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海底,艰辛的海底。



  我极为勉强地睁开眼睛,只见混浊的深蓝。



  我走了多远?



  抬起头来,海面似乎离我已有一段好长的距离,当时我还没学过三角函数,不懂从海底的角度与距离海面的长度,计算出铁球与我之间的步距,但我渐渐感到难受,闭气的痛苦充塞在穴道里,暗潮不停撞击着我胸膛,我的内力已经到达极限了。



  此时,我也走到我决不愿继续往前的地带。



  海沟。



  那是一种极为黑暗的恐惧地带。



  完全看不到底,只有感觉到巨大的潮水漩涡在海沟里嘶吼,而海沟就像海中的地狱一样,突兀地自海底断裂、深陷下去,要是我没睁开眼睛,一定会摔下去,被大海吞掉。



  我没气力了。若要探出水面呼吸,一定会被卷走,因为师父并未教我们如何游泳,所以我决定往回走。正当我想转身时,突然,我看见一个人飞快地从我眼前冲过!



  那人的手里还抓着一只礼盒!是阿义!



  我看着阿义四肢无力地被暗潮卷走,犹如巨手中昏迷的蝼蚁般,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阿义瞬间便会葬身在海沟里!



  我的气力本已不足,此刻却勇气倍增,双眼死瞠,盯着被漩涡吸入海沟的阿义,顺着潮退狂猛的巨劲,发足往海沟里狂奔,潮涨时便勉力慢步向前,终于,我意识模糊地爬下海沟,抓起昏迷的阿义,运起早已不存在的内力,竭力爬出海沟深渊。



  我抓着阿义,神智错乱地在海底走着,走着,茫然搜索着应当看护着我们的师父,我的内力已经消失殆尽,支撑着我的,是阿义濒死的危机感。



  师父该不会找不到我跟阿义吧?



  还是,师父根本就没跟在我们后面?



  我没有力量了,只能抱着阿义,跪在寒冷的大海里。



  只剩下一个方法了……



  师父,求求你找到我!



  我握紧拳头,回忆起王伯伯那张丑恶的嘴脸,激发狂猛的杀气!



  杀!



  “没事了。”



  我睁开眼睛,体内一团火烧得正旺。



  师父微微笑,坐在我身后,一手贴着阿义,一手贴着我,我看看身旁的阿义,阿义苍白着脸,紫色的嘴唇微微张开,我想唤声“阿义”,却只是吐了口咸水。



  阿义睁开眼睛,虚弱说道:“谢啦,师父他这死没人性的……”



  我点点头,又吐了口咸水,弱声说:“师父?”



  师父歉然道:“我看到一只鲨鱼往一群钓客游去,我怕鲨鱼伤人,所以先走过去将鲨鱼赶走,一回头,你们已经不见了,海里模模糊糊的,我紧张得不得了,幸好你及时发出杀气,我才辨认出你的方向,将你们俩抓上岸。”



  我的眼睛大概持续翻白吧,我无力道:“师父,去你的。”



  师父一阵脸红,说:“别再说了,是师父不好。”



  乙晶红着眼,坐在我身旁,说:“我以后再也不看你们练功了,吓都吓死了。”



  师父的手离开我跟阿义的背心,说:“没事了,你们继续行气过穴,喝点热姜汤就好了!”说着,两手捧着装满姜母茶的铁桶,运起内力将姜母茶煮沸。



  我跟阿义一边发抖一边喝着热姜汤,看着浪涛汹涌的阴阴大海,我勉强笑道:“嘿嘿,其实里面比外面可怕一万倍。”



  阿义缩着身体,点头道:“没错,要我再下去一次,干脆杀了我。”



  我看着热姜汤冒出的热气,握着乙晶的手说道:“嗯,死也不下去了。”



  师父并不说话,只是愧疚地坐在一旁。



  后来,过了几天,我跟阿义居然又在海里走来走去,莫名其妙地寻找师父乱丢下去的重物,至于为什么,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是疯子吧?



  而那天除夕夜,我告别阿义跟乙晶后,便拉着师父到我家作客,一起吃年夜饭,而那场年夜饭,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除夕夜。



  那天,爸还没回台湾,家里倒是塞满一堆稀奇古怪的亲戚与客人,居然还有我痛恨的王伯伯,家里的客厅摆上三大桌丰盛的年夜菜,死大人们忙着抽烟打屁,成打的不知名小孩在沙发与走道间来回翻滚着,扮演金狮王跟银狮王等等电视人物,大家有说有笑的,我倒像局外人似的。



  我站在餐桌旁,发现没自己的位子后,便拉着师父上楼去,打算待会到厨房捧几个菜,跟师父在“穴”里享用比较温馨的年夜饭,而师父傻傻地跟在我后面,对我的决定没有意见。



  正当我们走上楼梯时,我终于被妈发现。



  “渊仔,吃年夜饭!”妈看见师父跟在我后面,于是又说:“老师也一请用餐吧!”



  师父彬彬有礼地拱手作揖,眼神示意我一同下楼用餐,我悻悻拉着师父,站在挤满了死大人的餐桌旁。



  “渊仔去哪玩啦?一身脏兮兮的?哎呀,老师也真是的,也陪渊仔玩成那样子,哈哈。”张阿姨这胖婆娘看着我笑,从客厅角落拉着张椅子要我坐下,我看了看,又拉了张椅子给师父坐,两个刚刚从海底爬出来的臭咸鱼,就这样挤进原本就十分拥挤的圆桌。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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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一九八七年,寒假,师父带我跟阿义来到王功海边,乙晶不安地跟在后面,拿着用铁桶装的姜母茶。



  这是乙晶第一次看我们练功,师父特准的。



  “师父!今天是除夕啊!”我脱光衣服,在萧瑟的海风中看着乙晶。



  “师父我好冷!”阿义的牙齿发颤,也脱光衣服,在死灰色的天空下发抖。



  师父大声说道:“阿义你这笨蛋,运内力御寒!”



  阿义无辜地叫道:“师父!弟子内力不足!”



