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冤家,我有心将你打,却一个心儿怕;要不打,只恨你这冤家羞人煞;罢罢罢,低眉红了脸儿帕,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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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管事正要离开,却有人招呼道:“潘管事真是好心人啊。”潘管事听着声音耳熟,顺声音望去,却是邻居卖烧饼的武大郎。武大郎身材矮小,实际上算是个残疾,很多家事例如上房查瓦,弯腰通沟的都做着不方便。潘管事和武大郎相邻,和武大的弟弟武二交好,武二离开清河县前,拜托潘管事照顾自家哥哥。潘管事答应了,自家修房的时候就叫工人捎带上武大家的部分,当然事后会让武大分摊一小部分工钱和料钱。一来二往,潘管事发现虽然武大看起来憨傻,实际上不过是老实的过了头,老实人自然是人人愿意往来。而武大也发现,在清河县名声不好的潘管事,实际上还算是古道热肠,虽然人性子淡淡的,遇事不留情面,但是人品不坏,和自己的弟弟又是好友,也就慢慢熟络起来。武大不愿欠人人情,知道虽然自己分摊了点钱,实际上还是潘家拿了大头。自己平日里手脚不太宽裕,就专赶着早晚的时候,时常送点刚出炉或卖剩的烧饼给潘家。潘家不缺这一口,却也受了武大的这份心意。时常逢年过节还找武大来同庆,武大天生样子滑稽,脾气又好,很受潘家的三个孩子欢迎,每天叔叔叔叔的叫个不停。武二离开几年后,武大和潘家的关系到比他的还好。

    看到武大挑着货郎挑子一摇一摆的走过来,潘管事又停下脚步,脸上带了点笑容,问武大生意如何。武大抹了把汗,傻笑着说生意不错,潘管事挑起屉布看看筐里,却还剩了大半下。他摇摇头,忽然想起工人说还没吃饭,就转过身来问掌柜的午饭安排了什么。掌柜的眼尖,发现潘管事和武大似乎私交不浅。虽然后面已经备了点高粱米面的窝头和咸菜给工人,现在也只说还没准备,然后问武大的火烧够不够9个工人吃。武大听了笑得大嘴快要咧到后脑勺,忙不迭的说:“管够,管够。”

    潘管事心里明白掌柜的是在自己面前卖了个面子,但是看武大高兴的样子,想想几个火烧也不值什么,就装作不明白台子底下的意思,他正想和武大道别。却见李府里管卖奴买婢的老张一溜小跑的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别让矬子走了。”

    武大听了吓了一跳,不知自己是犯了什么罪过,竟有人来拿他。潘管事心里对那声‘矬子’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干脆打定主意不走,留下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张满头大汗的跑过来,一把扯住武大嚷嚷到:“该你个矬子走斜运了,快点到我们李府来接人吧。水水灵灵的大姑娘,还陪送一大笔嫁妆呢。”武大听了只道是又有人拿他开心,哪里能信。就是周围的看客也都是只顾打趣武大,没一个当真的。只有潘管事,他知道老张不是个爱开心的人,今天急匆匆的跑过来,又在大街上嚷嚷出来,估计是府里真的出了什么事,急着放人。他想着要是真的能给武大娶上一房家室到真是老天赐的福分。于是也不管旁人的反应,问老张说:“府里出了什么事,这么急着放人?”

    老张抹了把汗,咽了口吐沫说:“不知道,上午那丫头还好好的伺候夫人吃饭。下午老爷就气冲冲的从内院出来说要把她放出去,还指了名要给武大。”众人听了,发现似乎是却有其事,纷纷住了嘴,安静的听老张讲话。潘管事皱着眉头,心想不知是哪个丫头,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处,老爷要这么摆布她。虽然和武大是朋友,他也得承认如果自己有女儿,除非饿死,否则不会嫁给武大。想了想府里的丫头,也想不出是谁,直接问老张。

    老张暧昧的一笑,酒糟鼻子更红了,低声说:“就是太太身边伺候的,和您同姓的那个潘金莲啊。”周围的人不少都听说过金莲是李府一等一的俏丫头,每次李夫人去拜佛许愿路上都挤的人山人海等着看看李府的潘金莲,一次过桥的时候还把几个人给挤下了水。而见到的回去都说确实是个美人胚子,而且天生带着一股子媚气,目光流转间就能勾走男人的魂魄。传来传去,传的却是比本人还好。但是外面也都知道李府的人很少能上手,都说是给李老爷留着享受了。不想今天却听说李老爷指名要把金莲放给武大郎,不由得轰然起来。

    武大还没表态,潘管事倒是失态的一把抓住老张摇晃着,喝问说:“这种事可不是玩笑的,你说的可真是夫人房里的金莲?”老张被摇得一点主意都没有,想到潘管事经常出入李府,自是见过金莲几面,还以为潘管事也对金莲有意,就扒开他的手说:“如果潘管事有意,去和老爷说说,老爷一定能把金莲赏给你的。”

    潘管事缓过神来,拨开周围看热闹的人,三步两步冲到自己的枣红马旁边,飞身上马,也不管人们有没有让出道路,打马就向李府方向狂奔而去。围观的人急忙躲闪,几个讲的起劲,反应慢了半拍还差点被撞倒,一人一马已经不见踪影后还在后面骂骂咧咧。老张看了,觉得老爷肯定会将金莲赏给潘管事,也就不急着和武大说定,对着武大干笑两声,摸摸鼻子转身也往李府去了。

    周围的人逐渐散去,苦力们搬完东西,掌柜的从武大那里买了火烧分给他们,又让人带他们去算帐,粮行前面渐渐恢复平静。只有武大靠在担子边上,傻兮兮的把钱串好,对他来说,这就是天大的好运。虽然傻,他也知道有些好事情,是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

    比如娶到那个仙女一样的姑娘。

    当年就是为了看她,自己被人挤到了河里。在自己掉入河中的那一刹那,他看到长长的队伍里,一台大轿的旁边,有一个仙女一样的姑娘探头向自己的方向看过来,后来他百般打听,被人嘲笑几次,才知道她是李府的丫头,叫做金莲。他怕自己忘了,当天就摘了朵莲花放在床头。

    虽然已经干得不成样子,可是那朵莲花现在还在。金莲这个名字,也被牢牢的刻在心里,最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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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苦力没想到出来的是这个主儿,都在心里暗暗叫苦。小苦力也吓得不敢再哭,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潘管事往地上扫了一眼,看到撒了一地的小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刚才想要用在掌柜身上的火气直接发了出来,瞪着地上的人说:“是你打翻了米吗?”

