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许翰明和多多走了。吴雅萱独自静了下来环视着“我们的皇宫”。这里什么都没有变,仿佛她昨天刚刚离开,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带着旧日的气息。只是镜框里的“幸福家园”有点褪色了,却让她倍感家庭的温馨。繁华如梦,还是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啊!她开始收拾家了。她到底是这个家庭的正宗主妇,东西经她一归整就显得有条不紊了。吴雅萱是在用心收拾这家园,她在咀嚼着回味着……如果没有那阵急促的叫门声,也许,生活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恢复到了那个不算遥远的从前,就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一样。

  一个女人在门口大呼小叫:“翰明,快来接我呀,唉哟,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吴雅萱开了门,门里门外,两个女人都怔住了。吴雅萱头没梳脸没洗,系着围裙,一手抹布一手扫帚,活脱脱一个早起正在忙家务的家庭主妇形象。林茹兰是上班前路过,从菜市场捎菜过来,大包小卷拎满了东西,也分明是个家庭主妇的派头。
    一山俩母虎,许翰明还有个好吗?
    偏偏这时许翰明不知死活地回来了。林茹兰气冲冲地进了屋,脸拉得老长,鼻子不像鼻子,嘴不像嘴了,她谁也不冲,对着墙说:“她昨晚住这儿了?”
    许翰明没吱声,吴雅萱就更不吱声了。

  于是,冷场。于是,炸锅。林茹兰狠狠地把买来的东西摔了满地,说:“许翰明,你太没骨气了,太让我失望了,这种女人算个什么东西,你还让她进门!”
    许翰明想反击,又忍住了,他知道和林茹兰是说不清的,尤其是当着吴雅萱的面,只能是越描越黑。吴雅萱受不住了,眼睛一红,解下围裙,抓起自己的提包就跑了出去。许翰明想追出去,林茹兰大喝一声:“你站住!”
    许翰明想了想,也就站住了。

  吴雅萱在门口停了一下,她以为许翰明会追出来,见林茹兰一声狮子吼,许翰明就站住了,不禁心凉,也就真的走了。
    许翰明一声不响地把地上的东西归拢起来,递到了林茹兰手上说:“我看你还是就此打住吧,不然以后你会更失望的。”
    “你,你……”林茹兰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你”了半天才说:“你怎么香臭不分啊?你太不知好歹了,你太没有良心了……你。”
    “好好好!”许翰明说:“我没良心,我不知好歹,我香臭不分,我不是东西,也不是南北,我是个混蛋王八蛋,大骗子臭流氓,行不行?可我就知道一样,咱俩没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你甭骗你自己了,你明明知道我的感觉,你只是不愿意承认,可你早晚都得承认。今天我就算把话讲明白了,你我不会有结果的,这跟吴雅萱没关系,不管她吴雅萱回不回来,你我都不会有结果的。”

  高傲的林茹兰伤心了,流泪了,哭得和任何一个普通女人没什么不同:“许翰明,你说,我哪儿点配不上你……”
    许翰明心又软了,好言好语地说:“对不起,林茹兰,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你哪儿点都比我强。你想想啊,你那么优秀那么杰出,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不好?干吗非找我这号拖家带口,历史问题一大堆的男人?”
    林茹兰又来了“越是艰险越向前”的劲头,眼泪一擦说:“我不怕!我就不相信我比那个薄情寡义的吴雅萱差!”
    许翰明说:“好好好!你不怕,可我怕,我怕,行了吧?”
    林茹兰说:“那也不行,你得说清楚,你怕什么?”
    这说得清楚吗?说不清楚也得说!你面对是一个严谨的理性主义者,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什么事情都是有前因后果,感情问题更是这样,不能有半点的含糊。许翰明说我服了,我服了还不行吗?服了也不行,服了,你也得说出你服在哪儿?是真服还是假服,是口头服还是心里服!
    许翰明被林茹兰逼得走投无路,猛地吼了出来:“我怕得就是你,行了吧!”
    林茹兰天真地眨了眨眼睛:“你怕我什么?”
    许翰明说:“我怕的就是你这股较真劲儿。”
    林茹兰说:“较真有什么不好?毛主席都说过,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员就最讲认真。”
    许翰明说:“可我不是共产党员,我是那个‘怕就怕’!”