  我也跟着叫道:“师父!过完年再说吧!这海一年到头都赖在这里,跑不掉的!”



  师父用力敲着我跟阿义的头,骂道:“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在这里看着,你们好意思退缩?”



  我看着滔天大浪拍着海岸,浪花飞激,还是忍不住讨饶:“师父!会死的!”



  阿义赶忙附和:“这么大的浪!谁都会被卷走的!百分之百一定死!”



  师父一脚一脚将我俩踹向海里,海水都淹到膝盖了。



  “会死的!师父!”我叫道,看着岸上一脸恐惧的乙晶。



  “我放二十五条毒蛇咬你,你死过了吗!”师父一掌抓着我,一掌抓着阿义,又喊道:“你们两个听着,阿义,你要找到这个铁盒子,才准上岸,不然我一掌送你回老家!”



  说完,师父将喜年来蛋卷礼盒往海里随手一掷,落入海中,大约有二十五公尺之远,铁盒里装满石块,一下子就沈入海里。



  阿义哭丧着脸,抓着师父,简直就要跪下来了。



  师父无情道:“再不快去,铁盒子被浪给卷走了,你照样要捡它回来!”



  阿义咬着牙,喊道:“师父!”



  师父跟着喊道:“又干嘛?”



  阿义大吼一声:“我死了一定做鬼找你!”说完,就慢慢走向海里。



  师父在后面提醒道:“气沉双脚长白穴、长黑穴,闭气聚神,一步步慢慢来!不要怕海里的暗流!只要你双脚钉住,冲不走的!”



  阿义只剩下头在海面上,仍旧吼道:“反正我死掉一定去找你!”



  然后,阿义就沉进海底了。



  我看着乙晶在远处猛摇头,又看了看师父,说:“师父,我去救阿义回来!”



  师父从怀中拿出一枚生锈的铁球,说:“阿义的铁盒很近,你不必担心,倒是你……”



  说着说着,师父将铁球甩将出去,铁球直直飞向无数白浪之中,钻进一片黑蓝。



  我傻了眼,说:“那至少有两百公尺啊!”



  师父微笑道:“你行的。”



  我大叫:“我不行的!”



  师父哈哈一笑,说道:“你身上的内功很不错了,行的!”



  我几乎快哭了,叫道:“再丢一次,近一点!”



  师父拍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轻声道:“嘿!傻小子!我故意丢得远些,好让你在妞儿面前威风一下,你还不快快潜进海里。”



  我惨道:“师父,你故意丢得远些?你是说……那个距离对我来说……太远?”



  师父笑着说:“虽然远了点,但威风得很啊!”



  说着,一掌将我推入海里。



  我一滑,脚底吃痛,原来是礁岸下尖锐的岩石立即割伤了我。



  我只好大大吸了一口气,沉进海里。



  在冬天的海底,还真非得运起内力驱寒不可。



  我双眼无法睁开,倒不是怕水,而是滚滚暗潮冲得我无法睁开眼睛。



  既然看不见,要找到那枚见鬼的铁球,该从何找起?



  我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在海底想稳稳地站着,已经是门高深的学问了,海底的暗潮比表面的浪花要巨大、可怕,无止尽地推着我、吸着我,我运起七成内力才能勉强站好,当我要往前推进时,我简直运起了十成十的功力!



  在海底行走……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恐惧感,也许跟师父当年在地穴中跟蓝金对决时一样可怕吧?我承受着越来越深的压力,极为缓慢地走在海底,一边认真思考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我是疯子吗?



  为什么师父把铁球丢下海,我就要傻傻地走在冰冷的海里,用那么危险的方式练功?这种行径,简直跟师父幻想从三百年前怪异地跳到现代的想法,一样疯狂。话说回来,也许练师父的武功会练到走火入魔,我让二十几只毒蛇一起咬住我的行为,正跟走在海里找铁球一样疯狂。



  第二个问题,我在海底都这么辛苦了,阿义呢?



  我的内力若是换算起来,大约是二十五条毒蛇的份量,而阿义的内力指数,已经停留在三条毒蛇很久了,我如此奋力才得以往前,阿义一定闷坏了吧?我跟阿义在前来王功的公车上,测试过两人憋气的时间,我是二十三分钟,阿义则是七分钟,唉,还好阿义的喜年来蛋卷礼盒丢得不远,要是阿义撑不住,也会游上水面喘口气吧。



  第三个问题,我有能力找到铁球吗?



  师父让毒蛇咬住我,让我逼毒练功,虽然过程惊心动魄,但师父总是暗中照看着我……那这次……我也应该能安全地找到铁球吧?师父也许正在后面默默走着,暗中照料我跟阿义,我们的小命应该是安全妥当的。



  所以,我要赶紧找出发现铁球的方法,以免辜负师父的期待。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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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蓝金死了?!”我感到一阵不安,毕竟大魔王都很能苟延残喘。



  “你看。”师父左手手掌在我眼前乱晃,两个铜板大的红疤触目惊心地躺在掌心。



  师父叹气道:“蓝金在危急时刻,将气剑转插向我急拍的手掌,刺穿了我的掌心。”



  阿义张大了嘴,问道:“所以咧?”



  师父不再说话,眼神陷入深沉的困惑。



  许久,师父摇摇头,说:“今天就说到这吧。”



  我跟阿义难以接受故事正逢精彩处,却被生生停掉的事实,阿义说:“师父,有话就快说!”



