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迦牟尼的故事第六章 向往孤寂
  
   








  公主生下儿子以后,高兴得生死在她的眼里也不过就像缓缓流逝的河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她一天比一天更美丽,怀里的婴儿就象偎在弯月那圆孤中一颗亮晶晶的星。悉达多看到这些,只好把他的悲伤深深地隐藏起来。
  虽然母亲温柔的目光是那样美妙,但悉达多一想起这种美丽的生活图画在任何时候都会分崩离析,不免露出对隐伏着的死亡和黑暗十分害怕的情绪。

  神祗们已经把世界做成现在这种悲惨不堪的样子,那么哪一个圣贤还会相信他们可以建好下一个世界呢?希望,无处可寻。

  他每天总是独自坐在卢醯腻河畔,目光停留在遥远的银白色雪峰上,他的脚下,小鱼在明净透亮的河水中穿来穿去,野鸡领着她的孩子们摇摇晃晃来到他面前嬉戏,发着奇光异彩的孔雀在他的身边觅食。野天鹅伸开雪白的双翅,排成长队飞过他的头顶,向着远山,向着他一无所知的远方走去。有沉思中,他觉得所有这些快乐的生物都服从并满意地遵循着一种规律,它们的生活要比自己好多了。

  自从他眼睛向另一个世界打开以后,他的怜悯心也一天强似一天。他周围的苦难就像一个要把生命带走的伤口一样,不时地刺痛他的心。一天晚上,他看到身材小巧、美貌动人的舞女阿姆拉的动作疲倦、沉重,就把她召到面前问:“孩子,你有什么不舒服?”

  “伟大的主人,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再也不跳舞了,明天我就离开这里。”

  “孩子,我命令你讲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四下张望着,睁圆的眼睛里充满着慌恐,好像一只母鹿看见了悬在头上的闪闪发光的猎刀

  “伟大的主人,这是命令,我不敢说出来。”

  “我的命令更有效!你讲!”

  她站在那里吓得发着抖,两腿软绵绵的,浑身无力,“我的主人,这是疾病。两年前,我的姐姐在这里当舞女,您曾经称赞过她。可是不久她就患了哮喘病,一发作就像胸膛被撕裂那样难受,最后,她几乎连腿都抬不起来,人们悄悄地把她打发走了。她嘴里吐着鲜血,咳嗽得连气都透不过来,最后死去了,现在我也染上了这个病,昨天夜里我吐了血,明天非走不可了。伟大的王子,我恳求您不要说出我的话,因为这里不允许用任何悲伤的东西来染污您周围的空气。”

  “可是你歇一歇咳嗽就会退去,那时你又会高兴的。”

  “伟大的王子,我一定会死去,因为这个病是没办法治的。”

  一阵长时间的寂静。

  “你害怕吗?”

  “我的主人,我非常非常害怕——但是害怕也没有用,人是无能为力的。我再也不能跳舞了,现在我已经一文不值,成为我贫穷的妈妈身上的负担和烦恼,这样活着真不如死了好。”

  羞耻、惊惧之下,一般热血冲到悉达多苍白的脸上,他说道:“唉,原来我的幸福就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他人流血流泪是为了我一时的欢笑。可恶的神祗们,你们办的这些事,可耻!可怖!人们怎么能够饶恕你们的罪过!这三界之中的正义到哪里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串珍珠,套在舞女的肩上。舞女眼泪汪汪地凝视着王子尊贵的仪容和伤心的表情,然后抽泣着离开了。

  第二天,悉达多给净饭王捎去了一封信,“伟大的父亲,既然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秘密,那么还有什么必要再阻止我自由自在地去观察一切呢?也许我会看到一些欢乐,这样会减轻现在灼烤着我的那种怜悯的火焰。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了儿子,那么我出去看看,了解一下我和儿子将要统治的臣民一定是件好事,我的这些话都是真心实意的,现在我烦透了一切,包括那些舞蹈、音乐,以及我在这”监狱“中所有的消遣。如果说我还有什么希望的话,那就是我想干男人们的事业,我已经对女人感到厌烦了。放出您的囚徒吧,您的儿子在向您恳求。”

  当净饭王答应后,王子又派人送去一封信,“城里不要再张灯结彩,我想看看人民的真实生活,而不是看他们怎么装出样子取悦于我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

  净饭王欣然照准了。他命令宰相和一队释迦贵族陪伴着王子。

  于是战车和马匹又准备停当,车上装饰着闪亮耀眼的宝石和金器。他们出了城门,来到一个王子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面前的道路干净、发亮,两边都是花园,有的树上开满了花朵,有的则挂满了果实。他看到这些,知道这并不是专为自己摆设的,他冰雪般痛苦的心蠕动着、融化着,因为他觉得在苦难之外,毕竟还有一些幸福和自由。当他再往前走时,天越来越热了,好像一块沉甸甸的铅锭夸压在人们的头顶。王子在绸篷的战车里也感到发闷,前额挂着汗珠,衣服贴在湿漉漉的皮肤上,这使他越来越觉得疲倦。

  悉达多除了看见一些美好的景象以外,余下的全是一片苦劳动的场面。他了解到人们要想吃饭,就一定得做完活计,净饭王的地必须种好。王子看到劳动者们弯曲的身体,拉紧的肌肉,突出眼睛,憔悴的面容和散乱下垂的头发,以及闻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汗臭,不禁产生了怜悯之感。更何况有些已经老朽不堪、疾病缠身的人,也是毫无例外拼命地干活。

  拉犁的耕牛命运更苦,它们没有报酬,只知道没头没脑地干。就是皮鞭落在身上,光滑的皮毛渗出血珠,也还要拉下去。

  悉达多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地观察着,他那受到折磨的心意识到:“原来世界就是建立在疼痛与苦恼的基石上。残酷而不公平的神祗呵,如果有拯救苦难之路,它在哪里呢?如果有能带来幸福的方法,我又将在何处找到它?我现在已被囚禁在绝望的苦牢中了。”

  他从战车上下来,坐到一棵瞻部树下,让陪同他的释迦王公贵族到别处去闲逛,自己独自一人留下,他们谈笑着走开了。炎热中,仆人为他们撑着伞来到森林的树荫下钦酒取乐。

  这时,悉达多又习惯地进入冥思:生存、死亡、无常,构成所有生物的全部发展进程,也许会在某个地方找到永恒的境界,并在那里得到安息。他询问着自己的灵魂:“难道财富有安全保障吗?难道富人就可以免于一切苦难,受到神祗们的青眯吗?不——不。正是他们的财富和奢侈浇灌了他们的身心,使之成为疾病与死亡的家乡,因此他们的灵魂就变成了邪恶和恐怖的窝主。因为要人放弃黄金建造的宫殿总比要人离开泥棚因难得多,所以这些人就成了宇宙间被娇生惯养,宠坏了的孩子,致使三界里也没有能够抵御三大敌人——死亡、衰老、疾病的妙法。”

