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十四 黄昏

  王狄以为我迟早会回竹林木屋,一直坐在木屋前的台阶上等我。

  竹林深处,铁笛公主悄悄隐身看着远处的王狄,她想知道我会不会出现。

  一群鸟儿飞过,王狄看它们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王狄回忆着和我的几次相遇与争吵,又念及我许诺给他的惊喜和见到白小酌之后的感慨,愧疚地低下头。

  “林一若,其实我替你撕掉通缉令不算什么,那是因为我求你打听小酌的下落,偏偏这个自私的举动感动了你,你不但以我为友还真心实意来帮我,真帮我救回了小酌……我向来不欠人情也不相信人情,但我许诺过与你互相交换和给予友谊,因为我的背叛,你现在承受着折磨,这对你不公平,我也成了……不仁不义之人。”

  王狄痛苦地想着,双手下意识把刀和刀鞘分开,刀光映着他阴郁的脸。

  “友情是不能分开的,就像刀与刀鞘,一旦分开……就要见血。”

  王狄把左衣袖捋开,慢慢把弯刀放在胳膊上,他看着弯刀和皮肤的缝隙,它们轻轻贴在一起那么和谐,于是,他眼里显出一派轻松的澄明。

  野风吹过竹林,飞到远处的那群飞鸟又飞回来。王狄看着天上那群飞鸟,然后缓缓闭上眼睛,让锋利的刀尖抵住皮肤划下去。一道鲜艳的血痕从刀尖处渗出来,轻快地绕过胳膊滴下去。

  铁笛公主在远处看到,惊讶地几个闪跳来到王狄面前:“王狄,你干什么?”

  王狄睁开眼看着伤口,淡淡地说:“我想让心里的难过……减轻一些。”

铁笛公主盯着他:“我一直认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果然不假,你的自残就说明了一切。”王狄强忍着痛苦,诚恳地说:“不,它只说明一件事,不能说明一切。”

  铁笛公主看着淋漓不尽的鲜血,慌忙拿出自己的香帕为他包扎,疑惑地问:“你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会是一道很长的伤疤。”

  王狄站起身苦笑道:“它越是显眼,我才会记得住。”说完径自走开。

  铁笛公主忽然想起跟踪王狄的目的,大声喊道:“林一若在哪儿?”

  王狄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铁笛公主看着这座紧锁着门窗的木屋,眼里的困惑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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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十四 黄昏

  莲衣住的房间外有四个兵卒持枪把守。

  瓶儿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里是些碎绸缎、丝线、剪刀等女工之物。瓶儿走进房间,隔着水晶珠帘看到莲衣正坐在床边发愣,不由轻叹了一声。

  莲衣扭头看到瓶儿,急忙站起身来。

  瓶儿快步走到莲衣跟前,亲昵地说:“小姐,您要的东西,缺什么您再说话。”

  莲衣看了看托盘里的东西,感激地道:“谢谢,太好了。”

  瓶儿不解地问:“小姐,别怪我多嘴,瓶儿实在是好奇得很,您用这么碎小的布做什么?谁能穿这么小的衣裳?”

  莲衣把托盘放在桌上,拿起一块丝绸:“我要做香囊。”

  瓶儿明白过来,羡慕地小声道:“是给林公子做吗?我在舫上见过他,跟传说中的一样,潇洒英俊,风流倜傥。”

  莲衣不动声色地用剪刀剪着丝绸,好像没有听到瓶儿的话。

  瓶儿看着莲衣的神情,情绪低落下来:“你真跟铭儿姐姐打赌?我弄不懂,你怎么不相信林公子呢?像他那种人,可能不会轻易喜欢上谁,可一旦喜欢上了,肯定有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爱得死去活来的……我敢肯定!”

  莲衣突然抬起头看着瓶儿:“那个丑女人叫铭儿?”