  师父重重敲了阿义的脑袋,说:“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令人无法置信,也是世人将我当作疯子的原因,所以……”



  师父擦干满脸的眼泪,说:“以后再说吧。”



  那晚,师父就真的没再提起那件虚无飘渺的往事,只是专心教阿义行气过穴,而我,则努力地将百步蛇、青竹丝、锁链蛇的蛇毒逼出体内。



  过了一小时,师父摇了摇我,我睁开眼睛,掌中一片黑雾。



  “这家伙真有超人智慧?”师父疑惑地问着我,阿义讪讪地站在一旁,想必完全无法领略行气的奥秘。



  “一开始都是这样的。”我认真地说,师父只好站了起来,继续指点笨槌子阿义。



  ※        ※        ※        ※        ※



  此后,阿义每晚都跟我一起练功夫,我们的成绩随着我们体内不断积聚的内力,一路下滑。不,只有我下滑,阿义则完全没有下滑空间。



  过了几天,在妈不能置信地摸着墙上的剑痕时,“窟窿”一声,我的房间正式剩下两面墙。



  冬天正式到了,夜夜,我体内自行运转的内力行遍周身百穴,纵然深夜寒风凛冽,我却暖烘烘地入睡。要是功夫发扬光大,第一个要倒的企业,就是卖棉被的。



  过了两个月,我终于在课堂上听到阿义狂吼的声音,他总算是摸到窍门了。



  “你们真是太卡通了,要不是我见过渊仔那一两下,我死也不信你们在练武功。”阿纶说。



  我们也曾经叫阿纶跟着我们一起学功,但他一脸的没兴趣,不过他倒是很好奇:我们何时可以将学校里的蒋公铜像一掌打碎?



  “还会冷吗?”我抓着乙晶的小手,在摄氏十度的寒流中。



  “不会……你的内力好像越来越强啰?”乙晶笑着,酒涡好可爱。



  “被你发现啦?我好像真的蛮有天份的,至少,比念书有天分。”我说。



  “你真的不想再念书了?”乙晶常常这样问我,表情颇为担忧。



  “我不知道,也许不会再念书了,也许过一段时间再说吧。”我总是苦笑。



  面对乙晶这个问题,我常常会陷入一种困惑。



  这样无止尽地追求高强武功,在即将步入一九八七年的冬天,对一个国一生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



  师父若到处展示他惊人的武学造诣,早就是世界级的名人了,赚的钱也一定又快又多,但他深信功夫的珍贵不在世俗虚名,而是为了公理正义,就跟卡通人物一样。



  所以师父也禁绝我们将功夫展现给别人看,只说:“现在的世界里,真正懂得功夫的极其稀少,这都亏蓝金断送了当年江湖上的武学传承,不过这样也罢,要是坏人也懂得武功,那黎民百姓就糟糕了。”



  “所以会武功的就剩下我们,保卫国家救同胞就容易多了?”阿义说。



  “没错,以后你们也要仔细挑选善良、仁慈、勇敢的徒弟,将维护正义的责任一代代传承下去。”师父摸着阿义的头。



  “嘿嘿,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除暴安良?我已经看几个流氓很不爽了!”阿义兴奋地说。



  “你那叫血气方刚!”师父斜掌重敲阿义的脑瓜子,说:“要是你胡乱施展功夫,我废了你全身筋脉!”



  “唉……”我也忍不住说:“师父,现在的社会有警察,轮不到我们行侠仗义的。”



  师父轻蔑地说:“那些捕快跟贼人都是挂在一块的,哪个朝代都一样。”



  我跟阿义只能苦笑。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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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洞穴里已经完全失去光线,堕入死气沉沉的黑暗,而黑暗里,还有一个冷酷的杀手在等着我们。



  窒闷污浊的空气,甚至可以说是长年深藏余地洞中的毒气,令我们三人完全不敢透口大气,但,想必蓝金也是吧?没有人能够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呼吸的!抱持着这一个想法,我们三人更坚定地往下爬,不管迎接着我们的,是什么……尽管铁链敲击在土洞里的声音多么令人不安。



  突然,铁链的声音正告诉我们,到底了!



  我们迟疑了一下,李寻欢首先跳了下去,用铁链舞成一个大圈,划出安全的地带后,我跟游坦之也跟着跳下平地。



  底下当然黑暗依旧,空气也只有更加污浊,我摸了摸怀里的火褶子,心想:一点燃就会炸开吧,这气一定比瘴气还毒,也好,危急时可以跟蓝金同归于尽。



  地底下似乎别有洞天,从铁链带出的声音可以知道我们正处于极为宽敞的地方,我们三人因为闭气的关系,并无法开口说话,只是默契地跟着李寻欢快速缠动的铁链往前慢慢移动。



  你们无法想象在黑暗里、浊气中面对嗜血的敌人,是件多么恐怖的事!当时我已视死亡为解脱之途,却无法在如此黑暗的压迫中感到安心。



  蓝金似乎正属于黑暗,他仿佛随时能够在黑暗里将我们三人轻易吞噬掉,在这么邪恶的环境里跟最邪恶的人对决,结果似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铁链声是唯一洞穴里的声响,也是唯一不属于黑暗里的东西。



  但是。



  铁链声停了。



  我的掌心紧紧握着剑,一动也不敢动。



  虽然只有极短极短的瞬间,不过,我的确听到利刃划破喉咙的声音。



  李寻欢死了。



  接着,我冷静地进入“定”的境界,然后听到碰一声,李寻欢倒地的声音。



  游坦之也没有动静了。



  我跟他都知道,若想在黑暗中多活上一时半刻,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蓝金。



  要不,就是不要出声,隐藏任何杀气。



  李寻欢的铁链声带出了他的方位,也带走了他的命。



  好肃杀的黑暗。



  我看不到蓝金,看不到游坦之,但,蓝金也看不到我们。



  每个人都只有等待机会。出手的机会。



  我冷静地搜索着蓝金的杀气,可惜,蓝金似乎同样低调地,等待结束这场黑暗中宿命对决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在黑暗中,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尤其是,当大家都闭气超过五柱香以后,时间的脚步似乎就停了下来。



  所以,在这场没有杀气、没有光影的搏命里,决定出手机会的,只剩下呼吸。



  谁先呼吸,谁就死定了。



  这一点,对我来说应当是最有利的,这多亏师父与祖师爷转嫁的百年功力。更何况,蓝金比我们要早进洞约一盏茶时间。



  我凝练心神,随时准备施展我独创的掌剑双绝。



  “快!”



  游坦之大叫,他已支撑不了闭气的痛苦,手中扇子破空划出!