    小苦力的眼泪一拥而出,指着旁边的大汉结结巴巴地说:“是他踢了我一脚,我才把米打翻的。”

    大汉气的又要去打他,大手刚举起来,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同在清河县住了大半辈子,小苦力的爹曾经就和他一起四处搬麻袋扛箱子,小苦力的爹早死后,家里就只剩下一个病歪歪的老娘,2个年幼的弟弟,和给他爹娘看病及发丧时欠下的债务。所以小苦力12岁就接过他爹的衣钵,跟着叔叔大爷们一起去做苦工。想到小苦力破破烂烂的家,大汉的心软了。他知道一筐上等的小米是什么价钱,要是让小苦力赔,他们全家都得去上吊。再想想事情确实也是自己那一脚引起的,他沉默下来,放下手,一声不吭。

    潘管事见了,心里有数,就走到大汉面前,说:“这么说是你认下来了?好,那就去看看价钱,你按价包赔。”

    大汉一咬牙,还是不吭声,铜铃大眼瞪着潘管事,狠狠地点了点头。

    小苦力坐在地上,好像还不敢相信自己逃过一劫,傻傻的看着大汉跟在潘管事的后面走进铺子,眼泪鼻涕似乎收到的信息比眼睛慢半拍,还是自顾自的往下淌。

    没等潘管事走进铺子,掌柜的就低头哈腰的迎上来,对潘管事嘿嘿笑了两声后,转过身,身板立刻直了起来,吹胡子瞪眼的对大汉说:“这是要卖到京城的上等小米,一筐就要一贯130文,快点拿来!”

    大汉没料到一筐米竟然要一两银子还多,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掌柜的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货没进柜上账,是按进价包赔,这些上等小米是前几天小三子从王老屯家里搬来抵账的,当时算的是一石700文,一筐不过半石,就算他350文吧。”

    掌柜的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潘管事。掌柜的不解,但又不敢多说,只好小声地提醒说:“可是潘总管,这筐小米如果卖到京城了,可就是将近一两银子还多呢,应该是按咱们卖的价钱算吧?”

    潘管事脸色不变,不耐烦地说:“商家有商家的规矩,没有进柜的货,还是进的价钱。要是都按卖出去的价钱,你们一家十几口子在铺子里天天又吃又拿,一个月下来将近一石的米面。卖价至少600文,可是也不过从你账面扣200文钱,你可是日后也要按照卖价给帐?”

    掌柜的听了大惊失色,连连给潘掌柜作揖,嘴里说:“还是总管的账目清楚,一切全凭总管做主,一切全凭总管做主。”潘掌柜也不再搭理他,转回身对仍然傻站在当地的大汉说,“你今天的工钱有多少?”

    大汉结结巴巴的说:“按干了多少活算,运一筐20文,抱一顿午饭,说是全都干完了才给吃。俺力气大,今天已经运16筐,该有个三百文了。”说完,他不安的用肮脏的手抹了把汗。

    “20文,16筐……。”潘掌柜寻思了一下,抬头看看不远处堆放的谷物,大约还有二三十筐。一共有不到10个苦力,每个人总还可以分到2筐。算起来足够。他回过头,对身后的掌柜说:“等他全都干完,扣掉350文米钱,再扣10文钱赔筐子,应该足够,让他们快点干吧。”

    掌柜的皱眉,说:“这斯闯了大祸,不该再留他。外面等着卖力气的人多的是,赶了他再找吧。”潘管事训斥道:“就是他闯过祸,才学的乖了,日后定会小心。你找个新的来,不懂规矩,没被训练过,还想他们打翻多少东西?”说完就要离开。

    平日里,下面的工人鲜有机会直接接触恶名远扬的潘老狗,今日见了,却觉得比其他掌柜更讲道理些。大汉也感到和潘管事求情似乎还容易些,就走上去拦住潘管事说:“潘老爷,我家已几天揭不开锅了,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活计,下次又不知什么什么时候才有钱赚,家里人还等着拿钱回家买米下锅呢。求潘老爷好心,今天先饶我只还一半,剩点钱让我回家去买米吧。”说完就跪下磕头。

    潘管事不假思索的一口拒绝:“你既然今日有钱,就该今日偿还,如果是明天跑了或是有个什么意外,这钱向谁要去?岂不是我们商行的损失。你该赔的,我不会多要你一文,但是也不会减免延期。”掌柜的正巴不得潘管事早点离开,嫌大汉坏事,跑过来用脚踢他,说:“总管已经开恩只收你350文了,又不辞退你。你竟然还要罗索?快去干活,快去干活。”

    潘管事又要往前走,大汉又求到,“老爷开恩,至少余我点钱,够买几斤米就好了。”潘管事尚未答话,一边的小苦力到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跑过来跪下说:“老爷,撒了米,小人也有责任,让我和铁头叔一起偿还吧。”

    叫做铁头的大汉非常惊讶,但又大受感动,拍着小苦力的肩膀,说:“你越来越有你爹的样子了。”潘管事也被吸引,停下脚步,看着两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调却柔和些了:“既然你也说这和你有关,那就一起包赔吧。你二人可自行商量比例,只要交到粮行里的钱是350文就好了。”大汉和小苦力听了大喜过望,不停磕头谢恩,旁边其他几个苦力和陪着做揖。潘管事顿了一下,接着说:“何况,你已经有了这一筐的小米,虽然撒了大半筐,总还剩下至少10几斤在里面,为何一定又要留钱去买米呢?”