  “小姐真有意思,不关心林公子倒关心起别人来,她叫铭儿,姓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问。”瓶儿撅着嘴埋怨,忽然又来了兴致,“小姐,明天是十五,又赶上掬霞坊试香的日子,我听说林公子这回要亲自主持,这可是百年不遇的稀罕事,舫上好多姐妹吵着要去看呢。哎,要不要我跟林公子捎信?”

莲衣没有回答,只是聚精会神地剪着、叠着,一只香囊显出雏形。

  瓶儿看莲衣根本不听自己的话,最后没趣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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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许你再见那个妓女。”

  “我要找林一若,我要帮他一个忙,我要帮他找一个叫莲衣的姑娘,因为我欠他一份人情,这个人情我非还不可。”

  “你跟林一若早有交情了吗?怪不得你不让我找他。”




  “你最好不要搅和。”王狄把铁笛公主拉向一边,大步向院门走去。

  铁笛公主恼怒地看着王狄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反而笑了:“好啊,林一若,这下不用我费劲就可以找到你了。”铁笛公主看着王狄用力打开院门而去,悄悄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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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十三 下午

  回到驿馆,铁笛公主旁若无人地脱下自己的罩衫,侍女把另一件衣服拿过来,铁笛公主赌气般地还未穿好就坐到梳妆镜前。梳妆镜里,紧跟进来的王狄正扭头别处。

  铁笛公主大声追问:“王狄,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如果不是去芳泽宫,你也不会告诉我那个曹云的事。”

  王狄淡淡地道:“我劝你不要管大明的事情。”

铁笛公主的声调突然变得阴沉:“这么说……你是站在蒙古的立场上了?”

  王狄扭头直视着她:“你最好不要再说这样的话题。”

  铁笛公主不甘示弱地也站起身直视王狄:“你让我说什么?说你来南京短短几天就勾搭上一个风月舫的妓女吗?说一个堂堂的蒙古大将军原来是个风流的嫖客?你现在用手摸摸,你的脸在哪里?蒙古的脸在哪里?”

  王狄有些愤怒:“我再说一遍,她不是妓女,王狄也不是嫖客,这是我自己的事,跟蒙古无关。”

  铁笛公主大叫:“你敢说无关?我告诉你,你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属于蒙古的,难道不是吗?”

  “我应该有自己的自由,这也是你经常说的一句话。”

  铁笛公主猛地拍响梳妆桌:“可我不喜欢你说。”

  王狄不再搭话,气冲冲朝门口走。铁笛公主一步跨过来将他挡住。

  “你要去哪儿?”

  “我要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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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十三 下午

  这个暖阳高照的下午,黛妃娘娘在芳泽宫中的石桌上和金兰公主下棋。

  一位侍女急匆匆走过来,站到石桌前却不敢说话,金兰抬头看出她有事,于是停住拿着棋子的手,等着侍女说话。

  “启禀娘娘、公主,蒙古铁笛公主求见。”侍女感激地看了金兰一眼。

  “铁笛公主?她还没有走吗?” 黛妃很是意外。

  “南京比草原好玩多了,她若玩不尽兴怎么舍得轻易离开呢?我听说今天上午她险些把风月舫拆了。” 金兰笑着说。

  “一个姑娘家怎么到那种地方去?简直是胡闹,叫她进来。” 黛妃又低头看棋,“该谁走了?是我吗?”

  金兰还未说话,侍女领着铁笛公主和王狄走进来,金兰有意识地把目光盯在王狄身上,王狄看到她注视自己,颇有礼貌地垂首,随即闪在铁笛公主之后。

  黛妃索性推了棋盘:“铁笛,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铁笛笑道:“不跟你辞行怎么能走呢?我这次来,就是跟你辞行的。”

  黛妃示意铁笛公主坐下:“什么时候走?我叫人送你。”

  铁笛公主坐在石凳上朝金兰笑笑:“还没有最后决定,金兰妹妹,明天我们一块儿出去玩怎么样?我就要走了,可南京好多地方我都没有转到。”

  金兰开玩笑道:“你连风月舫都去过了,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到过呢?”