  戳。我的脸上似乎溅上热辣的鲜血。



  蓝金出手!



  在左边!



  我一剑刺出!



  得手!



  “你变强了。”



  “你死定了。”



  蓝金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左忽右,短短四个字却有十九个发声位置,蓝金正以诡异的身法藏在黑暗中。



  我应当刺中蓝金的左肩胛,不会有错的。



  我亦以飘忽的身法迅速走位,轻轻舞动着剑。



  “再问你一次,没来由的,为什么杀害师门?”我凝聚心神,随时舍身一击。



  “练剑。”蓝金一说完,我几乎同时感觉到锐利的剑气正抵住我的背心。



  这真是一场可怖的决斗!



  就在我回身挡剑后,剑与剑之间迸出的血光就不曾停止过,那些辉煌的血光照亮着我俩的身形、还有一双水蓝的魔眼。



  蓝金冷酷无情的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每个角度刺来,我完全不挡剑,一眛快剑速攻蓝金周身要害,只求同归于尽,但两把剑却奇异地不停交锋,剑气纵横!



  蓝金的表情苍白的可怕,却隐隐透露出讶异。自从蓝金屠村以后,能够与他交锋上千剑的,恐怕未曾有过。



  但,我的剑,可是在海底与暗礁搏斗了上百万招的凌厉速剑!



  我的剑越走越快,终于,一剑贴着蓝金的身形,刺进蓝金的喉咙!



  蓝金双眼一瞪,左手凌空疾指,气剑!



  我拼着这一指之伤,弃剑斜身一掌压在蓝金天灵盖上,给他致命一击!



  ※        ※        ※        ※        ※



  有一种东西,叫正义,



  正义需要高强功夫。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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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一年后,江湖上七大门派在一个月内全遭灭门,武当七侠的尸身吊在真武殿前的竹林里,空空洞洞的身体随风摆动,尸孔还被寒风吹出毛骨悚然的死箫声,唉,而张三丰张真人就像傻子一样,只是坐在竹林里傻笑,可悲的是,张真人的四肢全给斩断了。



  武学泰斗少林寺呢?少林十八铜人被木棒钉在“少林寺”的大匾额上,木人巷变成死人巷,十八降龙伏虎罗汉倒是活了下来,不过他们的脑袋活活被链子串在一起,串成恐怖的血念珠,整天发疯似地鬼吼鬼叫,直喊头疼。



  峨眉、华山、点苍、崆峒、舞龙等等门派就不必说了,全给蓝金屠了个精光,其中峨眉派的两百女尼们,有十几人因出任务侥幸逃过一劫,但回到道观见到满山奇形怪状的死尸后,全都吓成无法言语的白痴。



  这一年,江湖给蓝金起了个外号,叫“冷屠子”,“冷屠子”所到之处,便是地狱血海。



  而两年后,江湖上却没多少人知道“冷屠子”是谁、是什么东西、做了什么事,因为没有所谓的江湖了……练家子都给“冷屠子”剁成活尸。



  再过两年,随着五大魔道在蓝金的剑下覆灭,江湖彻底成为历史的名词,正邪两道的武功传承完全脱轨,功夫的奥秘从此淹没在血海里。



  我呢?



  就在黄家村遭血屠的五年后,我练就出惊人的身形挪移,更重要的是,在钻研百家剑法后,我突破了凌霄剑法的格局,创出惊天动地的绝世掌剑双法,终于有自信可以击杀蓝金,于是,我伙同武林硕果仅存的两位一流高手,铁锁怒汉李寻欢、魔教翩翩佳公子游坦之,沿着蓝金狂屠的路线,一路追踪蓝金,最后终于追到了古都西安。



  到了西安,本以为要发现蓝金的行踪还要一段时日,没想到我们三人在荒凉的山原坐下练气时,却突然惊觉往北不远处杀气冲天,必是蓝金无疑,于是我们发足狂奔,终于在黄沙飞扬中,找到正在猎杀一队官兵的蓝金!



  李寻欢首先发难,他的师兄弟全给蓝金剁碎了喂猪,他赫赫有名的铁锁随着他的怒气向蓝金飞击而去,蓝金发觉有人偷袭,反手一剑将铁链震开,而我趁机运起十成功力冲向蓝金,朝蓝金的背上一掌打将下去,蓝金身形一闪,回头和我硬碰硬交了一掌,我身上毕竟载有师父与祖师爷百年修为,蓝金在我全力一击下被震得往后一飞,重重撞上黄土块。



  此时,命运在我跟蓝金之间开启了一道极为讽刺的门…….



  蓝金这一撞,并非纯然被我震翻,而是借劲化劲、往后卸力,所以这一撞带着我跟蓝金互击的巨大力道,竟将蓝金震陷进坚硬的黄土块中,黄土一阵胡乱塌陷,转眼间蓝金就被淹没在土堆里。



  一个绝世高手是不可能在这样的黄土堆中,被压死或是闷死的,所以我们小心翼翼地观察土堆中的气息方向,严防蓝金从土堆中跳出袭击,不过,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后,蓝金的气息竟越来越弱,居然没有往地上探的意思。



  游坦之魔功盖世,运起地听大法后,疑道:“蓝金不是气息越来越弱,而是往地地下深深钻去了!他在挖地穴!”



  我感到困惑,说道:“蓝金不像是会挖地穴偷袭的人,他只懂得硬碰硬杀人。”



  李寻欢惊叫:“那他一定是受到重伤,想挖地穴逃跑!”



  妻子被蓝金吊死在瀑布下的游坦之狂啸:“没那么容易!”于是运起魔教的密传“吸湖功”,将脚底下的塌石落土一下子就掘了开来,竟赫然发现地底下藏着一道往下深钻的大洞!



  “没道理!那小子怎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挖出这么样大的穴道!”李寻欢犯疑道。



  “这个大洞老早就躺在黄土里!怎么这么凑巧,让蓝金钻了下去!?”游坦之拿着扇子,蹲下观察着黑黑的深穴。



  我对自己刚才那一掌极有自信,蓝金一定受到了不小的内伤,才会避开与我们正面冲突,我叹道:“难不成老天也帮着冷屠子,几百年前就开了条地道让他逃走?”



