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武大将金莲送入房间后,金莲疲倦的解开盘起的长发,用房间里的水洗了把脸,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已经进入京城,她真希望立刻就能见到妹子,用随身带的银子为妹子赎身,然后三个人一起回阳谷县,好好生活。她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夫子的事情,可总是控制不住,夫子温柔的脸庞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随后武大傻笑的样子又冒出来将夫子压下去,不出片刻,夫子的脸再占上风,两个男人好像波浪一般在金莲心里沉沉浮浮。

夫子是金莲的初恋,外貌才学身份地位无懈可击,但也正是这样的完美让金莲不由得却步。若两人还是大户人家的夫子和丫头,金莲倒也不会想那么多。可是今非昔比,夫子已跃过龙门成了人上人,金莲呢?却不清不楚地成了没嫁过人的‘武氏’。虽说若是真的解释清楚也未尝不可,但是世间人言可畏,自己和武大哥共同生活大半年,难免旁人会有微辞。若是就这么嫁给武大哥,到是不会有这种后顾之忧。虽然貌丑,但武大也心善的让人想落泪。虽然无用,但是也就是这种无用的男人才会安心于普通的居家生活,定不会在外面勾三搭四。最重要的是,武大哥的温柔体贴是金莲至今从未在第二个男人身上见到过的。像当年在村子里,隔壁的吴四叔不过是从没打过老婆,从没在外面寻欢作乐,不喝酒不赌钱一心一意过日子,就令全村的婆子媳妇们赞不绝口,都说四婶上辈子不知道积了多大的德行,才能找到这么个好丈夫。

武大比吴四叔还要好得多,他白天外出赚钱,晚上回来又会主动洗洗涮涮。他不准金莲去挑水,说是怕累到她,自己迈着两条小短腿和足有他半个人高的水桶奋战。他不准金莲洗衣刷碗,说是怕伤到她娇嫩的手,折了福气日后做不得官太太。他虽然喝酒,但是都是点到为止,决不会喝的烂醉如泥然后打老婆出气。他不赌钱,有人诱他去,他会笑着说自己还没个台子高啥也看不到。武大,会是个好丈夫。

是要嫁个比自己强千百倍的完美男人,还是选个比自己差的体贴丈夫,别说金莲,就是读惯了诗书的才女们恐怕都想不清楚。金莲索性不想,闭着眼睛和衣躺在床上,告诉自己不要做白日梦,夫子是否真的对她有过情还是不一定的事情呢。

想着愁着,一股倦意袭来,她昏昏沉沉的就要陷入梦想,忽然嘴里生出一丝甜腥的味道,她迷迷糊糊的用舌头去细品,忽然脑子里闪过一道霹雳,她的牙齿又流血了。

时隔半年,她再次品尝到那股令她心惊的味道,这次又代表什么?她六神无主的从床上爬起来,心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本能的想要找个可以依靠的东西,于是来到武大的房间,武大不在,她呆呆的站在屋子里等着,直到武大回来发现她的失魂落魄。

金莲见了武大好似见到救星,武大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听说金莲牙齿流血,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心痛。他关切地说,“可是要找个大夫去看看?疼吗?”

金莲摇摇头,惶恐地说:“武大哥,我好怕,好像又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呢。”说完眼睛里就含满了泪花,无助的看着武大。

武大不懂,他搔搔头说:“啥不好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但我从小到大,凡是遇到祸事之前,牙齿都会流血。被卖掉的时候,还有被夫人赶出府的时候,……,每次都是,从没落空过。”金莲心乱如麻,现在还会有什么祸事?她不梦想高攀榜眼,只是想要看看是否当日确有一段情缘罢了。难道是妹子?她感到不祥。

武大并不怎么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他哈哈笑着安慰金莲说:“好了金莲,不要多想,不过是你太紧张罢了。而且我倒觉得这些都是好事呢,若是你不被卖进李府,怎会遇到夫子?若是你不被夫人赶出府,说不定夫子也不会这么快离开清河县到京城来,也就不会考中,你也不会获得自由。我看这次到是预示你和夫子终究瓜熟蒂落,到时候我可要叫一声状元夫人哩。”说完武大还装模作样的给金莲施了个大礼。金莲听了他的话,想想也觉得有点道理,又见他施礼的样子滑稽可爱,不由得重新绽露笑容。

见金莲笑了,武大也开心起来,叮嘱金莲几句就把她送回房间,要她好生休息,走之前反复说有事情就大声叫,自己就在隔壁。武大矮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金莲忽然感到非常安心,于是重新躺倒床上,这次心里没有那么乱,很快就沉沉的睡去。

不知是否路途劳顿,金莲睡得不是很安稳,乱七八糟的梦一个接一个。一会梦到自己小时候带着银莲在村子里四处奔跑游戏,一会梦到自己一身绫罗绸缎,美若天仙……,不对,似乎就是天仙,在缥缈的云彩中不受任何束缚的飞翔。一晃眼,美梦不知何时变得一团昏暗,伸手不见五指,自己好似刹那间从云头跌落地府,惶惶然不知该向何处去。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闯,到处都是黑暗,忽然前方闪现一点幽光,金莲如获大赦一般向光源处急走过去,到了近前却见到好一大堆柴火,上面架着一口大锅,里面似乎满满煮着一下子食物。四下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声音,她感到寒冷和恐惧,又忽然觉得非常饥饿,于是她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探头去看,发现是一锅肉汤,大块大块的肉在锅内翻滚。手里忽然多了一双筷子,虽然心里隐约有个念头在提醒自己不要动手,但是空空如也的五脏六腑嘶叫着要吃东西,她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到还想着要先问过主人才能吃,但是手却已经不受控制的伸了出去。

就在一瞬间,她意识到这是个梦,因为不仅没有声音和味道,位于沸腾的锅上的手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热度,她捞起一块肉,送到嘴边。脑子里又是一阵锣鼓大作,好像是老奶奶的声音传来,“勿以恶小而为之,不要做错事啊。”她迷迷糊糊的将手放下,是啊,怎么能不经主人允许就偷吃呢?偷可是不行的,她想要将肉放回锅里。

但是梦忽然多了诱惑,锅里的肉染上色彩,有红有白,挂着层闪闪的油光,看起来非常诱人。口水在饥渴的嘴里打转,食欲战胜道德,她想着:先吃一小块,等主人来了付钱给他就好。肉即将入口,心里却又闪过一个声音,娇滴滴的,似曾相识,声音急切地说:“姐姐,咱们要一起清清白白的来,一起清清白白的去,莫以为是小事小非就放松了自己啊!”