    大汉听了傻呆呆的看着潘管事,说:“小人哪里有一筐的小米?”潘管事忽然哈哈大笑,说:“你给了350文,名为赔款。实际上不就是相当于你买下了这筐小米?一会小心点兜回家去。”大汉听了,又是连连磕头。爬起来后对小苦力说不用他赔钱,要他拿钱回家去养家。小苦力一开始怕事不敢担责任的心也去了,反而争着要付钱,两个人反而又撕扯起来。一旁掌柜的吆喝着要打要扣钱的要他们快点把活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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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虽然已经过了正午,人们头顶上还是悬着一个火辣辣的太阳,烈日下的苦力们汗流浃背的在李家粮行门口搬运成筐的粮食。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苦力趁着管事的不注意,好奇的用手抠开手里的竹筐,粮食装的很满,发现上面的盖子上有了这个小洞,金灿灿的小米争先恐后的溜出来献宝。小苦力的眼睛直了,忽然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手里的竹筐有若千斤重的铁块,两腿打颤,双臂无力,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全都搬完才有东西吃,苦力们都急着想要把东西搬完,后面的工人见他挡道,没好气地抬脚在他屁股上狠狠往前踢了一脚,骂了一句:“你小子在这儿挺尸啊?!”

   小苦力没有准备,跌倒在地,手里的竹筐也顺势脱手,滚在一边。刚才偷挖的小洞被撑大,筐里的小米呼呼啦啦撒出大半筐。他心知不好,只怕今天在烈日下干了大半天,不仅没有工钱,反而还要赔,一害怕,就坐在地上咧嘴大哭起来,还一边用手乱指说是后面的人把筐踢翻的。踢他的人听了心急,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就要过来打他的嘴,却被几个人拉开。正在撕扯间,潘总管从里面急急的跑出来,喝问出了什么事。

    这潘管事是李家众商行里面最受李老爷赏识的,为的就是他为了主子可以六亲不认的忠心,平日里死守着主子的产业,对人人最是严厉,做事从不讲情面,个性又死板,几乎每个在他手下做过事的都被骂过。众人怀恨在心,暗地牢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潘老狗’。今天,他是正好到粮行来巡查,找到个错处,正在里面训斥铺面的掌柜,正说着,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就走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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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虽说进入佛堂修行,看似不问世事,其实李府的大事小情都还掌握在李夫人手里。也正是在李夫人的坚持下,李府才将县塾里的大才子张秉正重金请入李府作了私塾先生,平日里相当推崇。

    李夫人咽下杯中残茶,打定主意,起身走到院外,叫守候在院门口的小丫头桐儿去请老爷过内房谈话。

    李老爷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心神不宁,虽然刚才面对金莲时是气势汹汹,但转过神一想又伤了神。他知道妻子平日里很宠爱金莲,真的去和她要人,恐怕只会是一场口角,想起来倒觉得为了金莲这么个丫头实在不值。本打算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算了,门外却有小丫头叩门,“老爷,夫人请您进内房,说有要事相商。”

    “唉!我不去找她,这死丫头到拿起把,把我给告了不成,看我日后怎么修理她……。”李老爷嘴里嘀嘀咕咕的哭着脸走到后院,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老婆拿出佛经典故,威胁说会有天遣。

    走进内房,看到妻子坐在屋正中的八仙桌旁,脸色不佳,看到他走进来,反而厌恶的将眼神移开。李老爷嬉皮笑脸的凑过去,坐在妻子右手侧,说:“夫人,找为夫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李夫人眼皮都不抬,吹开浮在面上的茶叶,呷了一口,仪态万方的放下杯子。这才缓缓地说:“老爷,咱家女儿今年可要满18岁了,旁人家的姑娘16岁就出嫁,咱们家却到现在还没有定亲,不知老爷有何打算?”

    本以为夫人招他前来是为了和金莲的事情而兴师问罪,没想到却和他提起女儿的婚事。李老爷进房后就七上八下的心落了腹,心里还暗笑自己多心,以为金莲怕事,根本没有告诉夫人。心情放松,他浑身也轻松轻松起来,笑眯眯的说:“原来是为了女儿的婚事,不急,不急,我李耀祖的女儿启有嫁不出去之理。明天找个媒婆进来,在附近好好找户有家有业的大户人家。”

    李夫人不屑的冷哼一声,弄得丈夫满腔的热血瞬间凝固,得意地笑脸僵在脸上,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李夫人冷冷得说:“老爷,三教九流,商贾在末,难道老爷还像让后代子孙都去做商人?”

    “啊……,儿子不是已经请了先生,日后去考状元吗?”李老爷摸摸脖子,其实也不明白做商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我是想,让女儿先嫁个做官的,到时候对儿子也有好处。”

    “做官的??”李老爷从凳子上跳起来,对着夫人大吼,“你要把女儿嫁给那个快进棺材的老鬼做妾?不行!我的女儿怎么能去给人做妾,还是个老头子,也不过是个知府而已,我才不准!”