铁笛公主无辜地苦着脸说:“这是什么话?我怎么知道那儿是妓院,我是听到有人弹琴才进去的,现在想起来我还有气。对了,我正要问,风月舫是何来头,怎么一下子来了那么多官兵去抓我?若不是王将军相救,恐怕我就见不到你们了。”

  黛妃惊诧地问:“碍着官兵什么事?大明有律法在先,查出来是要杀头的。”

  铁笛公主快活地说:“是吗?那我明天就去查,看看这个风月舫的老板究竟是何许人也,查出来杀了他。”

  王狄突然插嘴道:“末将对风月舫的路数来历略知一二。”

  黛妃意外地看着王狄说:“哦,你倒说说看。”

  “风月舫原是一位苏州人的祖业家产,不久前被曹云以十万两白银购买。曹云乃是大明十万禁卫军之副统领,因为平蓝玉谋反有功,被柯桐大将军委以重任。”

  金兰警觉地:“王将军,这些事连我们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铁笛公主也疑惑地看着王狄:“是不是你经常去那种地方?”

  王狄不便说出白小酌的事,于是灵机一动:“我的一位朋友最近……情绪不好,他的心上人突然……不辞而别,有人看见她曾被带到风月舫,我去帮他追查此事,所以探知到一些实情。”

  铁笛公主随口问:“你说的这位朋友是不是林一若?”王狄点了点头。

  金兰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坚决地说:“母亲,这件事涉及大明律法,不是一个小事,我向父皇讨一道圣旨出宫调查。”

  黛妃觉得意外,不解地看着金兰。金兰诡秘一笑:“放心,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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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十三 正午

  铭儿和瓶儿在曹府的院子里走着,小路的尽头便是那个挂着水晶珠帘的房间。这个房间住过蓝心月,羁押过白小酌,现在又软禁着我日夜思念的人——莲衣。

  铭儿看着房间的镂花门似乎很有感慨:“人世间恩怨轮回的话一点没错,走了一个白小酌,又来了一个莲衣,连屋子都不觉得寂寞。”

  瓶儿看她的心情很好,不由打趣道:“铭儿姐,莲衣走了还会有谁来呢?”

  “你的话很有趣,这也许是个天机,凡人无法预料。”

  “不管是谁,蓝心月是不可能了,因为她死了。”

  铭儿突然停住脚步,带着怒意看着瓶儿,忽然又莫测高深地笑了:“我说了,天机凡人无法预料。”说完径直向镂花门走去。

  瓶儿被她突变的表情吓住,知道自己的话触犯了她,不由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房间里,莲衣临窗而立,身后是一桌未动的饭菜。

  铭儿撩了水晶珠帘进屋,她看着莲衣的背影,嘴角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因为刚才说错话,瓶儿没有敢进里屋,只是隔着水晶珠帘看里面。

  “抓我的是什么人?你又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莲衣的头没回,声音很平静。

  “这儿……你还住得惯吗?” 铭儿没有直接回答莲衣的话。

  “那个人说你跟我讲几句话就放我走,可是已经两天了,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莲衣回过身盯着铭儿。“他们说你两天没有吃饭,你能饿几天?” 铭儿依然没有回答莲衣的问话,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想不出来你们把我带到这儿的原因,我只会吹洞箫,难道你想听吗?” 莲衣走到铭儿近前,神情中有明显的高傲。

  “不,但是我知道你最想……我就是要把你和听曲人分开。” 铭儿说得很平淡。

  “你的话我不懂,没有人想听我吹洞箫,我也不会为谁吹奏。”

  “林一若呢?他对你的箫声喜欢至极。” 铭儿突然扭头看着莲衣。

  “那是他的事,跟我毫无关系。”

  “莲衣,你太单纯了,你觉得他跟你没关系,可他没了你会痛不欲生,在这个世上,林一若为你痛苦,但是也有一个人……愿意让他更痛苦,这是报应,也是报复他的开始。”铭儿说着得意地坐在椅子上。

