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活宝进北大

第二章:活宝进北大(A)
1、上帝在邮筒里







挂着“北京大学”横幅的大面包车停在北京站口,蚂蚁没有坐这辆车,他走到了北大。在北京地图上画一个“Z”再画一个“S”,把它们连起来就是蚂蚁的路线。他慢慢地考察这座城市,这座将要用来接待梅梅的城市。在夕阳下他看见了古观象台,那些青铜仪器和日昝干干净净的,好像还有人在用着,好像全国的天气预报仍然是从这里发出的,他想,总有一天他要告诉梅梅,自己怎样用挂历纸糊的望远镜从星星里找她。长安街边有浩浩荡荡的大排档,他吃了一碗八宝粥,然后参观各地的小吃,从上海的那些小竹笼、小碗小碟好像可以看到今天的梅梅的音容笑貌。摊主招呼他,他就来了一只芒果布丁,他想,今天的梅梅一定像它一样水灵。梅梅来了请她吃什么呢?嗯,羊肉串是个好东西,男男女女啃起来的时候都要露出牙,显得很高兴,北京的油茶也很亲切,那大铜壶沉甸甸的,三尺多长的嘴,隔那么老远把开水正好灌在一小碗炒面中,多有人情味啊,还有桂林的米粉,吃起来的时候好像能听见刘三姐的情歌。在华灯初上的天安门广场,他没有答理那些照相个体户,他想,现在留影有什么意思,梅梅又不在。到了杨柳依依的护城河边,他觉得在这里谈童年挺合适的,可以和梅梅摸着河边的矮墙边走边谈。走到呼家楼他又饿起来,但是连一家小饭馆都看不到。他上了公共汽车,这辆车也不知往哪儿开,一路上都是琼楼玉宇,没有人间烟火。他问售票员姐姐北大怎么走,人家把他搁在蓟门桥。他饿得前心贴肚皮,还要翻一座小山,鞋底都掉了,后来知道那是元大都城垣。深夜两点,他翻进北大东门,夜巡的保安抓住他就是一耳刮子,他掏出录取通知书说:“我是天津的理科状元。”保安怪不好意思的,他用袖子抹一抹鼻血说:“没事儿,我去找新生接待处。”他找到荒草连天的东操场,让蚊子和蛐蛐接待了一宿。第二天醒来,看见身边一座老宅子的后墙洒满金光,外面有一座古塔。这就是北大给他的第一印象,没有招生材料上富丽堂皇的牌匾,没有披红挂绿的银杏路,他闯进的是北大最寂寞的地方。



报到时宿舍里已经来了两个人。那个成天坐在床上拨弄吉他不爱搭理人的小老头是北京郊县考上来的聂波,蚂蚁来了以后一天,都没听他说一句话,直到晚上聂波打开皮箱,蚂蚁看见里面尽是大学教材,问他还没开课怎么就有教材了,他才说:“我暑假里就预习了!”江苏的吴小斌比蚂蚁还小,戴一副圆眼镜,看蚂蚁好像扒火车过来的样子就领他去水房,还把拖鞋借给他用,当时蚂蚁刚刚光着脚走了一夜,那双小得硌脚的拖鞋给了他离家后的第一份温暖。后来蚂蚁发现吴小斌的性格像此人的眼镜片一样圆滑,不同的人都会喜欢他。清高孤僻的聂波成了他的象棋棋友,而他发现蚂蚁行李中有一副围棋,又和蚂蚁有了共同语言。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天津的张璐告诉蚂蚁,北大物理系今年在天津总共就招两个,他保送占一个,剩下的唯一的一个让蚂蚁抢了。蚂蚁这才感到后怕,他填志愿表的时候只觉得二、三志愿都是多余的,填了清华和复旦,老师劝他慎重考虑,他说:“我这个人,就是判了死刑也不会上诉的。”这颗梆子脑袋,老师也懒得跟他拧,140的智商也不能不讲理啊。现在想起来,要是实际考分比他估的分再低1分,他就可能完全落选,好在天津市的上帝向着他。湖南人江昱华来了,两片厚厚的嘴唇倔强地翻着,他是从第一志愿报数学的考生中调剂过来的,他说他根本就不想学物理,他在中学里搞竞赛一直都搞数学,虽然没有拿过名次也没有参加过全国冬令营,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放弃上帝用来书写宇宙的文字,现在好歹是进北大了,他要把物理系当成跳板跳回数学系。大家顿时冷眼看他,只有吴小斌笑眯眯地说:“你数学这么好,以后多帮忙呀。”东北胖子王国海的到来让气氛活跃起来,他长得像一只包子,嘴里总咋咋呼呼的,他挑头说小时候是怎么喜欢上物理的,故意气江昱华,大家说得正起劲,他又从聂波的百宝箱里顺走一本《图片北大》,也不管聂波的脸色多难看。蚂蚁正说着自己拿挂历纸糊天文望远镜的事,王国海突然掀开蚊帐,瞪着窗外的一栋楼,手里捏着聂波的《图片北大》:



“那是女生楼呀?”他咋呼着,“你整个望远镜给我们瞧瞧。”



就这样一个人,是保送来的,而且有勇气放弃保送的资格去参加高考。他高三寒假得到了北大的推荐表,然后就成了学校里打杂的,“搬卷子拉书啥的,都找我,”他控诉道,“大扫除掏阴沟也是——找那个保送的去!我他妈烦了我说参加高考去,还不信考不上这个北大,结果省里还不批呢。”他嫌北大的床小,“咋回事连腿都打不直呢,跟个抽屉似的!”同样是保送来的吴小斌就问他:“你拿到推荐表的时候怎么想,要是有人问你,北大的床都是你打不直腿的,你会不来吗?”他愣了愣,笑了:“倒也是哈。”他对别人考上的感觉特别好奇:“哎,你们拆开北大的信封时咋想?‘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是这么想的吗?”没人告诉他真话,聂波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嘴巴一翻一翻的好像在说:“傻不傻呀。”蚂蚁更是无话可说,因为在知道梅梅离他只有795公里之后他就把北大的喜悦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兜里有一封信已经揣了一个多月,暑假里没寄是怕梅梅还没报到,这封信被“查无此人”退回来,现在不寄,是因为每次拿起来都觉得有些话说得肉麻,比如这样的话:“你知道你离开后留给我的折磨吗?除了心中的你,一切都是灰色的。每次梦见你,醒来后都要流泪。感谢上帝,他时时给我以梦的权利,使我不忘记你。”一想到梅梅4年来可能已经把他忘了他就庆幸这样的信没有寄出去。他已经重写了不知道多少遍,最新版本的信装在一个已经揉得像咸菜一样的信封里随身带着,信封上早已贴好邮票,写着“辽宁省鞍山市千山路185号”和梅梅的年级,没有办法知道得更多了,就是上帝也不告诉他梅梅在哪个专业。但是中关村的长途电话让他开了窍。当时马路牙子上有一排自行车,自行车后面有一个报刊亭,上面挂一个纸牌子,写着“1.20/分钟”,蚂蚁忽然想:直接和她说话不比什么都强吗?想想吧,她们学校的总机把电话转到招生办,招生办从今年投档的资料中查到这个人,再把电话转到她的宿舍楼,不就找到了吗!他大步流星来到电话亭前,但人家不知道鞍山的区号,给他指了黄庄邮电局,他在那儿查到了区号,还问了一下是不是每个城市都有114,然后一连串电话打进鞍山钢院的总机,从脆弱的线路里传来一个有噪音的曼妙女声:



“喂——”



“梅……梅梅……”



“这是总机。”



“我找……”



“对不起,这是总机,不找人。”



“求您别挂!”他的汗都出来了,“我是没办法才麻烦您的,我……有一个同学考……考上你们学校了,我跟她都4年没……没联系了,只知道她考……考上你们学校了……”



“你到底找谁?”