  志不同道不合不与为谋,这回是林茹兰主动撤退了,是她撤退当然就大不一样了,她平静地站了起来说:“许翰明,过去算我对你认识不深,现在我对你有了新的认识,你的确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人,的确!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再见!”那个加重语气的“的确”和不屑一顾的“再见”说得很有风度很潇洒,倒让许翰明错感到是自己再度被女人抛弃了。

  吴雅萱从家里出来,心里乱七八糟的,没了主意,就去找史诗了。吴雅萱回国来还没有见到过史诗。出她意料的是史诗已经结婚有了家庭,并且还有了一个五岁的女儿。那女孩小鼻子小眼,和史诗就像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绝对错不了。史诗正系着围裙给孩子做饭呢,他自嘲说:“你瞧我这模样,我现在啊,第一职业是家庭男保姆,其它都成了兼职。”
    吴雅萱惊讶地说:“你这孩子是坐火箭长起来的吧?”
    史诗苦笑说:“她呀,阴谋着呢,你还没出国那阵子,她就秘密地在她娘的肚子里潜伏了五个月,后来就爬出来找我反攻倒算了,眼睛还没睁开就喊我爹,差点没把我给吓死。”
    吴雅萱说:“你不是信奉独身主义吗?”

  史诗说:“信奉有什么用?理想和现实,那是有距离的。她妈妈是律师。和律师纠缠上了,还有个好吗?原以为我们家老爷子能为我做主,没想到他叛变得比洪湖赤卫队里的王金标还快,你猜他说什么?他说,祝贺你,儿子,你终于成为一个成年人了。今后有事就不必再请示你妈妈了,请示你太太就行了,我这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没法子呀,我就只好做爸爸了。悲剧啊,悲剧!整个一个《悲惨世界》续集!”
    吴雅萱心有所触地劝慰说:“史诗,其实到了我们这个年龄,能为人父母才是最最重要的。我现在觉得什么理想啊事业啊,都太虚幻了,我惟一想的就是做母亲。”她说了自己争取多多监护权的想法。
    史诗说:“你也太天真了,太幼稚可笑了。许翰明怎么会把多多给你呢?不可能,这完全不可能。你若不信,咱俩就打个赌,你现在就打电话给许翰明,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他的回答肯定只有两个字:‘没门儿!’”

  吴雅萱似信非信,她的确没有勇气当着许翰明的面提出这个要求,也就真的拨通了许翰明的手机。许翰明一听是她的声音迫不及待地说:“雅萱,请听我解释一下……”
    吴雅萱知道他要解释什么,可那还需要解释吗?她可不是耳听为虚,她是眼见为实。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女人分明就是家庭的女主人嘛。她打断了他的话说:“翰明,你不需要解释的,我这次回来并不想介入你的生活,我只想接走多多。”
    吴雅萱以为自己姿态很高,给了许翰明广阔的空间。可在许翰明听来,这简直是残酷透顶!昨夜吴雅萱主动跟他做了那件事,他还以为这是一个求和的信号,可现在她明明白白地宣布,她对他已经毫无兴趣了。那她为什么要那么做?耍他?吊他胃口?他再次感到了失落,比吴雅萱第一次离开他还要失落。于是他就掉进了史诗布好的陷阱里,他冷冷地说:“好吧,既然你不想介入我的生活,就该让我按原来的方式生活下去,多多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你想接走多多,没门!”

  吴雅萱垂头丧气地收了线,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接走多多,也是为了他好啊,他为什么会这样?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史诗说:“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多多现在是许翰明沽名钓誉的工具,他要靠多多出名,要靠多多为他争取广大妇女同情的眼泪和崇高的献身。”史诗说着抽出一份报纸,丢在吴雅萱面前的茶几上说:“你可别以为我是在嫉妒你的白马王子,喏!铁证如山!”