  苦索中悉达多的心已经入定,五种感觉全部消失,他眼前展现的是事物内部清晰的影象。这时他进入了无上正觉的第一个阶段,所有低下的欲望都被湮没,在只有正觉,没有欢乐的痴狂中,他看到了世界上的苦难和不幸。他探索着深邃的烦恼与老病、死所带来的毁灭——还有这一切之外无边无际的黑暗。

  迄今他只是部分地了解了秘密,所看到的一切,也只是像翱翔在高空的雄鹰俯视着在神圣的阳光下图画般展开的暴露无遗的大地。

  忽然他的脑子里产生了一道巨大的光亮,这种光亮是言语所无法描述,是一般的思想所不能理解的。这是他脑子里的第一束觉悟之光。

  他说道:“我听到了人们的智慧,就像熊熊大火中劈劈啪啪燃烧干柴。现在我正在找一种圣规,一种隐藏着属于神祗们所有的圣规,我将用它和病、老、死较量,束缚住它们那恐怖的力量。如果道路敞开,在这之后的不是寂静。我要寻找它,一直到死。”

  慢慢地,过了很长时间,他的意识从狂想中又回到了尘世。他开始觉察到有人朝他走来,这人身着黄色布长袍,手里拿着一个碗,当靠近他时,两人的目光相遇了。

  王子开始感到从来也没看到过这样奇怪的托钵僧式的人,他起身彬彬有礼地向来者问好,心里却说:“此人是谁呢?他的表情平静,愉快。他的眼睛表明是一他灵魂已得到安息的人。他的身上没有一丝迹象证明他是五欲之徒,看上去生活朴素庄严,心满意足。虽然他脚踏着大地,但似乎是飘空中。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我要问问。”

  陌生人走过来,严肃地向王子施了一礼,然后说:“伟大的主人,我是一个托钵僧。我看到了老、病、死的胜利进军,看到了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暂存,任何地方也找不到永恒。于是我离开束缚我的家庭,去寻找值得信赖的幸福——永不衰老、永不腐烂的幸福。这种幸福对朋友和敌人机会均等,对富有者和贫困者也机会均等,这是唯一能使我满意的幸福。”

  悉达多听到和自己想法如此类似的话,急切地问:“圣贤,你到哪里去寻找它呢?”

  “伟大的王子,我在孤独中,在密林深处的寂静中寻找它,这样才不至于被外界侵扰。因为在静中存在着觉悟。我托着这个大钵,乐善好施的人们会放进一些饭菜,这就是我向世界所要求的一切,恕我加紧赶路,因为我的路是在那面的群山密林之中,那里有真光和快乐在等待着我。”

  托钵僧上路了,从此以后再无人看到他,据说,这个苦行者仍是神祗之化身,他就是那个把老、病、死三者传给王子的神。

  此人离后,希望照亮了王子心中的悲伤的黑夜,他对自己的灵魂说:“这是一个谋求幸福的人,他的生活使我垂涎欲滴,因为世俗间的赏心乐事就像海水,似乎能够解渴,实际上叫人口干舌燥。生活给我提供了什么,不就是去寻求真理吗?世界上不只有我儿子、父亲和妻子,现在痛苦和流泪的是整个世界。如果我不用自己的血和泪去减轻他们的痛苦,我就是懦夫,我要走的路已向我敞开。步步进逼的衰老还在我的耳边叫嚷。”

  这时,释迦王公贵族们玩够了,已回到王子身边搭辕套马,车子又向城里走去。人们看到了王子的到来十分高兴,成群地拥到一起向他欢呼,表示敬意。共中有一个标致的姑娘从窗子探身出来,为王子的美貌而高兴叫道:“幸福的父亲,我向您祝福!”

  悉达多把姑娘这吉祥的祝福当做自由的呼声,微笑地盯住她的眼睛,说:“吉星高照,这个算是对您的报酬。”说着,他解下一串珍珠项链,扔给了她,然后又回到沉思中……。

  第二天,王子面如满月,神采奕奕,步伐稳健有力地来见父亲。

  他行过礼后,问道:“净饭王大人一切都好,愉快吗?”

  “好极了,儿子。我非常高兴能看到你多日忧愁之后,脸上又发出了平静的光彩,忧伤消失了吗?”

  “我的父亲,已经消失一半了。我的面前已经展现了一条清晰的大道。”

  “那很好嘛,就让我们歌颂驾驭雷电的神祗和所有能听到我们祈祷的神祗们吧!”

  接着,王子小心翼翼,但非常坚定、慎重地讲出了他心底的愿望。“慈悲的父亲,值得尽孝尽顺的父亲,您听我说。折磨着我的痛苦并不是一个人的痛苦,如果我要死去,只不过是一个人死去,但当一个男人眼看其他的人受到老、病、死的折磨,他就感到伤心、羞耻,世间的这种种不幸和没有拯救的办法而感到气愤。如果我去探索的话,还是有办法进行拯救的。”

  净饭王大恕道:“什么办法?这简直是荒唐的儿戏!这些不幸乃是从永恒世界降临的。人们对待这种共同命运的态度只能是尽情享乐,逆来顺受。你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悉达多坚定地回答道:“我的父亲,我希望得到您的允许,去寻求孤寂。我在那里独坐冥思,一定可以找到对我,而且也对您和全世界人类的解脱。”

  净饭王听到“寻求孤寂”这几个字时,他的心发出一阵巨大的颤动,刚要说的话就被噎住了。他就像一只庞大的野象用它沉重的身体去晃动树丛中一颗嫩苗那样,一把抓住儿子的双手,怜悯地把它们靠在自己的胸口上,叫道:“住嘴!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假若这种事情非来不可,时候还没有到呢!你还年轻,还正生气勃勃,如果做出这样的蠢事,你将后悔莫及。这是为老者,为厌世嫉俗者准备的后路。但你长得如此英俊,你的妻子温柔妩媚,你还有儿子,你怎么能到那里去呢?我的儿子,我真为你丢脸,应该是我去过苦行者的生活,而让你统治迦毗罗。就这样吧,我马上走。”

  悉达多轻柔地拉住父亲的手,这样回答道:“我光荣,敬爱的父亲,您是统治者,我有什么理由将您从宝座上赶走呢?您一定要心情舒畅光荣尊严地统治到注定的那一天。至于我——留在这里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您能保证我不会受到老、病、死的折磨。”

  头发和胡须布满了银丝的净饭王,被悲伤的泪水遮住了眼睛,说道:“此话不虔不诚。难道我是神祗,可以对这三凶相发话?到此为止吧!不——你还是像他人一样去寻欢作乐,关心国事,忘掉这些不幸,没有别的拯救方法。”