蚂蚁又重复了一遍梅梅的名字,这俩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即使说给一个陌生人,也在发抖。



“哪个系的?”



“就是不知道这个啊。您别挂!我知道她是今年考上你们学校的,您别挂,她是上海来的!……”



但是已经挂了,永远嘟嘟嘟嘟。



蚂蚁走出邮电局,心都凉了,就是回大陆找不到亲妹妹的国民党老兵也不会比他更心凉。那浩浩荡荡的中关村只让他觉得自己是多么地渺小、孤立。就在这时,一种久违的力量回到了他心里。“向红灯走,”一个庄严的声音在他心里说,“不要等它变绿,就过马路,那么她就可以收到你的信。”蚂蚁知道上帝回来了,现在只能指望他了。他冲进车水马龙的斑马线,一个司机把唾沫吐在他后脑勺上,但他跳上了对面的人行道,看见红灯刚好变成黄灯。那个声音又说:“今天下午把这封信寄出去,不得做任何修改,否则刚才的祈祷无效。”他看看表,两点20,还好,还来得及。但在学校邮局门口,那个声音又说:“不能在这儿寄,必须在你所知的最远的邮局寄,否则原来的祈祷统统无效。”这已经是蛮不讲理了,但现在蚂蚁没工夫和上帝抬杠,他拔腿就往外跑。



他知道的最远的邮局是——上帝肯定不会让他跑到天津吧——是他报到那天在300路车上看到的一幢绿房子,离他下车的地方有一站地。现在差5分3点,邮局一般几点下班?4点还是4点半?他不清楚,反正必须打听最快的乘车路线。他打听到了——坐332到人民大学再倒300路。在人民大学,他绕着十字路口转了一大圈才找到300路车站,看站牌,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北太平庄。300路好不容易来了,可是在双安商场又堵死了,前面几辆大公交上了客以后互相憋着开不动,还有一辆想抢道的猪一样的私家车横在中间。蚂蚁说:“上帝,你快来当交警,快来!”看表都3点半了,急死了,都恨不得扔一颗炸弹。上帝并没有发出新的指令说如果遇到堵车所有的祈祷都还有效,但那些大公交挪窝了,那头猪也滚蛋了,300路重新开起来,像起飞了一样。啊,北太平庄到了!蚂蚁一跳下车就向记忆中的绿房子狂奔,他估计这种事多做几次就不怕体育考试了,他的上帝应该是体育老师出身。他斜着穿过一个桥洞,过了一条马路,躲过了几辆把他轧死也不会负责的车,又狂奔了不知多远,终于找到了绿房子——马甸邮局。人家正在关门。“等等!”他扑过去,把手插进门缝,“有一封生死攸关的信!”他手上晃着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只有上帝才知道那是多么地重要。工作人员说:“外面有邮筒啊!”他挤进去:“求您了,这信只能在里边寄。”然后鼠蹿着找邮筒。人家说:“那不一样吗,里边的信现在也寄不出去啊!”但他自己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把信放在里边,他把信塞进“外埠”的口子,对着邮筒深深鞠一躬——他知道,上帝在这个邮筒里。走出邮局,他一边擦汗一边回忆那覆水难收的信里有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那字字句句,他都已倒背如流:



梅梅:



你好!还记得扫烟囱的穷光蛋吗?他现在考上了北京大学物理系。我想,你放假回家时会在北京转车,到时候如果你不是特别急着回家,我想,我们可以在北京玩几天。



记得小时候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小白楼里,不,那都算不上见面,因为你不让我进去看你。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我都愿意见到你。你走以后的很多事一言难尽,但有这样的一首诗,被我抄到了日记本里:



月亮拽着我的风筝走了



你知道



我是多么忧伤



假如红玫瑰能留住月亮



我情愿割破我的血管



滴在



白玫瑰的花瓣上



                         你的



                 被卡迪卡迪国王通缉的



                        小伙伴



                      (要回执)

第二章:活宝进北大(E)
元旦节期间,从鞍山钢院到北京游玩的几个女生来到了北大,给蚂蚁捎来了鞍山特产南果梨、小白皮酥,以及梅梅的一封信。蚂蚁这才知道,梅梅每个星期都要给他写信,但没发出去,因为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她在这封信上说:“你生我的气了吗?那就用这些小点心来消消气吧。你可以把这些东西和同学们分着吃,特别是那两个东北同学,他们一定很想家。”蚂蚁吻着信,想:“她回来了,她又一次陷入了我爱情的天罗地网。”他的心就像梅梅送来的冻秋梨一样,又酸又甜。王国海吃家乡的冻秋梨,吃得眼泪汪汪:“哎妈呀,你女朋友在俺们那疙瘩呀,真是个好姑娘,她要能跟我换换学校多好。”两个星期后梅梅又来信夸蚂蚁成熟了,因为她派出的使者反映,蚂蚁是笑着接待她们的,还会问“吃了没有”。



转眼就到了期末。在考高数的前一天中午,蚂蚁接到了梅梅的电话。他在二楼摔了一跤,在楼长的门槛上又摔了一跤。梅梅说她已经考完了,考理力的时候突然停电,她高兴得都想歌唱,但是又来电了,她有很多题都不会做;外语她是蒙的,能及格就不错了,都不知上哪儿烧香去。她说她已经买了车票,明天的。蚂蚁说正好,明天他考完试。梅梅说不是明天从鞍山走,而是明天到北京站转车。蚂蚁懵了。



“你别来送了,”梅梅说,“我有几个上海同学照应着。”