    李夫人皱起眉头,看着暴跳如雷丈夫,摆摆手,不耐烦地说:“谁说要把女儿嫁给马知府做妾?我是说把女儿嫁给状元郎。”

    “状元?”李老爷平静下来,转念一想后只觉得奇怪,“咱们哪里认识状元?当官的也就只认识马知府一个,所以我还以为你要……。”

    李夫人打断他的话,“我说的是咱们家的张先生。”

    “张先生?那个穷酸小子?他怎么是状元。”李老爷不解的睁大眼睛,好像妻子头上生出两只角。

    “他现在还不是,但是上次右丞相回乡时,看了他的文章,赞不绝口,说他这次进京赶考,一定会高中榜首。所以我才把他请回家来,一来教导教导儿子,二来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为女儿打算。”嘴里讲着女儿的婚事,眼前浮现出的,却是自己当年和爹娘据理力争的场景。李夫人心里发酸,想着如果自己的爹娘当初有这份远见卓识,自己现在已然是个丞相夫人。虽然自己的一生已经葬送在李家,但是儿女的未来一定不能再错。

    李老爷听了,也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哈哈大笑着说:“好好,那我以后岂不是就成了状元的岳丈。等我明天就去和张先生提亲。”

    “要是张先生不允呢?”

    “咦?他一个穷儒,我们李家看得起他,难道还有那么不识好歹的人?”

    “他好像已经有个心上人了。”李夫人冷冷得说。

    “谁?”李老爷下意识的问。

    “呵呵……,还不是那个连你都迷的神魂颠倒的金莲。”李夫人掩口一笑,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

    冷不防被提起,李老爷大惊失色,在一边讪笑几声,计上心来,凑近妻子的身边,延皮赖脸地说:“那就让我收了那个丫头吧?这样自然断了他们的心思。”

    看到丈夫这份嘴脸,李夫人心里更气,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掷,借机数落到:“老爷怎么连个孰轻孰重都分不清了?是一个丫头重要,还是女儿的终身大事重要。你把那个小狐狸精放在家里,两个人整日里得机会就眉来眼去,日后少不了麻烦。倒不如尽快找个人家,把那丫头远远的嫁了,这才是断了他的念想。”

    李老爷听了,心下不舍,但是看到夫人面有怒色,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答应着:“夫人说得有理,就由夫人做主了。”

    李夫人满意的点头,李老爷在一边绕来绕去,回想金莲的媚态,总还是心痒痒的,于是对夫人说:“这样,我想到咱们城郊管事的李三还没老婆,就把金莲赏给他吧。”心里却想着,配给自家的小厮,总还没跳出我的手心,定有机会上手一试。

    李夫人本想点头答应,抬头却发现丈夫的表情暧昧,立刻明白他打得是什么主意。一股火上来,说:“那不还是在自家吗?说嫁到外面去就是嫁到外面去,我看偶尔来送烧饼的武大不错,现在还没娶妻,就让他拣个便宜,许配给他吧。”

    “武大??那个三寸丁谷树皮?这……,这……,太不般配,太不般配。”李老爷连连摇手,表示不赞同。

    武大乃是清河县有名的一个笑料,身不满五尺,面貌丑陋,头脑可笑。倒是有一手做烧饼的手艺,平时挑着担子走街窜巷的叫卖。有些人家见他生的怪异,特地找他买烧饼,借机戏弄一番,反倒照顾了他的生意。可是说起来,还是穷的叮当乱响,快30岁还没人家肯把女儿嫁给他。若将年轻娇美的潘金莲嫁给他,真的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人家肯娶她就不错了,”李夫人的眼神凶狠,平日里的慈眉善目一扫而光,“谁不知道你李老爷是采花能手?从咱们府里出去的姑娘,谁信是清清白白的?何况金莲还生的如此狐媚,要不是我天天盯着她,知道底细,恐怕连我都会觉得她早就该是三姨娘了。所以,你去提亲的时候,到还要许他一笔嫁妆,免得人家觉得吃了大亏。”

