屋顶下有人,静谧安宁……完美无憾,这里完美无缺。
我安祥地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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