蚂蚁还没来得及说他可以不考试,梅梅就把电话挂了。但是没有什么能挡住他实现那个梦想——和她一起坐1小时35分钟的火车。傍晚,他买了灌肠、方便面、雪碧什么的一大堆,塞到书包里,想了想还缺什么,对,《高等数学简明教程》,寒假是要恶补的。凌晨,他摸黑爬起来,凭着被爱情打开的第三只眼睛看见梅梅匆匆行走在北京站的大钟下面,看见一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去上海的火车在铁轨上等着她。到了车站,他看见今天去上海、经过上海的车有9趟,5:30,8:20,9:30,11:00,12:20,16:40,20:10,22:00,23:20——这么多的车,梅梅坐哪趟啊,她到底走没走啊?“不!”他想,“她没走,这些车,一趟也不能错过!”他相信他和梅梅相遇的必然性是可以用行星运动理论来推算的,于是他在各个候车室之间蹿来蹿去,削尖脑袋在民工和学生队伍中挤来挤去,其中很多女孩从背后看都像他在鞍山看到的梅梅,但走近看又不是。他把梅梅的名字叫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声音不再发抖,那个名字也不再是他梦呓中的了,这样一直到天黑,他告诉自己:“不要忧伤,她还没有走。”当他从第四候车室挤出来时,忽然看见第二候车室亮得透明,刚才那些关着的、鬼闪着的吊灯,忽然都亮了,涌进那里的民工,个个都有外星人那样的蓝光,墙上也有飞碟来临般的异彩在波动,他明白:是的,梅梅在那儿。他冲进第二候车室,跳上一把椅子,看见一群穿皮衣和羽绒服的学生正挤进检票口,其中一个留大辫子的女生,她的背影一下子把蚂蚁带回了在鞍山的日子里,没错,他的牧羊姑娘,和刚才那些被认错的女孩是那么地不同,但她正在被检票口吞噬。蚂蚁踩着椅子追过去,看见那帮学生下了地道,好像是他们,他检了票追进地道,一个站台一个站台地找开往上海的车,有一个警察告诉他去上海的车就在第一站台,于是他又钻一次地道,回到第一站台,车厢上“北京-上海”的字样清清楚楚,当他对列车员举起站台票时,车门嘭地被关上了,火车发出掷去镣铐的巨响,开动了,越来越快,很快甩掉了他虚弱的步伐,透过一闪而过的车窗,他看见一只小兔子背包正被一个高高的男生搁上行李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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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活宝进北大(D)
蚂蚁回去没找到那间宿舍,他在鞍钢的大操场上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梅梅没找到他,急得差点报案,后来在女生楼前碰见一个面如土色、满身草、西装裤管也变得抽抽囊囊的他,就喊:“你跑哪儿去了呀!他们以为咱俩在外面过夜了,乱开玩笑!”关于这一天,蚂蚁在日记里说:



“她穿着红毛衣,米黄色的牛仔裤,看起来苗条些了,于是我又看到了少年时代那美丽、活泼的同伴的影子。她还是那么顽皮,伸着舌头表示惊讶。她的眼睛还和小时候一样,嘴唇没那么红了,形状却没有变。是昨晚的光线不好,我错怪了她。我多么希望她忘记昨晚那个蠢笨、自私的我!她为我的到来而欢悦,我却因她的变化而冷漠。我们将怎样面对这新的一天?



“我们出发去千山,那一座座峰峦就在烟雨迷濛的前方,高大的山门遮挡着不知多么幽深的神秘去处,我正赞叹着,她已经把票买了。真惭愧,我竟然不知道爬山也是要买票的。在无量观有一对老夫妇请我按了快门,然后老头悄悄对我说:‘这姑娘不错。’我扭头看,她其实挺漂亮的,我应该适应现在的她。早晨的山峰多美啊,我们的说笑声回荡在山谷。人群,离我们很远。我说我们系的课是全校最重的,从大一到大四的课排起来可以做成一本菜谱,专业必修课是炒菜,公共必修课是冷盘,都占了好几页,再往后是限制性选修课、任选课、通选课这些特色菜,每学期都得点一二十道菜,比高考还绷得紧,而且一绷就要绷4年。她说她们工科也有值得抱怨的地方,可大家该怎么过还怎么过,还给我讲了一个笑话:上帝安排小猪耕地,小猪说太累;上帝安排小猪浇花,小猪说不自由;上帝又安排小猪看门,小猪说:没品位。上帝发怒了,问小猪:你到底要干什么?小猪说:吃吃喝喝,游山玩水,想干嘛干嘛。上帝说:就凭你,也想当国家干部?她笑着说不是说我。到五佛顶吃饭,两杯滚烫的茶摆上来,她很渴,但望着茶水不能喝。我上厕所回来,看见那茶水依然是满的,问她要不要买饮料,她笑着拿出一瓶矿泉水,说:‘你呀,等你想到,我都渴死了。’又递给我另外一瓶。



“下山的路不好走,我一直牵着她,4年来我又一次牵起了她的手,那是多么温暖的感觉呀!我过于专心呵护她,自己反而摔了一交。我谈到了宿舍里的人——跟聂波吵架,又跟吴小斌疏远了,因为吴小斌这孩子太圆滑,连聂波这样的讨厌鬼都能跟他搞到一起,晚上他们俩下象棋,把我吵得连信都写不好。梅梅惊讶地看着我,说我还像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一样,她教育我,应该同大家搞好关系,这对将来有好处,这是她妈妈嘱咐她的,她让我向吴小斌学习。我说她不像以前那么天真了。



“不知不觉这一天就要过去了。我们到火车站买了晚上10点过的票,然后逛商店。我找英语磁带,她找服装,还在眼镜柜台要了一些镜架来试。当她戴上眼镜的时候我发现她更像小时候的她,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小时候不戴眼镜。多么奇怪的感觉!



“到候车室还有1个多小时才检票,我发现她老是看表,就问她是不是怕宿舍关门,她想了想,说,10点过回去,还来得及。看她坐立不安的样子,我又问她:‘我来,你是不是不高兴?’她惊讶地反问:‘怎么会呢?’检票了,我忽然想起她没有站台票,但她变戏法一样扬起一张小纸片:‘这方面呀,我就是比你知道得多!’她早买了。



“火车来了,她催着我上去找座位,可是上去也找不到。我们相隔一层车窗站着,说些什么呢?站台票吗?小猪吗?她又喊了几声‘找座位呀’,我只当没听见。然后她把脸转向远处,我看不见远处在发生着什么,列车啊,好像随时都要开。我们的目光又相遇了,她轻轻地笑一笑,笑什么?笑我不懂得站台票吗?笑我们又相见了吗?我发现她的笑还像小时候一样,抿着嘴,透着些顽皮娇憨,可她又分明不再是一个小孩。我只能对自己说:‘这就是梅梅,这还是梅梅。’我们在对方心目中又成了活生生的人!她说:‘常写信。’我凝视着她,又相信这还是原来的那个梅梅。忽然脚下猛地晃动了一下,她随着站台后退了。可是她又追上来,朝我挥手,我也傻笑着伸出两个手指头,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但我听见她说:‘一定要常给我写信!’火车越来越快,把她红色的身影甩掉了。我逃到车厢接口处,无力地靠在列车员休息室的门上,只觉得做了一场梦。闭上眼睛又能清晰地看见她恬美的容颜,但不是4年来梦中的人。她新的声音,带着上海口音的普通话,长久地回响在我耳边。无意中摸到书包里一个个圆东西,那是她在自由市场挑了半天为我买的苹果……