  李寻欢扬起长达百尺的精钢铁链,往黑穴一掷,大叫:“他不上来!咱们就下去!送了他的命!”



  我跟游坦之齐声道:“好!”



  于是,我们三人便慢慢爬下黑穴,而李寻欢真气鼓荡的精钢铁链,不停往下左右激甩,试探性地开路,以免在越来越黑的洞穴中遭到蓝金的暗算。



  越往下,洞穴当然就越黑,终于,不久后外面的光线在地底下完全消失,一片漆黑,而地洞中的空气也越来越混浊,甚至令人作呕,于是三人运起内功,将呼吸收到微弱缓慢的境界。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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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我努力想着一个漂亮的姑娘,被剖成两半的样子,却发觉根本无法想象。



  太残忍了。



  师父的身体颤抖着,继续说道:“我一边运气疗伤,一边替死去的大家挖坟,一家一个大坟,足足挖了十九天才将两村的人都给埋了,最后,我在花猫儿的坟上静静坐上一个月,唱着花猫儿最喜欢唱的情人曲儿后,才拿着剑,策马出村。”



  阿义出神问道:“找得到蓝金吗?”



  师父摇摇头,说:“我根本不是蓝金的对手,所以我另外找了个僻静地方,苦练师父传下来的绝学,唉,多亏得师父临终前传来那股源源不绝的真气,不仅为我治疗内伤,还大大增进我的修为。我日以继夜地苦练,苦练,在海底练掌,在巨木间练飘,用数十种蛇毒练气,偶而隐匿地摘掉几个狗官人头,为民求福。”



  我跟阿义已经分不清师父是否正在胡言乱语,只是专注地倾听。



  “一年后,我带着一身傲人的武功,上迎采峰与师祖、师叔会合,不料,当我到了师门本山时,却见到几个师叔在圆桌旁正襟危坐,身上千疮百孔,每个穴道都被封住或刺烂,浑身都是干涸的血渍,脸上,唉,那更别提了,眼珠子掉了满桌,整张脸零零碎碎的,我看了当场号啕大哭。”师父说。



  师父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又说:“我这一哭,师叔们竟然个个抽动起来,嘴里模糊地嚷嚷,原来蓝金这家伙照例封住师叔的血脉,将师叔整得支离破碎,却又不让死!我一边在每个师叔的耳边大喊“骏儿一定会替师门报仇”,一边将短剑刺进师叔们的心窝。”



  师父委顿地靠在我肩上,叹道:“我在本山找了一下午,最后才在一棵老木下找到已经一百零二岁的祖师爷,幸好,祖师爷没受到那狗贼的侮辱,不过,祖师爷的肩胛跟胸膛上,也留下两道深深的剑伤。”



  “祖师爷!徒孙骏儿来啦!”我跪在祖师爷面前,大叫。



  祖师爷靠在古木下,缓缓睁开眼睛,一见是我,勉强笑道:“不愧是介玄一手带出来的,有情有义,这下子重担全都落在你的肩上了。”



  我含着泪,看着祖师爷血迹早已干黑的伤口,说:“徒孙一定会为武林除此大害,为师门报仇!”



  祖师爷皱眉道:“不是为师门报仇,一天到晚报仇,江湖不整天闹翻天么?蓝金这狗崽子武功强得离谱,你报得了仇么?还不是送上小命一条?”



  我感到疑惑,大声道:“难道就不报仇了?师父、师叔死得那么惨!”



  祖师爷微怒道:“蓝金若对师门有所不满,把咱们灭了也无妨,你去找他寻仇有何意义?但他若是滥杀无辜,为祸家国,你即使牺牲性命也要阻止他!你身上的武功不是让你报仇用的!而是让天理正义得以长存!你要将个人利益抛诸脑后,知道么!”



  我感到惭愧,跪在祖师爷面前不发一语,眼中的泪水却隐藏不住。



  祖师爷叹道:“蓝金资质奇高,恐怕是武林前所未见的异才,小小年纪,剑法居然诡异莫测,身法快如闪电,加上他深知本门武功,招招料敌机先……要不是我仗着百年修为的内力,在他的背上重重印上一掌,我恐怕也惨遭毒手,蓝金这小子伤了我后,虽然身受重伤逃走,但你这几年还是敌不过他,别急着送死。”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祖师爷,赶忙伸手放在祖师爷的飞龙穴上,将真气源源不绝地灌输到祖师爷的气海里,不料,祖师爷反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我感到一股极为强悍的真气像潮水一样冲进我的掌中,奔入我的气海。



  “祖师爷?”我惊叫。



  “老家伙快归天啦,留着这些宝贝有什么用?拿去拿去!为天下苍生拿去!”祖师爷坚定地抓着我的手,精绝的内力浩浩传送过来,一份重责大任,也随着加在我的肩头。



  半柱香过了,祖师爷困顿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



  我想扶着他老人家,祖师爷却叫我推开,要我好好坐下来,将真气彻底吸纳归源为己用,于是我闭上眼睛,将祖师爷百年修为的绝世内力一点一滴融入穴脉,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天黑了,我看见祖师爷盘坐在古木下,相貌安祥地归天了。



  我记着祖师爷的教训,并未急着追索冷血的蓝金。



  我一边行走江湖为民除害,一边苦练凌霄绝学,每当我倦了,我就回到萧索的黄家村,坐在花猫儿的坟上,陪花猫儿聊聊天、唱唱曲儿……天那!我好想念花猫儿!我在那未过门的可怜妻子坟上,种满了她最喜欢插在发间的小黄菊,我往往睡倒在石碑旁,在梦里看见花猫儿坐在小黄菊上,唱着曲儿,满脸羞红地看着我。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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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等等!”师父厉声说道:“花猫儿呢?”



  张师叔也大吼:“我妻儿呢?”