金莲迷迷糊糊的,肚子里饥饿难耐,脑子里又嗡嗡的响着各种阻挠的声音,筷子上的一块肉上上下下,一会拿远一会拉近。正在不知所措之际,梦却加了一脚,这次多了味道,阵阵肉香扑鼻而来,引得人食指大动,脑子里的声音被食欲冲散,金莲快乐的将肉送入口中,一口咬下。嗯~~~~,她满足的发出一声呻吟,肥厚多汁,美味至极。她将肉吞下,伸出筷子想要再夹一块,肉块仍然在锅里翻滚,就在金莲的筷子伸过去的时候,一大块肉被沸腾的卤汁推上表面,金莲在梦里笑,好大的一块肉,这厨子好懒。金莲顽皮的用筷子去戳那块肉,肉在锅里掉了个个,凹凸不平的一面浮上来正冲着金莲。竟然是一张清晰的人脸,金莲放声尖叫,尖叫,这尖叫声从梦里延续到现实,当金莲从恶梦中尖叫着醒来的时候,眼前仍然清晰的保留着锅里那个浮上浮下的人头 ——— 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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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有了链接大家都自己找着看了dozingoff.
那我就不贴罗dozingo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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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大约十多天后,武大赶着马车进入京师,这是他第一次进京,这也是他第一次做主出远门。半年之前,他还以为自己会在清河县一直卖烧饼卖到死为止,从来没有离开过老家半步,弟弟曾经要他一起离开,到外面去闯闯,可是他不敢。他有时候也会奇怪,为什么一奶同胞的两兄弟,差别会这么大?弟弟孔武有力,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在的时候,清河县绝对没人敢欺负自己。看看自己呢……,到像是老天成心开了个玩笑,他不愿多想自己的缺陷,街上行人很多,他很小心的驾车。

武大的样子在见多识广的汴京人眼里,也是怪滑稽的,他们好多还以为是外乡的杂耍班子进京卖艺,几个半大孩子追着马车跑了好几条街。武大心里非常紧张,见到一家看起来满干净的客栈就停下来,先走进去问有没有房间。伙计迎出来,虽然看得出他很想笑,但是还是板住了,毕恭毕敬的问武大要什么样的房间。武大心里赞一声,到底是京师,还是不一样,要是老家或者阳谷县的伙计,现在嘴角早就撇到耳后去了,说不定还会呼朋唤友出来看‘好耍子’。他问都有什么样的房间,多少钱一天。伙计蹦豆似的把共分5等的客房都详细数了一遍,武大被房价吓了一跳,这里最下等的大通铺的价钱,在老家可以住单房了。见武大面有难色,伙计机灵的说,“这位大爷,一分钱一分货,小店在京师这天子脚下绝不敢晃价,您可以四处去转转,肯定能找到比我们这里便宜的,但是绝对和我们这里没得比。而且大考已过,很多考生都离开了,我们这里才有不少空房,您要是有心要住下,我们可以给您打个八折,您要是住的日子多的话还可以再商量。”

武大仔细想了想,决定还是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让金莲好好休息一下。这家店看起来安全干净,而且从伙计的态度上看也让人觉得很舒服,训练有素,身上也带了不少钱,不能委屈了金莲。他对伙计很干脆地说,“给我一间普通的单房,一个大通铺的位子。”伙计以为武大是陪主子出门的车夫,于是说,“不在一起吗?我们这里也有给主仆准备的房间,比单房只多50文,房间大很多,可以加地铺。比分开住要合算呢,又方便。”

武大尴尬的摇摇头说,“是我和我娘……,哦,不是,是我妹子,住在一起不方便。”妹子二字出口,武大的心情发酸,很快,他就要连叫妹子的机会都没了。日后,说不定见面还要下跪磕头,参拜榜眼夫人。伙计恍然大悟的样子,他仔细想了想,对武大说,“这位大哥,不是我故意要拉你多花钱,但是毕竟你们是异乡人,京城最近也很乱,你妹子一个人住房间,你又离得那么远,出了什么事可是哪多哪少啊?要不这样,最近刚刚空出不少房间,一时半会儿住不满,我就便宜点给你两个靠着的房间,价钱比单房加通铺只多20文。只要房间不满,您就先这么住着,您看这怎么样?”

伙计说得诚恳,武大闻言大喜,一个劲的给伙计作揖,连声说多谢小哥,伙计连忙回礼说还要多谢武大照顾他的生意。武大和伙计去看了房间,见窗明几净,武大非常满意,付了押金,就到外面将马车赶到后院,将金莲搀扶下来扶进房间休息,然后自己一人将行李搬进房间。带的东西很多,他又短手短脚,搬起来很费劲,连搬了几趟才搬完。

当他最后一趟将自己的毯子和衣服包抱进房间的时候,二楼忽然连滚带爬的冲出几个客人,几个高头大马的男人全都惊恐万状,嘴里不停的大叫着:“有鬼,有鬼,这店子果然闹鬼,我们不住了,退房退房。”刚才的伙计连忙走过来安抚,但是几个客人已经是吓得魂飞魄散,说什么也不肯再住,甚至连多出的押金什么的都不要了,屁滚尿流的逃出客栈。

伙计见了,重重叹了口气,回头发现武大傻乎乎的抱着东西站在一边,他无奈的说,“这位大哥,抱歉我刚才没和你说,最近京城不太平,经常说有鬼,我们这店里最近也有客人说见鬼,所以空房才这么多。若是您介意,我现在可以帮您退房,押金全退。”

武大嘿嘿傻笑两声说,“不必了,人家不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吗?我不怕,我妹子更不用怕。小哥放心,我看你这店子挺好的,不像有不干净的东西,我住了。”伙计听了大喜,虽然只是两个客人,还是用了相当便宜的价钱,但也总比整个客栈全空的好,老板回来也算是有个交待。他向武大道谢后告诉他如有需要尽管找他,他的名字叫吴顺,然后又到别处忙活去了。

武大抱着东西回到自己的房间,放下对他来说小山一样的东西,刚刚喘匀一口气,忽然发现自己在地上的影子旁边还有一个影子。他头皮发炸,心里想:难道这么快就见鬼了?但是转念一想,不是说鬼没有影子吗?再说自己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怕它做甚?想到这里,他猛然回身。正好对上一双直勾勾的眼睛,他吓得大叫一声,向旁边跳开几步。

眼睛的主人也吓了一大跳,向后退了几步,手放在心口上,似乎想要把狂跳的心压制住。武大定睛一看,原来是金莲。只见金莲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六神无主的站在那里,惊恐无助的看着武大,本来就已经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看起来有些吓人。

武大心想不好,难道金莲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迷住了?他试探着问,“金莲啊,怎么了?怎么不回房休息?”