     李老爷听了,知道平日理亏,不敢再多说什么,唯唯诺诺的走出去,李夫人还在后面连声地叫他记得立刻就办。

     走出内院,李老爷顿时觉得空气爽朗了不少。

     虽然平日里看起来金莲相当受夫人宠爱,没想到今日,却是夫人一手将她推入深渊,反而是李老爷惋惜金莲的命运,替她叹了几口气。但是妻子的话也不无道理,一个丫头和自己的女儿比起来,当然还是女儿和李家的前途重要,尽管心里还是不舍,也只能找人着手安排放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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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早亡的婆婆不同,李氏夫人本是清河县当铺行会首王知善的独生女,闺名婉秀。曾几何,她也是个天真浪漫的少女,见父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就强拉着丫头溜出府门,去偷看私塾的李夫子。一次,两次,次数多了,父母亲哪有不注意之理。虽然李夫子在当时的清河县附近算是首屈一指的文人,但是毕竟还只是个穷书生。王知善一生经营当铺,天天是把个利字在心里颠来倒去的盘算千遍万遍的主,怎么看怎么觉得把自己养的花骨朵似的女儿嫁给一个穷书生是亏本的买卖。于是暗地里找了媒婆,将女儿的八字写成帖子,送进首富李府,还表示自己只有一女,百年之后名下所有生意都将留给女婿。果不其然,李府痛痛快快的答应了这门亲事。
    从送帖到允婚,不过短短3天时间,婉秀小姐毫不知情,有一天一群丫头婆子围过来道喜,说是小姐已经许了李家。她闻言欣喜若狂,还以为是父母怜惜,不忍见她相思之苦,将她许配给了私塾的李夫子,梦里都不知笑醒过多少次。
    哪料到聘礼一堆堆的被送进来,都是绫罗绸缎,玛瑙玉石,她才惊觉不对,贫寒的夫子如何能拿得出这样的东西。等到追问母亲,才发现原来是将自己许配给了县里的暴发户李家。
    当时真如五雷轰顶,李小姐在父母面前哭过,闹过,寻死过。最后却被自幼养大她的奶娘狠狠打了一个耳光,然后抱着她哭道:“小姐怎不知老爷太太的一片苦心,您这千金之躯,怎是能和那种穷酸小子熬得下去的。老爷为了小姐的婚事,连王家的产业都陪嫁出去了,还不是为了小姐的终身幸福。”
    婉秀呆立不语,一双泪眼看向父母,发现老父母也是泪水涟涟,想到事情一成定局,那股连命都不要的气势呼的散了,浑身瘫软,任由别人摆布。沉重的凤冠压在头上,左一层右一层的吉服套在身上,凤冠上耀人眼目的珍珠白银,吉服上繁复的刺绣花边,所有人都在夸奖她的美貌,她却只感到从头到脚被铁链缚住似的沉重,毫无新娘子的喜色,反而像个行尸走肉。
    虽然成长在商贾之家,父母亲的唯利是图丝毫没有影响到婉秀。她自幼觉得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很有点瞧不起亲爹的斤斤计较,一心想要嫁个文人夫子,每日吟诗作画,不论世间俗事。
    不料得竟是美梦一场。
    嫁如李府之后,见到李耀祖粗俗无礼,满脑袋酒色淫欲,她更觉万念俱灰。但也只能守好女人的本分,强忍厌恶之心,尽心侍奉丈夫,转眼间,也生了两个孩子。本来,她已经逐渐开始适应这种生活,还渐渐觉得父母的安排确实煞费苦心。
    在儿子满月的时候,李耀祖大摆宴席,请来同县众多名士坐席。县私塾馆长的继室徐夫人,和她本是闺中好友,因家道中落,不得已嫁给年纪足以做她祖父的馆长。那日,她将徐夫人迎到内院叙旧,谈笑时面有得色,大有炫耀之意。那徐夫人见了心下不爽,却也不是个吃素的。直接的没说什么,却有意无意间竟提起当年李夫人暗恋的穷书生在进京赶考的时候高中前十,现在已经官至右丞相,还详详细细的描述了他回乡探亲时的气派。
   闻言,李夫人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心如乱麻。第二天就派了身边的人出去打听,回来后只说一切属实,还添油加醋的宣扬了一番丞相老爷的气派。回想当年风流倜傥的李夫子,再看看身边神形猥亵的李老爷。出嫁时的厌恶之心卷土重来,甚至比以前更为严重,被丈夫碰到一下都会暗自反胃。悲悲切切的思量了几天,天天在心里骂自己的爹娘没眼力,放着那金龟婿当土鳖,但是早已没有回头的可能。她也不想再奉承丈夫,干脆在内院搭起佛堂,推说自己要开始为儿女积福,从此和丈夫分院而居。
    本来,这十几年的修行,无论初衷如何,都还是把个活人修成了个泥菩萨,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想起前尘往事,不料今日金莲的一番诉说又勾起了她当年所有的不甘。
    何况,这张夫子是李夫人早就冷眼选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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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幽暗的佛堂正中,跪坐着李氏夫人。年约三十七八,多少是多年静心食素的功劳,她看起来仍然相当年轻,皮肤白皙,近几年眼角嘴边才悄悄爬上几丝皱纹。
    她正在默默念诵大悲咒,忽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不由得皱起眉头,睁开眼睛,起身准备喝斥这扰乱她清修的人。刚刚起身,贴身使女金莲头发凌乱,哭得梨花带雨一般冲进来。进到佛堂便扑倒在李夫人的脚下,泣不成声。
    看到平日相当稳重的金莲如此失态,李夫人知道一定是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情。她俯下身,想扶起金莲,金莲却无论如何不肯起身,只是跪在她脚下哭泣。李夫人一边安慰金莲,一边细细思索,猛然想到自己好色成性的丈夫。她略微定神,胸口间还是升起一股火气,想:我都已经买了两个美妾给他,也从不干涉他在勾栏院里和人厮混,现在竟然还连我身边一个小丫头都不放过,这次断然是不能再由着他了。
    可她再转念一想,虽然金莲这丫头平日里还算老实,但是这几年也带上了几分狐媚相,难不保肚子里也有几分花花肠子。
    想到这里,她直起身,声音恢复古板,“金莲,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就算是和老爷有关,也自有我给你做主。”
