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黑 黑 (1-4) to be continued
天 黑 黑
题记:天黑黑,欲落雨。原来道理外婆早就唱给我听,下起雨也要勇敢前进。
(一) 迷 途 与 寻 路
“我们进去吧。”弗兰克,邀请我来参加这次讨论会的人,带我走进了会议厅。找个位子坐下,我装模做样地打开了笔记本,脑海中却仍是昨晚今晨的情形。
我又看见我自己,捶着他的胸,摇晃着他的肩膀,哭湿了他的雪白衬衫。一句句嘶哑的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呀?自嘲地笑了笑,引起弗兰克关切的眼神——“噢,我只是觉得没想到我能参加这次会议。谢谢你,弗兰克。”弗兰克对我一笑,单单纯纯的,很是可爱。一个法律博士,笑起来还没有尖酸算计的味道,弗兰克是一个很好的人,温柔,礼貌,健谈。
为什么?他没有回答我。他紧紧地搂住了我,一直搂着我,搂我在他的怀里,直到我哭得天旋地转,直到我哭得累了,在他的怀里睡着了;直到我睡着再醒来,他还是紧紧地搂着我,像是再没有机会搂住我一样;直到我带着泪珠在脸上露出笑意;直到我又一次发挥笨女人普遍具有的自我安慰,自己给自己解释那个为什么,那个为什么他要离开我到她怀里的为什么;直到我这个笨女人自己相信了自己的解释,甜甜地再次睡去;直到我第二天清晨,朦朦胧胧间感觉到他把酸麻到我无法了知的地步的手臂拿开,然后看着他以为熟睡着的我,在我哭花的两边脸颊上轻印下两个太过温柔的细吻……天亮了,外面的山青涩极了,丝丝细雨在浪漫的飘荡,我睁开了哭肿的眼睛,在镜子里,居然,对自己笑了。
淡淡的妆容,因为哭肿却经过巧饰变大变亮的眼眸,一身简洁干练的黑色职业装,我和他撑着一把伞,在湖山环抱的世外桃源等巴士,樱花快开了,粉嫩的花苞若我苍白上施了胭脂的两颊,我轻声问他:“我美不美?”
“嗯,美。”
我笑了,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亲爱的,等着我晚上回来。”
脸色阴晴不定,我是个精神集中的人,却在这样一个重要的讨论会上走神了。弗兰克没有发现,因为他和我一样,是个在工作学习上精神集中的人。
台上的路演一个接着一个,我也没觉得过了多久,一个上午的session就告一段落。是cocktail时间了,我一溜烟地溜出了大厅,在一个角落里,举起一杯香槟独酌。
“噢,这香槟够劲。”我旁边是一个华裔男子,我注意到了他,自然就微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好。”认识人和被人认识本就是cocktail的目的,尽管我没有心情,本着敬业工作的精神,我还是掏出了我的名片。他也递给我他的,然后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写出了他中文名字——程至,说实在话,写的可不怎么好,甚至没有弗兰克好。包括他说中文,也是不如白皮肤黄头发的弗兰克,我和他攀谈着,却不礼貌地将眼神抽空藐向弗兰克:他在那里高谈阔论,兴致勃勃地发表着属于律师的典型演说。他一定很认真地听了早上的讨论,一会儿我该向他取取经了。
绕场一周,认识几个新朋友,食不知味地填了填肚子,我想要离开了,甚至不顾下面会有什么。我对弗兰克说,“我想走了。你呢?”
他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决定送我,“你等等,我送你,我也该走了,刚才一个同事打电话说老板找我。”
“好。”我知道他还是想再留一会儿,但是他最后还是决定送我,我知道他对我不错,从当初他离开瑞士到中国旅游的时候给远在日内瓦的我寄明信片我就知道;从他寄给我他在瑞士法语区重要的政治经济报纸L’agifi上发表的文章的时候我就知道。
苏黎世的雨在四月是常见的。原本只是阴沉,我们走出会议厅的时候却下起了很大的雨。“弗兰克,对不起,我没有带雨伞,你能带我去Urnasstrasse吗?”我很不好意思,但是这么大的雨,看来不求他是不行了。
“当然可以。Urnasstrasse?这条街我也不熟悉。等一下,我看看。”弗兰克打开他上了锁的文件箱,里面真是琳琅满目,地图、文件、纸笔、雨伞…… 他的确是个有条不紊的人,典型的瑞士德语区人。“噢,苏蒂,我给你看过我给陈水扁写的信吗?”