  吴雅萱看着报纸心里复杂得像打翻了调味罐,甜酸苦辣咸五味俱全。许翰明为多多所做的一切令她汗颜,那些艰辛的日子本来应该是她和他一起度过,她应当是文章里的女主人公。可她呢?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在多多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在哪儿呢?哦!她在这儿,她在文章中找到了自己的形象:竟然是一个狼心狗肺一手制造了这场悲剧的母亲。她又愤怒了,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她没有抛弃多多,她只是把多多交给了他那不负责任的爸爸。如果许翰明从来就是这样一个恪尽职守的父亲,她会离开这个家吗?绝对不会!是他自酿了这杯苦酒,是他一手制造了这场悲剧,他才是罪魁祸首!可他却把一切罪过都推到了她的头上,把自己标榜成了一个受苦受难的教子英雄。太卑鄙了!她进而联想到了那个女人,她的心就彻底凉了。
    吴雅萱气得脸色煞白,狠狠地说:“他撒谎!”
    史诗同情地看着她说:“我当然知道他在撒谎,可你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可是党报啊!谁敢说党报撒谎?”
    吴雅萱气呼呼地说:“党报怎么啦?党报更应该实事求是,我要找报社更正。”
    史诗说:“晚啦!时间太长了。报纸是速朽之作,就读者热乎的那阵子有新闻点,现在就是报社同意给你作更正,都挽回不了恶劣影响了,没人看哪。”
    吴雅萱说:“那我就得这样窝窝囊囊地任人指责?”

  “有了!”史诗两手一拍有了主意:“你起诉他,就以要儿子监护权的名义起诉他。他是个新闻人物,惹上了官司,记者们能放过他吗?这样再制造一次新闻热点,你趁机会向整个舆论界公布事实的真相,既要回了儿子又为自己正了名,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起诉?”吴雅萱犹豫了说:“让我再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呀?”史诗怂恿说:“他不仁你不义!这回呀,一定要整得他许翰明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吴雅萱突然直视着史诗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史诗有点尴尬,摸着脑袋说:“好处嘛,倒是有一点点。我老婆在心声律师事务所当律师,水平不错,就是买卖不怎么样。你要真打起官司来,咱可得说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就委托我老婆做代理,我也好捞点中介费。”
    吴雅萱说:“你连老婆的钱都赚?”
    史诗以为调侃过去了,继续皮脸皮嘴地说:“亲是亲财是财,谁让她把我卡得那么紧,我满兜不到两毛钱。”
    吴雅萱笑了一下说:“史诗,你还是跟我说实话吧,别跟我兜圈子了。我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吴雅萱了,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史诗掩饰说:“我这不是为你打抱不平吗?我是在替你考虑!”
    “你为什么总是在替我考虑?”吴雅萱紧追不放:“其实,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你不管怎么帮助我,你都不可能得到我。”
    史诗脸上的嘻皮态一扫而光,他冷峻地说:“你真的想知道,是吗?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是得不到你,我认了。可我就是要让你离开他许翰明!”
    “这是为什么?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这期间也出现过别的男人,你为什么不恨Chen先生,却对他一直耿耿于怀呢?”吴雅萱问。

  史诗冷笑了:“我为什么要恨Chen先生?是他让你离开了许翰明,帮我报了一箭之仇,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傻事,是吗?很简单,因为我是个男人,男人!雅萱,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认为我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可我告诉你,我是个大丈夫,我懂得什么叫做卧薪尝胆!许翰明加在我身上的耻辱,我要让他加倍地偿还,我就是要让他一无所有痛不欲生!”史诗这番话说得咬牙切齿,如果说无毒不丈夫的话,他现在倒真的像个大丈夫了。

  吴雅萱感到心悸了:“你在报复他?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他?难道一口气就值得你这样吗?”

  史诗说:“本来我没有机会报复他,是你给了我机会,是你成全了我,这很公平。你知道这是一口什么气吗?这是一口咽不下去的气,不喘匀这口气,我就觉得我活得不像一个男人!”
    吴雅萱默默地看着史诗,心里想着:男人,男人!永远都是只会为自己着想的。她想到了许翰明,想到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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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节


   许翰明出了法庭,茫茫然然地上一辆公交车,车上正播放一首流行歌曲:不经风雨,怎能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这世界早就颠倒了,他经风雨了,没见到彩虹,吴雅萱还真就随随便便成功了,想开点?这能让人想得开吗?