  悉达多一下跪到父亲面前,紧紧抓着父亲的长襟,神情苦恼地继续乞求着:“父亲,您爱我的话,就不要再阻挡我吧!我如果是被关在一个大火熊熊的房子里,您也要把门闩上吗?让我们自己拯救自己吧?因为这种苦难折磨着我的生命。让我走吧!让我走吧!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方法?人们为了比我的希望小得多的要求都能杀身成仁,我也许会在那寂静的冥思中发现在这人慌话连天,道貌岸然的世界上所找不到的东西。”

  悉达多的乞求失败了。当他说得连自己也觉得烦乱时,就神情严肃、闷声不语地走开了。净饭王立刻下令将花园宫严加防守,又找来新的舞女、歌妓,要她们发明新的取乐方式。同时,用10倍的警戒把住每一条道路和每一个路口。

  悉达多看到父亲的眼泪,产生了同情感,但他的决心仍是坚定的。他回到花园,默默地坐下来回想,不知到何处去寻求帮助才好。

  耶输陀罗在树下等候着他,怀里抱着他的幼子。这孩子长得仿佛夏日芳蕾初绽的玫瑰花,和悉达多的相貌非常相似。他想:“就让这个小东西替我恳求吧!”

  悉达多抓住妻了的手,说道:“我最亲爱的,如果我们的孩子是在同甘共苦间行将坍塌的房子里,而我在旁边袖手不管,任其被砸伤,您会怎么想呢?”

  她带着骄傲和满意的神情微笑着说:“问这做什么?绝不能有这样的事,您会视死如归、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救他。”

  “我最亲爱的,儿子的母亲,您说得对,您是知道的。难道就在我置身危亡而不顾,冲上去拯救他的时候,您这个最爱我的人会出来阻挡吗?”

  “我要用爱情发誓,我会请求您冲上去。”

  “您又说对了。我们民族的女人就是这样说话办事。但是您再听我说。假使我的儿子忽然忽然陷于贫困,而我却知道在远方的森林中藏着巨大的财富,但是那个地方非常遥远,非常危险,并要和您长期分开才能弄到,那么,您是请求我去还是留下呢?”

  她抬头望着悉达多,那美丽的眼睛里浮起一层疑去,“我心灵的主人,这我可不知道。对于我和儿子来说,您比任何财富都宝贵。在您的容颜面前,宝石、珍珠和黄金都相形见绌。我们宁愿头顶蓝天,脚踏大地,穷在一起,也不要您为谋求荣耀而彼此分开。”

  他慢慢摇着耶输陀罗的手回答说:“但饥饿会使儿子面容消瘦,终日受着悲痛和苦难的折磨,您是请求我去还是不去呢?”

  她回答说:“我会说,去吧,没有别的选择。但是我敬爱的人,这话是我最最担心的,忘掉吧!您看,落日的余晖像玫瑰花撒在冰冷的积雪上,太阳神完成了一天光照的职责之后已驱驶着战车坠入西天,他也在追求着清爽的露水、黄昏的安谧以及深夜的恬静。他那金色的眼睛和那不可思议的神容在告诉我们:神祗们在远方,悲伤就在眼前。”

  他轻轻地松开她的手,说道:“您说的这些话都对,我聪明美丽的妻子。”接着,他又缓缓地说:“深夜来临,神祗远去,进屋去安睡吧。亲爱的,不要忘记我们在一起时所说的话,因为悲伤是谁也不能避免的,当它来到时,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去对待它,那就是欣然地去做你要做的事。”

  她掸去他脚上的尘土,销魂地注视着他那美丽的眼睛,然后抱着孩子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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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迦牟尼的故事第五章 病死相继
  
   








  悉达多回到花园,一个随从把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宫中的美女们。女人们又来到等待消息的公主面前如实叙述了一遍。
  耶输陀罗听后叫道:“我的心呀!难道我不知道,隐藏这个人人都有末日,不让生在这个残酷的世界的人知道它的密秘,是要激怒神祗的,遭到惩罚的吗?谁又能与命运抗争?如果这件事使我的主人沮丧,那该怎么办呢?”

  于是,她捎信告诉了净饭王所面临的危险,然后她到画斋中去找王子。悉达多正独自一人坐在屋里。周围的墙上嵌满动人的图画,上面画的是欢乐、胜利与爱情之神,她们手挽着手,在花丛中舞动着四肢,沉浸在一派明媚的春光之中。

  过了好久,他开口了:“原来这就是那个秘密。你早就知道,可是偏偏不告诉我。”

  画斋中没有一丝声响。

  “你费尽心计往我的脑子里填上这些骗人的东西。”他说着,抬起胳膊指着墙上的图画。“你隐瞒我,不告诉我,它们就是包藏着恐怖的假面具!”耶输陀罗哑口无言,低身将头埋在手中。

  “而我这最可怜的人,最无知的人,竟然因为儿子的到来而欢欣,岂不知儿子一落地就会套上这不幸的枷锁,并不可避免地要蒙爱耻辱,以至死亡。而且这个命运又没有挽救的余地,原来神祗们给我们安排的是无止境的苦难,无门的牢狱,只让我们可怕地活下去,身心衰老,遭他人耻笑。难道人们就不能结束这黑暗中的世界!如果我早知道有这一天的话,我决不要孩子,以免他也被套上这样的锁链。这个我并不怪罪你,你只不过是个女人,但我的父亲……”

  斋中一点动静也没有。公主掩住脸,想着:“我要把终结——死亡,告诉他吗?”她不敢这样做。

  悉达多高声唤来宫女们,说:“抹掉这些骗人的图画!看到它们,就像有一把刀子在我的伤口里搅动。用黑色把它们盖上!”人们照办了。

  从此以后,惊恐中的净饭王要求美女们把花园宫里的欢乐加倍。他花了一大笔钱从外国买下了一个美丽的女奴。她的头发像黎明一样闪耀着金辉,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犹如喜马拉雅山巅明亮的冰凌,她的皮肤如象牙一样白,鲜花一样嫩。她精通风流韵事,淫技高超。她在花园中肤色稍深的美女群中,就像是黑夜突转,飞然而至的白昼。邻国的君王们闻听此事个个心生妒意。

  于是,她又派人给净饭王送信去。“我的主人,您的儿子对这美妙陌生的白人连看也不看一眼,别人就更不用说了。我恳求您给他以自由,因为他被关在这美丽的花园中,只有冥思苦索。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使我非常担心。当然我们还必须严加防守,不许他看见任何可怕的景象,否则我们就彻底失败了。”

  净饭王答应了。在王子出发前命令又传遍全城。街道照样飘扬着彩旗,撒满了鲜花,无数双眼睛迫切地等待着他的到来。可是他这次出行,郁郁不乐,神情严肃。旁观的百姓也受到感染,致使全城没有一丝快意。就在王子的车队来到上次遇到老叟的地方,据说那个神祗又掩饰了真貌以一个奄奄一息,无可救药的病人形象出现了。

  他的身体浮肿,形状可怕,深深陷入的两腮泛着高烧时才有的红晕。在他临近死亡的眼睛里,饱含了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他几乎拖不动自己的身体,呻吟着,哭叫着乞求怜悯,他热泪如泉,不断地滴落在滚烫的两颊上,看到他,王子勒住缰绳叫道:“这个可怕的东西是什么?”

