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师弟,真的有这么多种方法上吊吗?”
   “嗯,对上吊方法解释最全面的是我们中国第一版法医书,中国人似乎对上吊这种死法很迷信。特别是农村,书上写甚至有人认为以坐或者躺着上吊死去,可以保住元神,也就是所谓的元神出窍,得道成仙。”
   “可是怎么可能坐着上吊呢。”
   “其实只是角度问题,我把左手放在头上,你看,这就是绳子绑着我的脖子,然后我是这样坐着。这时你只要前倾,在重力作用下,绳子就会产生拉力。你只要不破坏这个平衡,也就是保持你坐的姿势就行了。”
   “喂,杜明,你天天研究这些,晚上不做恶梦吗!?
  从那天起,师姐就严禁我再说这些。师姐对于生死没有太多的看法,
“活着没有什么意思,但我也没有死的理由。如果理由充分我会自杀的。”这是师姐对我说过的,我曾经对师姐说过,我之所以研究死亡,是以为我怕死,看着这些无非是让自己对死亡的恐惧有更真实的认识,但结果却总是不近人意。我也曾经追问过师姐,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让师姐失去生活的信念,但是师姐没有回答我。
  躺在师姐的床上,我用一只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因为它又开始流泪了。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身边的墙上摸索,墙上坑坑洼洼,随着我手指的触动,又落下好多墙灰。我的手行进到我腰的位置停了下来,这里一道一道的有很多划痕,是指甲划过的痕迹。很新,断茬还是雪白的。这是师姐的指甲痕,我能想像师姐像我现在这样躺在床上,左手在墙上使劲划过,脸上却是漠然的表情。
  朦胧间,我看见了师姐,那个第一次爬上天台的师姐,第一次走进我生命的师姐。
她穿着那条白色纱裙,粉色系带凉鞋,师姐的脚趾很白,透过晶莹的皮肤可以隐约看见一条条青色血管, 与第一次见面一样,她坐在我的身边,抱着双腿,头枕着膝盖歪着头看我,裙子的下摆轻轻摇曳,我却听不见她对我说 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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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床上躺一会行吗?我指了指张倩的床”
“那可是死人床呀。”赵颖不可地望着我。
“没有关系的”,我脱下鞋爬上去,床有些小。
“你胆真大,你真应该学医。”
“也许吧,你不也一样不怕,连房都不换还是住在这吗 ?”
赵颖哈哈了一声,“学医的就这样,有什么好怕的。再说这宿舍这么紧张,难得自己一个房间呢。
我问赵颖,张倩死那天是怎么样的?
  医学院出身的,不论男女对生死看都很淡,赵颖只是像闲聊一样的对我说着。但如果死将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是否还会这样平静吗。
“其实挺奇怪的,张倩死的当天也没有一点反常的。还是一样整理衣服,看书,写笔记,下午出去一次。晚上我和男朋友出去以后回来,她还是静静地在床上躺着。结果第二天我早晨起床发现她在床上坐着,等我到上完厕所,打开窗帘才发现她已经死了,她是坐着上吊死的。”
她停了停,似乎在等着听我惊讶的声音。
可是我只是转了个身把身子放平,说:“怎么可能呢,人怎么可能坐着上吊呢。”
赵颖有些失望,但还是讲下去了。
“她用屋顶棚上放蚊帐的环上穿好绳子,然后二只脚互相盘起来,坐在床沿上,绳子的长度也正好是使她身体前倾又不会从床上掉下来。警察说她在上吊着吃了不少安眠药,她一定是等到感觉自己要昏迷时套上绳索,就这样一点痛苦也没有的就死去了。”
赵颖又停了一会,见我不说话,就说:“怎么样,吓傻了吧。”
我看着头上的那个铁环问:“张倩死时穿的是什么衣服。”
“咦?你怎么会问这个。她那天是穿的一条白色纱裙,坐在床上,谜罩在她的头上,我开始都没有看到上吊的绳子,她的头那么低着,头发把整个脸都挡住了,二只手很自然地弯曲放在腿上。没想到那个婊 子,死了还那么圣洁。”赵颖可能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就又停下不说话,然后悄悄站起来看看我,她以为我已经睡着了就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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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我感觉有什么在碰我的腿,我低下头去看,赵颖人整个人大八字地躺着,用垂在床沿下的右脚踢着我。
“喂,你真的是她同学吗?你们俩什么关系?”
“其实我在高中时追过张倩,可是她不同意。然后我就出国了,今年才回来。结果一回来,她却死了。”
“是吗?”听到这,赵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认真地看着我。
“不会吧,你这么帅,张倩怎么会不同意?”
“因为我比张倩小两岁。”
“是吗,我说你看上去挺小的嘛。到现在还想着张倩吗?”