  录音报站:终点站,殡仪馆到了,请乘客带好随身物品,扶好慢下。许翰明唬出了一身冷汗。我来这干吗?还真想不开了?想死也不能直接到殡仪馆来爬烟囱啊!这根本就不是人自己能来的地方,你得在别处先死喽,让别人抬着你来,这里是加工死亡的第二道工序。他转身要搭回程车,又一想,不对,也许这是天意,是老天爷安排他来的,让他看看刘老爷子。许翰明来到骨灰存放厅,厅里死一样的寂静。刘老爷子孤零零地躺在骨灰盒架1008号小柜里,没有鲜花也没有照片,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许翰明用钥匙打开了那一尺见方的小柜门,擦拭着上面的灰尘,涌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凄凉:老爷子图个什么呀?他铭心刻骨致死不渝地惦记着爱女小美子,苦了一辈子,最终却连个哭丧下葬的人都没有。他这么感叹着,恍惚就听见老爷子从骨灰盒里发出一声幽幽的哀怨:小……美……子啊!接着他听到一串缓慢的脚步声,嗒嗒嗒嗒,在阴森空洞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脚步声突然停了。大厅又是死一样的寂静,老爷子又从骨灰盒里丝丝拉拉地沙哑着嗓子叹道:小……美……子啊!许翰明纵然是不怕鬼,也感到毛骨悚然了。骨灰盒的小门打开了,一缕青烟飘浮出来了,慢慢地升腾起来,刘老爷子坐在云端上头,又高大又伟岸。许翰明仰视着刘老爷子问,老爷子你在那边好吗?刘老爷子说,好!小美子她好吗?许翰明说,她好着哪!好得不能再好了。刘老爷子说,小美子好,我就放心了。老爷子用沙哑声音唱了起来:小……美……子乖乖,把门开……开……小美子乖乖,把门开……开……云雾散尽,老爷子飘然不见了。

  其实这不是老爷子唱的,是许翰明自己唱的。他一遍一遍模仿着老爷子沙哑的声音唱着那首摇篮曲:小……美……子乖乖,把门开……开……小……美……子乖乖,把门开――开……

  他听见有个女人在哭泣,悲悲切切的,像是在哭丧。不奇怪,这本来就是哭丧的地方,不是唱歌的地方。他就不唱了,小心翼翼地把骨灰盒放回到小门里,锁上了。嗒嗒嗒嗒,管理员走过来说,你该交下一年的保管费了。许翰明说,不交了,来年我得给老爷子买块墓地了。管理员说,也是,人死了,还是入土为安,要不然总是个孤魂野鬼。这去的是谁啊?是你爹吗?许翰明魔症地说,他是我爹,也是你爹。管理员说,你伤心糊涂啦?怎么骂人哪?许翰明清醒了说,对不起,我没骂你,我是说,这人啊除非他不当爹,当爹就得像他这样当爹……许翰明突然一拍脑袋瓜,他想开了。

  川美子出现了。

  跟她第一次出现在许翰明视野里的情形一模一样。还是穿着那套酱紫色西服套裙,系着的也还是那条藕合色的小丝巾,只是神情不同了,她满脸的凄凉满脸的泪水。许翰明说,你怎么来了。川美子说,我是跟着你来的。许翰明说,你跟我来干什么?川美子说,我来给我爹开门了。许翰明说,你爹唱了一辈子你都没给他开门,怎么现在想起给他开门了?川美子就哭了,接过许翰明手中的钥匙,重新打开1008柜门,扑嗵跪了下来说:“爹,不孝女儿听到你的歌声了,我给您老人家开门来了。”如果不是许翰明在学唱,她或许永远也听不到老爷子的歌声,但她现在听到了,真的听到了。