  蓝金舔着剑上的鲜血,一脚踢翻奄奄一息的村人,指着其中一个脸孔模糊的妇人,说道:“这里。你的儿子应该在井里。”



  张师叔暴吼一声,挣脱师父的手,跳下马冲向蓝金,手上的长剑狂风骤雨般笼罩住蓝金。



  霎时间,我的脸上都是鲜血,热热的鲜血。



  蓝金低着头,单手扶着地,手上的长剑指着惨淡的天空……下着红雨的天空。



  张师叔的头颅向空中飞了出去,他的剑则停在蓝金的肩膀里,孤独地摇晃。



  隐隐约约,我似乎发觉,在张师叔殒命的瞬间,蓝金闪电出手的一剎那,他的眼睛竟闪过强烈的蓝光。



  张师叔的人头终于落地,我抹了抹脸上浓稠的血,师父的眼神却始终盯着蓝金不放。



  “师伯对不起!”人书一边呕吐,一边纵马疾奔出村,竟想逃走。



  蓝金冷然拔出刺在肩上的剑,甩向惊惶崩溃的人书。



  “花猫儿呢?!”师父大吼,一掌猛力劈向飞剑,将那剑硬生生在空中斩断,任凭人书背着良心逃去。



  我焦急地看着蓝金,心想:花猫儿这么喜欢躲躲藏藏,说不定没事……说不定……说不定花猫儿正在躲在林子里……



  蓝金点了肩上的穴止血,缓缓说道:“被我奸了。”



  我眼前一黑,脑袋几乎要炸开,便要下马一决生死。



  这时,却看见蓝金露出难得的微笑,说:“骗你的。”



  我心中一宽,强忍着愤怒大喊:“那她人呢?”



  蓝金的脸随即沉了下来,冷冷地说:



  “左边吊在村围的大树下,右边挂在李家村村口。”



  “啊……”



  我悲恸欲绝,正要挣脱师父的大手时,却发觉扣住我手臂的大手已经不在,师父如箭般脱马射向蓝金!!



  刷!



  清亮的破空声,还有沈闷的划空声。



  师父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持剑指地。



  蓝金依旧单手撑地,低着头,冷眼看着师父的剑尖。



  师父的剑尖上滴着血。



  蓝金的胸口也滴着血。



  我骑在马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怕扰乱了师父出击的节奏。



  “为什么隐藏实力?”师父暗暗封住颈上的穴道,但鲜血仍从指缝中渗出。



  “我没有隐藏过实力。”蓝金慢慢封住胸口的血脉,继续道:“我的剑是杀人的剑,不是练功的剑。”



  师父点点头,说:“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蓝金的剑遥遥指着师父的眼睛,缓缓说:“练剑。”



  师父的剑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影子。



  蓝金的剑尖冷漠地看着师父的眼睛。



  然后,两把剑同时消失,我的脸上再度蒙上鲜血。



  依稀,师父的剑脱手,粘着、荡开蓝金的剑,趁此师父欺身一掌击向蓝金的胸口,蓝金狂吐鲜血,像稻草堆一样往后飞了好几步,撞上水井。



  我纵身下马,剑势在怒吼中疾刺蓝金,蓝金眼中蓝光一现,伸手朝我胸口凌空疾指,我胸口宛若遭雷击,居然往后摔倒,手中的剑立即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胸口冒出股股鲜血。



  师父呢?



  师父瞪着蓝金,摸着胸口,不发一语。



  师父的飞龙穴居然流出浓稠的鲜血!



  蓝金抓着井缘,满脸大汗,吃力地爬了起来,想拾起地上的剑,却只是跌在地上,口中又涌出一滩血。看来师父这一掌极为沉重。



  而师父在印上这一掌时,没想到蓝金居然练成剑气合一,在中掌的瞬间隔空以气剑刺进师父的飞龙穴,使师父深受致命一击。



  我看着恩师脸如金纸,又看着蓝金跌跌撞撞地爬向快马,想提剑追杀,却一点也使不上力,蓝金在重伤之余大耗真元使用气剑,果然令我胸口气息翻涌,也许,我的心脉也被截断了。



  蓝金就这样勉强趴在马背上,慢慢地离开村子。



  我流着眼泪,看着夕阳西沉,只道自己就要死了,也好,花猫儿跟我的婚期正好在明天,现在去阴间还来得及……



  这时,师父拖着濒死的身体走到我身边,摔倒,我看了看师父,师父居然在笑。



  我哭了,喊了声:“师父……”



  师父笑嘻嘻地趴着,将左手贴在我的背脊,传来一股精纯无比的真气,我大吃一惊,忙道:“师父,你……”



  师父依旧豪爽地说:“我的命,你给的,这下要还给你了。”



  我流着泪,转头说:“花猫儿死了,我也不活了。”



  师父瞪着我,说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正义……”



  我点点头,这是师父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师父继续说道:“让……让你活下去,不是叫你报仇……而是……正义,正义需要高强的功夫……”



  我哭着,将师父传来的真气护住心脉,脑中想起这五年来的师恩浩荡,五年来一切种种,五年来……师父为了我待在这片我眷恋的土地,尽管,这片土地已经尸堆如山。



  背上那只可靠的大手,终于缓缓垂下……



  我咬着牙,喊道:“师父!来世英雄再见!”



  就这样,在血流成河的黄家村里,在夕阳暮风中,我对着师父磕上最后三个响头,师父的嘴角仍旧挂着爽朗的笑容,只有令我更加难受。



  ※        ※        ※        ※        ※



  “那花猫儿呢?”我发觉自己也留下眼泪。



  “真的一边在村围大树下,一边吊在李家村口……”师父号啕大哭,凄然道:“李家村也给屠了!”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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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当天,我跟人书对蓝金残忍的手段大表不满,况且,师父送行时便曾再三告诫,若能少伤人命,出手就轻些,此行在于瓦解马贼组织,而非歼灭这群盗贼。



  蓝金无语,眼神空洞,就跟平常时没有两样,一点都听不进我跟人书的责骂与规劝,于是三人气氛很差地寻原路回到黄家村。



  回到黄家村,人书向师父、师叔禀明一切后,蓝金当然被王师叔狠狠责骂了一番,但蓝金似乎没有感情般,只是默默承受王师叔的拳打脚踢。



  不管怎样,我们总算是平安回村了,爹娘带着我去李家村,向花猫儿她爹求个亲家,哈,我跟花猫儿的事两村人早就认定了,所以两家就定在下个月十五满月时,让我跟花猫儿成亲。提亲那天,真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啊!