赵颖看着我红着脸不说话,以为我是在害羞。她站起来沿着床边蹭到我身边。
笑着说,你还是把张倩忘了吧。就算她不死,她不也值得你这样了。
  我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汗已经开始流了下来。我的耳朵里都哄鸣声,眼前的东西也开始模糊起来。赵颖注意到我的变化,问你怎么了。我说可能有点晕车吧。赵颖不失时机地扶住我,胸有意无意地贴到了我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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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敲了敲406的门,没有什么反应,但门没有锁。我推开了门,一个穿着紫色睡裙的女人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今天我穿了一条深蓝色的欧版牛仔裤,班尼路的小花格衬衣,下摆没有掖在裤子里,外面是浅色外衣没有拉拉锁。斜肩背着一个银灰色包。我冲着那个女孩笑了笑,你是赵颖吧。杂便读算,我接着说,你不认识我,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张倩的事。赵颖没有好气地说,你谁呀?人都死了有什么好问的。我叫杜明,是张倩的高中同学,张倩突然出事了。让我感到挺意外的。赵颖对我的话并没有怀疑,哦了一声便又坐到床上了。
然后指了指上面:“上铺就是张倩床,她的东西也全在这,她家人来时也没有拿走,我准备让守卫把这些都扔了,没问题吧。”
我站在床头,手轻轻从枕头一直拂到床单。上面的褶皱都是师姐留下的,每次师姐都是从这张床上跑下来去接我的电话。我把头埋在被子里,已经有了灰尘的被子让我有些窒息,我的泪慢慢把被面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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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星期六一早,我就骑着摩托车回到了学校。一路上风从耳边吹过,我的脑子里重复着过去的总总。我在学校对面的住宅楼前停住了摩托车,当我跨下摩托车时,发现自己竟然兴奋地勃起。我用衣服压了压,背起车上的书包走进了学校。因为上个星期我来过这里,所以这次我没用说什么宿舍守卫大妈就让我进去了,临走时我向她问了那个与师姐同住女孩的姓名,便走上楼去。
  这幢老宿舍只有三层,从前是以楼梯分界,左面为男,右面为女。现在左面的男寝已经成为了仓库。走在木质地板上,不时会传来嘎吱的响声。楼里到处都弥漫着霉味,楼道里的墙上总有着一层似有似无的水气,二楼的正厅上还贴着原来我在校时的寻物启事。拐角处敞着门的厕所里还是堆集如山的卫生纸,水房里的坏掉水龙头依然还是没有得到解决,只是随便用几条塑料布将它缠住,水还是不断地从缝隙中淌出。我走进水房洗了把脸,我看见水池里脸盆里泡着一条女人的白色内裤,似乎已经被穿了很久,上面已经有了洗不掉的黄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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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到医院的门口,王瑶突然说:“对了杜明,我这个星期天夜班。外科好像又是宋洋,你能和彭大夫换一下,陪我上夜班吗?”
“没问题。”我点了点头。王瑶笑了,然后轻轻从我手里抽出她的手。我把两只手插进白大衣口袋里说。
“对了,王瑶你能给我拿一套普外器械吗?我星期六给朋友家的狗做手术。就好别让护士长知道。”王瑶嗯了一声就蹦蹦跳跳地跑上了楼。看上去好像根本没有什么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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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到师姐的信,马上就打电话给她。师姐的声音有些平静,这让不禁多少给有些激动的我浇了些冷水。师姐问我工作的医院怎么样,我说很好,医院在郊区。院部后面全都是山,整个院子中十几棵一米多粗的大树,常常有松鼠在上面跑来跑去。很美吧?
师姐在话筒对面叹了口气说,王连璞失踪了,整个人就不见了。我哦了一声,师姐继续,他老婆报了警,说他一天没回家,也没有打电话回去,打他传呼也没有人回。从那以后,王连璞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不是很好,你也不用做他的助教了。我虽然这么说,但是我感觉师姐并不开心。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开始发现自己从来都不了解女人。
  王瑶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昨晚没有睡好。中午的时候我带着她在医院后面转,她像是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用手指紧紧地勾着我的袖口。紧张地问我,杜明,我们到后院干吗呀。
“带你转转呀,你看你现在样子。”我拉过她的手,握在了手里。带她走上山坡向医院楼背面指了指,“看那边的菊花漂亮吗?”她显得十分高兴。
“嗯,我去摘几朵。”
“喂,最好别去,知道为什么这些野菊花会长得那么好吗?”
王瑶摇摇头
“因为那连结核楼里的病人总是把他们的胸水和带血的痰水从楼上倒在那些菊花上面。”
“好恶心呀。”王瑶使劲捶了我一下,我假装很痛似的大叫,我和她走到了山坡的更一面。
“王瑶你知道那个是什么吗?”