  许翰明狠狠抹了把脸,仰面朝天,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倒回眼框里。他今天真的很软弱,不管川美子是真心流露,还是在演戏,这场面都让他感动,他想哭,直想哭。
    川美子端端正正三叩头,起身擦干眼泪说:“翰明,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走了,接我爹一块走……”
    许翰明问:“你要去哪儿?回日本吗?”
    川美子凄惨地说:“我不会回日本了,那是一个令我伤痛的地方,如果人生能允许我重新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做刘淑美,做那个‘把门开开’的小美子。翰明,是你让我懂得了人间最美父子情,可惜我再也找不到这种感情了。我真的不愿让你失去这种感觉,本来我以为我会有机会留下我的祝福和祝贺,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我真的为你难过,真的。”

  许翰明这回是真的感受到川美子的真情了,他说:“谢谢你,川……不,淑美,我想通了也想开了,是你爹让我想通的。真正的爱一个人是爱在心上的,不一定非要把他据为己有。你爹他惦记了你一辈子,可大半辈子你都不属于他,但他照样爱你疼你惦记你,她对你的爱是无条件的,没有占有的欲望,也无需索取回报,这才是一个做父亲的胸怀,这才是一个做父亲的感情啊!我懂了!我真的懂了。多多这几年缺少的就是母爱,我不能因为顾及自己的感受,就剥夺了多多享受母爱的权利。也不能因为我辛勤抚育过他,就认为拥有占有他的权利。多多不是我一个人的,也是他母亲的,将来他长大了,他还会是社会的,是他妻子的,是他孩子的。但不管他在哪里,不管他身属何人,心属何人,他都在我的心里头。在我的内心深处,他永远都是我的……”

  川美子望着许翰明强忍泪水的眼睛,心又荡漾了起来,她克制了半天才说:“翰明,和你失之交臂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我知道我永远也圆不了这个梦了,但我还是衷心地感激你,你让我真正懂得了应该怎样做人,谢谢你!翰明,我还有一事相求。你能帮我把朝明船运继续运作下去吗?”
    许翰明犹豫说:“我现在脑子太乱,你让我想想。”
    川美子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那,我走了,你,多保重!”她抱起老爷子的骨灰盒,慢慢地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走到许翰明面前说:“翰明,你能接受我的一个提醒吗?”
    许翰明说:“你说。”
    川美子说:“你们彼此相爱,却又在彼此伤害。这是为什么?翰明,你爱她,你的眼睛在向所有的人宣布,你至今爱着她。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们对簿公堂,但我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情感,你爱她!”
    川美子走远了。

  许翰明愣了半天。再回首,恍然如梦……

  吴雅萱来到多多的学校,躲在校园外的灌木丛中,她看见许翰明走过来了。他刮了胡子,换上了西服,就像当年一样英挺帅气,只是那双宁静深邃圣洁的眼睛里,似乎抹上了几分淡淡的忧伤。

  铃声响了,放学了,多多跑出来了。他像猴子一样飞快地爬到许翰明的身上,叽叽喳喳地像个快乐的小精灵。她看见许翰明吻着儿子在笑,笑得很夸张,像在虚张声势,她看出了那笑容里的眼泪……

  伤痛故里,吴雅萱不能再在这座城市呆下去了。她回到宾馆,订了机票。又来到史诗家,让律师方玲玲通知许翰明接多多启程的日期。史诗送吴雅萱出门来,恋恋不舍地说:“雅萱,你这回把多多带走了,在这儿没有‘根’了,咱们可真就是后会无期了。”
    吴雅萱冷冷地说:“这些年来,你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要出一口气吗?我已经还了你这口气,你赢了,你可以做你心目中的男人了。许翰明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你也用不着恨得那么累了。咱们也扯平了。至于我们后会有期还是无期又有什么关系呢?”
    史诗说:“你又错了,我得不到你,不等于我不爱你。我爱你,雅萱,我真的爱你,比许翰明爱你,如果你是我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一步,绝对不会!”

