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积分
- 20838
- 威望
- 5741
- 金钱
- 2
- 阅读权限
- 100
- 在线时间
- 1186 小时
|
57#
发表于 2007-5-11 17:59
| 只看该作者
七月七日晴番外篇之三 永别
之三 永别
自从生病之后,沈天晴的体力直走下坡,常常一不留神就陷入昏睡。随著日子一天天地流逝,她的生命也在流逝当中,健康状态每下愈况,昏睡的时间愈来愈长。
为了不让哥担心,她总是强撑著不让自己失去意识,她知道她每昏睡一次,哥就要提心吊胆一次,怕她这一回再也醒不过来……
抽筋、疼痛的次数愈来愈频繁,想拿个东西,手指头也动得不甚顺畅,吃东西时,逐渐感到吞咽困难,最后就连多说几句话都快耗去她所有的精力,她心知肚明,她快撑到极限了。
伪装成了极艰难的一件事,她渐渐力不从心,漏洞百出,哥或许早就发现了……
昨晚,又不小心睡著了,醒来后是在房里,她摸索到床头的陶偶娃娃,指尖顿了顿,再移到左方。
她感到口干舌燥,记得水杯好像是在这个地方……
她碰触到杯子了,手指却不受控制,握不紧杯缘,掌心一阵空虚,然后传来玻璃碎裂声。
哥——没听到吧?
她心急地摸索地面,身体失去平衡,跌了下去,她一心只想在他发觉前收拾好地上的碎片。
指尖有刺痛传来,也许是割伤了,但是伤口应该不大,她不怎么觉得痛,这种小伤口血不会流太多的——
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扣住她,身子一阵腾空,她又回到床上。“哥?”
“嗯。”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也不晓得来多久了。
一张面纸压上她带伤的指尖。“以后叫我一声就好。”
“被你发现啦?”她吐吐舌,故作轻快地说∶“小时候打破碗盘都会被妈妈骂呢,可惜你比妈妈精明,想逃避责罚都不行。好吧,你可以打我屁股,但是只能打三下,不准讨价还价。”
他不吭声,沉默地帮她止血、上药、缠上纱布,倒了杯水放在她手中,然后才回头清理地面的碎玻璃。
她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扯出虚弱的笑。“哥,我肚子饿了。”
将碎玻璃以报纸包好丢入垃圾桶,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想吃什么?”
“嗯……土地公庙前卖的红豆饼好了。”
“很远。”声音听不出情绪。
“人家想吃嘛!”
他眸光深沉地盯视她数秒。“好,我马上回来。”
听到关门声,她抽干了力气,整个人虚脱地倒回床铺。
头好昏,天地像在眼前旋转,要命的痛楚又在此时造访,她隐隐抽搐,颤抖的手探向床头,如同每一回先碰触到老公公陶偶,胸口一暖,她有了撑下去的力量,移向右边的止痛药……
止痛药早她一步被拿起,取出标准的剂量与水杯让她吞服。
她惊吓得动弹不得。“哥……”
他还是闷不吭声,不发一语地替她按摩痉挛的双腿。
一滴、两滴,温热的水气掉在她腿上。
“哥,你不要这样,不要哭……”她怜惜地轻抚他微湿的面颊,他好像——又瘦了些。
“我没事。”沈瀚宇僵硬地回了句,第三滴、第四滴水气,无声滴落。
“哥!”好痛,心好痛,远超过病体的痛,她最在乎的人在为她落泪……
“我说我没事!你都没事了,我该死的怎么会有事!”他挫败低吼,声音一哑,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伸手搂住他,沈瀚宇将脸埋进她肩头,颤抖著,相拥。
窗外细雨流光轻泄,窃不去,情痴几许。
左肩,一片湿热。
能够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少。
她的生命,装在一只沙漏中,剩下多少,几乎可以估计,但是她还有太多牵挂,哥的样子让她好担心,他已经连著好几夜不睡,呆呆地看著她到天亮了。
他以为她不知道,就像她刻意掩饰的病痛,其实彼此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
她怕万一她走了,哥会受不了的,他一定会疯掉。
她去了大毛家一趟。哪一天她不在了,她希望能有人帮她看著他,走过这一段。
大毛送她回来时,在门外惊呼∶“哇咧——你哥疯啦?”
“怎么了?”她不解地询问。
“啧啧!”大毛不敢恭维地摇摇头。“你家活像遭小偷,里里外外每个角落都被翻过一遍了,有够惨。”
怎么会这样?正欲发问,沈瀚宇已经发现门口的她,一声暴吼轰来。“你跑到哪里去了!”