  “这个人是谁?” 莲衣追问。

  “既然林一若跟你毫无关系,你又何必打听?” 铭儿故意卖关子。

  “那好,你把抓我的人找来,他曾用性命担保我的自由。”莲衣逼视着铭儿。

  “没人敢这么担保,你的性命攥在我的手里。实话告诉你,我要用你雪一个耻辱,为了我,也为了我的亲人,所以……你死定了!”铭儿的话和她丑陋的容貌一样阴森。

  铭儿说完盯着莲衣的脸色,她希望看到惊慌和绝望,可是她自己却失望了。

  莲衣气定神闲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致,良久回过头来时脸上居然还带着笑意:“把我的性命攥在你手里,你也许会得逞,但是对于林一若却不会。他也许会难过,但依他放浪不羁的性格,很快会用别的什么来填补,想利用我去折磨他,枉费心机。”

 铭儿恨恨地说:“你是这样看的吗?”

  莲衣笑得异常灿烂:“而且还不会改变。”

  铭儿不甘心输给莲衣,站起身故作自信地踱步:“咱们打个赌怎么样?赌期你来定,如果期限之内林一若另寻新欢,我让你死得好看一点,如果林一若依然对你念念不忘,你说,


你怎么死?”

  “我没有想过,如果你愿意替我安排,我感激不尽。”

  “那就赌你的死法,多长时间为期?一个月怎么样?”

  莲衣淡淡一笑,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性命与自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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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十三 上午

  我像个傻瓜一样仰面躺在母亲的床上看着房梁。母亲从桌上端过一碟点心坐到床边,她把一块点心放到我摊开的手里。我一动不动,母亲又笑着拿了我手上的点心放到我的嘴边,我下意识地把嘴张开。

  母亲嗔怪地说:“我就知道这一招很灵,想起来又气又笑,我就是这样一口一口把你喂大的。”我咬了一口点心机械地嚼着,眼睛依然盯着房梁。

  母亲又说:“若儿,这些天你不在,你父亲正教蝈蝈研香,有空的时候你也帮帮他,你们从小一块长大,就是亲兄弟。”

  我仿佛没有听见,自言自语地:“莲衣有点心吃吗?”

  “她叫蓝莲衣?”

  “她不姓蓝,她叫解莲衣。”我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母亲,我们林家到底和她们母女有什么仇恨?她们憎恨香粉,对一切香味都憎恨。”

母亲吓了一跳,激动地说:“你先说,她怎么会姓解?我那天问姐姐还有没有心愿未了,她让我问你,你们……你们……”

  我没有回答母亲的话,反问道:“你管她叫姐姐?那我和莲衣……”

  母亲也很着急:“我和她是结拜姐妹,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抑郁地说:“她临死之前说莲衣不姓蓝,姓解,还有一封信给莲衣,里面说到莲衣的身世和我们两家的仇恨。”母亲似乎意识到什么,扭头看着墙上的画。


 我着急地问:“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莲衣不说,你告诉我。”

  母亲看画的眼睛湿润,声音也有些颤抖:“我知道姐姐的下场为什么凄惨了,解非,你如果还活在人世,应该欣慰了,你有个女儿。”

  我急于想知道那个仇恨:“母亲,这个仇恨不共戴天吗?怎么能够化解它?”

  母亲扭头看着我:“若儿,我也不会告诉你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仇恨,我只能告诉你,我们林家对不起他们一家,毁了他们一家子,毁了他们一辈子的幸福。”

我恍惚地起身走到画前看着,耳边是母亲痛苦的声音:“这个女子就是你的姨娘,我的义姐,也是莲衣的母亲,那个人叫解非,二十年前被人逼得家败人亡,远走天涯,至今生死不明。”

  我听得义愤填膺:“母亲,是谁这么丧尽天良?告诉我,我替他们报仇!”