    “夫人,555555~~~~~,金莲的清白就全靠夫人了。”听到夫人发话,金莲感到底气足了,于是停止哭泣,抬头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出来,尤其是老爷最后的威胁。
    说完后,眼泪再度滚滚而下,扯着夫人的裙子,抽泣着说:“如果夫人因此为难,救不了金莲,金莲情愿剪了头发出家去,日后夫人到城外大智庵上香时,金莲再伺候夫人。再不然,金莲……,金莲倒是也不要这条贱命了。定不会连累夫人,一根麻绳到城外的树林里一挂,总还是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去。只求夫人念在金莲这几年尽心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到时候赏一口薄棺,请人到城外寻了金莲的尸身埋了吧。”说完又是伏地大哭不以。
    李夫人暗自点头,心想:“看不出这丫头到有几分傲骨,我总算没白疼她一场。”
    她伸出手,加了点力气,将金莲从地上拉起来。金莲感到夫人手上坚定的劲道,心下大喜,顺势也就站了起来。刚刚站起,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说出口,于是复身再度跪在李夫人面前。李夫人心下诧异,不知为何,只好说:“起来吧,起来吧,夫人定当为你做主的。”
    金莲脸色一红,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低头跪在地下不语。李夫人见了,知道是还有隐情。倒是笑着对金莲说,“怎么?不是后悔,又想要做新姨娘了吧?”
    “不是……,不是……,只是……。”金莲吞吞吐吐。
    李夫人微微一笑,踱步到一边的紫檀木茶桌旁坐下,慢条斯理的倒了杯茶举到嘴边细品。金莲眼尖,也不起身,就那么跪行到李夫人身边,为李夫人捶腿。
    “哎呀,哎呀,你这个孩子,有事情就直说了吧,难道是觉得夫人我做不了主?”李夫人见金莲如此乖巧,更加另眼相待。
    金莲见夫人心情大好,眼角眉梢都是笑,就清清嗓子,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夫人可曾记得许过金莲要放我出府,许配个正经人家?”
    “哈哈,小丫头,可是有心上人了?”
    金莲羞涩的低着头,不敢看李夫人的表情,小声说:“金莲也想一辈子服侍夫人,就算嫁了人也不离开。可是有金莲在,老爷心里总是不舒服,还累得夫人操心。日前,府里的夫子张夫子对金莲很是有意,金莲也不要脸面了。只求夫人做主,就把金莲许配给夫子吧。金莲日后定当日日为夫人念经祈福,永世不忘夫人的大恩大德。”
    说完后,佛堂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李夫人若有所思的看着金莲,金莲觉得不对,也不敢抬头,只好努力给夫人捶腿,心里却是对着佛堂里供奉的佛祖祷告不停。
    片刻后,夫人总算开了口:“金莲,你说夫子对你有意。你们可是已经在我府里干下什么苟且之事?”
    金莲听了吓得魂飞魄散,她知道,夫人平时对什么事情都宽宏大量,只有这男女之事看得很严,平日里小丫头和小厮调笑几句都要挨骂。立刻忙不迭的解释说:“夫人平日里的教导金莲都记在心里,怎会干出辱没夫人家风的丑事?是夫子在平时偶遇的时候,对金莲很是另眼相待的样子,金莲才这么猜想的。金莲对天发誓,和夫子绝无半点逾越。”
    李夫人仔细盯着金莲因紧张和羞愧而涨红的脸。这个15岁进府时瘦得像竹竿一样的小丫头,原来已经出落得这么娇艳迷人了。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不点则黛,一对丹凤眼略微上挑,在男人们的心里轻轻挑拨着。虽然嘴嫌大了点,但是形状饱满,看起来娇嫩欲滴。身段丰满,腰肢柔软,走起路来有如风中摆柳,一身粗布的丫头服饰也掩盖不住下面的秀色可餐。李夫人的心里忽然起了一股无名的妒火,妒嫉金莲的天生丽质,妒嫉金莲的青春可人。再往下看,李夫人的眼睛眯了起来。
    裹小脚对女儿家是种酷刑,但却也是富贵人家才能享有的殊荣。普通人家的女子,要操持家务,要下地种田,正需要一对天足。不过有失必有得,大凡像样的人家,都喜欢娶小脚的姑娘。就是为了能有未来的幸福,在李夫人七岁的时候,她娘亲带着两个婆子,生生的凹断她的脚骨,在她的哭喊声中,用白绫为她缠出了现在的三寸金莲。当时的痛楚,现在想起来,李夫人还不寒而栗。但是当她的女儿到了7岁,她还是不假思索的做了同样的事情,因为这是女人幸福的保障之一。
    潘金莲生长在贫寒人家,仍然是一双天足,但是却像有老天的偏爱,金莲的一双脚天生就不大,甚至比很多拼死缠足的女子都要娇小。李夫人还记得曾经打趣金莲说:“是你娘家名字起的好,金莲,金莲,老天就给了你一双天生的三寸金莲。”
    但是现在看起来,这对没有经过任何痛楚就得到的小脚,在李夫人眼里是那么别扭。她感到在丝绸长裙下,经过了这么多年,自己的脚仍然在隐隐作痛。李夫人别开眼,脸色阴沉,随意的挥挥手说:“好了,下去吧。我自当为你好好安排的。”
    可怜金莲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给夫人磕了几个头,转身离开了。临走时,心里只觉得夫人是为了自己和夫子的私情不快,但也只能默默回房等候发落。
    金莲离开佛堂后,李夫人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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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虽然被人老爷长老爷短的叫了大半世,李老爷其实还不老,去年刚过不惑之年,还是身强力壮的时候。李家乃是清河县第一大户,就在上一代,李老爷的父亲李四磨还不过是一个磨豆腐卖豆腐的小商贩。不过是一念之差,一时之慈,却换来了李家的兴盛,这在清河县已经是个记入县志的典故。