  驭手阐铎迦觉得一阵恐惧涌进了他的五脏六腑。但是他感到有一股力量迫使他说出实话。于是答道:“王子,这是一个病人。他身上的四大已经紊乱,并虚弱无力,身心受着折磨,他只有依靠别人的慈悲度日,其末日也不过稍迟一些罢了。”

  围观的人们战栗着向后退去。

  “这也是人人共有的命运吗?”

  “王子,谁也休息逃脱。”

  “那么,在老朽后寥寥几年里,我们就得在这样悲惨的状况中苟过罗?”

  “是的,王子”。

  悉达多叫道:“掉转战车,我不能再往前走,我已经看到了我曾经看见过的东西!”

  消息传到净饭王耳朵里,他气得简直发疯了,在狂怒中他把那位足智多谋的大臣召到面前对他说:“这回我们怎么办?我儿子快要知道全部秘密了。如果把他关在花园里,他会造反,破墙而走。如果允许他进城,一定会有更恐怖的景象伤害他,摧毁我对他的期望。我建造的觉苑多么迷人,他只要看上一眼,我不用不着再担惊受怕了,因为凡人都不会放弃那园中蓊蓊郁郁、令人陶醉的景色而甘愿到苦行僧的世界去受罪。我在那里安置了一个朱唇胜以玫瑰的美女,哪怕他只看上一眼——可是我说什么呢?像我这样权力无边的人就不能在他路过的街道上警戒得水泄不通,不让任何可怕的景象发生吗?如果连这也办不到的话,我真是的的确确的老朽无能了!”

  但年老睿智的大臣摇了摇头,“伟大的国王,应该说这都是可能的,可是当我听说这座城市已经如此搜索、警戒了两次都失败了,那我怎敢妄下结论呢?国王大人,这会不会是天上神祗们的决定……我们不能和这注定的命运争斗……”

  但他的主人不容分说地大怒道:“你这个笨家伙!你没见到神祗也给了我们挽救的机会?如果我能封锁这些真相,我的儿子就能成为一个伟大的君王。如果他发现了秘密,那么他将成为野林中的苦行僧。有哪个父亲的不选择我所做的努力?我还要送他到觉苑去,这次如果再不成功,就拿你的头来示众!”

  王子又被送出花园,但是满目彩饰的城里已没有一丝快乐的气氛,就连拉车的马也耷拉着耳朵,显出害怕的样子。

  当王子来到人群熙攘的街道时,神祗又准备了一个可怕、可悲的场面。战车缓缓前进,忽然,前面来了一队送殡的队伍,四个人抬着一副棺木,上面停着一个僵硬冰冷的尸体,下巴难看地歪在一边,呆滞的双眼直直地对着太阳。四周放着枯萎的花朵,送殡的人捶胸顿足,放声痛哭,长长的悲切的嚎啕声划破长空。

  王子想闭上眼躲开这令人发指的景象,但已来不及了。他两手紧紧地抓在一起,问道:“这是什么?”

  阐铎迦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要说的话已经涌上嘴边,他不得不低声答道:“那是死人,他身上的一切已被摧毁,生命已告结束,思想和智力已经消散。身躯也已枯萎,他像一根朽木躺在那里,同他的亲人永别了。他们恸哭着抬他去火葬,将他的肉体化作尘埃——因为这些亲人也不愿再见到他,他的样子已经到了可憎的地步。这就是死亡。

  王子搓着双手自言自语道:“这也是人人共有的命运吗?”

  驭手捂着脸,答道:“是的,王子。人有开始生命的一天,也有终结它的一天,如此而已。死亡在任何时候都会向我们袭来,并把我们送到黑暗之中去。”

  悉达多一下瘫在战车里,他的灵魂和躯体像在进行一场搏斗。他扶住战车的拉手,将脸背着光亮。灵柩缓缓地从他面前走过,凄凉的痛哭声撕裂着空气。

  悉达我对着握紧的双手自言自语道:“可怕的骗局,凡人!在母体的疼痛中诞生后就处在这种骗局里,经过悲惨伤、疾病、衰老,直到终结!把人们驱散,将战车掉回头去,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弥天大谎。我已经看到我曾经看到的东西了。”

  人们流着眼泪,像狂风驱散残云一样的离去了。

  但由于净饭王的严令,驭手阐铎迦不敢把车赶回,而是长驱直至觉苑。王子蒙着脸,蜷缩在金丝绸帐里,一点也不知道,也不介意他来到了什么地方。

  觉苑,这绿草如茵,流水潺潺,枝繁叶茂的地方,是净饭王最后的希望。王子痛苦地走下车来。

  突然间,战车四周蹦蹦跳跳地像鸽子一样跑来一群动人的少女,她们如同神祗们在天国中养植的鲜花一样美丽,身上挂着一串串的珍珠和各式各样的宝石,这是净饭王派来专门为王子取乐的。

  这些美妙的佳丽,都是像商人为王后的项链挑选最后一颗珍珠那样精心选拨出来的。姑娘们那细长的,惹人喜爱的眼睛,隐藏在浓黑的睫毛后面,亮晶晶的象深夜里的星星;个个朱唇皓齿,犹如裂开的石榴,露出一颗颗洁白的种子;长至脚踝的头发弯弯地垂下,散发着幽香。

  最迷人世间还是美女们的酥胸,那柔和的曲线表现出了全部的温柔和爱情,有的白净净地裸露在外,有的则用一层轻薄如水的透明绢纱遮掩着,一种无可言喻的魅力,令人神荡心摇,犹如饥饿者面前的佳肴。

  王子正在痴痴呆呆的痛苦冥思之中,脸上仍然挂着被死亡惊吓后的苍白,美女们围了上来,在王子周围做着各种多情的动作。这些可爱的少女熟谙爱的微妙,她们身上,就像天空撒下滋润的露水一样,散发着沁人肺腑的清香。有一个美女看到王子的愁容,自己也低下头来,大颗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好像是要说:“亲爱的王子,我也尝到了痛苦的味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另一个美女欢乐的双眸不时飞来笑意,她用玉臂搂住王子,想让他忘掉痛苦,重振情绪,还有几个美女像连根生长的玫瑰一样互相搂抱在一起,似乎爱情也不能将她们分离。她们有这些动作引诱着王子,想为他驱走不幸,带来甜蜜。

  但这时的王子却没有注意到她们,只是在极度悲痛中来回踱着步子。尽管美女们使尽了全身的技艺,但仍如遥远的星星不能吸来冷月的目光那样,无法引起悉达多功的注意。最后,她们丧失了信心,只好三一群、俩一伙地退走了。