金莲呆呆的站着,表情不变,仍然是惊恐苍白的样子,过了好久,她才带着哭腔说:“武大哥,我的牙齿……,又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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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李夫人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已经将近四更天了。她疲惫不堪的坐在梳妆台前,让小凤和小雀帮她将头上繁复的发簪取下来,解开盘发,用玉梳子一遍一遍的梳头。几盏油灯的光线在铜镜里跳跃,将昏黄的屋子内的东西都扭曲着映照出来。李夫人目光比平时呆滞,呆呆的看着一只白皙的手拿着梳子在她头上一上一下的梳理。小凤的手法不错,但是和当年的金莲还是差了一大截。现在想起来,金莲是全心全意地崇拜着李夫人,将服侍她看作是一种荣耀。每天梳头的时候,她总是那么全神贯注,小心再小心,手法力道拿捏的正正好好,好像李夫人头上的每一根头发都是金子打造的。想起金莲,李夫人心里一阵悸动,金莲在她心底已经成了一种禁忌,一个充满恐惧的黑洞。每次想到金莲一身大红含泪拜别的样子,李夫人就觉得呼吸困难。

她不敢再想,忘了吧,忘了吧。金莲已经不在清河县了,没什么好怕的。只可惜,人骗人易,人骗己难。金莲的样子还是在李夫人的眼前晃来晃去,李夫人的心跳越来越乱,她烦躁的遣退小凤和小雀,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圈,还是安静不下来,干脆回到佛堂拣了一部大悲咒念了起来。小凤见了,也不劝,从她来到李府开始,李夫人就是这样,经常半夜睡不着去佛堂念经。她打发几个已经眼皮发粘的小丫头回房去睡,自己强大精神站在佛堂外面候着。几个小丫头如获大赦一般回房补眠去了,小雀也跟在后面,但是她离开之后,几次回头,凝视坚定地站在佛堂外面的小凤片刻,然后才转身离开。

与李府的彻夜未眠相比,露宿野外的金莲却睡得非常安稳,她一个人睡在马车里面,武大很细心,枕头被子都被的齐全,让金莲睡得舒舒服服的。武大睡在马车外面的火堆旁,虽然只有一条破毡毯傍身,但是每次起来到马车前探视,听到金莲匀称的呼吸声,他就会感到无比的满足。自己心仪的女子在自己的护卫下安心的睡去,他觉得腰板硬了很多,开始觉得自己也有点‘男人味’。

为了不惊动别人,武大在城里租了辆马车和两匹马,带齐用具就出发了,和邻居只说是送金莲回娘家看看,邻家的婆子们都纷纷夸奖武大有心,说金莲嫁的不错。武大红着脸嘿嘿的笑,金莲也双颊绯红,低头微笑不语,俨然一幅恩爱小夫妻的样子。

虽说武大的样子无论走到哪里都算是奇丑,但是各地的民风的确不同,有人就会觉得外表(尤其是男人的外表)并不重要,还是看人品,而且对身有残疾的人会更加照顾而不是大肆凌辱,阳谷县就是如此。武大外表随丑,但是丑的滑稽,并不讨厌。而且日子久了人们也都会感到武大为人忠厚老实,而且很是热心,心胸还非常宽广(以前被欺负惯了),所以在阳谷县还交了几个好朋友,其中最要好的就是经常用自家酿的酒和武大换烧饼吃的何九叔,每次武大路过遇到他,两人都会坐下来就着油盐烧饼喝上两杯,就当作一顿饭。这次武大带着金莲回乡,何九叔还专门装了两瓶酒过来塞给武大要他路上暖身子。

两人紧赶慢赶走了一天,错过店头,干脆露宿在野外。趁着天还没全黑,金莲在林子里快乐的采了好多野菜,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然后升起灶火,用带来的锅煮了锅鲜菜汤,里面还放了几块肉干,闻起来就清香扑鼻。两人将一锅汤和几块干粮吃的干干净净,收拾妥当后,金莲忽然兴致大发,指着天上的星星问个不停,问这个是什么星,那个可有什么典故。武大知道的不多,只能搔搔头傻笑,金莲毫不在意,仍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武大见金莲兴奋的样子,心生怜悯,想到她被卖入李府后过的就是笼中鸟的生活,之前唯一一次远行的经历,还是从家中被卖出。他暗自叹了口气,打定主意,日后要经常带金莲出门走走。金莲和武大如同对牛弹琴,但是还是兴致勃勃地弹了大半夜才回车内去睡,可怜武大到最后还是没有听出那弦外之音……。

两人大约走了四五天,才靠近金莲的老家,一个偏僻至极的小村子。金莲不敢进村,偷偷到村外的坟地里去找到祖母的坟头,大哭了一场,又烧了好些纸和供品。毕竟是乡亲一场,虽然潘家近几年的名声被潘玉树糟蹋得一塌糊涂,但是老人家也是可怜人,所以乡邻们还是从自己不宽裕的腰包里集了点钱,将老太太薄薄葬了。无论如何,起码还有个坟头,有块歪歪扭扭的木板插在前面,给金莲指出了祖母最后的安身之地。想起从小祖母的疼爱,金莲的眼泪就止不住,而且这悲切感还很会找搭档,硬是勾起金莲被卖后的种种委屈,最后还是武大好不容易才劝住。提醒金莲还要进京去救银莲,她这才止住悲声,在祖母坟前磕了好几个头,要祖母在天之灵保佑远逃的父母弟弟平安无事,保佑能将妹子救出火坑,保佑自己能嫁得如意郎君,有个安稳的归宿。

金莲祈祷的声音很大,武大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最后一句。他喉咙一紧,感到满嘴都是苦涩,这次进京,除了银莲的事情以外,应该还有已经金榜高中的夫子吧?虽然金莲没说,但是武大也猜得到。夫子温文尔雅,年轻英俊,现在更是前途无量,两人本来就两情相悦,只是被人私心棒打鸳鸯。这次既然知道双方下落,去和夫子解释清楚来龙去脉,让二人再续前缘,郎才女貌,岂不是天作之合。武大对自己下令,无论如何,也要给金莲找到个如意郎君。这不仅是他对潘管事的诺言,更是他能为金莲做的最好的安排。

两人上了马车,金莲犹犹豫豫,愁眉紧锁,眼神定在老家的方向。武大知道她舍不得老家,很想回去看看,但是又怕遇到苦主惹来麻烦。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忽然想到个办法。他问金莲老家房子的位置和样子,然后让金莲回到车内,把门窗都关紧,然后自己赶着马进了村子。一直走到一个不大的破院子,和金莲的描述分毫不差,里面正好有个村妇正在院内喂鸡,武大走过去施礼,说自己和妻子走错了路,来到这个村子,妻子口渴想讨口水喝。村妇爽快地答应,从屋内端了碗水出来,武大将水递进马车,车门打开的一刹那,金莲的泪眼中闪现出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老家,一切依旧。她匆匆将碗里的水喝下,仍然是记忆里的味道,这是老家的水,老家的味道!

