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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10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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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哈哈大笑着,挥手令众人退下。阿普默默行礼,退出寝宫。回头一眼,看到王正把一串翡翠项链环绕在迦丝黛的脖子上,同时深深地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阿普咬碎钢牙,咬不碎耻辱和发狂的嫉妒。我看见迦丝黛妖艳的绿眼睛,在阿普消失在门外的时刻,一下子寂静。象两只营营乱飞的萤火虫,死去。
王跪在地上,把头埋在迦丝黛的双乳之间,发出模糊低沉兽类般的吼叫。迦丝黛的脸上,忽然挂下了两行泪水。
我以为,她的泪水也会是绿的。但不是。她的眼泪透明,透明得,仿佛没任何心事。
那个人已沦落尘泥,残缺不堪。
每一次王临幸迦丝黛,都如最初一般的不可置信。太渺茫了,这苍白恍惚的美人儿,仿佛不可到手的。就真的到了手,她在他身下了——还是觉得渺茫。不,这不是真的。缠绵到紧要关头,王忽然咝地倒吸一口冷气,抬起他强壮的身子,象第一次一样,惊奇地俯视身下的女人。忽觉愧疚。这奇异的女人呀。纵使他娶了她,锦衣玉食,金珠宝玉地供养着她,纵使她谦卑地侍奉着他,自称臣妾,他还是没权利。
他占有她。但在心里,是她占有他——只是她不屑,不愿,也不知。
王不知道,每一次他在她身上时,迦丝黛心中只想着一个,永远不能和她这么做的人。
我目睹这样的展转。凤有凰,鸳有鸯,王有迦丝黛,迦丝黛有阿普。王不能有迦丝黛,迦丝黛不能有阿普。不,太复杂。世界是不讲理的。
只有我简单。什么都没有。
王越来越宠迦丝黛。陛下之恩,天高地厚。她这样说了。但,王有恩,王有爱,恩与爱,不能合成一个恩爱。恩爱之间,不能两全。迦丝黛,不知不觉,负尽深恩。
阿普,带我走吧。
迦丝黛,我们逃不出去。
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带我走。
迦丝黛……你跟我走,还有意义吗。
阿普转过头去,不看她。迦丝黛不明白,对于男人,生理上的重创足以使他不复为人。阿普不再是她认得的阿普。她只知她要他,是太监有什么关系,她爱他不单是为了在床上。女人,情深似海,一意孤行,固执地——我要跟你走!
阿普不懂得迦丝黛的纯粹。迦丝黛也不懂得阿普的耻辱。啊,什么时候,这样的两个人,开始隔膜?
他们远了。他们远了。他们远了。
她无限辛酸地抱住他。鼓起最后的余热:阿普,带我走!
迦丝黛,你好——相拥的两个人回过头来。王自长垂到地的丝绸窗幔后走出来。
迦丝黛的脸瞬间苍白,但迅即宁定。艳绿的眼睛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光辉。
她放开阿普,径直走到王面前。
陛下,我背叛了你。请处死我。
王不眨眼睛地看着她,忽而哈哈狂笑。迦丝黛,你,你竟爱上一个太监!
陛下,他是我的男人。迦丝黛一字一字地说。
哈哈……一个太监……
他是我的男人!她凶悍地,全身迸发灼人的烈光。
王的笑声渐渐止息。他的眼神悲哀。迦丝黛,你要为他求情吗?
她回头看阿普。整个事件,他袖手旁观,若无其事,他在微笑。迦丝黛也微笑。不,陛下。我终于明白了,他生不如死。他已经变了,虽然我仍然爱他。这样也好,趁我们,还没来得及互相轻蔑——她双手交叉于胸前,弯下腰去:陛下,请处死他!