“这一天,我像离开尘世到了一个梦中的世界。当我走出北京站,又看见那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灯火辉煌的夜景时,才猛地从梦中醒来。回到宿舍,得知母亲来过了,没有找到我,也打听不到我去了哪儿,只是把我的衣服洗了。上午的线性代数考试一团糟,下午的课我也在梦游。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7、大男孩







蚂蚁不知道梅梅在现实中的经历。送走他以后,她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学校的公交车。一群蹬三轮的围住她,把她吓跑了。她来到千山路口打车,却没有一辆出租车肯去远郊。她犹豫了一下,一横心往学校走去。可是千山路在晚上变得漫无尽头,过了玉佛苑就没有路灯了,荒郊野地里的石头好像都是蹲着的人,她后悔了,零星的大货车见到她招手,毫不减速,因为司机也怕车匪路霸找个女的来当诱饵。她真后悔在候车室骗蚂蚁说10点过回去也来得及,她知道这是自找的,但她恨蚂蚁没有像个男子汉一样逼她早点走。她在北方的初冬的夜晚走了3个多小时,心惊胆颤,追悔莫及。好不容易看到自己的学校了,突然有人在后面问:“这是钢院吗?”她回头说是的一瞬间,那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横到她面前,劈手抓她的胸脯,她拔腿狂奔,穿过最后一段公路跑到了校门口的亮堂处,又一刻不停地穿过整个校园跑回宿舍。在扑进门的一刹那,她浑身都软了。所以,蚂蚁回学校后收到的她的第一封信是这样的:



蚂蚁:



在写这封信以前,我想了很多。在候车室里你问我,你来我是不是不高兴,你这个人真傻,我怎么不高兴呢,星期四我给一位同学写信,跟她说大家都把我忘了,你虽然是来游千山的,但到底是来找我了,我见到了老同学,4年没见过面的老同学,怎么会不高兴呢。在山上你说我不那么天真了,我当时很委屈。我的高中和大学同学都说我是个天真、活泼、开朗的姑娘,而你却说我不天真,我觉得你太不了解现在的我了。不过在你眼里,我确实不再天真,这并不是因为我不天真,而是你太单纯,像一个单纯的中学生。你不要生气,这都是我的心里话。今天我们学校放《霸王别姬》,据说在法国得了大奖,但我没有心思去看,我的心还在我们俩相处的日子里,还在千山上。我们俩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孩子。当然,天真和单纯是好事,但像你那么单纯,就同你的年龄、你的身份不相称了。你真的应该学学社会上的事,学学交际,学学处事哲理。我的同学只见了你一面,就说你像个小孩,看上去很老实,像个中学生。你现在真是一个小孩,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跟同学们争什么嘛,随和一些,多替别人想想,班里、宿舍里能干的事就多干一些,不要老把自己当小孩看。我们不应该是这样了,应该走向成熟了,应该使自己在社会上变得老练一些,应该在社会上得心应手。你也许想梅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但这都是我的心里话,而且我觉得没有错。我觉得我还是天真的。如果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请来信,我们俩应该交流交流思想,这会增强我们的友谊,加深我们之间的了解。



友:梅梅



10月18日凌晨



这封信写得乱七八糟,请原谅。



蚂蚁回信对“成熟”作了一番辩解,说成熟不是会交际、有人缘,那种从小就树立了一生的理想,并为之踏踏实实奋斗的人,才叫成熟,在他心目中没有人比爱因斯坦更成熟。“你说我不了解你,其实你才不了解我,你根本不知道我高中3年受了什么样的影响,树立了什么样的人生观,对我这种人来说环境可以保证生存就可以了,没必要讨那么多人喜欢。再说我去鞍山找的是你,又不是你的同学,我干嘛要和他们套近乎?”这封信恼羞成怒,每个字都青面獠牙,蚂蚁伤心的是自己从鞍山回来一腔柔情竟会盼来那冷冰冰的说教,但梅梅伤心的是蚂蚁贪恋一点柔情竟让她走夜路,无论多么纯真的感情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变得可疑——如果他爱我,为什么不为我的人身安全着想!而且蚂蚁在候车室里问她的话让她特别伤心,这个活在幻想中的家伙,竟然看不出她是为什么心神不宁!那封教育蚂蚁的信已经是很客气的了。蚂蚁的回信彻底激怒了她,她又回信说:



“你来鞍山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十足的大男孩,看了你的信,我这种想法就更加强烈。你还不如小时候像个男子汉。”



蚂蚁怕了,立刻回信保证重新变成男子汉。但梅梅没有回信。期中考试蚂蚁一团糟,高数这一科连经常逃课的格瓦拉都考了80多,一心想叛变到数学系的江昱华更是忠心耿耿地考了100,蚂蚁这个理科状元只考了62。他的整个心都因等待梅梅的来信而枯萎了。“你又要永远消失了吗?”他在日记本里发泄,“我用尽全力在汹涌的浪涛中追逐你,挽住你,但你还是要走了。我俩在一个黑夜的前奏中,在沙滩上诀别,落日吸引你的船帆,只有追上那落日,才能重新找到你,才能把两条孤帆重新连在一起。可是有谁能抗拒光速呢?”他梦见梅梅寄来很多信,但还没看完就发现全是伪造的,他愤怒了,“如果你正在努力忘记我,那也太天真了,4年都没有让你忘记,40天怎么能够!妈的,那臭猪又弹上吉它了,我要把他的弦悄悄弄断,我要掐死他!”



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梅梅的生日,蚂蚁开始找贺卡。学校北新商店、书店和邮局就有卖,很多学生还摆地摊卖,但他觉得没有经过艰辛的努力买来的贺卡不容易获得上帝的同情,他就借了一辆动不动掉链子的破车出发了。在那个晚秋的最后一场凄风苦雨中,他给北京城画了一条对角线。从海淀图书城到官园批发市场,从西单图书大厦到王府井书店,没有一张贺卡入他的眼。最后他在永定门外沙子口批发市场找到了一张有《罗密欧和朱丽叶序曲》的音乐贺卡。回到学校时,他鞋里都灌满了冰凉的雨水,但贺卡上的塑料薄膜又干燥又热乎,因为它一直塞在裤衩里。他在贺卡上写道:



我们竟然又长大了,虽然我们由于成熟而懂得克制,但有些日子是不能忘记的。祝你拥有一个快乐、成熟、美丽的18岁。



在日记里写道:



亲爱的,亲爱的,我最亲爱的,再过几个月,我就和你一样大了,但我不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为你淋了一天雨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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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活宝进北大(C)
王国海把大家拯救了:“别人都去图书馆占座呢,那边好几个自习室从早上7点开到晚上10点,底下那个自习室最大,能坐二三百口子呢。”他像发现了金矿,“就是早起有点累,不过占了可以用1天,中间去睡觉打球逛街都无所谓,那个座都姓你的姓。”于是每天早上6点过,他一通大嗓门把大家吵醒,然后都饿着肚子往图书馆跑,占了座再回来吃饭睡觉,意志坚定的主儿像江昱华这样的,还要到五四操场跑两圈再回来睡觉。到晚上也不消停,差不多快熄灯的时候大家就不聊天了,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把应急灯或蜡烛准备好,就像一直在盼着熄灯似的——11点以后好像有无限的前景。那真是一段值得怀念的时光,干什么都一哄而上,一帮刚进大学的傻乎乎的集体主义者。只有格瓦拉是个例外。







5、感谢人民的邮递员







格瓦拉可以不回宿舍,在自习室也很少看到他,这不仅因为他过一条马路就可以回家,而且他在忙探险协会那一摊儿。蚂蚁参加了他们的体能训练,每星期3次,到五四操场跑圈或者到一体后面跟山鹰社一起攀岩,他想反正体育课也需要达标。另外格瓦拉在动物房靠他老爸的关系开了一间屋,给探险协会当办公室,蚂蚁有时候也去。格瓦拉把一些打过麻药的兔子烤熟了,拿来招待会员们。暴龙是个大烟枪,熏得蚂蚁直咳嗽。他还从屁兜里掏出一个瘪烟盒,抽出一支蔫不拉唧的“都宝”递给蚂蚁:“抽了你就不咳嗽了。”蚂蚁闭着眼睛摇头:“这东西对身体不好。”暴龙像看傻子一样看他,然后列举了抽烟的10大理由:1、烟是男人的第11根手指头,有了它你可以抓住更多的东西;2、烟是男人的第2把枪,你当着别人面不好意思搓大枪可以搓小枪;3、烟是你的咳嗽药,你不停地瘊瘊瘊是因为你用鼻子把它吸进去了,倒不如用嘴吸;4、烟是口香糖,你不抽烟你女朋友说你没刷牙,你抽烟她说你有男子气;5、你要是在我们中间不知道把手往哪儿放,可以放在你自个儿的烟卷上;6、你好像在流清鼻涕,抽支烟可以预防感冒;7、你好像有点坐不住,蚊子专咬你不咬我们,那这支烟就是蚊香;8、今天的兔子肉不够吃,你多抽两支烟就饱了;9、今天的兔子肉打了麻药,你抽了烟就可以不中毒;10、待会儿摸黑回去,点支烟当电筒使,免得掉水里去。然后他把这光明、解药、粮食、蚊香、暖倍儿、扶手、口香糖、咳嗽糖浆、第2把枪和第11根手指头点燃,插在蚂蚁嘴里,蚂蚁咳得前仰后合眼冒金星,后来知道人家是作家。



要不是为了搭热气球去找梅梅,蚂蚁才懒得入这个伙呢。可是他开始怀疑梅梅是不是在鞍山了,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梅梅还没来信,他已经不敢去看信,高中同学的信都是王国海转给他的,他已经打算和上帝断交了,直到有一天他和吴小斌正在下围棋的时候,两封信被王国海甩过来,一个大牛皮纸信封下面压着一个小白信封,右下角有一行小字——“鞍山市千山路185号土木工程系桥2班”。他脑袋嗡地一下,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不敢一下子揭开从梦里来的东西。他一直按着信封,生怕它一不留神就化为乌有。下完棋他来到操场看台上,用发抖的手撕封皮,把里面的信纸都撕坏了。那是一张有粉红色格子的香纸,那是一行行整齐乖巧的小字——



蚂蚁:



我真是太吃惊了!我万万没有想到,在大学里收到的第一封信竟然是你寄来的!今天课间休息的时候,班长把你的信给我。这些天我已经寄出了9封信,有给家里的,有给高中同学的,却没有收到一封回信,我以为有人终于回信了,可一看信封“北大”,我懵了,我的高中同学并没有考上北大的呀!我急忙打开信,往最后一行看,没有名字,只有一个“被卡迪卡迪国王通缉的小伙伴”。我想起来了!跟我说过这话的,只有你一个人!你考上北京大学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你从小就是尖子。但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我妈妈回去时你向她打听了吗?那你为什么不打听我在哪个系?我们班有人在收到同学的第二封信时才知道,人家头一封信写了系、专业和班级,就差年级,就给退了回去,可你写的地址那么简单,我竟然收到了。我庆幸自己的运气!也许是你的运气好。



看完你的信,我感到心痛。我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你见,你是不是觉得我残忍?其实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要离开。爷爷是托人打听好上海的医院才送我去的,我得到了很好的治疗,现在可以吃盐,阳光不太强烈的时候也能到外面玩了。我一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高中同学,连最要好的女朋友都不敢说。但我记得,你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可以说,除了我家里人,你是唯一不会嫌弃我的人。



高中3年我是混下来的。高考前我们那里放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我一集都没有落。高考后我估分觉得上重点没希望,也不知犯的哪门神就报了鞍山钢院,结果就取了。实际分数比我估的多40分,家里人都觉得我没报上海的大学很亏,可其实,这里的学生水平都很高,我凭运气考上来了,到了这里就吃不消了。我们刚举行英语分级考试,我考得很不好,可能要分到预备班,要真是这样,那可就太惨了,上预备班等于白上,等到学期结束后不给学分,你说惨不惨。要是我当初报个走读,留在家,该有多好啊,反正毕业后都有大学文凭。何况我学的专业很不适合女孩子。现在我们课时很少,也没有什么事干,天天在宿舍里说分配的事,多可笑。刚开学两天,就想走了。其实说也白说,听天由命吧,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学校,学了这门专业,就好好学吧。不过今天第一次上高等数学课就不顺利,作业有很多不会,也许我太笨了,不过我会努力的。



希望你常来信,谈谈学习、生活情况。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彼此也许都很陌生了,不知你怎么样,反正我这4年变化很大,就是和你坐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你恐怕也认不得我了。还有一件事我很担心,你给我来信时没留北京大学的街道和门牌号,我也打听不到,我光在信封上写“北京大学”,你能收到吗?如果收到,你一定要马上回信,让我放心!



好友:梅梅



9.17晚.



蚂蚁连中午饭都没吃,把回信写了——



不是我们的运气好,而是上帝都安排好了。上帝说:“地球绕太阳绕转一圈要8760个小时,但因为你们是新来的,它转得比平常快。”所以,我们很快就重逢了。当然也要感谢人民的邮递员。



我都打算好了,要是收不到你的回信,我就去东北找你。我会坐热气球去找你,因为我加入了学校的探险队,寒假里要到长白山去抓野人,到时候,我会从探险队溜出来,到你们学校去。我是在饭桌上听我妈说邻居说你妈说你考上鞍山钢院的,这转了几道口,我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了,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连那顿饭都是梦。不过现在找到了,一切都好了。北京大学的门牌号不用写,邮递员会找到的。



坐热气球的感觉真是妙,看着教学楼最高一层的一个窗口从你身边飘过去,里面还有人在上自习,真是妙,他们是关在屋里的,我是自由的。小时候看凡尔纳的《气球上的五星期》,羡慕极了,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亲身体验到。你寒假回家吗?我们可以一起坐热气球吗?