  母亲的神情一哀:“我不想说,不想……让你瞧不起他。”

  我似乎意识到什么:“这么说我认识这个可恨之人,那更应该让我知道。”

  母亲没有说出那个人是谁,拉着我的手坐在床边。

  “若儿,现在不是追问这件事的时候,你该把莲衣找回来,弥补他们的不幸。”

  “母亲,我一直这么想,我想把伤害变成幸福,我相信我能做到。”

  “你真是这么想的?”

  “莲衣因为我才离开,我一直梦想着某一天她为我做一件事,她的走,就是为了我,而且……感觉她不肯告诉我这个仇恨的原因,也是为了我,我很开心。”

  母亲心疼地看着我,把我的手紧紧攥住:“若儿,看不出来你是这么动情的人,她要听到这句话,肯定会感动的。”

  “母亲,我也想让她感动……可是太难了,太难了。”

  “若儿,那是你做的远远不够,还需要努力,其实你能喜欢她,这太好了,把我们上一辈欠的,在你这儿全部还给她,让姐姐在地下安心。”

  “我很愿意这么做,可是……她现在在哪儿呢?”

  “不管在哪儿,你要找到她,我把她当亲生女儿,你答应我。”

  “母亲,我答应你,不管有多难,我要让她站在你老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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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十三 上午

  王狄承受不住我对他的恩德,承受不住内心巨大的愧疚和痛苦。他从白小酌口中得知铭儿栖身在风月舫,于是拿了弯刀瞒着白小酌向风月舫走来。

  王狄正走在秦淮河边的时候,风月舫内已经乱作一团。

  不知什么原因来到风月舫的铁笛公主大醉着挥动皮鞭,大厅内的一件件摆设应声碎裂,歌妓们远远躲在墙边,瞪大眼睛随着摆设碎裂的声音惊叫。铁笛公主正挥动皮鞭打得兴起,风月舫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大队兵卒冲进大厅,大声喊叫着将铁笛公主团团围住。

  铁笛公主醉醺醺地大叫:“你们是干什么的?来帮我拆房子吗?快动手吧!”说完挥鞭朝兵卒打去。前面几个兵卒哀叫着倒地,兵卒们迟疑地向后退。

  一位兵卒头目大叫:“别怕,小小的蒙古公主有什么了不起,杀了她有曹统领顶着,给我上,乱枪捅死她——”兵卒们壮着胆子冲过来和铁笛公主乱战在一起。

  铁笛公主本就喝得大醉,加之方才已经发泄了半晌,体力渐渐不支,没有多长时间就被兵卒们合力打倒,还被绑在梁柱之上。

兵卒头目捡起地上的皮鞭,走到铁笛公主近前:“他妈的,看不出来你这蛮邦之女还有些本事,不知道你挨鞭子的功夫如何?”兵卒头目说着挥鞭向铁笛公主的脸上抽来,铁笛公主吓得闭上眼睛。

  突然,一道黑影闪过,人们还未看清怎么回事,兵卒头目的身躯已经横飞起来,并且撞在墙上昏迷过去。铁笛公主恍然睁开眼睛,只见头戴斗笠、手拿弯刀的王狄站在近前。

  “王狄,你来得正好,把这些欺负我的混蛋都杀死。”铁笛公主委屈地大叫。

  王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看到铁笛公主被绑的事实,于是眼中陡地射出一道冷电。兵卒们从他的目光中感觉到杀机,想先下手为强,齐声喊叫着抬枪向他扎来。王狄的右臂微动,弯刀已从鞘中出来斩落二十几个枪头。兵卒们情知遇上高手,吓得急忙散开。

  王狄用刀割断绳索,左臂抱着全身瘫软的铁笛公主向舫外走去。沿途的兵卒们谁也不敢再靠前,都惊慌地闪开道路。

  王狄和铁笛公主刚到门口,铭儿挡在前面。

  “王兄,你就这么把人带走吗?” 铭儿的声音很平静,“你带她走,我把今天的损失算到你的头上,请你相信我的话。”