武大将碗还给村妇,再三道谢后,赶着马车离开村子,向通往京城的官道走去。一路上,两个人没有说话,只隐约听金莲的抽泣声,武大心烦,将何九叔送的酒拿出来,由着马自己往前跑,自己靠在车身上喝酒。

两瓶酒就快喝完的时候,车子里传来金莲幽幽的声音,“武大哥,谢谢你……。”

武大靠在车身上,心满意足的傻笑。一板之隔的后面,几乎同一位置上,靠着金莲。若是没有车身,从侧面看上去,两人是背靠背,依靠在一起。

可惜,那块木板是存在的,将两个人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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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从正午开席,一直闹到天色转暗,很多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大人物们也都醉的往了形象,一会儿抱着这个姐儿要亲嘴儿,一会儿拉着过来添酒的小丫头要‘乐一下’。潘管事是席间最清醒的人,他不断地在客人之间周旋,但是闲暇时,眼神却会飘向后院。

一轮明月缓缓显现在墨蓝色的夜空中,潘管事叫小厮们添加灯火,一个年轻的小厮走到潘管事旁边的柱子上点燃灯笼,他手脚麻利,看起来浑身都是力气,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他点燃灯笼,转身向下一个走去的时候,潘管事似乎喉咙不舒服似的咳了几声,小厮脚下顿了顿,但并未停留,继续快步往前走,很快将院子里所有的灯笼全都点起,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小心的退下去了。

酒宴继续,吵吵闹闹,欢欢乐乐。忽然,后院一阵大乱,几个新进府的小厮吵吵嚷嚷的跑过来,对李老爷说,“老爷快去后面看看吧!出事了,出事了,夫人已经气的晕过去了。”李老爷闻言吓得一激灵,手忙脚乱的想要起身,可是以来身体发福行动不便,二来已经喝了一天,早就带着七分醉意。还是旁边作陪的二姨娘乖巧,立刻上前将李老爷扶起,潘管事也立刻赶过来低声训斥小厮道:“来了这么久还不懂规矩!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么大惊小怪的。”刚才走过潘管事身旁添灯的小厮垂首恭敬地说,“回总管大爷,真的出大事了,您和老爷快过去瞧瞧吧。”这小厮抬眼看了一旁的赵老板一眼,接着说,“夫人说了,请赵大爷也要过去……。”

众人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都一窝蜂的跟着往后院涌,为首的是惊魂不定的李老爷,和脸色阴沉的潘管事。小厮领着一行人来到后面的客房,那里已经挤了一大堆的丫环婆子,潘管事将她们喝散,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进院子。因为客房里面现在没有住人,也就没挂灯笼,一片漆黑,只有一个房间里面灯火通明,还有好几个人影晃来晃去。李老爷不暇思索的抬腿进了那个客房,一进门,几个人全都傻了。

只见房间正中的八仙桌旁歪坐着李夫人,她双目紧闭,眉头拧得都能掉下几根眉毛来,正靠在贴身大丫头段小凤的身上,浑身颤抖,胸脯起伏不定,看得出情绪非常激动。段小凤一边给李夫人揉太阳穴,一边轻声地安慰李夫人,说些要她‘放宽心,气坏了身子可不值’之类的话。地上站着夫人房里的几个丫头婆子,但是还跪着两个衣冠不整的人,一男一女,定睛看去,竟然是刚刚和李家千金定了亲的赵公子,和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小眉。两个人都低着头跪在地上,小眉哭哭啼啼个不停,见到李老爷等人走进来,赵公子立刻跪爬到自己的父亲身边,要亲爹帮他做主,小眉则是不管不顾的对着老爷喊‘老爷救我’。

众人心里都有了数,李老爷被小眉叫得心烦,走过去狠狠踢了她两脚,小眉滚到一边缩起身子继续哭泣起来。李夫人睁开眼睛,两眼充满血丝,看起来简直像刚从地府里跑出来的阎罗奶奶。她见李老爷的动作,冷哼一声道:“老爷倒是好人缘,我的丫头见了你到像见了亲人,不知老爷平日里和她什么交情呢?”李老爷心里烦闷,但是情知自己和老婆手下的小丫头不干不净的也是理亏,正不知说什么好。段小凤却开口在夫人耳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夫人到不要冤枉了老爷,我来了几个月,也留心了一下。偏巧有一晚被我看到这丫头偷偷溜到老爷房里去,那无耻的样子我都不知怎么说,但老爷可丝毫没动心,把她给赶出来了。我怕夫人知道了生气,而且她也没真的做什么,所以就自作主张没有禀报夫人,哪知道这丫头不死心,竟然又和少爷做出这等丑事,还是在这么一天……。”看到李夫人气的已经快要喘不上气,小凤没有接着往下说,忙着给夫人抚胸敲背。

李老爷也想起来自己这几个月确实都没有再和小眉亲近过,小眉也的确有一次过来缠自己,当时正在心烦,就把她给赶出去了,却没想到正好被小凤看到。小凤的话到像是给他脱了罪,他腰板硬了起来,对李夫人吹胡子瞪眼的说,“听到没有!你当我是什么人呢?连这种不知廉耻的货色都要。”

潘管事见李老爷和夫人快要成了主角,从旁边走出来,对李老爷小心地说,“老爷,夫人也是被气糊涂了,您二位先消消火,现在还有大事要处理呢。”说完他恭敬的对李夫人说,“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您先说说,老爷才好定夺嘛。”

李夫人心里刚刚燃起的火苗立刻又烧到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头上,她用颤抖的手指着赵公子和小眉,咬牙切齿地说,“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我,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事情,他们竟然做得出。”夫人陪房过来的一个婆子接过口,说:“还是让我老婆子来告诉老爷吧,夫人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平时参禅拜佛,这种腌臜事情,怕污了夫人的口,就豁出我这粗婆子的一张老脸吧。”李夫人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对婆子点点头,然后又靠回小凤的身上,要小凤给她揉太阳穴。

老婆子走上前几步,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成为‘达官贵人’们的视线焦点,多少有点兴奋,就用唱大戏似的夸张动作和声调对众人讲述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可喜这婆子到还有点说书的天赋,说的详详细细,清清楚楚,就是里面稍有点夸张。众人从婆子的描述里面才算是知道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和大家的猜想八九不离十。