“炉子吧。”
“对,那个是我们医院焚烧炉,每个星期一都会把用过的一次性器具还有手术切下来的大腿肉什么的放在里面烧。”
“我说的嘛,星期一医院里总有一股怪味。杜明走吧,这地方太背了,我有点害怕。”王瑶往回拉着我。
我一边跟着她往回走一边说,“那个焚烧炉可是高温焚烧,什么放进去都一下子就烧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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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毕业回家以后,我一直以为事情也许就这样结束了。可是不久,我就收到了师姐的信。这让我着实激动了许多。只有一张信纸,师姐的字很公整,信写得也是规规矩矩,规矩得好像没有任何感情。在信里,师姐告诉我,她已经开始工作,每天都是坐在解剖实验室里等着夕照从窗户透过射在自己身上那一瞬间。师姐说她有空还是会去宿舍的天台,那老宿舍已经变成她和一些留校老师的宿舍了。天台上再也不会有那个穿天蓝牛仔、桔黄t恤,光着脚的大男孩了。信的最后师姐写着,杜明想听见你的声音,想和你聊天。还有告诉你,你的第一次许愿也实现了。王连璞真的消失了。
  晚上把王瑶送回去,我刚回到家,王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王瑶在电话里的声音像个孩子,她说想听我的声音。我告诉她,我去洗澡,等一会再打给她,她很高兴地挂了电话。躺在床上,整理着我从医院拿回来的东西。我把电话夹在颈窝中,往王瑶家拨了过去。那边电话刚响一声王瑶的声音就传过了来,声音有点怪,王瑶一定拿着分机猫在被窝里。和她闲聊了几句,我没有怎么说话,王瑶又哭了起来。我不知道该不该劝她,突然电话那边传来狠狠地一句,我恨宋洋。你确定是宋洋干得吗?嗯,我这二天反复地想,一定是宋洋。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睡那么死,竟然在那时候……那时候也没有醒。
“是醚吧,上个月宋洋跟我要了些异氟醚说是要给狗做手术用的。我一边摆弄着手里装异氟醚的瓶子一边说。”
王遥的情绪开始不稳定起来,“我要告宋洋!”
“又没有证据,就算我帮你做证也不起作用,只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王瑶想了好一会说我再也不能和宋洋呆在一个医院里了。
“那就让宋洋离开医院吧。” 我随口说了一句
王瑶问:“怎么让他离开,他家卫生局有人呢。”
“那就让他消失,他一消失,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王瑶这时已经不哭了,她重复着我的话,他一消失,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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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抽了抽鼻子继续说,“我头昏昏地,开始没有感觉。可是等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下面很不舒服,还有点疼。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内裤已经被人脱了下来,就放在我身边,上面全是血和精 液。”
“王瑶,会不会是你的错觉?”
“怎么可能,难道自己被**了都没有感觉呀。” 王瑶大声地说,这让谈话突然显得尴尬起来。
好一会,我问她:“王瑶,你说会是谁干的呢?”
“宋洋,只有宋洋,那天晚上值班,整个三楼只有他一个男的。这二天他还一真跟我嘻皮笑脸的,我真想一手术刀捅死他。”王瑶恨恨地说,她上身直直的,目光里满是可怕的东西。
又过了好一会,我又问。“王瑶,干吗把这些告诉我?”
王瑶的身子软下来,靠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我不敢跟我爸妈说,也不敢去报警,太丢脸了。我就是想把这件事忘了,可是我根本忘不掉,这是我的第一次,却在这种情况下失去了。”王幽幽地说,“杜明,不知为什么,看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好受些。我想对你说这些,也许你会从此瞧不起我,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因为我一个人实在是太难受了。”
我把手从她背后绕过去把她搂住。
“王瑶让我帮你分担吧。”
王瑶从我的肩滑到我的怀里, “杜明,你喜欢我吗?”
“嗯,”我动了动,把她抱得更紧了。
杜明从你进我们手术室开始我就喜欢你了,可是现在发现了这件事,要不然我会和你在一起的。我轻轻摇晃着王瑶,慢慢地她睡着了,睡在了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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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女孩子的哭,我总是手足无措。我轻轻拍着王瑶的背,过了一会王瑶肩膀抽动的幅度越来越小,我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和师姐的头发很像,一样的光滑。
王瑶从我的身上爬起来,看着我说,“杜明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哭?”
我用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如果你想让我知道你会告诉我的。”
王瑶嗯了一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为什么那时你不在我身边,为什么要发生那样的事?”
我稍微向下坐了坐,这样会让王瑶靠得舒服些。
“杜明你知道吗?前天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我谁也不能告诉,但这种痛苦我一个人根本受不了,我痛苦得要死,我应该怎么办呀?”
我拍拍她的脸,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两手的指甲好像要嵌入我的肉中。头抵着我的肩膀。
   “我被**了。”
   “什么!”她的身体向后藏了藏。小声地说,“不,应该算迷*吧。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是谁做的。”
“怎么会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在前天晚上,我值班的时候。晚上五点多刚吃完饭,护士长和彭大夫在休息室听评书,我不喜欢听嫌烦就拿着小说去了你们男休息室,躺在外屋的床上看了一会就睡着了。结果醒来就……就……”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有看着王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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