  吴雅萱凝视了他很久。
    史诗满脸的毛遂自荐,说:“你看出我值得你爱的地方了吗?”
    吴雅萱像恍然醒悟过来,她说:“没有,我只是在想,如果四年前我没有遇到你……”

  史诗真的难过了。他看得出来,吴雅萱离开许翰明情非所愿,许翰明最终还是胜利了。方玲玲在屋里叫他,叫得他心烦。他突然感到自己很无聊,确实很无聊。忙乎了半天,拆散了一对,可人家的心还是红红亮亮的,你还能怎么着呢?想到这儿,他仰天长叹了一口气说:“雅萱,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坏。其实真正一无所有的不是许翰明,是我!我才是永远的失败者!”说完他转身向屋里走去,走了几步停住了,回过头来说:“你不必还我的那口气了。说句心里话,你没选错人,许翰明,他人挺好,真的。”

  吴雅萱来到了苏明明家告别,苏明明爱答不理地说:“来了,坐吧!”王大年看不过去了,颠颠地给吴雅萱倒了杯水说:“雅萱,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这牛脾气,你还不了解她吗?”
    苏明明阴阳怪气地说:“现在啊,是我不了解她!我就不明白,许翰明不就登报纸那么一点事对不住你吗?你就非把他剥夺得一无所有逼得他家破人亡啊?”
    吴雅萱倒替许翰明辩解了一句:“我了解过了,登报的事儿,不是他的错,是报社方的失误。”
    苏明明说:“那你就更没有理由这样不公平地对待他了,雅萱,看在你还把我当朋友的份上,我告诉你许翰明这几年的日子是怎样过来的吧……”

  苏明明这回讲述的全是报纸上没有披露过的事实,她讲许翰明为了多多的康复训练,当家教受人奚落,当搓澡工受人侮辱;她讲许翰明因川美子不能接受多多而拒绝了她的感情;又放弃了他已经产生了感情的恋人傅晓;她讲为了照顾多多,许翰明丢掉了饭碗,没有工作没有钱,为了给多多治病,他甚至去抬死人,去卖血……苏明明说,雅萱啊雅萱,人是有感情的,既然你知道你对多多的感情,你就没想过许翰明对多多的感情吗?就算多多不是许翰明的惟一,他和多多在那么苦难的日子里建立起来的这份感情,是别人弥补得了的吗?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偏要活活拆散他们父子你才心甘!

  吴雅萱哭得一塌糊涂了。

  苏明明还没完呢,她继续说,这一年多来,翰明的状况好了,女人多得一堆一堆的,抖落都抖落不掉,可这么多女人他都没有要,他等什么?你看看他那双眼睛,还用问吗?他不就是在等你,等你回家吗?!
    吴雅萱猛然清醒了:人这一生,忙忙碌碌地奔这奔那,可又有什么能比这世间真情更珍贵呢?

  许翰明与多多的告别之夜是个花好月圆的秋夜。

  临近中秋了,满月像张银盘挂在窗户上,银白色的月光带着梦幻般的朦胧有情有意地撒在“我们的皇宫”里,就像恋恋不舍地缅怀遥远的过去,又像舍不得遗忘现实中的点点滴滴。

  吴雅萱徘徊在窗外。许翰明伤感在屋里。

  许翰明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全是多多爱吃的菜。多多高兴地围着饭桌又蹦又跳:“哇塞!太棒了!”
    许翰明开了一瓶酒,豪气冲天地说:“儿子,吃吧!这酒爸爸戒了4年,今天要开戒了,因为这是咱爷俩最后的晚餐。”
    多多问:“爸爸,最后的晚餐是什么意思?”
    许翰明说:“就是吃最后一顿饭。”
    多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哇塞,以后我们都不吃饭了?那我们怎么活啊!”
    许翰明说:“不是不吃饭,以后就是你妈妈给你做饭吃了。”
    多多说:“妈妈回来了,以后她天天都和我们住在一起,给我做饭吃,是这样吗?”
    “不是那样,不是的……”许翰明豪迈不下去了,他把多多搂在怀里,用下额在他细细的头发上蹭啊蹭啊,蹭着蹭着就流下了不轻弹的男儿泪。多多惊讶地说:“爸爸,你哭了?”
    “没有,爸爸怎么会哭呢。”许翰明强装笑颜说:“你要记住爸爸说的话,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来,多多,咱俩玩智力急转弯,我先出题,什么东西越洗越脏呢?快速抢答……”
    多多没回答,瞪着明亮的小眼睛看着许翰明。