梅梅回信说她寒假肯定是要回家的,上大学的第一个寒假怎么可能不回家呢,第一个春节怎么可能不在家过呢,哪儿也没有家里好。她最近在学校里很郁闷,东北的伙食她不习惯,又不敢告诉家里,中秋节宿舍里的同学们吃学校发的月饼,她却在蚊帐里偷偷地哭。最难过的是班上的男生说她不像大城市的姑娘,小气,因为在中秋舞会上她不敢接受男生的邀请,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上初中时总有一些男生围着她转,还有人为她打架,她说那场病把她改变太多了。“明天班里又要组织到千山去玩,听说那个地方是全国风景名胜,好多人专门坐火车来看,可我不想去。”蚂蚁真后悔自己报的不是鞍山钢铁学院,他说:“你要是我的同学该多好,那我们就一起去食堂吃饭了,你占座,我打饭,你张嘴,我喂你,我们还可以一起看电影、一起上自习、一起泡图书馆……你欠作业的时候我还可以给你抄。我们曾经是那么多年的同桌!”然后他说,千山这个地方他也听说过,也一直想去。梅梅的回信很快就来了——



蚂蚁你真的要来吗?我高兴透了!我们已经4年没有见面,双方变化都很大,见面时会多惊讶,多有意思!



你说你星期六没课,我们星期六有两讲课,不过我不去上就是了。路上要用的时间你想过没有?我查过列车时刻表了,从北京到沈阳的火车都是上午发车,所以你不可能星期五下午动身,只能星期六上午走,到沈阳已经天黑了,再到鞍山,再到我校,再说还要吃饭、休息,星期六肯定玩不成了。我们只有星期天一天,可你星期一要赶回学校啊,星期天下午就得走,多么紧张!我真怕自己爬得慢,拖你的后腿,不过我一定尽力!实在不行我们坐缆车好不好,缆车一直能把人拉到山顶。具体的事等你来了再商量。你来可能要住招待所,因为我跟男生不熟悉。我希望你到火车站去一趟,好好问问火车时间,计算好。如果可能下星期就来吧,你来之前一定要给我写封信,告诉我你到的具体时间,我去接你。如果你想来就下星期来吧,因为我想早点上山,要是山上下雪,爬起来就不太方便了。不过下雪也没关系,只要有决心,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希望我们下星期能见面!



我现在觉得我们学校越来越美。是啊,朝霞、落日,在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美!好吧,咱们见面再聊!尽快给我写信,否则来不及了。



山与山不相逢,人与人总相会。







6、鞍山







这封信的每一个字都给他注入一股暖流,读完最后一句话时,他被幸福淹没了。那首歌又回到了他心里:“我所怀念的人只有她,她所盼望的人只有我……” 他不能让她等一个星期之久,他这个星期就要走。天没亮他就爬起来,到火车站也才7点过,在候车室又等了3个小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鞍山,鞍山,鞍山!检票口挂出车次牌时,他的心狂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而且平生第一次——向着自己选择的一个目标迈进。他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在火车上,他听见车轮也铿锵有力地呼唤着:鞍山,鞍山,鞍山!到鞍山又倒了一趟车穿过一片荒野才到钢铁学院,已经夜里9点过,他倒不着急了,他慢慢地走在梅梅平时走的路上,慢慢地经过那一块块可能正照着她的灯光,并且呼吸她也在呼吸着的空气。在迎面而来的女孩中,他辨认哪些长得像她——留着喇叭花一样的发型,或者娇小玲珑。但有男孩陪着的他都不看。



多年以后蚂蚁还会清楚地记得女生宿舍管理员怎么帮他找梅梅,那位大妈把他怯生生报出来的名字听错了,在楼门口拦住一个个下自习的女生问:“知道桥班的宿舍号吗?认识‘王薇’吗?”他会记得在香风扑面的人流中没有一张熟悉的脸,只有许多好奇和俏皮的目光投过来,他会记得一场突然落下的小雨,女孩子们都顶着书包跑起来,变得更难认,只有一对情侣在花坛边吻别。当一个穿实验室工作服的大姑娘跳到他面前时,他懵了。就算再见到10遍,他也不会把梅梅认出来,那不是他在梦中保留了多年的可以把整个世界变灰的娇美小脸,而是一张又成熟、又没有特点的算是好看的脸蛋,从传达室透出来的苍白灯光把她照得更加陌生,而且她留着一条大辫子。蚂蚁永远都记得他们重逢后的第一次对话——



“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她惊喜地说。



“我两眼才认出你。”蚂蚁小声说。



在蚂蚁的日记中这样描写他们重逢后的第一个晚上:“我为什么不带身份证?我居然不知道住招待所是要身份证的,只好到男生宿舍去借宿。走在路上我看到她工作服里边很丰满,膀子都撑圆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并不是说这样不好看,我只是觉得害怕。最大的尴尬还是在找到宿舍以后。我只恨自己没带身份证,让她把更多的陌生人招到我面前。那是一个东北的帅哥,待人很热情,又是拉椅子又是倒茶,可他越是热情,我就越憋得慌,只有梅梅在应酬他,梅梅挺会来事的,还答应给人家介绍一个上海姑娘。有一个人进来问我北大的事,给我递烟,我没要。梅梅说这玩意儿最好还是不学,那个男生嬉皮笑脸地说:‘刚见面就管上了?’梅梅红着脸捶他一下,骂他胡说八道。其实我非常想跟他们说话,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发懵。我恨自己像个没见过市面的乡下人。后来出去散步,雨停了,空气好极了,我会说话了,我说:‘你跟男生不是挺能说的吗?’她生气地说:‘我是在帮你找宿舍呀!’这时候她的表情让我看到了小时候的一些痕迹。并排走的时候我还发现,她其实并不比我高。可我老觉得,这是和另一个人走在一起。她劝我早点回去休息,我觉得那些人要是还没睡着,我回去又得寒暄,就说不着急,她大声说:‘可我们宿舍要关门了呀!’我就默默地送她回去,走得急她还滑了一交,我没来得及扶她,她自己站起来了。最后在女生楼门口她吩咐我明天早晨哪儿也别去,在宿舍里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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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活宝进北大(B)
2、格瓦拉