王浑身颤抖,如即将爆发的怒狮。他将要发怒了。他要处死他们了。
——他忽然跪了下去。啊,迦丝黛,我宽恕他,我宽恕你们。他是太监,你没有背叛我,迦丝黛。我原谅你。我会放他走。王无助地呜咽着。迦丝黛,我那么爱你!我求求你,请你求我饶了你们。
迦丝黛漠然微笑。陛下,我一直都在背叛你。
请处死他。
王脸若死灰地站起来。仿佛被判了死刑的,是他。
三天后,王又来到迦丝黛的宫殿。他好似一下子老了数十岁。
他知道他永远地失去她了。
迦丝黛,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拍了拍手。
一名宫女端着雕漆盘子走进来。
阿普——的头颅。
他还半张着眼睛。有奇异空洞的目光。苍白的脸上,神色如此地安宁。
结局对他,是慈悲的。时间完美地停顿。
迦丝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眼中无泪。王把那个头颅摆在案上。迦丝黛,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
王倒了一杯葡萄酒,坐在锦垫上。他又拍了拍手。门外走进两个大汉,抬着一块巨大的木板,木板上,布满向上的刀尖。
他们把它放在地毯中央,躬身而退。
迦丝黛,你可否再为我跳一支舞。
迦丝黛笑了,啊,前尘,多么错综的,酸苦的,都过去了。这一生一死的两个男人,一个了结了她的留恋,一个清洗了她的罪孽。如今他们都在这里,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一起看着她,跳最后一支妖艳的舞。多干净。
她纵身跳上刀尖,象蝴蝶一样,轻盈地飞舞。长发散乱,黑裳飘扬,那颠倒众生的胡旋。哦,一切都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天堂地狱,一舞之差——木板渐渐变成红色。迦丝黛的绿眼睛,散尽了一切魅惑的光,变得前所未有的纯净。她一直在微笑。
她终于跌倒。一只巨大的黑蝴蝶,如此优雅地坠落。
鲜艳夺目的红花,朵朵开出来。
王手中的水晶杯被捏碎。
迦丝黛不在了之后,这宫殿里就只剩下我和波斯猫了。王不再来。除了喂食的宫女,没人再记得我俩。我这个神鸟终于被人遗忘。
我有足够的时间来反思一切。一生那么长。啊,我的一生,难道就只为了要见证这一场残酷灭裂的情缘?之前和之后,我有过什么?
人们说,情由心生。孽,也由心生。或许无法分清。有了情,孽就跟着来了,就象形与影。迦丝黛,阿普,王,一场情孽,劫灰飞尽。茫茫的生涯里,大家遇到,悲欢生死,闹一番,各奔东西。不知不觉,已是一生了。
他们都有过。只我是空白。我不甘心。
鸾是孤独的祥瑞。鸾的宿命里,没有情,没有孽,只有吉祥的空白,不然怎得飞升,与神仙同在?
神仙居于,无喜无恨,九重天上。
但我真的吉祥吗。我降落此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我整日思考着这些问题。
还有,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只鸾。
或许我是一只有凡心的鸾。所以没资格给人带来吉祥。
很久之后,我忽然见到了久别的王。
他陪着一名长袍儒巾的人走进来。
欧阳先生,这就是三年前敝国降临的鸟。可正是贵国传说中的鸾?
那人衷心赞叹:善哉,正是青鸾临世,福气,福气。
曾听贵国一名商人说,鸾的鸣声甚是动听。但此鸾来后从未开口。
陛下,据史书记载,鸾见同类则鸣。此鸾形单影只,如何能鸣?若见到同类,它便会一鸣惊人了。
可是到哪里去找另外一只鸾。
王始终郁郁的神气。
那人环视四周,忽然脸现喜色。陛下,我有一法,可令鸾鸟开口。
他打开笼门,将我抱至落满灰尘的梳妆台上。我望向那面看得熟了、却从未见识过其中内容的铜镜——呵,我看到了,一只广翼,修尾,青如晓色天空的巨鸾,昂首而立——另外的一只鸾!我终于找到它。
忽然间,一股辛酸甜美、剧烈疼痛的暖流冲破了我的心。胸中有个什么东西,哗地一下,碎裂了。我抑制不住自己——我唱出了从前在山林里没其它鸟儿唱过的绝美歌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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