当晚,夫人听说赵公子喝醉了到客房休息,就派人去送解酒汤。本来是派的小雀,但是小雀正好有事,就让小眉去送了。过了大半天,正在伺候夫人的小凤忽然发现小眉还没有回来,就派小雀去看了一眼,小雀回来后奇怪的说姑爷的房里还是黑黑的,不像有人,但是她好像又听到小眉的声音。她不敢乱动,就回来问该不该叫醒姑爷问一下。小凤觉得不对,带着小雀又去了一趟。屋子里果然没有点灯,她趴到门上仔细听里面的动静,没想到竟然听得她面红耳赤心惊胆战,她立刻叫小雀去把夫人请过来。等夫人到了,叫个两个婆子把门撞开,然后就看到小眉和赵公子赤身裸体的在床上滚成一团,李夫人当时就气的晕了过去。小凤见了不好,又觉得自己没法做主,急忙叫人到前面去请老爷。所幸的是夫人不一会儿就被救醒,但还是气的不轻,然后老爷们就进来了……。

赵老板听了简直想立刻把儿子活活打死,他心里把儿子都快骂化了,“你个没福气的小兔崽子,等你在李家做了主,什么不是你的?!偏偏在定亲的日子里和个贱丫头搞出这种事情,平日里在自个家里你倒是人五人六的,连你庶出的哥哥都瞧不上,嫌他亲娘曾经是你娘的陪房丫头。到这里你倒是把个丫头给当宝了!今天这事情要是就这么坏在你手里,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他是个粗人,心里恼儿子,手下也不闲着,抓起儿子就是几个大耳光,赵公子哪里受过这个待遇,鼻青脸肿的在地上乱爬,哭爹喊娘,更是丑陋不堪。李夫人不由得摇摇头,不知自己发了什么疯,竟然给女儿找了这么个男人。

李老爷也不能闲着,赵老板连自家儿子都打了,他要是不收拾小眉说不过去。于是他叫人拿了鞭子进来,小眉哭得头昏脑胀,也不知道逃也不知道求饶,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是拼命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脑子里始终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鞭子落下,在她身上打出一道道的血口子,她才尖叫起来,拼命求饶。李老爷直打了十几鞭,潘管事才走上前去抓住鞭子,要李老爷先消消气,慢慢处理。

看到小眉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抽泣,李夫人的气也消了点儿。她对站在门外看热闹的客人们苦笑一下,说:“家门管教不严,除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让大家见笑了。我和老爷都气糊涂了,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知事大人也在,倒是给我们出个主意,按道理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为好。”

县里的知事支支吾吾半天,他和赵老板算起来还算是姻亲,因为赵老板的小老婆和他的三房是亲姐妹,虽说这么多人面前不好太过偏向,但是想到这门姻缘若是成了,对自己也很有好处。他打定主意,不管成不成,自己还是得为自家人(自己)打算,于是他拿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李夫人,若是我看的话,今天这事到也不算什么。老爷收了陪房丫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倒不如就当这丫头是赵公子先收了房,日后和小姐一起侍奉姑爷,倒也是美事一桩,李夫人平日里最讲究这行善积德,这次倒不如做个善事,放着小丫头一马吧。”

听知事这么一说,别说李夫人,连李老爷都差点背过气去。他倒是把奸夫给摘得一干二净,虽说过门后被收房的丫头是不少,但一般也是做正室先点头才行。要说刚定亲就先到老丈人家把丫头都给收了,这还真没听说过。现在就如此嚣张,日后真的成了亲,自家女儿可有好日子过?李老爷正要开骂,王家当铺的新人掌柜段和却打着哈哈从后面挤上来,毫不留情面的对知事说:“知事大人到还真是帮亲不帮理,先不说这收房娶小是不是该先由丫头的主人同意,单说赵公子身为一个读书人,该不该干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还是在定亲的当晚,若是就这么让他过去了,别人不说李家好心,到说李家没用呢!”

县知事被说了个大红脸,后面的人又议论纷纷,说段和说的有理,他更觉没脸,干脆转身拂袖而去,说这事他管不了,要避嫌。见赵家最有力的帮手走了,众人的评论开始往李家倾斜。赵老板见了急得没办法,但就这么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他怎么也不甘心。于是他走上前给李老爷李夫人深深施礼,然后满头是汗地说:“亲家,这事千错万错都是小犬的错,但他也是今晚喝醉了,又受了这贱丫头的勾引,一时把持不住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还请给他一次机会。”

李老爷和李夫人不说话,潘管事到站出来,对李老爷说,“老爷,赵老板说的有理。公子的品行平日里是有口皆碑的,近日怕真是一时糊涂,能改过就好了。退婚对小姐的名声也不好,倒不如就这么先等等,看看赵公子的表现再说。”李老爷平日里很听潘管事的话,相信他的决定一定没有问题,脸色不由得开始缓和起来。但是李夫人近日里对潘管事的芥蒂越来越深,她本能的想要抗拒潘管事的所有提议。她自己不说话,但是给身后的小凤使了个眼色。小凤见了,立刻从夫人身后走出来,对李老爷施礼说,“老爷还请三思,刚才还有些事情,小女子因为羞口所以没有说出来,现在关系到小姐的终身幸福,我也就说了。刚才我在门外听动静的时候,分明听到赵公子和小眉在打情骂俏,绝非小眉一人的责任。而且我还听赵公子给小眉许诺说日后要将她立为二房,小姐有的她都有,甚至还提了一些什么等李家到手就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一席话听得李老爷火冒三丈,赵家父子手脚冰凉。赵老板拎着儿子的领子说,“你真的说过这些?!”赵公子生怕父亲又要打他,哭喊着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只记得我喝醉了,然后醒过来就看到这女人光溜溜躺在我床上,我什么都不记得~~”

潘管事叹了口气说,“现在人赃俱获,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老爷夫人,小人刚才不知道这些内情,说了糊涂话,还请老爷不要怪罪。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主意了,这是小姐的亲事,还是老爷夫人定夺吧。”说完退到一边。

段和冷笑一声,道:“既然不知内情就不要乱说话,除了这种丑事,这亲事还要他做甚?小姐才貌双全,难道在这偌大的清河县还找不到个合适的男人?”赵老板听了拿那对死鱼眼像要剐了段和似的瞪着他。李老爷皱着眉头,眼睛还是往潘管事那里瞟,见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到好像不甚同意段和的话,李老爷正想要开口。李夫人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怒气冲冲的说,“按理说这当家的事情不应该由我这个妇道人家做主,但是这是我宝贝女儿的婚事,我这做娘的总不能旁观。段掌柜说的有理,若是就这么算了,到好像我女儿没人要似的。赵公子的品行有口皆碑,才学出众,一定也能找到好姻缘,我们李家就不高攀了。明日,我就派人将聘礼送回,这亲事就算了。”