  就在提亲后两天,师父接到迎采峰的飞鸽传书,说是天山童姥、陆小凤率领魔族攻打本凌霄派本部,要师父、师叔速速上山助拳,于是师父跟张师叔急忙带着我跟人书赶路上峰,只留下王师叔跟正在受罚的蓝金守着村子。



  出村时,花猫儿依旧站在村口的林子中,红着眼眶唱着情人歌,祷祝我平安归来,完成两人的终生大事。我骑在快马上,听着花猫儿柔软的歌声,暗暗发誓,不论此行多么凶险,我一定要平安回村!



  到了迎采峰,那战况果然激烈!杀气极其猛烈!



  师父跟我在剑气纵横的山坡上来回冲杀,我将五年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心无旁骛地将敌人一一打倒,但敌人实在太多太强,武功高强的师叔竟死了六个,更别提跟我同辈的师兄弟了。幸好师父已经将凌霄毁元手练到十成火候,在关键时刻三招毙了天山童姥,而五师叔也舍身跟陆小凤互劈了一掌,双双死去,敌人失去头头后,便夺路逃下山了。



  敌人退去后,我这才发觉我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更中了严重的内伤,全都仗着花猫儿的歌声在我耳朵旁陪伴着,我才能恍若无事地跟敌人厮杀。



  这场大战结算下来,凌霄派死伤惨重,师祖决定众人暂时分散四地疗伤,以免更多仇家趁着大伙元气未复,寻上迎采峰挑战,于是,师父、张师叔、我、人书,便决定回到黄家村疗伤。众人约定一年后迎采峰再见。



  师父身上虽也受了伤,一路上却竭力以精纯内力帮我疗元,师父说:“新郎病奄奄的,像什么样子?”张师叔跟人书也受了轻伤,但不碍事,就在我身子复原得差不多时,总算赶在十四日回到黄家村,而明天,就是我跟花猫儿的大喜之日。



  我骑在马上,看着黄家村的村口越来越近,心中真是喜悦无限,师父跟师叔也替我高兴,不料……



  师父说到这里,不再言语,脸上早已涂满泪水。



  “黄家村发生了什么事?”我隐隐约约感到害怕,虽然,师父正在讲述的,是一段根本不存在的明朝往事。



  师父点点头,抱着我哭喊:“全死了!黄家村的人全死绝了!王师叔的人头被放在村口的裂石上,两只眼珠子都被挖掉了!”



  我抱着悲恸的师父,难过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是仇家找上黄家村?”



  师父哭着说:“一开始,我跟师父也以为是这样,想不到……”



  我惊道:“是蓝金?”



  不错,正是蓝金干的!



  我跟师父等人看到村口王师叔的头颅后,愤怒地纵马入村,村子李到处都躺满了死尸,爹跟娘,还有我的弟弟妹妹们,呜……他们就坐在我家门前的板凳上,死状好惨……



  我擦着眼泪,跟着仓皇的张师叔往他家方向奔去,只见那没心肝、没感情的家伙,居然坐在村子里的大井旁,一剑一剑割着我的好友李大权的脸,蓝金的身旁还有许多村人、我幼时玩伴,全都被蓝金千刺百割,恐怖的是,他们全都被点了穴道止血,并没有死绝,全都颤抖着、抽慉着,脸上甚至已经没有痛苦害怕的表情,只有三个流着黑血的空洞。



  “蓝金!是你做的!?”我拔剑大吼。



  “嗯。”蓝金专心致志地将李大权的鼻子割下一小片,并不太搭理我。



  师父拉着我,严峻地看着冷漠的蓝金,说:“你师父也是你杀的?”



  蓝金不耐烦地点点头,将李大权的鼻子整个挖了下来,我几乎就要冲上去杀了他!



  “为什么?”师父斥声道,一手拉着我,一手抓着愤怒的张师叔。



  “练剑。”蓝金将李大权整个人往地上一摔,眼神深沉地看着师父。



  师父的手紧紧地抓住我,我可以感到师父强自压抑着狂暴的杀气。



  蓝金就像没有灵魂的人,踩着在死亡边缘颤抖的村人,淡淡地说:“一起上吧。”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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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蓝金?他是坏人吗?”我问,看着师父发颤的手。



  “他不是人。”师父冷冷地说。



  ※        ※        ※        ※        ※



  到了我十七岁那年,我已习功五年了,亏得师父天天磨着我练功,当时我身上的武功已经有个样子了,师父见到我这般苦学很是高兴,常常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花猫儿,坐在大树下讲故事给我们听,告诉我许多行走江湖的趣事,许多武林掌故就是这样听来的。



  王师叔跟张师叔也在村子里定居下来,张师叔甚至娶了村子里的大姑娘,还生了个胖娃娃。张师叔的弟子单人书,从小跟着张师叔学功夫,我十七岁的时候,他二十一岁,却已尽得张师叔的真传,而王师叔的徒弟,蓝金,此时才十五岁,也是自小跟着王师叔的,平时几乎不言不语,令人惊奇的是,他的武功进展十分吓人,才十五岁便凌驾我跟人书,天才横溢,有时王师叔也摸不着蓝金到底有多少斤两,蓝金的实力就跟他的潜力一样,令人无法捉摸。



  有天,王师叔从邻省回来,带来我们三个小伙子第一项任务:警告、解散广南虎渡口一带的马贼武团!