最后一个来报到是生物系一个副教授的儿子,他的背心上印着古巴革命家格瓦拉的头像,也长着那样一张桀骜不驯的方脸,大家就把他叫格瓦拉。格瓦拉领着大家逛燕园,好像逛自己家的后花园:“那个塔不是古代的,是民国时候修建的,本来是一个水塔,后来有了新的水塔,它就干了,成了北大的图腾。那个老宅子不是革命历史遗迹,是体育馆,你说你在它后墙根睡了一晚上?你可真有意思。那边的人工岩壁是山鹰社的,我上附中时就跟他们一起玩了,别看有那么多疙瘩可以揪,实际上很难爬,不一会儿就觉得手指头像灌铅一样。没人拿枪指着你,你随时都可以放弃,喊一声‘STOP’,上面的人就把你腰间的绳子慢慢往下放,但是爬到顶的人骄傲地喊一声‘OK’,也顺着绳子降下来。我老喊‘STOP’自己都觉得没劲,可是有一天我居然爬到了顶,还喊出了‘OK’,因为我往上爬的时候一直在想有一只狮子在岩壁底下。现在你要是从咱们宿舍吊一根绳子下来我跟你说我能像特种兵一样爬上去。”到了三角地,面对铺天盖地的海报和条幅,还有那些练武术的、写毛笔字的、吹口琴的、玩车技的……各种社团的招新活动,格瓦拉说有一个词叫“百团大战”,除了说彭德怀就是说北大。在这个庙会中有一个冷清的摊子,一张皱巴巴的毛边纸上笨拙地画着一个热气球,写着“探险协会”,一个长头发的帅哥蹲在下面看小说,守着一叠没人填的报名表,格瓦拉跟他聊了几句话,然后告诉同学们中午来参观探险协会的活动。



中午,蚂蚁从三食堂出来时碰见格瓦拉正举着一个大喇叭对着空地上的旧书摊喊:“对不起了各位学长,对不起了,请你们暂时挪一挪,探险协会今天有活动,有活动,上午已经贴了海报,贴了海报了,谢谢!”然后长头发的帅哥蹬着一辆板车来了,车上满载着银光闪闪的尼龙布。他把布往下卸,又从食堂里搬出一台鼓风机往里灌气。蚂蚁凑到格瓦拉身边问这是什么,格瓦拉说:“燕园1号。”尼龙布渐渐涨起来,露出了底下的藤吊篮,很多人围过来看,帅哥从气囊上牵出一根根麻绳拴在柿子树上、食堂的窗户上,还哼着歌:“冰雪覆盖了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人……”他的表情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有几个漂亮女生问他在干嘛,他都没听见。格瓦拉告诉蚂蚁:“这人是被学校开除的,他以前是北大的一个活宝,女生特爱逗他玩,他是校足球队的,他踢比赛的时候广播里有人给他点歌,还说:‘暴龙,你要是听到这首歌,就往三教看一眼。’然后三教楼顶落下一个大条幅,写着‘北大必胜,暴龙进球’,大家都看见了,可丫就是不抬头,跟忧郁王子罗伯特·巴乔似的。踢完球,丫穿条短裤,光着膀子,往洗澡堂走,一帮女生挤在公主楼四层的一个窗口冲丫笑,有的还坐在窗台上,甩着两腿冲丫喊:‘打清华再进两个球!’丫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请你们系好安全带。’”蚂蚁乐了,哪里知道格瓦拉待会儿就会成为更大的活宝,而他自己将来会是这里最大的活宝。



气囊鼓起来了,像个大鱼鳔似的闪闪发亮,暴龙点燃了吊篮里的液化气,火苗唿唿地蹿进气囊的开口,格瓦拉又举起了喇叭:“这是我校探险协会开发的最大的飞行器,开放式热气球‘燕园1号’,它将用于今年寒假与中科院古脊椎、古人类研究所联合抓野人,以及今后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生态环境监测、喜马拉雅山探险活动,它的使命是探测北大外围和更远的空间,并寻找可能的智慧生命线索。”那口气就像在发射长征二号。有人问:“到哪儿抓野人?”格瓦拉说:“长白山。”“长白山那么长,怎么找野人?”“主要集中在辽宁一带。”蚂蚁心里一动:辽宁?梅梅不就在那儿吗?他就问格瓦拉他可不可以加入探险协会,格瓦拉在他的细胳膊腿上扫了一眼,说:“身体素质要求很高。”



“我是从天津走到这儿来报到的。”蚂蚁说。



格瓦拉怀疑地看着他。这时一个秃脑门的研究生过来了:“他确实是腿儿着过来的,报到那天我正好在帮着接待新生,我看见他鞋都走掉了一只。”又和蚂蚁握手:“我是物理系的博士生,漂过长江。听校医院的人说,你是个扁平足,扁平足还能从天津走到北京,你够轴的啊,欢迎你加入探险协会。”蚂蚁说:“扁平足最适合千里走单骑了,鞋走掉以后,我的扁平足就是新的鞋底。”博士招呼大家进吊篮,蚂蚁感到了一阵比一阵强的升力,而且被火苗烤出了汗。格瓦拉还在外面作秀,突然有人惊呼:“绳子断了!”吊篮剧烈地晃荡了一下,一眨眼就升到了屋檐上,它的一根绳子把食堂的整个一面窗给揭了下来,窗玻璃摔得稀巴烂,只剩一个木框吊在绳子上。三角地响起一片惊呼,谁也没想到气球脾气这么爆,空气受点热就有这么大的蛮劲,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格瓦拉吊在半空中,和那个窗框一起荡来荡去——他抓住了气球上的一根绳子。



“跳下来!跳下来!”人们拣起他扔下的喇叭喊。但他紧紧抓住绳子不撒手。吊篮里的人合力收绳子,格瓦拉也在往上爬,把攀岩的劲全用上了。气球飘到图书馆,三三两两坐在草地上弹吉它晒太阳的同学们都站起来,看着一个人像好莱坞大片似的吊在空中,惊呆了。很多年后人们怀念东草坪还会想起热气球吊着一个人飘过去的事。气球飘到临湖轩,暴龙向格瓦拉喊:“跳湖里去!见水就跳!”但他愣是抓着绳子荡过了未名湖。气球擦着博雅塔飘过去,他完全可以抓住塔檐上的一个犄角,但他没有。到了成府胡同上空,居委会一个戴红袖箍的老太太当场晕倒。暴龙在吊篮里喊:“抓住树!抓住一棵树!”但是格瓦拉根本不撒手。气球飘向中关村,汽车就在底下穿梭来去,格瓦拉的感觉一定像在过街天桥上看车流。探险队员们死命拉绳子,他也咬着牙死命往上爬。当一股邪风把气球吹到逸夫楼时,他终于爬上了吊篮,这时正好跟一个在楼上做实验的女生脸对脸,那个女生也是惊得目瞪口呆,格瓦拉发现她很美丽,格瓦拉发现她把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口看的确实不是大帅哥暴龙,格瓦拉顿时感到被重视的喜悦,他甩了甩头发,说:“请系好安全带。”并且抛过去一个宇航员式的微笑。