  这时,竹林的阴影中站着一个相貌酷似净饭王的人,他就是国王派来巡视情况的大臣优陀夷。当王子心不在焉地离开这里后,他把美女们召来说:“你们这些优雅白净的女人,难道就这样认输了?自古以来,女人只要使出自己的本领,从来还没有制不服男人的。你们灰心也太早了点。虽然王子给自己的心套上了缰绳和嚼子,但到头来他还是个男人。在过去,就是最英明、最伟大的人也还是要在女人身上失足。世界上再没有比套在男人脖子上的玉臂更坚固的枷锁了。再想点新办法!加倍努力,必有重赏。”

  这睦少女们被他的一席话说得满面绯红,于是又向王子端坐的瞻部树下走去。她们在王子周围跳来跳去,不断做出放荡的引逗动作,似乎下决心要牵动王子。

  但是王子仍然无动于衷,他神情淡漠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对美女们说:“你们这些最最可怜的人呵!一点儿不知道衰老、死亡的末日即将到来,你们忘记了美貌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东西,没有觉察到就在你们的喉头上悬着快刀利剑,你们在行将毁灭的虎口里做着这些无谓的动作又有什么意思呢!”

  虽然他并没有说出来,但美女们看到他的眼睛里那种可怖的神情,又都惊悸地缩了回去。

  油嘴滑舌的优陀夷看到只剩下王子一人,就沿着觉苑的幽径走来。他拨开两边的鲜花,像一和蟒蛇一声不响地盯着王子。过了一会儿,他走到王子身边,行礼后说道:“至善至美的王子,你伟大的父亲恐怕你独自坐在这里发愁,特地派我来照顾你。请允许我和你讲几句话……”

  悉达多抬起眼皮,讲道:“说吧!如果在这种困境下你还有什么要讲的,那就都说出来好了。”

  优陀夷一只胳膊靠在火焰树的粗枝上,他那保养得很好、肤色发黑的脸稍稍向下倾斜,那双轱辘转动着的双眼盯着王子,说道:“的确,我们总有一天会被病魔缠身,衰老和死亡也决不会在它们的猎物面前止步。但是,青春就是青春,美貌高于一切,如果有谁因为赏心乐事总有消逝之时而故意躲避它,那么他就是懦夫。正是由于玫瑰花在怒放时也走在死亡的路上,因此我们才感到她们更加可贵。我的王子,说句真心话,您的脾气太盛了些。应该说生活的秘密就是默许,聪明人都知道这些事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衰老和死亡就没有什么可怕。我们应该寻欢作乐,因为现在的时刻是属于我的。爱情多么甜蜜,情欲是生命的动力。死亡、衰老还不能马上从我这里夺走这一美好的时刻。我将像一个知道明天就会被洗劫一空沦为乞丐而痛快地花掉自己所有积蓄的人那样,去享受今天的这种快乐。”

  但悉达多一声不响,两眼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

  优陀夷把语调放得温和一些,又接着说:“你以为欢乐和美貌都是永世不变的,几百年后这些美女们还会在你周围施展她们的美貌和温顺,那你就会像蜜吃得太多而讨厌甜味那样,因为欢乐太久,而渐渐觉得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这就是说永久的爱情在这个世界上是完全不可能存在的,我的王子,难道不是这样吗?”

  王子缓缓地张口答道:“的确如此。当我看到湍急、因融雪而上涨的河水,我就想,如果能达到什么目的的话,我宁肯让狂奔的河水卷起并撞在石头上摔个粉碎,也比这觉苑里单调的爱情和靡靡之音更好。能说会道的优陀夷,这回你算说对了,的确是这样。

  王子的一席话说得优陀夷非常满意,他又接下来说:“现在既然知道事事总有终了,那么你将选择怎样的道路呢?当一个被释放的囚徒知道这种自由只是暂时的喘息这机,总有一天监狱的大门还会把他关闭在里面的时候,他只有享受这一段宝贵的自由时间。一个勇敢的人决不应该因为他不能占有整个世界而抛弃他已有的东西,也不应该因为没有看到他未来的敌手是什么样子而甘认失败。绝对不有这样做!接受神祗们赐予的一切——因为神祗们也从来都是美色的奴隶,在动人的玉臂前面他们也总是服服贴贴。谁也不愿生活的阴影处悄悄地溜过自己的一生。或是吃喝,或是嫖赌,应该像一个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要不断享受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的人那样去消磨生命。除此以外还有别的选择吗?我们都不知道后世将是什么样子,谁又能知道呢?”

  王子答道:“听起来这番话颇有几分智慧,其实不然,生活的问题是有答案的,有超度苦难的道路,但是我至今还未发现。也许这条道路不会被人发现——要是真的没有的话。然而我宁愿舍弃一切去寻找这条道路,也不愿庸庸碌碌随遇而安。至于这些女人,对我来说,她们没有诱惑力,如果有的话,那我便无法找到那条道路,透过她们可爱的面容,我看见的骷髅,她们的一举一动,就像没有知识的愚蠢的猿猴。如果神祗们就是这样安排世界,那只能是残忍之举;如果神祗们不这样安排,那么我们滑进莹闪着死亡之梦的深渊便只能是机遇之谈。能说会道的优陀夷,不要管我了。我愿意一个人独自在这里。”

  这位大臣默默地穿过树林,脚下轻轻地践踏着草皮和落花,边走边想:“谢谢命运,幸亏我不是悉达多。我还能举起盈满的酒杯,一干到底,尝够滋味。”他心里嘲笑着悉达多,笑话他的懦弱——人们记住优陀夷的名字,只因为他终有一天会把那套荒唐的东西摆在佛陀面前。

  王子的眉宇低垂,朝向生命死亡。他盘腿坐在瞻部树下,两手搁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想着:“无价值的驯服,矛盾的内心,这就是生活?难道就没有更好一点心形式吗?生死之忧重矣!如此沉重,以至于可怜的人类费尽气力也无法扭转这永远不能理解的东西。如果在人们的周围到处都是不公平,那么可怜的人们就会起来将国王从那血淋淋的宝座上推下来。可是祭司们说,神祗虽然也犯下了这样的罪过,但还是值得我们敬拜和纪念。这哪里是祭神,分明是为魔鬼赎罪。如果他们得不到人们奴颜卑膝的歌颂,那他们就会折磨人们。好人受罪,恶人得意,他们给富人更多的财富,给穷人的都是身力不支的劳苦。现在,所有隐藏着不让我知道的事情像划破夜空的闪电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心中,过去所有因不理解而被搁置一旁的事情,现在都在我耳边大声疾呼。当我睁开眼睛看到人们在死亡线上挣扎,为的是只需我在财宝中拔一根毫毛就能买下的一点点食物,而竟然没有人来照料或怜悯他们。我为什么穿着珠光宝气的衣服?为什么我的父亲那么大方、慈善?为什么我的妻子是最美丽、最可爱的女人?为什么我就应该比穷人多占有?为什么一些人恶,一些人善,似乎生来如此?残忍的神祗们呵!你们在遥远的居处只知沉迷在欢悦中,却不顾我们的痛苦,你把好东西撒到恶人那里,把坏东西撒到好人那里,你们自己也许就是被嘲弄的对象。