  “莲衣姑娘在哪里?我要带她回去。” 王狄威严地低声说。

  “你有多大面子可以一次带走两个姑娘?” 铭儿的脸上有着明显的不屑。

  “少废话,莲衣到底在哪里?” 王狄大喝。

  “你的话我不懂,莲衣是谁?这舫上的姑娘吗?” 铭儿说罢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躲在墙边的几个歌妓。

  “你再说一遍。”王狄的话里充满杀机。

  “你的话我不懂,莲衣是谁?这舫上的姑娘吗?”铭儿的语气依然很轻松。

  王狄一手抱着铁笛公主,一手缓缓把刀架在铭儿的脖子上。铭儿并不害怕,反而看着王狄的身后笑了。

王狄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去,原来几杆枪已顶住铁笛公主的脖子。

  “你要想让莲衣活着,应该知道怎么做,这个野女子我可以让你带走,不过我告诉你,我不怕你的威风,不怕你手里的弯刀。” 铭儿说完趾高气扬地走了。

  几杆枪从铁笛公主喉边撤回,王狄情知救出莲衣绝非易事,只好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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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十二 清晨

  “莲衣——”

  “莲衣——”

  “莲衣——”

  我拿着那架纸风车奔跑,苍茫的夜色和竹林中回响着我的声声呼唤,可是莲衣不回答,我被一种不祥的预感震住,我把自己跑得精疲力竭,莲衣仍旧踪迹皆无。竹林被大风摇撼得宛若波涛汹涌,我痛苦地哀嚎一声,颓然向后摔倒在压抑的清晨里。

我不知道莲衣被王狄挟持走了,我以为是她自己走的,我以为她不在乎我的存在了。我以为我们的心灵快要相通了,没想到她还是没有理解我的心境。莲衣,你能去哪儿呢?你怎么可以让我在漫无边际的等待中体验孤独,我觉得胸膛里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有,也是一腔流不出的泪水。

  从竹林里出来,我踏上另一条小路,这是一条我从未走过的路,我不知道它的尽头是什么地方,我只是一厢情愿地猜想莲衣有可能是迷了路,有可能在迷途之后沿着它往前走。它的尽头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得像它欢快的笑声。我呆呆地想像着河水里自由游窜的小鱼,心里是一片沉重的哀伤。人有时还不如这些没有思想的鱼儿快活,它们现在在干什么?它们是在寻找家还是和莲衣一样无家可归?

  鱼儿是有家的,水即是它的家,而莲衣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但这个世界并不是她的家。莲衣的家是那座木屋,是我这片滚烫的胸膛,她从里面走出来,一声不响地把自己丢了,也把我丢了。她不如鱼儿自由,甚至不如她笛声里的那只鸟儿快活。那只鸟儿会盘旋在空中俯视落脚的地方,莲衣呢?她的世界永远是一片缺少亲情的、漫无边际的黑夜。

  想起那只鸟儿,想起了莲衣的《鹧鸪飞兮》。我一直想学这首曲子,可是身边没有笛子。我想像着把竹笛送到唇边,伤心地闭上眼睛。

  那只鸟儿飞出来了,它怯怯地扇动着稚嫩的翅膀,因为这是它的第一次飞翔。我想让它直冲高空,让它代替我的眼睛巡视这片山林,从而看到莲衣在某一处角落里孤单的身影,可是,它的翅膀缺少力量,几次冲高又颓废地低回盘旋。它一定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每一次低回的时候都发出几声嘶哑的哀鸣。

  我心里焦灼不堪,拚命舞动指尖拍打它的翅膀,可惜我的指尖也是生疏的,它们和那只鸟儿的翅膀一样挣扎着不像在寻找什么,而像一种仓皇的逃生,最后终因气力耗尽,从飞翔中直栽而下,坠落草丛。

这是一只鸟儿的命运吗?这是莲衣的命运吗?这是我的命运吗?

  我想让那只鸟儿重新从笛声里飞出来,但是我的心和指尖已经开始痉挛,居然打不开笼子的栅口,难道我和莲衣就以这样的结局结束?

  我踽行在河边,踏着一块块卵石,直到把一颗完整的心走成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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