3、快乐的清贫







因为这次短暂的经历,蚂蚁在若干年后的梦中每一次回到北大都是飞起来的。景物都乱了套,燕南园的石墙可能是围着未名湖的,越过一道道墙、一片片葱茏绿木和散落在其中的灰楼往繁华的中关村飞,竟然会落在荒凉的东操场……这样的梦让他迷失方向,但当年气球旅行中的一些细节会清晰地重现,他看见湖上的一个倒影拖着一团夕阳的金光,湖光又被云层反射到博雅塔的塔尖上,跳跃着,在塔顶的两道棱之间有一个神秘的小窗口,一只燕子从里面飞出来……他看见那些沉睡百年的灰屋顶从脚下飘过去,一些小草在瓦棱间随风抖动……“北大原来这么美,”蚂蚁在当时的日记里写道,“我不再抱怨它给我们的宿舍是那么破旧拥挤,当我飞过去的时候才知道,这园子是一个梦。梅梅会来这里吗?我可以和她一起飞吗?也许还有漫长的等待,上帝刚刚把那封信寄出去一天。”



紧张的大学生活开始了。选课会上一个学长聊天给蚂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竟然把理论物理和牙医相提并论。他说他大二的时候发现这个专业非常枯燥琐碎,连怎么叠一块天平罩都有规矩,完全不像小时候想的那么浪漫,每星期30多节课和大老远地跑到东门外去做实验也给他带来了生理上的重压。他想,如果不能从理想中得到一点快乐,又何必忍受这一切呢?他想过转系,也想过退学。但有一天在校医院看牙,他的想法变了。当时有一个实习医生被大夫使唤着拿双氧水,拿棉花,拿这个拿那个,他跟这姑娘聊天才知道人家是北医毕业的,北医的本科是5年,她都学5年了还在这儿给人当学徒,这位学长就想,牙科真是一门手艺啊,转念又一想,他的物理学不也是一门手艺吗,他才学了两年,还不如人家呢,所以再怎么苦再怎么累也是该着的,他抱着这种心态来学,暂时忘掉兴趣,日子就好过了。后来大家围着他七嘴八舌地提问,江昱华问怎么转到数学系,王国海问物理系是不是每年都有自杀的,张璐问北大有没有“60分万岁”的说法……学长笑了笑,说:“你们慢点问。转系的事,你首先要通过物理系的全部考试,然后参加数学系的转系考试;自杀的不是每年都有,希望你们这一届不要发生这种事,就算被退学也不要走这条路嘛;‘60分万岁’这句话,好像还是北大传出去的吧?其实,每个人想法不同,有人觉得拿到毕业证就行,有人却憋足了劲,就像丁肇中说的:‘无论干哪一行,都要成为佼佼者。’我们上学期的电动力学考试,全班22个人,到90分以上的有15个,其中还有3个女的。”大家问他考了多少分,他说:“98。”“哇——”大家把惊羡的目光投向他。



晚上的“卧谈会”谈到将来的出路,格瓦拉说了一个笑话——教广义相对论的俞允强教授问一个研究生:你家里弟兄几个?那学生说就他一个。教授说:你学理论物理了,那你爹妈怎么办?这就是说学理论物理的将来可能会很穷。大家呵呵笑,王国海说:“学物理的肯定不会当包工头。”张璐说:“大概也不会卖软件吧。”格瓦拉说那不一定,他知道中关村有一个攒电脑的就是北大物理系毕业的。吴小斌奶声奶气的江苏话传到黑暗中:“我就是当老师,也不会去那儿。”大家静了下来,忽然传来一个大家很少听到的声音:



“快乐的清贫。”



这是从聂波蚊帐里发出来的。关于这句话的出处每个人都知道,爱因斯坦在专利局当小职员时和一群默默无闻的朋友组成了一个叫“奥林匹亚科学院”的小圈子,陶醉于阅读和讨论,忘记了生活的艰难。“快乐的清贫是最美好的东西。”吴小斌帮聂波把这句话补全了。过了一会儿,张璐的天津话又传来:“从报这个专业我们就知道,除了钱,嘛都有。”蚂蚁来北大后第一次强烈地感到,一个人以为自己个别,其实很多人和你一样,北大物理系让其中的一些人恰好碰上了。王国海比较现实一些,说物理系的容易出国,江昱华又说数学系的更容易。







4、羚羊找水







两个不浪漫的家伙后来成了最用功的。江昱华要学两个系的教材,数学方面的课他经常怒火中烧地考100分。王国海则恨自己的英语落草到二级班,“我保送以后除了看英语没干别的,分级考试咋就过不了三级呢!”从此以后他每天起得最早,而且熄灯后他蚊帐里的嘀里嘟噜和聂波的叮叮咚咚相得益彰,后来又加上了张璐的《美国之音》,一个国民党女特务嗲声嗲气的挑唆。曾经有一段时间大家一起在宿舍里上自习,两张桌子容不下那么多人同时开练,数学间谍江昱华就自觉地升到空中——他住在上铺。他要取书的时候不用下地,只要像猩猩一样倒挂下来就可以把手撑在桌面上,宿舍就这么窄。像王国海这种北极熊要想转个身都难。大家在一起学习,难免说说话,可有些话题一打开就关不住,比如关于本班女生的话题,这下还学什么呢。蚂蚁到现在一个女生也不认识,但他找书的时候看见围棋会手痒,会找吴小斌,而吴小斌这个与人为善的孩子一般不会拒绝,于是,围棋的劈啪声就摧毁了大家最后一道防线。要堕落一起堕落吧,聂波把吉它拿起来了,张璐把收音机打开了,王国海还劝他别放《美国之音》调到生动活泼的北京音乐台……过后人人都向自己的上帝忏悔——没有完成作业。于是大部分人出去找自习室,那简直就像羚羊找水一样,好不容易在三教五楼的一间屋找到空座又有人来上课了,然后去别的楼碰运气。只有两个人坚守宿舍:蚂蚁和聂波。聂波学不了多久非要用吉它来换脑子,蚂蚁忍了几天,后来发现聂波这种人根本就不会看别人的脸色,他摊牌了:



“你到水房去弹行不行?”



“说什么?”聂波的手指停在琴弦上,“我干嘛要到水房去弹?”



“你吵我了。”



“那你干嘛不到水房去看书?”



“我干嘛要到水房去看书?这才是看书的地方!”



“这是宿舍,是休息的地方!”说完,他的和弦变得排山倒海。



蚂蚁争不过他,就用各种手段来报复他——大声念外语,使劲拍棋子打谱,跺脚,把张璐的收音机打开……可是聂波像石头做的一样无动于衷,他好像除了自己的琴声对一切都没有听觉,他看书的时候甚至都不屑于把耳朵捂住,最后交不上作业的是蚂蚁自己。蚂蚁逃了。路过值班室的时候还不忘了看看信。



没有。



或者有,不是她的。



只有这两种结果。



他拿上帝撒气:“你说话到底算不算话!那封信你寄出去没有!”上帝不理他,他就到未名湖边走上三圈来平息自己的愤怒,然后背着书包流浪,三教、二教、一教、文史楼……到了文科生中间怪不好意思的,因为他那一大堆书太扎眼了。他真羡慕有些文科生,拿本书到湖边、亭子里、草坪上或任何没人的地方都可以学习,可他要做题啊,他要一张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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