    李四磨自幼家贫,虽说不上是个每日行善积德之人,人品却也还算忠厚老实。他6岁被来清河县逃荒的家人以一板豆腐的报酬卖给豆腐店做学徒,因为豆腐店老板无儿无女,倒是把他当作亲生儿子看待,李是跟了店老板的姓,名字也是老板请了阴阳先生按八字给取的,要问起他原本姓甚名谁,可是早已不记得了。店老板死后,这豆腐房就传给了李四磨,李四磨却也念恩,把店老板的牌位老老实实的供起来,每日里烧香磕头。
    直到了30多岁,李四磨还是每日在豆腐房里磨豆腐卖豆腐,生意不错,除了每日里吃喝不愁,还攒下了几百贯钱。因看他这生意还算不错,又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街坊刘家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他,也没要什么彩礼,到似是白拣了个媳妇,乐得他磨豆腐的时候都在笑,笑得直流口水。清河县的居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搀着豆腐吃了一年的李家口水。一年后的一晚,李四磨冲出家门,跌跌撞撞的拉来了产婆。李家豆腐房里传出两天两夜的妇人惨叫声,当李氏虚弱的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的时候,她扯住产婆的衣袖,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嘴唇微动,说:“婆婆,我是不行了,求你保住孩子,我死也要给李家留个后。”产婆咬咬牙,点头,拨开李氏的手。
    片刻后,是李氏最后一声哀号,在院外焦急的揪着头发的李四磨和岳父两人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声,太过凄厉,太过绝望。正在猜测间,微弱的婴儿哭声传来,如同猫叫,但是在李四磨的耳中是如闻天籁。产婆抱着孩子走出来,交到李四磨的手上,说:“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小子。老身无能,没有救回夫人。”李四磨抱着梦寐以求的儿子,前一刻如升天堂,后一刻如坠地域。得子和丧妻的消息同时传来,他几乎不知该如何反映,大嘴咧开着像是在笑,眼泪却汩汩而下。他岳父看了,欣慰女婿还算有良心,女儿总算没有白死。虽然能猜到女儿的死因,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贯钱递给产婆算是答谢。
    用自己的命给夫家换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本就是女人家该做的,就算是亲爹也不会偏袒。
    新婚一年,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岂不怜惜。现在又给李家添了个儿子,李四磨更是对亡妻又爱又敬,不待刘老爹开口,就爽快地拿出积攒的几百贯钱,要给李氏风光大葬。
    刚刚置办了棺木,李四磨平日里进豆子的小贩吴狗哭哭啼啼的一头撞进来,满嘴不住的大喊:“四哥救命!”
    李四磨将他稳住,询问是何事,吴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我家红妹害了急病,可是前日我收了几百担的陈豆子,钱都花尽了,无钱给她治病。找了几家铺子,他们看我着急,都说现在不是时节,拼死压价。只求四哥好心,能按平日里的7成收了我的豆子,让我去救女儿吧。”
    李四磨沉默了,算起来他现在手里剩下的钱应该够,但是自己也是正在用钱的时候,如果买了豆子,妻子的葬礼就无力操办了。何况,几百担豆子,不知道要磨到什么时候。于是他对吴狗说:“兄弟,我手里是有几个小钱,但是你看我家也是用钱的时候,实在是帮不上忙。不然你先去别家借借?”
    吴狗一听说有钱,那还顾得了那么多,只是跪下不住的磕头,求李四磨帮忙,嘴上说:“只有四哥能救我了。”
    李四磨转念一想,也难怪,这吴狗平日里偷鸡摸狗,也几次欠钱不还,要告到衙门里才肯把钱拿出来。现在这么大个数目,别说一般人家一时拿不出手,就算是能拿出来,也不会借给他的。他低头看看在地上咚咚磕头的吴狗,叹了口气,这吴狗虽说品行不端,但是却最疼女儿红妹,心头肉一样。自己也是看着红妹长大的,小姑娘娇憨可爱,现在就这么死了,于心不忍。
    罢了,罢了,一条性命总比一场葬礼重要。一念之差,李四磨咬咬牙,扶起吴狗,对他说:“我买了,快些拿钱去给红妹治病吧。”
    吴狗欣喜若狂,千恩万谢的拿着钱走了。李四磨一个人站在刚刚搭起的灵棚内,看着一旁的黑色棺木,忽然有点后悔,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妻子,又想到不知该如何向岳父家交待,几次想追回吴狗,但是还是做罢了,只好跌坐在一旁。
    第二天,吴狗果然叫人送来了几百担的豆子,把个磨房堆的水泄不通。岳父听李四磨讲了经过,嘴上没说什么,脸色却沉的活像是李四磨刚刚扒了刘家的祖坟。
    几日后,李氏被无声无息的葬到了城外,李四磨抱着儿子在坟前哭了半晌,刘家人只在一边冷眼看着,下葬之后就一言不发的掉头离开,留下李四磨一个人抱着孩子站在秋风里。从此,刘家在外面对李四磨就有了不少微词,李四磨不敢说话,只能低头在家继续磨豆腐,一边头疼该如何处理满屋满院的豆子。
    转眼已近秋收,清河县附近却发生了大事件,一场冰雹砸坏了大部分的庄稼,不少人家颗粒无收,城里的几家粮铺有钱无处收粮,一时间清河粮贵,豆子的价钱翻了几翻。本来李四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从家里多了几百担豆子,就没有再进过米铺。直到几家铺面忽然拿着大把的银子来找他,要收他手里陈豆。当年几百吊的豆子,现在已经可以买上好上千两银子的价钱,让李四磨慌了手脚。
    找了一家开价最高的粮铺,卖光了家里大部分的豆子。手里攥着大把白花花的银子。李四磨忽然开了窍,磨一辈子豆子也不过是几百贯钱,做商人,却是短短一年间就能赚出这么多银子来。李四磨决定用赚来的银子做本,出门经商。他再次找到丈人家,希望能把儿子寄放到丈人家里。见到李四磨赚了白花花的银子,丈人全家又笑开了花,一个劲地说着:“果然是女婿好眼光,放心去吧,自家人怎会亏待孩子。”
    也不知道是运气来了,还是好人好报,李四磨经商后是买什么什么涨。几两银子变几十两,他又雇了几个帮手,进出货量更大,跑的路途更远,生意甚至做到了京城。从粮食,到药材,到宝石,甚至还做过私盐生意。几年后李四磨回到清河县,已然是腰缠万贯的大商人。