  我听了很是紧张,毕竟我没有实际与人武斗的经验,但师父直说我功夫有成,是该拿起习武之人气魄,出去闯闯的时候了。于是,隔天一早我就跟人书、蓝金收拾简单的行囊,告别爹娘,往广南一带出发。



  当时,花猫儿,我那心爱的姑娘,就站在村子外的林口里送我,唱着李家村定情用的情人歌,唉,花猫儿是很羞的姑娘,她红着脸,唱着歌儿,无非就是告诉我,等我回来,她就是我的人啦!我看着花猫儿的身影渐渐模糊,但她的歌声却一直在我耳边陪着,当时我握紧师父送我的宝剑,一心一意跟两个师兄弟铲除恶霸,早日回乡跟花猫儿团聚。



  到了广南虎渡口,我们师兄弟三人在破庙里商议着如何照师父师叔所说的,避免干戈就解散为恶欺善的马贼武团,我跟人书都感到对方拥有上百练家子,马贼的首领“任我行”更是精练降龙十八掌的高手,若要正面动武,简直是以卵击石,况且地方官已经被马贼收买,一旦一击未成,在广南简直无处可躲。



  但蓝金整夜只是冷冷地听我俩讲话,直到我跟人书在庙里睡着时,蓝金都没说些什么。等到隔天鸡鸣,我跟人书醒来时,竟发觉蓝金已经不见了。



  我跟人书等了一柱香的时间,都不见蓝金回来,人书认为蓝金或许先到马贼寨子外打探,于是我跟人书留下连络暗记后,便抄起家伙,急急忙忙赶到贼寨附近,以免蓝金遭到危险。



  不料,我跟人书在贼寨子外看见许多马贼的尸首,全都是一剑毙命,剑伤手法依稀是凌霄破云剑的招式所致,原来蓝金居然趁着我跟人书睡觉时,独自挑了整个寨子!



  此时,我跟人书听见不远处有许多讨饶的呻吟声,于是提气朝声音的方向奔去,不久便在池塘边看见满身是血的蓝金。



  现在想起来,那个画面还是相当骇人,人书甚至当场吐了出来,我的双脚也开始发抖,原来,池塘里塞满了破碎的尸首,尸堆被割得七零八落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要不是尸首穿着衣服,根本无法分辨出是死人。



  蓝金见到我俩,他那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色,更显得阴沈,他手里拿着两把短剑,将其中一把丢给我,指着他身旁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的马贼首领任我行,示意我一起动手。



  我没有拾起蓝金的短剑,因为任我行的模样实在太惨。



  任我行的眼珠子被挖掉一只,双手十指皆被斩断-----断成三十截,身上的筋脉大都被挑断,全身都是剑痕,而任我行一双脚掌更是烂成碎肉,嘴里的舌头则被塞到挖空的眼窝里,模样不是只惨,简直是个半死人。



  “我点了他全身穴道,封住他的血脉,你们再割他两柱香的时间,他也不会死的。”蓝金淡淡地说,一边用短剑将任我行的残破的手掌削下,又说:“降龙十八掌,不过如此。”



  人书在一旁吐到眼泪都流了出来,我则忍不住大责备蓝金:“这不是英雄所为,这样折磨人,算什么好汉!”



  蓝金也不辩驳,只是专心地将任我行的耳垂割下,我见了勃然大怒,捡起地上的短剑,一招刺进任我行的心窝,帮他脱离残酷的折磨。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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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后来……”师父一掌劈出,在空中破出一道沈闷的怪响。



  “后来你怎么会从明朝活到……西元一九八六年?”我问,深怕师父抓狂。



  师父突然愤怒地大吼,长啸不绝,我跟阿义被巨响吓得缩了起来,只见师父一边大吼一边凌空挥拳击掌,强劲的内力在师父狂舞的带动下,破空之声犹如平地骤雷,气劲在房里来回呼啸。



  师父从未如此癫狂,我注意到,师父愤怒的眼神,已经逐渐变成红肿的悔恸,泪水穿越时空,从古老的明代,滴落到一九八六年的寂寞。



  师父疯了吗?



  我不认为。



  师父是太伤心。



  终于,师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要不要逃?”阿义缩在棉被里,紧张地用唇语询问我。



  师父强作平静地说:“我还没教你剑法吧,渊仔?”



  我点点头,于是师父随手拆掉我的木椅,拿着一根椅子脚说道:“剑法若在招式巧妙,乃是二流剑法,剑法若无法,则在于剑劲无匹,天下无敌!”



  说着,师父拿着椅子脚,“一剑”远远劈向床边的水泥墙!杀气惊人!



  我跟阿义看着墙上多出一道斜斜的裂痕,而师父正拿着椅子脚,远远站在房间的另一头。



  我知道。



  我知道床边这面墙已经死了。



  只需要用指尖用力一触,这面墙随时会被拦腰斩断。



  一个房间若是失去两个墙壁,应该不能称作房间。



  应该称作“穴”。



  阿义傻傻地看着墙上的剑痕,说:“是剑气弄的吗?”



  我张大着嘴,看着一脸歉然的师父。



  “对不起,我心里不舒坦。”师父歉疚地说,放下椅子脚。



  我呆呆地说:“没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师父叹道:“想听我继续说下去?”



  阿义不敢作声,我则坚定地说:“想!”我赶紧跑到楼下,从冰箱拿出芬达橘子汽水跟黑松沙士,再回到已经成为“穴”的房里。



  我倒了一杯汽水给师父,阿义则脸色苍白地拿起黑松沙士就灌。



  “当年……”师父沉重地道出悲哀的往事,说道:“来到黄家村的,不只是两位师叔,还有两位师叔的徒弟,张三师叔的弟子,单人书,以及王二师叔的弟子……”



  师父的眼神中闪过我从未见过的怨恨,霎时间,我全身堕入深深的仇恨情绪里。



  那是一种比杀气更加深沈的力量。



  师父痛苦地念出王二师叔弟子的名字,马克杯中的汽水顿时滚烫沸腾。



  “蓝金。”



  蓝金,一个师父憎恨了三百年的名字。



  一个在多年以后,我亟欲追杀的名字。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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