哥从没用那么火爆的口气对她说过话,她一楞一楞地解释∶“我去大毛家——”
“去大毛家?!你现在什么身体你会不知道吗?就算要去,为什么不能等我回来,一个人到处乱跑是存心想自杀是不是?”
“我、我有打电话叫大毛来接我……”
“小晴送到家,我先回去了!”大毛立刻脚底抹油,以免卷入战场。
别怪他不讲义气,没人会头壳坏掉去惹一个抓狂中的男人。
“哥,你冷静点听我说——”
“你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你行动不便,又看不见,难道不知道我会担心吗?你晓不晓得我回来看不到你,心里有多恐惧?也许你突然病发,也许你被送进医院,也许你迷了路,找不到方向回家,也许你又偷偷躲起来,自己忍受病痛不让我知道,也许……也许还有太多可能性会让我失去你,只要想到这些,我还冷静得下来吗?我几乎翻了家里每一个角落在找你,找你可能留给我的只字片语……”他一口气吼出满腔的怒火,压抑在怒火下的,是极端的恐惧。
说穿了,他只是害怕,害怕失去她。
她懂了,眸底泛起泪光,试图靠近他。“哥,我没事——”
“你走开!反正你没有我也可以,你什么都不需要跟我说,病发时也可以自己坚强地熬过去,我只是多余的,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他手一挥,不让她靠近。
她很清楚,他不是气她,而是气自己无法为她分担丝毫苦痛,气自己的无能为力,还要让她强颜欢笑地在他面前苦撑……
“不是的,哥,你很重要——”她伸手,再度被他挥开,她突然一阵晕眩,失去平衡感,由轮椅上跌落,他赶紧接住,心脏差点停掉。
“晴,你别吓——”
她一仰首,吻住他的唇。
他闭上眼,心痛地搂紧她,相贴的唇畔尝到咸涩的水气,分不清是她还是他的泪。
“这样,就不怕了吧?”将自己揉入他怀中,以实质的体温安抚他惶惧的心,低喃:“下次我去哪里一定会告诉你,让你陪著,别生气了好不好?”
“你每次都骗我。”信用破产的小骗子。
“这次不会,我发誓。”他情绪逐渐平定下来,她放下心,窝进他胸怀,声音渐弱。“我可能又要再睡一下了,两个小时后叫我,晚上我们还要一起看星星,别让我睡太久。”
“嗯。”他轻应,温柔地抱她回房,舍不得离开她,也跟著在一旁躺下,陪她小睡一会儿。
“晴,醒醒。”
声音温柔的呼唤,催促她由睡梦中挣脱,睁开眼时,有一瞬间茫然得不知身在何方。
“清醒了没有?你不是说要陪我看星星?”
“星星?有吗?”她忘记了,最近记忆力愈来愈差,有时早上说过的话,晚上就不记得了,可是却常常想起小时候的事,真奇怪。
“我刚刚梦见妈妈了,她问我是不是要去陪她……好奇怪,妈妈不是在煮饭吗?她早上去买菜时还问我要吃什么……”
“闭嘴,不要再说了!”沈瀚宇一阵心惊,严厉斥喝。
梦见往生的亲人,这代表什么?他不迷信,却忍不住心头发寒。
“都说你是小笨蛋了,既然你连晚餐都睡掉了,现在当然是半夜,不黑黑暗暗难道还要有十个太阳等你射?乖,闭上眼睛再睡一下天就亮了。”
“那你陪我睡?半夜醒来找不到你,我会怕……”
“不会,我再也不会让你找不到我。”他搂紧了她,想安抚的,分不清是她还是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哥会一直陪著你,不要怕……”
沈天晴的思路时而清楚、时而混乱,清楚时,会如往常般陪著他说说笑笑;混乱时,总是分不清楚过去现在。他看在眼里,心痛得难以言喻。
他想送她去医院,但她坚持不去,她要待在她最熟悉的地方,如果把她丢到陌生的环境里,她找不到路回家,会害怕。
这两天,她老是说梦见爸妈,他每听一次就不寒而栗,厉声斥责她不许胡说。
夜里,他再也不敢合眼,深怕一不留神,她就会忘了呼吸,他必须时时刻刻提醒她睁开眼……
这天清晨她醒来,表情一片空白。
“哥,我昨晚又梦见爸妈了。”
心一沉,他低斥:“我不是叫你——”
她恍若未闻。“他们在一起,日子过得很平静。他们的样子没变,一点都没有老,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妈妈还是和以前一样慈祥,她说她不会再打我骂我了,然后还问我,要不要过来陪他们……哥,我好想爸妈,好想去陪他们,可是、可是那里没有你,我舍不得你,我怕你想我的时候,会找不到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别去,留下来陪我!”沈瀚宇紧紧地抱住她,不敢松手片刻。
“可以吗?”她表情一片茫然。
“可以!只要你对自己有信心,就可以!”