  许翰明继续掩饰说:“怎么?这个不好玩?那咱们换个别的,爸爸给你讲笑话,有个人哪,他不识字,倒拿着报纸装模作样地看,旁边人问他,今天报纸上有什么新闻啊?他说,唉!又出事故了,车轱辘全都朝上了……”
    多多没笑,还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爸爸,眼睛里充满了稚气的同情,说:“爸爸,你不要骗我,你是哭了,你为什么哭啊?”
    “爸爸没哭,真的,没哭……”许翰明的声音哽咽了。
    多多说:“我知道,人痛的时候就会哭的,爸爸,你哪里痛啊?让我给你揉揉。”
    许翰明说:“爸爸心痛。”
    多多把细嫩的小手伸了进来,在许翰明的胸脯上轻轻地揉着,这感觉让他回味起了多多第一次拱进他怀里时的感觉,他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夺眶而出。
    多多害怕了说:“爸爸你很痛吗?多多只知道肚子会痛,心怎么会痛呢?”
    许翰明说:“因为多多就要走了,多多就要离开爸爸了。”
    多多说:“多多不会走的,多多永远和爸爸在一起。”

  许翰明哽咽着说:“多多,你会走的,你今天就要走了,你妈妈会来接你。今后你会有妈妈,还会有新的爸爸,你的妈妈和你的新爸爸会给你讲故事,和你一块做数学题,晚上给你盖被子,早晨给你煮荷包蛋吃……多多,你会走得很远很远,你会看不见爸爸的。但是,多多,你看见天上的月亮了吗?天上只有一个月亮,你要记住,你看月亮的时候,爸爸也在看,不管你走到哪儿,不管你走得多远,爸爸和多多永远都在看同一个月亮……”

  多多感到威胁了,他紧紧地抱住了许翰明,发疯似地哭喊起来:“不!我不要妈妈,我不要新爸爸,我不要看月亮,我要和爸爸在一起,我只要和爸爸在一起。爸爸,爸爸,你不要赶多多走,多多今后一定听你的话,多多会好好学习,多多会给爸爸洗衣服做饭吃。爸爸,爸爸……我不走,你不要赶我走,多多要和爸爸在一起,永远和爸爸在一起……”

  “多多,多多,爸爸舍不得你走,舍不得啊……”许翰明和多多紧紧拥抱着依偎着,让泪水任意地流淌着。现在许翰明什么虚假的面子都不要了,是不是男人也无所谓了,他只要和他的儿子一起黑天昏地痛痛快快地哭它一场……

  门外的吴雅萱早就哭得肝肠欲断了,她再也听不下去了,不顾一切地按响了门铃。
    许翰明是擦干眼泪才开门的。

  吴雅萱拖着行李站在门口。她今天换了行头,一身白色的休闲运动衫,头发恢复了乌黑亮丽的模样,缎子一样披在肩上,就像在校园时那样清纯脱俗。但最醒目的是她雪白的脖子上佩戴的项链,纯金的,镶着红宝石的链坠……
    许翰明心动了一下,很快就清醒了,她是来接多多的。
    他看了看表,用身子挡住了屋内的情景,说:“对不起,还差半小时,你能再等一等吗?让我和多多吃完这最后的晚餐。”
    吴雅萱靠在门框上,晶莹的泪珠在眼睛中一闪一闪,她恨不得立刻扑进他的怀抱里,可她没有,她只是僵立在那里喃喃地说:“翰明,能让我坐下和你们一起吃这顿晚餐吗?我想家,我想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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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报名……感动
快乐只是很简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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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名, 报名, 哭的我稀里哗啦的~~~blush.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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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edited by yun325 on 2004-1-20 at 10: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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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名!2滴眼泪在眼里,没流下来。

我觉得结尾很真实,如果有前面的前提的话。最后的复合,对双方都是最好的结局。任何一个理性的人,都会这样选择。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我不要冰冷的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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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男人不过是打了2年扑克
结果老婆跟人跑了,自己受了4年活罪
这"现实"也太残酷了吧 !

ps: 楼上大哥穿的裙子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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