  所有这些悲切、伤感、暗淡的念头,以及类似的想法就像一场风暴,冲击着悉达多心里的那个已经支离破碎了的世界。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终于从沉思中醒来。觉苑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撒在树丛和河水上的皎洁的月光。美女们早已在羞愧之下不声不响地回到城里去了。王子来到林中的空地上,在那里等待他的是战车和像大理石雕像一样蜷曲着双膝,呆坐在马旁边的阐铎迦。他的头低垂着,活像一个痛苦的化身。

  王子坐在车上,马儿缓缓地在城中穿行,四周没有一点生气,马蹄踏破街道的宁静,发出哒哒的声响,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

  刚到花园,一个头裹纱巾,像月光中的幽灵般的女人从门里忽然冲出来叫道:“幸福的王子,最最幸福的王子,神祗们保佑着这座欢乐的宫殿,保佑着你,因为公主已为您生下了第一个儿子!”

  听到这个消息,王子浑身一阵怪异的颤抖,一时间,他用手捂住脸说道:“一个覆障,我的身上落下了一道新的覆障!好吧,就叫他罗睺——覆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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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迦牟尼的故事第四章 老叟拦路
  
   








  时间一天一天逝去,日子过得就像金色的蜂房里淌出的闪亮而新鲜的蜜糖一样甜,甜得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可是耶输陀罗公主每天却在地精打采中度过。希望和疑惧交加,使她心神不定。但只向净饭王讲述自己的快乐,至于那些忧郁的心事只能埋在心底。净饭王又能给她什么帮助呢?他不有再加岗哨,因为那些的城门已是坚固无比、森严壁垒,而且城墙也是那么高,上面的烽火台把一切警戒范围都尽收眼底。

  日复一日,悉达多的精神不再穿过那些监视者手持的刀枪剑戟飞向远方了,因为自从公主向他倾诉了自己的希望以后,他渐渐地把心收在了花园之中。这使耶输陀罗公主的面容就像脚边那些烂漫的花朵一样绽开了笑意。她心中的恐惧已烟消云散,除了和平、安全的感觉再没有其他的杂念。她低声地哼着歌儿,发出感激的旋律,犹如融雪后的卢醯腻河水,潺潺地唱着迎春曲。

  一天,净饭王来到耶输陀罗那坐南朝北、面对群山、凉爽舒适的玫瑰卧室,看见她正在用一根金丝穿引玉石、水晶和琥珀。她身边的美女们在采摘玫瑰花瓣制作玫瑰酱,忽然从花园里飘来一阵悠扬的乐声。

  透过窗棂,净饭王看见悉达多正和他最亲密、最真挚的表弟阿难陀一起在河边的草坪上拉弓射箭。提婆达多和另一个释迦部落的王公站在一旁观看。青年人在一起呵呵地笑着、叫着,他们的声音清晰地从远处传到这里。

  净饭王高兴极了,他得意地坐在金色的孔雀垫上,把美女们打发走,对耶输陀罗说:“我们胜利了,我可爱的孩子!”他慈祥地笑着,黑黑的胡须在微微颤动,“我和我所有的圣贤办不了的事却让你这纤嫩聪颖的手完成了,我的孙子的母亲用她的手拉住了我儿子的心。我早就知道——我已经预见,事情一定会如此,因为我儿子是一个善良高尚的人,生活中的孝道像铁箍一样地拴着他。这回你满意了吧?”

  她微笑着说:“尊贵的父亲,我很满意。我再没有什么‘但是’来给您 耳朵添麻烦了。除非是我督促地去和阿难陀、提婆达多以及那些释迦部落的贵族们比武,我的主人是日夜不离开我身边的。他所有这些明智的举动,是因为我们把锁链拉得太紧,嵌进了他的灵魂。现在让他自由自在地和年轻工业贵族们一起是件好事。我尊贵的父亲,我恳求您尽可能给他自由,自由对他是有益的。现在是再也见不现那种夺走他的冰冷的冥思苦索了,那些陌生的声音也不再召唤他,那些无形的大手再也不向他打招呼了。他是我们的——您的、我的和孩子的。他成天说的想来都是这个未来的孩子,他将挎剑持枪,骑在马上,成为万王之王,就像我们所说的那样。”

  始抬起头,地限欢乐的泪水颤动着涌出来,像一颗颗珍珠挂在她那又长又黑龙江睫毛上。净饭王快乐地说:

  “一定的!——摩揭陀王国正被一个名叫频毗娑罗的笨蛋统治着,我们集结力量以后,我的儿子为什么不能把他赶下台去?哈!哈!我们不也是雅利安人——一个伟大善战友民族吗?难道一只大象就不能制服务另一只?女儿,我想叫你把这个意思诱露给我的儿子,用争得巨大荣誉的希望激励他。”

  她迫不及待地回答说:“父亲,我已经做了,我每天都对他说:‘我的主人,您要继父亲的传统,将它发扬光大,将你所获得的一切都归属于孩子,因为他既是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他总是回答说:‘如果我能找到全世界最好的珍宝,那将是我伟大父亲的,你的和孩子的。满意吧,妻子,我的心是和我的亲人们在一起的’。”

  耶输陀罗说出了她的心里话,兴奋的泪水盈满了她的双眼,滴嗒滴嗒地落到放在她金色膝盖上的水晶、玉石和琥珀上。净饭王高兴提把双手紧握到一起,叫道:“哈!哈!我们真的把他争过来了!噢我吉祥的女儿,把手伸进我的财富堆里去,随你便,拿来什么都可以。你的美丽和智慧是任何奖赏所不能表达的。但现在我们还得小心谨慎。”说到这里,他的神情严肃,话语深沉,“保重你的身体,要像保护国王的财产一样,这样一切都会一帆风顺。那个讨厌的预言说什么如果他见到死亡、痛苦和衰老,他就会逃到大森林里去。我想不用多久我们就会大笑这种荒唐。哼!难道我的儿子就没有一名伟大的国君那样的气魄来对待这司空见惯的命运吗?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要急,我们必须谨慎从事。”

  聪明的公主看出国王胜利的表情后面还隐藏着另一种东西——他没有完全放心。但是公主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因此,当悉达多肩箭囊,手执巨弓,容光换发,满面春风地从卢醯腻河畔的共园骑马归来时,她冲上前去,搂住这神采奕奕的青年勇士,神情里散发着光彩夺目的幸福,一轮光晕围绕着她,就像是黎明女神站在喜马拉雅山之巅,将她金色的羽箭射向全世界时那样色彩缤纷。他们来到大理石的寝室中,他把她搂在怀里,说道:“我的小鸽子满意吗?生活美不美?”