“陈水扁?”
“是呀,我给他写了一封信,希望两岸不会有战争。”
“喔!了不起呀!给我看看!”
他抿着嘴笑了,笑得很腼腆,像是对称赞不好意思一样。他把他的信认真地放在一个黄色的塑料文件夹中,“这个送给你,我电脑中有soft copy.”
“谢谢!”雨声很大,雨点很急,我大声喊出了我的喜悦和感谢。弗兰克把我当一个他的知音,我也很高兴能做他的知音。
他撑起了伞。我走在他的伞下。雨好大,让我想起了故乡——北方夏天经常的大风大雨。他很高,比我高一头多,伞也很高,被他撑得稳稳的,可惜我们两个身上还都是水。我喜欢在雨中讲话,记得上初中的时候和平生第一次产生男女亲昵感情的男生就是在一个下得好大的雨天把手握在了一起。到现在想起来,那么朦胧的雨帘后面,真的像是一场似真似幻的梦。灰蒙蒙的一大片,只有两个人和拉在一起的手是清清晰晰的。
我把我对瑞士的雨的抱怨和弗兰克分享,我在雨中大声的讲话:“弗兰克,我喜欢这么大的雨。日内瓦可很少下这么大的雨!我总觉得瑞士的雨太小了,不够痛快!不像北京,一下雨就电闪雷鸣的,那样才像下雨嘛!”
“苏黎世也经常下雨。这么大的雨也是经常有的。也有电闪雷鸣呀。”
“可是,我怎么觉得还是北京的雨更痛快!”
“哈哈,你是想家了吧!”
“哦,对,可能。”我尽情地表达着自己,这种可以无忌惮地抒发自己,表达自己的心情好久没有过了。曾经有太久的时间里,脑海中的一切都是关于一个我爱的男人,没有任何缝隙留给任何其他的东西;一切为了他,一切想及他,甚至事业,甚至工作,甚至信仰,一切出发都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却有亲密关系的男人。
“Urnasstrasse到了吗?不是这附近吗?我刚才在地图上看到一个什么square,是这个吗?”
“噢,是的。让我再看看。”他把伞交给我,把他的公文箱放在湿湿的地上,我撑着伞,伞下是他和他看地图的认真。
“噢,是这里啦。好啦,我马上要去工作啦。下次苏黎世再有会议我再通知你。”弗兰克接过了他的伞,握了握我的手。
“再见!”弗兰克这个朋友让我的心很暖很暖,尽管他没有为我做什么太大的事情。他只是在我不认识路的时候给我引路。
我的世界分崩离析的日子里,正是这个朋友在一场让我重新寻回了自己的雨中,重新发现我自己的世界,原来不是只有他,那个我哭着喊着要为什么却得不到答案的人,原来还有友谊,还有事业,还有过去的回忆,和他无关的回忆。
(二) 织 梦 与 出 口
我回到了他的家。我继续着我的梦,我对着他又开始绘画着我的梦,再加上他的谎言添油加醋,我这道解密大餐吃得还不错。
“她知道我的存在?她等了你12年?她爱你爱到一个问题都不问你?她爱你爱到你背叛过她多少次她都无所谓?我和你生孩子,她也会帮我们养?她到底是谁呀?我为什么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听你说过?”
“怎么,会是你大学同学?她已经来过瑞士了?和你一个系的?那不就是学金融的吗?”
“昨天晚上我过来的时候发现这个冰箱里面的酸奶的生产日期是你在中国的时候,你到底怎么解释?”
“噢,原来是她已经过来过一次呀。”
“什么?就在你回中国的日子里?她在瑞士?住在这里?那她真厉害,来瑞士没有你帮忙,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她能那么有能力这么准确的在短时间买到一切必需品,还给你新添了一个可爱的放米的口袋。那我真该佩服她了。她会德文?”