    衣锦还乡,李四磨置办家业,重金收购了几家生意兴旺的铺子和城外几个村子的土地,从此就安心在清河县做起了大财主。他又花重金给李氏修坟,让岳父家的几个亲戚都进自己的铺子做事。刘老爹乐得合不住嘴,四处夸耀自己的眼光不差。
    现在大名李耀祖的李老爷,已经是李家的第二代。有人说他的命比他爹还好,出生没多久就成了李少爷,虽然李家根基不深,但总是家大业大,城里的富绅争着要求婚配,最后娶了当铺行王家的女儿。待他爹撒手归西,他又毫不费力的成了李老爷。
    要说这李老爷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原配夫人自幼吃斋念佛,对男女情事看得极淡。为李家生下一儿一女后,就主动为丈夫买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开始和丈夫分房而居。家有美妾争宠,外有青楼里的姑娘奉承,几天不见就有罗帕送过来,说上面斑斑的水迹是念着他的时候流的眼泪。李老爷已是应接不暇,很少对家里的丫头下女出手。
    偶尔调戏金莲也不过是为了一时取乐,就爱看小女孩羞答答,恼又不敢恼,扭扭捏捏的样子。不料得近日一踏进内院,就看见金莲娇娇滴滴的站在海棠花下打扫,脸上挂着平日少见的娇笑,后忽一转又成了女儿家的羞色,不由得把李老爷看呆了。平日里都是和些豪放女子交往,自家的妻子又是个泥塑的菩萨,看到金莲这个样子,却觉得更有一番风情,惹人怜爱。
    看着身边无人,不由得色胆包天,悄悄从后面走过去,一把抱住,就没命的亲起来。
    金莲本来正在美梦之中,忽然被人打断,又有个粗壮的男人死死抱住她非礼,不由得惊慌失措,拼命挣扎尖叫。怕她引来旁人注意丢自己的脸面,李老爷伸出一只手去堵金莲的嘴。这却给了金莲一个机会,用力的对着那只大手咬下去。李老爷一声惨叫,放开金莲。金莲向远处狂奔几步,回头一看,发现是自家的老爷。心里不由得又气又怕,就是这个男人刚才打断了自己的遐想,但是这个男人也有能力真的打破自己的美梦。凤冠霞佩,前呼后拥的八抬大轿影影绰绰还在眼前,金莲咬着嘴唇,感到嘴里有一股血腥味。
    是牙齿又流血了,她惊慌失措。从小,每次有灾难发生之前,她的牙齿就会流血。3岁差点跌下山崖前,5岁弟弟出生前,12岁路遇疯狗前,还有15岁被卖到李府前,18岁打破了夫人心爱的茶碗前,还有现在……。
    她在心里嘶吼着:不要~~~~~~`!我不要做这个老色鬼的陪房丫头,我不要做妾,我要做状元夫人!
    一边李老爷甩着手破口大骂:“小贱人,老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以为自己是个大小姐吗?看我这就去和夫人要了你,再不老实就把你卖到妓院里去!”
    不~~~~~~~!
    潘金莲心一横,提起罗裙,向夫人下午休息的佛堂冲去。
    夫人和老爷不同,她还曾经说过,会找个好人家把金莲嫁出去,还会送一笔嫁妆给金莲。
    现在,去求夫人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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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想到夫子每天下学后磨磨蹭蹭东张西望的样子,金莲就觉得好笑,知道他是想见自己一面,心里就有3分甜丝丝的滋味,和7分的骄傲。正是从身边男人的反映里,她一天天的明白自己生的很美。
    想起夫子和自己说话时的样子,红着脸,想看又不敢看,犹犹豫豫的抬头瞟一眼,没料到正对上自己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顿时手脚大乱,头低的活像地上啄食的小鸡。还结结巴巴,平时在老爷面前洋洋洒洒口若悬河的风姿都不知道是从谁哪里借来的,光是几个花名就颠三倒四的说了大半个时辰。临走的时候也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垂头丧气的夹着书本走了。
    一片海棠叶打着旋落下来,从金莲的眼前掠过,落地,正落在她手里的扫帚边上。她放弃回想那几个拗口的花名,哼着时兴的小曲,开始继续扫地。
    李府是个不错的地方,大夫人是个吃斋念佛的半居士,对下人们也相当宽宏。不会克扣下人的伙食,逢年过节还会要厨房做几个好菜慰劳慰劳。平时下人做错了事,骂一顿还是免不了的,但是很少打人。因为金莲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针线,样子生的俊,又会讨人喜欢,大夫人格外高看一眼。进李府5年,金莲已经成了夫人的贴身使女,平日里就是料理料理夫人住的院子,侍奉夫人的简单起居,相当的轻松。
    除了老爷偶尔瞟过来的眼神越来越邪气,偶尔还会趁大夫人不注意的时候借机动手动脚外,金莲觉得在李府的生活好像是天堂。自从发现府里新请来的夫子对她有意,金莲心里就更快活了,她似乎已经能看到自己从管家的手里接过自己的卖身契,痛快地撕掉,然后坐着一乘红色的小轿,敲敲打打的嫁出去,从此不再是奴婢下人,而是堂堂正正的先生娘子。然后丈夫继续教馆,自己努力做针线,攒了钱送他进京赶考。等他中了状元,自己就能坐着官府的八抬大轿威风八面的回乡探望父母,到时候乡亲们都会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一身华服珠翠,连村长都要跪倒相迎,在地上磕头说:“见过状元夫人。”所有人都羡慕的看着,连自己的父母弟弟也是,如果弟弟还没有学出个名堂,就让丈夫直接安排个官衔给他。然后把妹妹找回来,给她找个好男人嫁了,妹子一定和自己一样生的不错,大可以在丈夫做官的同僚里面细细挑拣一个好的,让可怜的妹子也享享清福。
    想到这里,金莲不由得抿嘴一笑。一笑之间,两个小酒窝在脸颊上若隐若现。毕竟是未出嫁的姑娘家,白日里想着男婚女嫁的事情,还是有几分羞意,不由两颊绯红,眼角眉梢间除了未退的喜色还加了一丝羞怯,衬着背后的红墙绿树,看起来妩媚至极。色不迷人人自迷,就是这不经心的一笑,却勾走了刚刚踏进内院的李老爷的三魂六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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