  她答道:“十分十分满意。如果我的主人觉得生活美好,那就是我的欢乐。可是我心中最亲爱的——难道你不满意吗?看看这银白色的世界,艳丽的鲜花淌下郁香的露珠;蓝色的鸟儿在繁花中穿行、歌唱,它们扑打着翅膀,飞过一个又一个欢乐的花园;嗡嗡的蜜蜂们如痴如醉地寻找着蜜糖;这一切是多么和谐而又恬静。今天早晨我出去散步,在茉莉花丛中发现了一个藏得十分秘密的鸟巢,鸟巢非常小,但十分可爱,鸟蛋温暖得像爱情,像家庭,蓝得像天空,像大海,我一边看一边数,1、2、3、4。这是个预兆。这是我们将要为父亲生出的3个儿子,1个女儿。首先是3个儿子,一个接一个,然后是1个女儿。她长得非常可爱动人,全世界的国王都会追求她。3个儿子将保卫她的美丽——她的美丽只有三界之王才有权享受!我们要把她藏在花园深处,直到三界之王的到来。既然我已见到这个征兆,那么一定会有四个孩子,只能多,不能少。”

  她扬起脸,阳光下,她那亮闪闪的眸子里映出他的形象,他笑着抓紧她的双手,几乎为她的欢悦和美貌而醉倒。

  他说:“这就是生活。冰冷的梦幻已经消逝,它们就像秋日里卢醯腻河面升起的薄雾,在冉冉向上的太阳面前化为乌有。我的儿子的到来,已经将它们赶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黑夜。”

  这样,宫中一片皆大欢喜,疑虑已被忘却。净饭王在骄傲中决意使儿子更自由,更安全。他在城中又建了一个最美丽的花园,以供悉达多在厌烦卢醯腻河畔的花园以后好到这里来开心。公主非常高兴,并且聪明地说:“我们必须放长套索,这样鸟儿就不会觉出受禁锢而飞向远方了。”

  这是一个非常精巧别致的花园,园中有着一座座巨大的人工湖,绿色的荷花同湖水的颜色一样。这里是人间天堂,谁也不能杀戮或伤害地上、天上或水里的生灵。雪白的仙鹤从早到晚站在荷花塘里冥想,野天鹅无忧无虑地在湖面上滑翔,就像在冲天的群山山脊上。花鹿和人并肩行走,那睁大的眼睛也异常安静,并充满了丰富的青情,像是告诉人们在它那无拘无束的心中所隐藏着的历史。

  有一天,悉达多给父亲捎去了一封信,他说:“伟大的父亲,如果我的花园已经建成,请允许我和表兄弟阿难陀、提婆这多及释迦的其他贵族们一起骑马去游乐一番。”

  回信是:“明天。”

  那一晚上,悉达多与妻子耶输陀罗在印有金蓝色飞龙图案的中国丝绸搭成的亭子里过夜。亭子紧靠卢醯腻河,河水穿过芦苇唱着催人入睡的欢歌。桔红色的落日消失在一片灰暗中,几颗巨大的星星在无垠的穹顶游动。章

  她握着他的手说道:“夜幕的降临多么美丽,天上的星星就像蓝色巢穴中的蜜蜂——我生命的主人,多少世纪之后,当我们和我们之间的爱情已被世人忘却,别的恋人坐在这个小河边,观看黑夜里的繁星像闪光的种子一样播撒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们在那个预言的冰冷的来世会看到、会知道这一切吗?……”

  他大吃一惊,说道:“被忘却?不管到什么时代,难道你不是最可爱、最温柔,美丽得如同世界上最好的皇后那样的美人吗?那时和现在一样,人们还会因为迦毗罗城中像贝壳含着珍珠那样往着一位最迷人的女人而到这个快乐的地方来。我们怎么能被忘却呢?”

  一时间,冰冷恐惧如同悄悄爬过来的蛇一样威慑着耶输陀罗,这使她记起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她的生命之光里,还不知道这尘世的秘密。

  她立刻调转话题,大笑着说:“真的,谁能忘记我们两个呢?我有时梦想着在全世界的名字中我的主人的名字将是最伟大的,它高尚得就像群山之顶熠熠发光的巨星,不但释迦人、摩揭陀人、拘萨罗人,就连这广阔世界上送给我们礼品,而我们却叫不出他们名字的那些异国人,也会向这个伟大的名字鞠躬致敬。”

  “我亲爱的,你做了这样一个梦吗?”

  “是的,我做了4次这样的梦,梦中的声音翻过四面八方的山峦轰鸣着。我看见,贡给一名伟大君王的香烛青烟缭绕,连日头都暗淡下来。我看到金色的宫殿如同河边的沙砾,我的主人身穿金装坐在宝座上,身边有数也数不清的鲜花散发着浓香……”

  他缓缓地说:“这也是我的梦。神祗们的确总是随梦而来。但谁又敢肯定?我亲爱的,你看人类之母的黑夜正怎样用她的昏暗催促所有的生物进入梦乡。虽然没有月亮,但像月光一样银白而神奇的精灵正在树林中移动。低声地为我唱支歌吧,我亲爱的。我不愿看到这些精灵们的眼睛,因为它们的目光中有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思想。给我唱一支歌,使我眼前完全是你的爱情。唱吧!”

  她拿起乌木、象牙制成的六弦琴,琴声轻起,就像卢醯腻河水流过脚下时奏出的仙乐。

  面对群山,他们被浓重的黑夜紧紧地笼罩着,耶输陀罗马嘴唇像是贴了封条,虽然爱情就在身旁,她却不能唱出。因此,她用轻得如同一只蜜蜂在花朵边盘旋一样的声音唱出了下面的这支歌:

    野天鹅从大地起身,

    坚定地朝着太阳飞奔。

    她伟大的一天开始了,

    有谁会给天鹅们带来欢欣?

    白色的翅膀向上升腾,

    穿过最蓝最蓝的浮云。

    她们升得那么高,那么远!