赵老板还要辩解,外面却又乱了起来,几个丫环婆子跑进来说小姐要自尽,听得李夫人和李老爷两腿发软,带着人往女儿的院子里去了。进去后,见李小姐哭得花容失色,一个会儿说要去上吊,一会儿说要去做尼姑。李夫人和李老爷连忙安慰女儿,一直忙了大半夜李小姐才安静下来。赵老板心知事情已无转机,留下来反而丢脸,于是骂骂咧咧的推着儿子走了。客人见了,也都纷纷告辞,潘管事急忙跟在后面一一送出府外,看着车马人轿都妥当了才转身回府。

他进门的时候正好段和往外走,两人好似没有看到对方似的,擦身而过。几个李府的下人见了,都说潘老狗这下子是遇到对手了,日后李家和王家的生意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风波呢。一个小厮听了,嘿嘿笑了两声,跑进去,拿了个灯笼跟在潘管事后面,两人走到没人的地方,潘管事也不回头,只牵动嘴角说,“干得不错。”小厮还是嘿嘿的笑,但是脸上是很自豪的样子,在灯下看得清楚,竟然就是当日里在李家粮行门口打翻货筐的小苦力。今天一身干净的下人装束,头发梳得溜光水滑,和当日简直判若两人。

潘管事回到客房,门外仍然很多下人对着里面指指点点,潘管事吆喝大家回去做事,众人这才依依不舍的散了。潘管事走进屋去,小眉仍然躺在地上,抽泣声有一搭无一搭,了无生气。潘管事走近,看到小眉两眼发直,好像已经傻了。他脸上毫无怜悯,只是站在那里盯着地上的女人。

小眉并没有傻,她只是还在回想,想回忆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能想起的是自己端着汤,伺候赵公子喝下大半碗。她当时的确是幻想过和赵公子能有点什么,不做老爷的姨太太,做姑爷的姨太太也是一样,何况这赵公子年轻英俊。后来不知怎么头就晕了,只觉得浑身发烫,印象中依稀是记得和赵公子滚到床上,……,然后门开了。中间发生什么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像是在梦中,什么调情,说要做二房,难道真的是梦?这一切都是一场恶梦?

小眉还在胡思乱想,门外进来一个婆子,见潘管事在这里喜出望外,说:“哎呀,您在这里到省了事,老爷刚才让我过来对您说,在夫人回来之前,把这丫头赶出去吧,免得夫人见了又生气。”潘管事笑着点头,婆子满意地走了,走的时候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说什么这种女人该被沉塘。见婆子走远了,潘管事对身后的小厮说,“好了,让铁头过来把她带出去吧,就按我以前吩咐的办。”

小厮听了把灯笼插在门边,一溜烟的跑了,过了片刻,一个健壮的汉子走进来,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将小眉从地上扯起来,半拖半走的带到后门,丢上一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绝尘而去。

潘管事自己拿着灯笼站在寂静无人的李府大院里,一片黑暗中只有这一点光明包围着他。他喃喃的说,“人不报天报,天不报人来报。”

对李家来说,这才不过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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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潘管事走后,金莲立刻和武大提了自己的想法,武大果然傻笑着一口答应下来,还去把藏在暗处的银子都拿出来,说要去打理潘家的事情。虽说这些银子大部分是金莲陪嫁过来的东西换的,还有一些是潘管事无论如何要他们留着备用,都是本金莲带来的钱,但是金莲还是觉得感动。两个人稍作收拾,第二天就雇了辆车,先往金莲的老家去了。

另一边,潘管事正在李府布置酒宴,款待李府的娇客。酒席是专门把清河县首屈一指的大厨杜老三请到李府准备的,鸡鸭鱼肉都算是平常菜,李老爷专门还要人到山里去打了很多野味。还把清河县内少数几个能上得了大场面的名妓给请了过来,专为添彩。为此,所有的小厮丫头们都还做了新衣,到处张灯结彩,虽说只是定亲,但场面比普通人家过门还要大。

酒席正酣,潘管事笑呵呵的四处招呼客人。好酒好菜,还有美人作伴,参加宴会的文人墨客富商官员们那用得着他来招呼。他趁个空子退下来,站到一边,眼神却还放在主位上面。就连平日里从不在这种场合露面的李夫人也来了,穿着一身大红的衣服,喜气洋洋,她似乎早已忘了金莲。但是潘管事知道,李夫人经常夜无安眠,在佛堂里的时候还经常祈求老天原谅她的罪过。想象着李夫人对未来的报应恐惧万分的样子,潘管事笑了。

李夫人身后站着两个丫头,一个是小眉,另一个是从外地买来顶金莲的位子的。买新丫头的时候,一切都是夫人自己的心腹去经手。本来还以为至少可以成为大丫头的小眉丝毫没占到便宜,而且自从金莲走后,老爷几乎再也没几过夫人的院子,也没再找过小眉。她只要想起来就觉得气恼,唯有想到金莲这辈子就只能睡在那么丑陋的男人身边才能让她感到心理平衡些。幸福可以从比较中而来,当有一口饭吃的时候,看到别人在吃大鱼大肉,嘴里的干饭就味同嚼蜡。假如是看着一个乞丐饥饿而且羡慕的眼神,这口饭似乎就变得可口起来。小眉就是这样,而且她现在还在打这个新丫头的主意,天天等着挑个错处出来去夫人面前挑拨。不过新来的这个叫做小段的姑娘也不是好惹的,她是王家当铺行里新任掌柜的妹子,靠山很硬,她入府作丫头,与其说是伺候夫人,倒不如说是代兄长表忠心。人和他哥哥一样精明强干,而且不知为什么,小眉总觉得她瞧不起自己。

坐在李老爷旁边的,是茶铺的赵老板,他家在清河县的闹市区里有两家茶铺,生意相当红火,但是和李家的财势根本没法比。李家之所以愿意将女儿嫁过去,是因为赵老板有个在乡试里进前几名的儿子。潘管事看着席上那个完全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心里暗暗冷笑。

张夫子高中三甲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清河县,或许是因为路途遥远,而且张夫子在这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所以没有急着叫人来报喜,潘管事也是在派人去查探他的下落时才发现的。如果李府知道这件事情,定不会再把这小子当宝贝,一定还是会死皮赖脸的跑过去提亲。现在是因为女儿大了,有没有张夫子的消息,所以又在县里找了个‘有状元像’的子弟先订了亲。想到金莲就是为此而被牺牲,潘管事看向宴席时一片漠然。