“唉,我知道你眼光好,就算国内等你的女人也一定是英文德文皆通的。否则你怎么会要呢?你不说过你要找个女博士吗?看来她一定是了。反正我不是博士就是了。所以,你拒绝不了一个博士,就试着让我退一步做你国外的小老婆啦?那她到底过不过来和你过日子呀?”
“什么?不过来?怎么可能?”
“噢,原来是事业至上呀。不过,在国内要是读震旦金融毕业的,现在一定在大的银行机构工作吧。难道说,国内银行要和瑞士银行合作,她正好管这方面的事情?”
“这感情好。什么样的事情你都碰见了。看来是天意如此。你学金融,你未来国内老婆因为工作需要,所以正好总可以来瑞士,你们这也好,彼此有空间又无空间。”
“她什么时候再过来?我看她在这留下了一双高跟鞋。”
“我当然看得见了,别以为你藏在沙发后面我就看不见。挺成熟的样式的。果真比我年龄大,成熟。我的鞋就没有那种气质。”
“喂,我明天不上班,晚上再回去日内瓦啊。”
“行,明天我就待在家里等你。”
说了很多话,我以为自己清清楚楚了,然后迷迷糊糊地我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他让我在家等他。这是我第一次一整天留在这个地方。因为他住的是一个假期酒店,四月份还是旅游淡季,这个酒店的房间在淡季的时候以非常苛刻的条件租给房客,苛刻到比如,不许其他任何人访问超过每天两个小时。反正我们两个这三天是犯规了。
这是个非常漂亮的白房子,立在半山腰上,在圣加仑州、卢赛恩州交界的地方,美景如画,铁力士山、卢赛恩湖都可以从这里眺望到,应该是瑞士风景最美的地方之一。“欲把西湖比西子”送给这里,有过之而无不及。樱花树就在大门前,还没有开,我希望下次我来的时候它们能对我微笑。这几天心累极了,心上的疑问解决了,虽然还没有决定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是妥协,是争取自我,是放手成全,不过先把事情搞清楚了以后再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怎么做是利己利人不伤害自己也不伤害别人,就算那个冤家总是把事情弄的一团糟,起码他到最后还是对我诚实的,而我也还不能不爱他。一觉睡到饷午,打开电脑,放点音乐。他两点回来,我该煮些什么吃?
哼着小曲,电脑放着那首牵手,噢,记得我以前也给他唱过,还有张信哲的《真爱一生》,不知道他还记得不?“让你我洗尽铅华梦,共渡每一个黄昏。”好美的爱情呀。
打开他的抽屉,看看最近药有没有少,下次来帮他买些备用药。我抽开第一个抽屉,没有;那就是第二个了。
还是没有,只是一些书籍。最近他看什么书呀?看看是什么呀?
抽开上面的笔记本,两封信放在抽屉的最下面。一封信的署名是“雨”。雨?雨是谁?没听过,只听过他一个做“语文”老师的朋友,什么“雨”呀?
娟秀的字体,“你回家的日子里,你的思念在一天又一天,未曾改变,与日俱增……你要回来,我却又选择了回国回家看看。”
而后是他留给她的一封信。他的字迹我当然熟悉:“爱你!老公”……
读罢,两封信飘然落在我脚下。
这是一个在瑞士学习的中国女孩子的信,哪里是什么他震旦金融系的同学?什么瞎掰的女博士?
我拿着这两封信,我没有眼泪。我找到了大的出口,也许以后还有挣扎,还有太多太多的心灵挣扎,不过这是最大的一个出口,帮我从一个编织的太美好的梦中慢慢醒来。
两点多他回来了。他很平静的坐在那里:“你为什么会看我的信?你为什么偷翻我的东西?”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这天晚上,当他再回家的时候,他说他收到了酒店管理层的一封信,让他马上离开,因为他违反规定。
我说,不是因为我,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这间屋子在这过去的一两个月中究竟住过谁。不过我很荣幸在你搬入上一间屋子的第一天,与你同住;在你搬出这间屋子的最后一天,与你同住。因为无论你做了些什么,我还是爱你。
后来我回想,当时我只是那样说,我的心中没有一刻原谅过他。
[ Last edited by 水漾年华 on 2004-7-3 at 13:04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