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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7-28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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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李勇奇。”
“在。”
“局办公室。”
我惊得呆了,天上真的有掉馅饼的时候,或者这个世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张军。”
“到。”
“王沟镇镇办工厂。”
“刘莽。”
“到。”
“施工队。”
被分到局里的大学毕业生一共有一百零八个,跟梁山好汉一样多。报到的时候负责接待我们的人就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们:不可能每个人都留在局里,多数的同学会下到基层去锻炼。
“从基层做起,会更扎实,从长远看,决不会比留在局里差。”接待的同志说。
同学们,啊,这个时候实际上已经应该叫同志们了。同志们基本上都知道这些话是彻头彻尾的屁话和假话,只有驴才会相信。可是相不相信并不重要,因为相不相信都没有用,自己该去哪还是去哪,不会因为你相不相信而改变。
我知道自己是没有希望的,我家在农村,最富的亲戚是乡里的养猪专业户,其次就是在深圳当建筑工的表哥了;官最大的亲戚在村里当护村队副队长,还是上个月刚刚任命的。
所以我什么都没有想,算准了自己只能去最差劲的地方。
可是我偏偏没有去最差的地方,局办公室几乎可以说是最好的地方了。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竟然会被分配到局办公室,别说我想不到,其余一百零七人中至少有九十九个也想不到。
“想不到那个看上去乡土气息浓厚的家伙竟然得了这么个好差,他有什么后台?”我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人物,甚至有一批分来的女同志来搭讪几句。
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我成了局办公室的国家干部。
办公室多数是女同志,除了两个主任之外,雄性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报到的那一天,大家都很高兴,今后打开水换灯泡这一类的体力活再也不需要去其他部门求援了。
主任姓傅,按理说应该叫傅主任,可是傅主任听上去就是副主任,所以大家宁可就叫他主任;邪门的是,副主任偏偏姓郑,叫郑主任或者叫郑副主任都有明显篡党夺权的含义,人们只好叫他老郑,把主任两个字去掉。
与大多数办公室主任一样,主任今年五十多岁了,皱纹已经不少,兴许是笑得太多的缘故。从我见到主任开始,就发现他总是笑眯眯。笑眯眯的同志通常是外向型人才,主任主要负责跟外面打交道。
老郑四十多岁,眼镜的厚度十足,很老知识分子的样子,实际上他是个工农兵大学生,大学里什么也没有学到。不管怎么样,办公室内部的事情归老郑管。
剩下的是一帮大姐,或者说是一帮大嫂。有她们在,办公室里永远是叽叽喳喳,像林子一样。
我的工作除了抄抄文件打打开水之外,最主要的还是陪着大姐们聊天或者成为大姐们聊天的对象。一开始我还感到很亲切,时间长了开始烦起来,不过我还能不动声色,因为大姐们通常会在有意无意之间向我透露关于局里的一些故事。
“小李子,你来。”马大姐神秘兮兮地招招手,让我过去。马大姐三十七八奔四十的人了,局里的事情没有她不知道的,是出了名的包打听。其余的大姐们假装干自己的活,都竖起耳朵听马大姐要对我说什么,或者假装用不经意的眼神扫视一下这边。
我有些犹豫,猜不透一个中年女人神秘兮兮地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来呀。”马大姐挤眉弄眼,有些急了。
我笑笑,推开椅子,来到马大姐的旁边。
“坐。”马大姐从旁边拽过来一把椅子,让我坐下。
我一边坐下,一边问:“马大姐,什么事啊?”
马大姐伸出一根指头来,在胸前晃一晃,用嘴左努一下右努一下,示意我小声。然后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假装不经意地扫视周围,直到确认大家都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马大姐,什么事?”我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压低了声音问。
马大姐呷了一口茶,使自己看上去更镇定也更神秘。
“我问你,你知道你是怎么分到局办公室的吗?”马大姐问。
“这,大概是因为我是学中文的吧。”我只能这么想,也只能这么说,除了这个,我想不到任何稍微有点说服力的解释。
马大姐笑了,很得意地笑了,并且很亲切地看着我。
“难道不是吗?”我问。
“当然不是了,那个分到施工队的刘莽还是学文秘的呢,想不想知道?”
我没有说话,点点头。不会是局长的女儿看中我了吧?
“是这样的,咱们局长前些日子跟一个副市长一块吃饭,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副市长说他有一个亲戚分在局里了,请局长关照关照。局长当然不敢怠慢,连忙问叫什么,你猜叫什么?”说到这里,马大姐卖个关子。
“跟我一样,也叫李勇奇?”
“差一点,再猜猜。”
“李勇气?”
“勇气个屁,告诉你吧,叫李奇勇。”马大姐笑了,笑得很开心,因为她看见我张着嘴一脸吃惊的样子,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那,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些弄不明白。
“局长不是喝多了吗?当时就没有记清楚。后来回来让人事处长把毕业生名单给他看,一眼看见你的名字,就以为是你了,二话没说,在你的名字上圈了一个办公室。就这么着,今天你坐在这里了。”马大姐笑着说,这真的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
“可是,可是那个李奇勇怎么样了?那我不是迟早会露馅?”我心里咯噔一下子,原来是这样,自己实际上很危险啊,局长不可能永远被自己蒙在鼓里,说不定还会报复自己呢。
我很郁闷。
一个星期之后,马大姐又把我叫到了她的身边。
“小李子,看你,大姐上次把真相告诉你之后,看把你吓得,这些天都没有睡好吧?”马大姐说,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
“嘿嘿。”我傻笑,除了傻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大姐都给你打听好了,你可以放一百个心了。”马大姐一脸得意,很兴奋的样子,我知道她这种年纪的女人,这种时候是最有成就感的。
“是吗?”我很傻的样子。
“那个叫李奇勇的根本就没有来。”
“他去别的地方了?”