她眨了眨眼。“哥,你知不知道,黄泉路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很黑、很暗?可不可以带手电筒去?你知道我一向怕黑、怕孤单的,如果没有人陪,我一定会吓哭……”自从那年父母相继离世,她一个人待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开始,她就怕极了黑暗,怕极了被抛舍下来的孤单。
“晴,你想要我陪你吗?我说过,我再也不会让你找不到我,只要你一句话,我哪里都陪你去。”
要吗?
她偏头思考。“我也答应过你,以后去哪里都会让你知道,现在我告诉你了,可是,我不知道要不要你陪……”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想好再告诉我。”他微微松手,抱她起身梳头。“来,我们去吃早餐,吃完去大毛家串串门子,你好几天没去了,大毛的儿子很想你。”
“好。”她甜甜笑了。
小小毛很黏她,于是大毛就说,既然他们和他儿子那么投缘,干脆收了当干儿子,反正他们不结婚,将来也好有个儿子孝顺他们。
她笑著附议,和哥一起包了个大红包给干儿子。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大毛是怕没人给她送终,要儿子为她戴孝……
一整天,她精神特别好,好到不可思议,赖著他说了一堆话,像个刚发现说话乐趣的小娃娃,聒聒絮絮讲个不停。
她抱干儿子,陪他玩了一个小时;又和他到溪边去,要他抱著她,踩踩水花。经过田间小路,嚷著要吃杨桃,他爬上去摘了一颗。
她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精神好得出乎寻常,他心底隐隐有股不安,怎么也不愿往回光返照的方向去想,宁可相信会有奇迹发生……
傍晚回家时,她还一路嚷著晚餐要吃他煮的海鲜拉面,谁知一进了家门,她就像颗泄了气的皮球,倒了下去。
“晴!”他心惊,立刻抱她回房。“你休息,不要说话。”
“哥……哥……我胸口好闷,快不能呼吸了……”她揪著他胸前的衣服,慌急地攀附。
“别怕,哥在这里。”贴上她的唇,想将氧气渡入她口中,也将生命力分送给她,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将生命分给她,只要让他活到她生命最后一天就好!
心急地取出床头的药,和著水想让她服下,但是她根本吞不下去,难受地又呕了出来,不管他试多少次都一样,
“晴,你乖,吃了药就会好一点……”他没有办法,将药丸含在嘴里,嚼碎了强迫送进她口中,再用水强灌进去。
她还是吐,痛苦得直流泪。“哥,我好难受,我可不可以不要吃了……”
见她这个样子,他实在不忍心让她再受更多的折磨。
“好,晴不想吃,那就不要吃了。”
她伸手,攀住他肩头。“哥,你抱抱我……”
他小心地想移开身体的重量,哑声道:“我会压痛你。”
“没有关系……”紧搂住他的腰,肢体亲匿相贴,怎么也不肯放。“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老是躲著要你找,但是都会被你找到……”
“知道你有多皮了就好!”他将头埋在她肩上,闷声道。
“但是这一次,我可能会躲很久很久,久到让你找不到……”她轻喘了两下。“哥,我想过了,我死了以后,你就回去找大嫂,不要陪我。”
“你——”他抬头瞪住她。
她根本早就打算好了,却故意挑在这种时刻来告诉他。
“你……不是怕黑、怕孤单吗?”他轻道,声音颤抖。
她摇头。“没关系,我有爸爸,有妈妈,他们会陪我,那不是好地方,你不要去。”
“晴……”他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自私地占住你半年了,这半年……我很快乐,你已经给了我一辈子的幸福,这是我……从来都不敢奢望的……够了,该把你还给心苹姊了,她还在等你……她好爱、好爱你,你不能忘记……”
心苹爱他,那她呢?她为什么不说说她自己?“你……不要我吗?”
她想要啊,可是要不起。“对不起,哥,我太想爸妈了,我要先去陪他们……”
“不许!”他大吼。“你去陪他们,那我怎么办?你要丢下我不管吗?”
