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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24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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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十六节 他是个狗杂种
“那怎么行?”
“行。”他坚持,“好不容易又见面,这次一定要算是我送你。下次,下次你
就算是顾客,下次收钱,可以了吧?”
“谢谢。”我今天没力气跟人争。
车灯就像一种审视的目光跟随着我的背影。我走出去很远了,才听见汽车重新
发动的声音。我再一次落荒而逃。今天我可真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我准备回去再查
查字典,还有别的什么用来形容人的狼狈相的成语吗?
{江东}
从什么地方说起呢?我小的时候不叫“江东”,叫“梁东”。北明中学的江校
长是我的继父。这件事我很少跟人说。我的生父是个赌徒。我六岁的时候,跟着妈
妈离开了他。
我是在河边长大的。就是那条刚被治理过不久的河。现在这河被换过了血液。
虽说是花钱买来的清澈和丰沛,但毕竟像那么回事儿了。当它还是条臭水沟的时候,
我的家就在它岸边的工厂宿舍区没错,就是说差不多是我妈妈上班的这间工厂把这
河变成臭水沟的。夏天的夜晚,一股奇奇怪怪的气味蔓延在我们的楼道,我们的公
共厨房,公共水房,公共厕所,甚至我们每家的房间。这气味被小孩们讲得千奇百
怪,有人说那是在河滩上烧橡胶的缘故,有人说那是被丢弃的死婴,想象力丰富一
点的就说这是什么犯罪组织在销赃赃物堆到河滩上,拿化学药品一倒,什么痕迹都
留不下,除了这难闻的气味。其实那不过是这条河的气味而已,倒是无形中锻炼了
我们的想象力。
我在那栋筒子楼里其实只住到八岁。可是直到现在,我一闭上眼睛依然听得见
走廊上各家的门响,男人女人小孩老人不同的脚步声,还有水房里自来水自由的喧
闹。水房从来就是个是非之地;早上走廊里总是排着一条人人睡眼惺忪的长队,端
着脸盆毛巾牙刷等着进水房盥洗,口角诅咒常常不绝于耳;下午水房就成了女人们
的俱乐部,只要聚在一起洗上一小时的菜或衣服,各家各户就没了隐私。水房里的
那些女人让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常常是这样的局面:我妈妈抱着菜盆子走进水房,
如果她们本来是聚在一起的,见到我妈妈就会散开,要是她们本来是分散着的,我
妈妈来了她们就会聚到一起,总之,永远提醒着我妈妈她是被排除在外的。我不知
道她们到底提醒了我妈妈没有,总之是提醒了我。提醒了我注意我妈妈身上有什么
不一样的。结论:唯一的不一样,妈妈是个美丽的女人而她们不是。
妈妈很安静。她很少跟人说话倒是阁楼上住着的那些单身汉很喜欢跟她打招呼,
她也只是点个头,笑一下而已。她也不像别人一样下了班就喜欢在水房里泡着。她
都是在家里洗菜洗衣服,宁愿不怕麻烦地一趟趟跑到水房换干净水,也要在家里洗。
八平方米的小屋,一张双人床差不多把什么空间都占了。她坐在小凳子上搓衣服的
时候得注意些,肥皂水才不会溅到床罩上。她一向爱干净。只是她洗衣服的时候屋
里就没地方撑开那张小方桌,于是她就会对我歉然地一笑,“小东,先去外面玩吧。
等妈妈洗完了衣服你再写作业。”我自然是愿意的。心里想她天天都洗衣服才好。
不过我不喜欢她洗被单。那个时候我们俩就得到院子里去拧干那些床单被罩。我是
个孩子,她是个女人,我们俩用尽吃奶的劲儿还是不行。我印象里别人家洗床单时
都是爸爸和妈妈一起拧干的,可我不会为这点小事想念爸爸,因为他是个狗杂种。
经常会有筒子楼里的男人看见我们,来帮我们拧。男人的手臂,轻轻松松,床
单里的水就全体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我常想:要是被单也知道疼的话,落在我和妈
妈手里就算是幸运了。来往的女人看到了,就跟那男人开个玩笑,“哟,学雷锋呢。”
在我们的楼里,“学雷锋”是个典故,特指一个男人帮我妈妈做事儿。在我妈妈不
在场的时候,水房里的女人们成天地互相取笑,说谁的老公是“学雷锋先进个人”。
那声浪肆无忌惮地传到我们屋里来,妈妈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偶尔,她会抬起头,
疲倦地冲我一笑,说:“小东,要好好读书,知道吗?”
其实我知道她们并没有恶意。那些女人。她们对我都很好,总是摸我的头,给
我个苹果什么的。我不怪她们拿我妈妈开涮,相反她们越这么说我越开心,因为我
知道她们嫉妒。很多年后,有一天,我很偶然地跟天杨说起我们的水房,说起每天
早上水房门口的长队。她眨眨眼睛,“那不就跟在火车上一样?”我这才想起这是
她从不了解的生活。我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每天放学后她都会坐在学校的篮球馆
里看我们训练跟篮球队其他哥们儿的女朋友一起,她们被体育老师戏称为“家属团”。
有一次她对我说:“她们都说,你打球的样子好帅的,不过……”我正得意,“不
过什么?”“不过你的运动裤太老土了。她们说阿迪达斯这两天全场打五折,让我
帮你去选一条。你看呢?”从那一回开始,我身上属于筒子楼的痕迹就慢慢慢慢被
打磨掉了被天杨,被我自己,被北明中学这个云集了我们这城市的小精神贵族的地
方。
我能进北明中学全是凭我自己考够了分数。但我不能理直气壮地说这跟我的继
父江校长毫无关系。如果我妈妈没嫁给他,也许我就和我筒子楼里的小伙伴一样:
读完河岸上的小学,进妈妈她们工厂的子弟中学念初中,初中的时候开始打电脑游
戏,打台球,也打群架。初中毕业,一生的教育也便到此为止,然后在躁动的年纪
打情骂俏地走进父母的工厂上班,再然后,就是呵斥他们在筒子楼里横冲直撞的孩
子了。我的那些朋友,除了极少数非常优秀或非常不争气的之外,大部分的人生都
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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