    我也愿加她们的飞群。

  隔了一会儿,她从古老的经文中选出一段著名的赞美诗,有更低的声音唱出:

    虽然我们没有什么不同,我就是你,

    但你,我的主,并不是我。

    因为大海的确有波涛,

    而波涛却不是大海。

  接下去是一阵寂静,悉达多的脸和她的脸贴在一起,两人长时间地坐在那里,默默地仰视着繁星闪烁的苍穹。

  与此同时,净饭王的命令已在迦毗罗城的每个角落传开:“明天,我儿子的战车将穿过街道驶向觉苑。大家注意,不许任何老人在城里露面,因为我儿子的眼睛是不应该看到老、病、死的,这是统管他的神祗们的旨意,只有健康、愉快、漂亮的人才可以在路上欢迎他。违令者处死。”

  命令已经家喻户晓,人们怀着恐惧交头接耳议论说:“这是命令。”然后不论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匆匆忙忙装饰这欢乐的街道。他们竖起了油漆过的杆子,挂上迎风飘扬的彩旗。并把按中国方式修剪过的花盆中的灌木摆在街道两旁,上面是天蓝色和紫红色的绸制天幕,各家各户的窗子上都悬着富丽堂皇的壁毯,整个城市被装饰得像须弥山上神祗们的天堂一样美丽。一群一伙的孩子们如小天使般地跑来跑去,在悉达多将要经过的街道上撒满了鲜花。

  乡村的居民也像滚滚的河水源源不断的涌到城里来,他们要看看年轻的王子。欢乐的人们挤满了街道,他们穿着最好的衣服,带着万寿菊花和小巧的玫瑰花蕾扎成的花环,并在上面喷洒了花露以增加它们袭人的香气。城墙的烽火台上站满了男男女女,树林边的土坡上,家家的窗台上,石阶上,到处是眼巴巴的观众。男人们仔细地四下打量,恐怕还有一丝不顺眼的东西会惹怒王位的继承人。漂亮的姑娘们被一群群兴高采烈的孩子围扰着。到处是欢乐,连山里吹来的阵阵微风也显得那么温和舒适。

  花园的大门前,停放着王子的镶金象牙战车,挂在上面的烫着金花的彩绸在风中微微抖动。四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佩带着光彩夺目的鞍辔,更是威风凛凛。战车旁站着出身高贵而心地善良的青年驭手阐铎迦。

  悉达多向妻子耶输陀罗行礼后,前行几步,登上战车,他身着黄金和珠宝制成的长袍,光芒耀眼,就像天顶的太阳神苏利耶下凡,人们都不得不遮住自己的眼睛。

  马匹轻轻地踏着步子,战车穿过城中的街道。被欢乐激动了的人们犹如过路的微风拂动着的烂漫的花朵,不断地向他发出敬畏的赞叹声。

  王子看到众人无比喜悦,感到十分欣慰。他想:“这就是我的欢乐的人民,为他们做好事将是我永生的幸福。那些身强力壮的父亲,举着他们可爱的孩子在期待着我,他们的心和我的心一样充满了爱。那些把婴儿贴在温暖的胸口上的母亲们,她们只是不如耶输陀罗那样白皙,但同样充满了温柔与爱情。英俊的小伙子们个个都是高高的躯体,笔直的身段;姑娘们生着灵活的眼睛,油亮的云发。神祗们一定知道这些高贵的人们组成了多么美好的世界。而我那些讨厌的梦幻,使我对这种幸福世界和我的人民所享受的无比欢乐竟一无所知。”

  他向人们招手致意,并不断掉传身来向所有的人微笑。他不时从战车上抓起一把把鲜花,轻轻地向人群中撒去。人们喜悦地拾起鲜花,放到嘴唇和前额上亲吻,因为这些花朵接触过王子的手。

  王子见到这种情景,心中产生了疑虑,为什么父亲至今才让我看到这种国富民强,欣欣向荣的景象呢?可是,就在他撒出最后一把鲜花时,命中注定的时刻从天而降了——这种神祗们预先的安排——在他战车正前方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老态龙钟、步履艰难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些威风凛凛的战马弯起脖子,轻蔑地朝着这个令人作呕的怪物摇来摇去,因为它们也同样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不愉快的景象。

  按理说净饭王下令后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的。据传闻,这个才夫不是凡人,人类对他是无能为力的。而且当时迦毗罗城所有的人们也根本没有看见他,看得清清楚楚的只有两个人——王子和他的战车驭手阐铎迦。

  老夫白花花骷髅般的秃顶上立着几绺散乱的白发,就像树桩上长出的苔藓。他住着一根木棍,每迈出一步都显得异常吃力、虚弱和笨拙。他那皮包骨头的颌低垂着,露出光秃的牙床。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角正在化脓,没有一根睫毛,只有不断涌出的脓水。他吃力而又痛苦地喘息着,神情极为恐怖。当他踉踉跄跄的穿过撒满鲜花的道路时,像一滩烂泥般的跪倒在地,蜷缩着的身子紧紧地偎在战车旁,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脑袋像风吹树叶一样摇摆不定。

  顿时,如同乌云遮住了太阳,人们由欢乐变成恐怖。大家纷纷把视线转向欲行又止的战车,吃惊地屏住了呼吸,可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想起了净饭王的命令,都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甚至连孩子们也呆住了。然而,他们除了看到王子脸上掠过一道阴影外,什么也没看到。王子用手拉住缰绳,战马嘎然而止,马鬃也从颈上竖起。王子惊悸地颤抖着,对驭手大叫道:“阐铎迦!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人?”

  老夫蜷缩在那里,嘴巴嘟嘟囔囔地蠕动着,恐惧使阐铎迦哑口无言。

  王子又大叫道:“这是什么?什么?”

  人群中发出一阵叹息,好似朔风初起。阐铎迦站在那里,俯身向前,手中拉着金制的辔头,回答道:“王子,这是一个老夫,这是老……”

  拥挤的人们闻听此话,惊恐之状犹如听到宣布自己的末日。

  王子战栗着,难以启口地问道:“什么是老”这个不幸而人是生来如此,还是受到了天国的审判?”

  人群又像朔风初起那样发出一阵叹息。阐铎迦捂住脸答道:“王子孙,他既不是生来如此,也不是受到了神祗们的惩戒。这是人人共有的命运,每个在大地上出生的人都逃脱不开。这个气息奄奄的可怜虫,曾经是他母亲乳胸前的婴儿,然后是欢蹦乱跳、无忧无虑的对世界充满着好奇心的少年。后来,他长成青年,也是相貌英俊,多情多义,勇敢无畏,享受着巨大的幸福,享受着五欲这乐,但是衰老就像毗牙咧嘴的猎狗追随着每一个人,他终于被衰老捉住,摧残蹂躏,从此他就只能在痛苦艰辛中度日,他既为男人回避,也被女人们远远地抛开。”

  众人中有几个妇女哭出声来,空气中充满了紧张和哀叹。老夫呻吟着,没牙的下巴上抖动着,嘴里仍在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

  王子听后非常吃惊,但仍然不相信地问道:“我伟大的父亲也会遇到这一天吗?”

  “尊贵的先生,是的。”

  “我的美女们的美貌也会沦为这种命运吗?”“是的。”

  “那么我呢?”

  人群像死一样的寂静,气氛恐怖。阐铎迦一声不吭。

  突然,王子大叫:“战车掉头,我要回去!我还有什么取乐的心思!把花环都扯掉!我已经看到我曾经看到过的景象了!”

  阐铎迦一声不语地掉转马头,驾着战车,沿原路返回。人们闻声纷纷向后退去,给车马让出一条路来。男人和女人都用手捂住脸,好似一群吊唁者,哭声恸天。他们似乎通过王子的言谈举止察觉到自己恐怖的末日已经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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