“我、我……”她哽咽得难以成言,泪水汹涌滑落。“你还有心苹姊。”
“我不要,我只要你,晴,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当一辈子兄妹又怎样?不能肌肤相亲又怎样?无法结婚生子又怎样?我还是只要你,你听到了没有——”
他吼得好大声,吼得她耳膜生疼。
眨了眨眼,淡淡光束穿过角膜。“奇怪……哥,我好像看见你了……”
他微震,说不出地一阵寒栗。
她伸手,抚上他清俊憔悴的面容,心,好痛、好痛,他的泪水,一颗颗落入她掌心。
“哥,你不要哭,我死了以后,还是不会忘记你的……”她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抚触他的脸庞,以指掌记忆。“我好久、好久没看见你了,你长得很帅哦,我好怕会忘记你的模样……”
“那就趁现在好好看著我,牢牢记住我的样子,我们谁都不要忘记谁。”他深深地凝视著她,以便储存日后思念的依据。
“嗯。”这张脸,她要牢牢记住,永生永世不忘。“哥,你可不可以吻我,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
他俯身,心碎地吮住她的唇,辗转吻出一世的爱恋,一世的辛酸,一世的相思情愁……
她满足了,很满足,他的吻告诉她,他的心情与她一样,这一生她爱过,也被人如此爱著,不该有遗憾。
虽然,他从没对她说过他爱她。
“哥,你答应我,一定要回去找大嫂,只要把我放在心里偷偷想念就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他不语,只是不断地吻著她滑过颊畔、耳际、颈间的泪痕。
“天色……好像暗了,哥,我又看不见了……”她用力地眨眼。“哥,你去开灯,我怕黑……”
“好!我立刻去,你不要怕!”他用了最快的速度打开屋里屋外所有的电灯开关,再回到她身边,牢牢地、颤抖地紧抱住她。
“好像……真的很晚了。”她放弃寻找光明,疲倦地垂下眼皮。“哥,我想睡了,你唱歌给我听……”
“好……”他强忍哽咽,努力由发酸的喉头逸出声来,哼出她最爱的那首太湖船。
山清水明幽静静,湖心飘来风一阵……
走音了!
她嘟嚷:“哥,你认真点唱,都唱得零零落落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重唱。”
“山清水明幽静静、山清水明幽静静……”下一句是什么?他记不起来了,泪水淹没了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变得好遥远,远得难以捕捉,但是她没有忘记叮咛:“吃晚饭时要记得叫我,别让我又睡过头了……”
她记得,她记得她还要吃他做的海鲜拉面……
那一晚,他唱了整夜的太湖船,唱到声音都哑了,但是她没再醒来过,也没吃到他为她做的海鲜拉面。
沈天晴去世后,沈瀚宇沉默镇定地打理后事等事宜,所有清楚他们感情有多深厚的邻居反而感到不安,就因为他太冷静了,冷静到不合常理,甚至从法事、头七到下葬,一滴泪都没掉。
小小毛被肃穆气氛吓得哇哇大哭,他伸手抱来,站在灵堂前轻喃:“不要哭,好好看著干妈,我们都不要忘记她。”
造坟时,他吩咐刻碑师傅将他的名字并列其中。
这……好好的活人,没事把名字也刻上去,多触楣头啊,他该不会……想做什么傻事吧?
“阿宇,你要看开一点啊……”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地如此劝他。
他只是轻轻点头,没多说什么。
从他死后,沈家屋宅的灯光在也没关过,白天黑夜,每个角落灯火通明。
“晴怕黑。”他总是不让人关灯,只说了这一句。
为她煮的海鲜拉面,已经放到冷掉了,没人去动一口。
处理完后事,他全身的力气也抽干了,茫然看著空荡荡得屋子,走遍每一个角落,找不到穿梭其间的娇声笑语,他苦苦地笑叹:“这一次,你藏得真好,还真的难倒我了……”
回到房中,抚触每一个她用过的物品,那条鹅黄色的围巾还静静躺在床头,只织了三分之二,再也等不到女主人将它完成。
太多回忆不堪负荷,他闭了下眼,匆匆转身,不经意撞到床头柜,他听到一阵瓷器碎裂声。
他回头,地上面目全非的,是晴送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却只碎了老婆婆陶偶,巧合得让人毛骨悚然。
碎了吗?
是啊,陶偶碎了,承诺碎了,执著了一辈子的爱情,也碎了。
随著碎裂的陶偶,里头五颜六色的纸鹤也散了一地。他弯身一一拾起,没想到陶偶底部挖空的缺口会塞了东西,是晴吗?