“老潘,过来,过来,咱们哥俩喝一杯。”李老爷打着舌头站起来,招手叫潘管事过来。潘管事苦笑一下,老爷又喝醉了,唉……,告诉他多少次不要在人前表现的这么亲近,可是只要他一喝醉就什么都忘了。潘管事急忙换上一副‘管家’脸走上去,到李老爷身边垂手站着。李老爷虽然醉,但是心里还是打着小算盘,他想到日后李家的生意很可能也会由女婿帮忙打理,所以现在就打算把自己最信任的潘管事介绍给赵家人。他拿起酒杯,要潘管事和未来的姑爷喝一杯。潘管事诚惶诚恐的接过酒,走到赵少爷的面前敬酒。

虽然赵家生意不大,但是这位赵公子的架子可是大的能踩着去摸天。他不屑和一个管家喝酒,但是看在未来丈人的面子上,还是爱搭不理的回了一杯。一杯酒下肚,李老爷觉得就算是熟人了,他拍着潘管事的肩膀,对女婿说,“老潘可是我们李家的头号大功臣,里里外外都是他在打理,日后你少不得向他讨教呢。”

潘管事不语,赵公子却是不服气,不好去驳丈人,他打了个哈哈,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倒是对潘管事说笑起来,“这位就是清河县闻名遐迩的潘管事喽,久闻大名,哈哈~~!人称什么来着?潘老狗,哈哈哈哈~~~~,倒还真是恰当。”

这话说得不敬,但是席上的人谁都没觉得做主人拿下人开心有什么的,反而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李老爷的脸色倒是变坏了,他和潘管事真的是多年知交,虽然在人前总还有个主仆之分,但是心里确是拿潘管事做兄弟看的。趁着酒劲,他猛地一拍桌子,对赵公子说:“小子,读了这么多书可知道个礼数二字不?不说老潘在我李家多年的功劳,就说他年岁近你父亲,你也不该这么对他无理。”

席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僵了,赵公子张口结舌的站在那里,刚刚的笑容还凝在脸上,不知如何是好。其他的客人也是坐在一边面面相睽,不知李老爷什么时候开始讲究‘礼数’了。平日里,只要是他看着不顺眼的,就算是七八十岁的老苍头也照打不误。赵老板不敢得罪财大气粗的李家,连忙起身训斥儿子。赵公子不服气的对潘管事做了个诺,算是赔礼。见李老爷还是不依不饶的样子,李夫人在一边清咳两声,然后慢条斯理的劝丈夫,“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过是小孩子开个玩笑,老爷又何必发这么大脾气。佛祖可说了,嗔怒也是一大罪过,日后都有报应的,老爷还是放开心胸吧。”

本来这些报应业孽之事对李老爷最管用,可惜现在李老爷已经不买账了,金莲一事让他看清楚很多东西。他冷笑两声,对李夫人说:“夫人说的是,坏事还是不要干的好,就算是干下了,也该往别人头上推,倒是不知下地府的时候阎王爷的账目是记在谁头上的。”李夫人脸色大变,她极力忘记的事情被丈夫翻上来,还在这么多人面前打开来摊在她面前。她不敢和丈夫现在吵闹,生怕他会说出更多,只说了一句,“老爷你真是醉了,罢罢罢,我也不多劝你。”说完,眼神却是求救似的投向一直在一边不做声的潘管事。

潘管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受到夫人的暗示,他抬起头笑着打圆场,说:“老爷,夫人说的有道理,赵公子不过是个孩子,说话口无遮拦些罢了,总比那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人要强得多。再说,狗乃忠心护主者,小人倒觉得是荣耀呢。”

见他这么说,李老爷才愤愤地坐下,众人也重新拿起酒杯筷子,但是气氛和之前还是不能相比了。李夫人坐在一边,潘管事的话让她觉得发毛,难道他知道了?她想从潘管事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潘管事的表情和往常一样,谦卑而诚恳。自从金莲走后,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生活如旧,但是李夫人总觉得不安心。丈夫对自己的态度比以前还要疏远,潘管事经常出入老爷的书房,在里面一待就是几个时辰。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没来由的心慌。所以她拒绝潘管事‘把小眉升为大丫头’的提议,还要自己陪嫁过来的心腹去外面物色一个新的。而且,她还要人去给自家的铺行找了个新的掌柜,以前那个很受潘管事赏识的正好年纪也大了,给了些银子要他回乡养老。这新掌柜倒也不负重望,很快稳下生意,而且几次报告说最好脱离李家。她嘴上不答应,但是心里却稳当不少。后来看新掌柜还把自己的妹子推荐进来,姑娘又利落又精明,虽说不像金莲那么细心,但是也让李夫人非常满意。

几天看到李老爷竟然在订婚宴上为了潘管事发火,李夫人更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明智的。她转头去看,发现新任掌柜正在下面喝酒聊天,也把他叫了过来,对众人介绍说,“这是我当铺行新请来的掌柜段和,别看他年轻,很是有本事呢。”

段和连忙给主席上的众人施礼,赵老板见了心里大喜,没想到李家这么快就把两个大主管介绍给自己的儿子,明显是为日后做准备。赵公子没想那么多,刚才受的气还没消,现在李家又推了个下人出来,他这次不敢无礼,随便说了两句客套话就算了。段和转身回自己的位子,离开时和潘管事的目光相交,两人的眼神都冷了几分。

又喝了一会儿,李夫人先带丫头回房去了。不一会儿,心情不好,多灌了好几杯酒的赵公子也醉倒,李老爷叫人先将他扶到后面客房去休息。

看着赵公子被人扶走的背影,潘管事缓缓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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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潘管事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特意跑来一趟,是为了给金莲几个消息,有好有坏。

第一,金莲的老家现在已经没有人剩下,她弟弟去年和人打架的时候,打死了同乡的一个小孩,被对方告上衙门,潘家人怕事,连夜跑了,只留下瘫痪在床的老奶奶。心急,苦主家里天天上门吵闹,又没有人照料,老太太身体本来就不好,没过十几天就去了。潘家的旧宅和几分薄田被死者家里给占去,仅作为赔偿。潘家人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没人知道。

第二,银莲当初是被卖到远方,三转四转竟然转到京城的一家大妓院里面,老鸨姓白,很是喜欢银莲,就让银莲跟了她的姓,改名为白牡丹,下了大本钱调教银莲,据说不日就要正式开门见客。

第三,张夫子到京城后投入相府门下,在今年的大考中高中榜眼。

三个消息,是关于金莲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第一个噩耗让金莲几乎晕倒,虽然奶奶经常叨念着‘宠子如杀子’,但是潘家就这么一个带把的,谁能不供着?玉树从小就蛮不讲理任性的不象话,但是现在出了人命可不是好玩的。想到自己和妹子还是为了他的前程被卖掉的,金莲不由得傻问了一句,“玉树的书读的怎么样了?可有参加乡试?”