“他淹死了,来报到之前淹死了。没想到吧?哈哈哈哈。”马大姐笑起来,声音爽朗极了,办公室其他的大姐都吃了一惊。
现在,我放心了,这个李奇勇死得真是时候。
又是一个星期,马大姐又向我招手。
“这个星期心情不错吧?”马大姐笑笑,看那样子,倒好像是我的救命恩人
“嘿嘿。”我继续傻笑,点点头。
“唉。”马大姐叹口气,再次向我招手,让我靠得更紧一些,然后压低了声音说:“我告诉你一件事,谁也不要说啊。”
我点点头,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果然,大事真的不妙。
“局长又跟那个副市长吃饭了,结果知道你是冒牌货了。”马大姐说。
“啊。”担心成了现实,我几乎惊叫出来,然后像个小偷一样埋下了头,好像我偷东西被人发现了一样。
那之后的一个星期,我神情恍惚,做梦总是被惊醒。梦里,总是梦见局长义正词严地斥责我:“李勇奇,你为什么冒充李奇勇?”我欲辩不能,最后被发配去当清洁工。
过了一段时间,似乎局长并没有要清理我的意思,稍稍放下一点心来。而马大姐有时候也会安慰我。
“小李子,看你那个样子。大姐告诉你,别怕,大不了去当清洁工。”马大姐说起话来轻巧,她怎么不去当清洁工?
“嘿嘿。”这时候,除了傻笑,我还能说什么?
“不过,八成是没事了。李奇勇都死了,就像打官司,原告都死了,你被告害怕什么?”
说来说去,好像是我害死了李奇勇。
“再者说,局长整天忙得要死,哪里有时间来管你,放心吧,啊。”
这句话我爱听,局长忙死就好了。
“谢谢大姐。”
心情好了一段时间,又遇上事了。
局长要的一份文件打好了,处长交给我,让我送过去。平时,这样的事情都是小黄去做,那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女秘书。
可是这一次,局长在另外一栋楼里开会,开车去嫌太近,走路去又嫌太远,小黄哼哼唧唧地不愿意去,像大便干燥一样。
在大学的时候,我们的说法是拉不出屎来。在这里,叫大便干燥,形容那些哼哼唧唧有话不肯直说的人和事物。
没办法,处长就把这活派给我了。
“要快。”处长说。
我飞奔而去,其实我是一万个不想去,我就像小偷不愿意看见警察一样,不愿意见到局长。
可是,我不能不去。当小偷当长了,遇上警察是难免的。
“局长,文件,处长让我送的。”现在我还记得当时说的话,一路上我想好的。
局长接过文件,面带微笑,很和蔼地问:“小伙子,怎么我没有见过你?新分来的大学生?”
“嘿嘿,是。”
“叫什么名字?”
“李,李勇奇。”
“你就是李勇奇?”局长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怖的笑容。
我几乎要晕过去了,就像小偷被神探抓个正着。到现在,局长说那句话的音容笑貌还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局长终于还是认出我来了。
我好后悔,我为什么今天没有请假呢?为什么没有拉肚子呢?为什么没有大便干燥呢?任何其中的一项发生的话,我就可以不去送文件,就可以不被揭穿。
我深深地自责,我很痛苦。
长长的痛苦伴随着我,我学会了抽烟喝酒。
马大姐看出了我情绪上的变化,实际上我的任何变化她都可以看出来,我几乎要认为她是国家安全局的人了。
一个瓢泼大雨的日子里,我把心中的秘密告诉了她。
“小李子,大男人的,想开点。”马大姐说。
“嘿嘿。”现在傻笑成了我的习惯。
“局长那样问不一定就是想起你冒充李奇勇,也许他早就听说你是个才子呢?”
“会吗?”我突然觉得马大姐的说法也未必不成立。
“开玩笑,现在整个局里谁不知道你是个才子?”马大姐瞪瞪眼睛,肯定地说。
我笑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笑过了。
你知道什么是做贼心虚吗?我知道。
尽管马大姐动不动就开导我,我还是不能释怀。在我冒充李奇勇这件事情上,我总是忐忑不安。
奇怪的是,那时候我甚至没有想过我究竟是不是冒充了李奇勇。我学过刑法,我知道犯罪的四要素,我没有主观上的故意或者过失,我不算犯罪。可是,那时候我什么都忘了,我直观地觉得我就是个骗子,是个谋财害命的骗子。
所以,我经常陷入痛苦中,总感觉局长的正义之剑迟早会砍到我的头上。
有的时候,我甚至有坦白交待的冲动,想去找局长当面说清我冒充李奇勇“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终究无法鼓起勇气。
两年多来,马大姐就是我的精神鸦片,她总是开导我,隔一段时间就给我带来好的或者坏的最新消息。
我的所有秘密都会告诉她,甚至三个月没有遗精这样的绝对隐私。
办公室的同事们都看出来我和她走得比较近,有的时候开玩笑说我有恋母情结。
也许是真的吧,管他们呢,走我们的路,让别人去说罢
白头发一天天多起来,我本来就显老,现在更显老。
我恨李奇勇,他为什么要死?如果他不死,我就不会成为假冒者,也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活得像个贼。
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活得很累,还不如回家种地。可是,我没有这样的勇气。
所以,我在内心里感觉对不起李奇勇,就像是我害死了他一样。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就像正弦曲线一样波动,像布朗运动一样没有规律。我怀疑再这样下去,我很快就会死去。
直到有一天,我的生命改变了。
那一天,我收到了爹寄来的信,信里说:狗子(我的小名),咱们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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