上面有小小的编号,既然有编号,表示有时序性。
他找到编号1的纸鹤拆开观看。
“听说,折了一千只纸鹤就可以许愿,不晓得真的假的,我想试试看。”
晴的字迹赫然跃入眼底,稍稍青嫩的笔迹,约莫是十五、六岁时。她将她的心事,句句藏在老婆婆陶偶中。
“哥,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我希望你早点回来。”
“哥,是不是我的愿望太奢侈了?那不然你只要回来看看我就好。”
“哥,你去哪里了?”
“哥,我找不到你。”
“哥,妈妈今天又发脾气了,我好怕。”
“哥,你不要我了吗?”
“哥,我做噩梦了,睡不著,想听你唱太湖船。”
“哥,我怕黑,怕孤单,你不要丢下我。”
“哥,我想你。”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哥,你是不是把我忘记了?”
“哥,今天好累,去医院照顾爸爸,如果你在就好了,好想好想你。”
哥,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
他一张拆过一张,无法停止地看著。
“你走后的第385天……
“我终于明白,那痛到不能呼吸的想念意味著什么……”
他呼吸一顿,颤抖的双手找著第386天的纸鹤,又慌,又急……
“原来,只是再简单不过的理由……我爱你。”
当纸鹤内的句子完整呈现眼前,刺痛了眼,再也关不住的泪水疯狂决堤——
“原来,只是爱你啊……我好笨,居然现在才领悟。
“哥,我还有机会,把这句话告诉你吗?”
他心急地抹著泪,深怕错过她的一言一语。
“如果,我真的这样告诉你,你又会作何回应呢?
“哥,我好想知道。”
他会怎么回应?
“我会说……我会说……”哽咽得发不出声音,他懊恼地顿了顿,喑哑地逸出声来。“我也爱你,很爱、很爱、很爱——”但是晴,你还听得到吗?
他哑了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来,接下来她又写了些什么,他再也看不见,只是捧著所有已拆、未拆的纸鹤,拼了命地狂泄泪水,任情绪崩溃。
直到指尖碰触到掺杂在各色纸鹤之中,色泽较新的纸笺。
这会是她特地留给他的吗?她想告诉他什么?!
他恍恍惚惚地摊开——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纸鹤里的字句,请你记住我爱你的心,为我保重,带著我爱你的心意,好好地过日子,只要偶尔上坟时,记得为我带上一束野姜花,轻轻诉说深藏的思念,这样就可以了。
珍重,哥,我爱你。
笔划重叠,字体凌乱扭曲,他可以肯定,那是她后来才补上的。
一直到死前,她都还不放心他……
他闭上眼,想止住不听话的泪水,却徒劳无功。
抬头寻找天空最亮的星子,想像那是她爱笑的眼、撒娇的眸,回忆与她依偎在星空下的每一段时光,他可以假设,她没离去;他可以假设,怀抱不曾空虚;他可以假设,每一颗星光,都是她温柔的呢喃;他可以——
滑坐地面,他痛苦地将脸埋入膝上。
今晚,没有星光。
“咦?阿宇,进来啊,站在门口做什么?”抱著儿子正要出门散步的大毛见到他,连忙出声招呼。
他摇头。“不了。丧家不方便进别人的家门。”
“都什么交情了,你是我儿子的干爹耶,还介意那些吗?快进来。”
他还是摇头。“有件事麻烦你们,说完我就走。”
“什么事你尽管说,别跟我客气。”
他顿了顿。“如果有一天我也离开人世,请把我和晴葬在一起。”
“啊?”大毛呆了呆。“阿宇,你别想不开!你知道小晴那天来找我做什么吗?就是你大发脾气的那天!她告诉我,她死后,你一定会崩溃,她要我们帮她看著你,陪你熬过来,还要我转告你,叫你好好走完该走的路。她那么不放心你,你要是做傻事,小晴会很伤心……”
“我不会让她伤心。”他没多解释什么。“总之,麻烦你们了。”
没等大毛再多劝什么,他转身离开,一阵风迎面吹来,带著寒意。他拉拢外套,春天的风,竟然也会刺骨。
经过邮局,他取出外套口袋中预先写好的信投入邮筒。
今生,我欠你。
我与她,生死缠绵。
他在心中低喃,看著收件人署名“刘心苹”的信件由手中滑开。
转身时,看见对面的花店,他买了束野姜花,步行来到甫建好的新坟。
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做,就只是静静地伴著她,任时光流逝。
在最后一抹夕阳隐入地平线之前,他取出一份文件,在她坟前燃烧。文件在火光包围中,隐约看得见残余字体,包括医院诊断书、Multiple Sclerosis,对应中文名称——多发性硬化症,以及,沈瀚宇。
晴,等我。
他无声地,轻轻说著。
【全书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