潘管事一愣,摇摇头说,“虽说是你的弟弟,我本不该这么说。不过这次派去的人回来没说这小子一句好话,还读书呢,每日里只顾着欺压弱小,骚扰相邻。偏生你家里人还处处护着他,唉……。要是我那两个小子是这个样子,我早把他们打死了事,免得日后连累家人。”武大听了,急忙给潘管事使眼色,求他别再刺激金莲。潘管事见了,领略到武大的细心,更觉得一个人的品行是第一位的,若非武大无能,他说什么也要撮合两人。

虽然难过,但是金莲并不在意,她对弟弟的感情本来就很淡,反而是奶奶的去世让她感到痛彻心扉,怎么都想不到奶奶的最后一刻竟然是在苦主的吵闹中度过的。她打定主意,现在不麻烦义父,待明天和大郎商量,请他送她回乡去给奶奶上坟。然后再到京城去,在银莲正式落入火坑之前,将她救出来。张夫子嘛……,金莲拿不定主意。

日子过的久了,对夫子的思念也淡了,反而是眼前的男人越来越让她感到贴心。做状元夫人可是要有那个命的,自己是丫头出身,清河县和阳谷县的人也都认为自己是‘武氏’,现在还有了一个杀人潜逃的弟弟。越想金莲越觉得高攀不上夫子,但是还是心里痒痒的,毕竟是段未了之情。但是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人。

金莲觉得这些事情不该再麻烦义父,也就没说什么,打定主意后就送潘管事回清河县去了。潘管事临走前隐约觉得不妥,千叮咛万嘱咐要二人小心,有事尽管要他去办。金莲笑着说不过是回乡去给祖母上坟,有武大陪着就好了,进京的事情却瞒了起来。她情不自禁的瞟了武大两眼,见武大还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她知道无论自己要什么,这个老实的男人都会答应。被人宠爱的感觉让她心里麻酥酥的,脸上染了一抹红晕。还有些事情,她也该这次都办妥了。

潘管事上马后和武大继续寒暄几句,抬眼一看,却发现义女正盯着武大出神,含情脉脉。虽然身着妇人的装束,头发在后面规规矩矩的挽着,但是神情举止仍像个不知事的少女。他这次虽然逗留的时间很短,但也感觉到金莲和武大之间产生了一些他没有预想到的东西,武大还好说,但是金莲对武大的态度让潘管事很是担忧。毕竟,两人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回清河县的路上,潘管事脑子里都是金莲和武大的事情,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若是那边的事情能解决,快点给金莲找个好男人嫁了,我这才能完全放心。等金莲生了个一男半女,过继给武大一个继承香火,也算是两全其美。但是,什么时候时机才能成熟啊?”

潘管事觉得自己实在并非什么能人,不过是人家手下的一条老狗,连自己的义女都保不住。不过,报应的时候就要到了,潘管事冷笑一声,打马飞奔,李府里面还有一场好戏等着自己去导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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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躲在角落里,浑身包得密不透风的正是金莲,她现在是心乱如麻,看着已经被鸨母改名为牡丹的妹妹在留仙居里出彩,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当众人都用惊异的眼光看着才华出众的银莲时,她觉得骄傲,那个是自己的妹子,从小拖着鼻涕在后面姐姐姐姐的叫着的妹子,现在已经出落得那么好看,会认字还会唱曲子。但是同时,她更感到羞耻,妹子这几年都在青楼长大,虽然老鸨子为了日后能赚更多的钱,送银莲去读书认字学琴练唱,至今还没有接过客人,但是今天将会是个开始,她金莲将会有一个杀人犯的弟弟,一个青楼女子的妹妹,自己呢?她还不知自己算是什么。

离开李府已有近半年时间,就在‘嫁给’武大后,潘管事就开始绞尽脑汁的为他们安排离乡之事。金莲只是茫然的呆在武家,更多时候是到潘家去帮干娘做家务看孩子。这种‘地下工作者’的生活让她几乎要崩溃,她不是武大的妻子,但是外面的人都觉得她是,而且到了外面也要装出已经嫁为人妇的样子。李夫人偶尔派人过来看望,金莲要强压心头的不满,装出仍然崇敬如初的样子。但是干娘又说太平常了会让人怀疑,所以经常还要对人诉苦,说嫁的男人如何如何不好。

金莲这辈子都没说过什么谎话,虽然家里是户贫穷的乡下人家,但是对德行相当重视。从小老奶奶就躺在床上,拉着金莲的手说,“今日一句谎,地下十年刑,说谎的人在阴曹地府里是要被拔舌头的!”虽然还是说过几次,却全都是为妹妹掩饰什么,被爹娘发现后两个人都被暴打,因为说谎。

可是现在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大谎言,一个‘没有嫁过人’的武家媳妇,金莲的精神日渐萎靡下去。她其实并不在意真的嫁给武大,听说张夫子离开后,金莲的状元夫人梦就碎了。她甚至有点埋怨张夫子,若是真的有情,怎能这么不声不响的就走了,至少来探望一下金莲,让金莲有机会把真相告诉你。和武大朝夕相处几个月,金莲越发感到武大的温柔和细心,还有坚强。

本来金莲和武大就是清河县的名人,一个是因为美,一个是因为丑。这次美人应是被插在一堆牛粪上,两个人的名气就更大了。甚至有邻县和附近村落的人特意跑来看热闹,武家门外经常站着探头探脑,指指点点的人,弄得金莲和武大在家里还要继续演‘夫妻’戏,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发现墙头排着一溜脑袋。但是不管怎么说,武家总还有个大门和院墙,金莲有一日去外面找武大给他送落在家里的钱袋,忽然发现武大每日外出卖烧饼,简直就是被当作个猴子来看的。到处都有混杂着妒嫉,好奇,嘲讽的目光,走几步就能碰到竖起的指头,目标都是这个娶了漂亮老婆的矬子。人们在周围交头接耳,甚至有地痞流氓会直接去嘲弄武大,说一些不干不净的话。金莲根本不敢靠上前,跑回潘家去,在干娘怀里大哭了一场。

潘管事本想好好安排一番再把两人送走,但是眼见两人都憔悴下去,而且都不是惯常说谎的人,动不动就有可能把真相露出去,到时候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风波。干脆咬咬牙,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日子里,找个信得过的人,将两人送出清河县。本来是想要送到更远的地方,不料走到阳谷县的时候,听说当地闹大虫闹得厉害,车夫不敢接着往下走,武大和金莲怎好意思为难别人,想到阳谷县也已经算是‘异乡’,就干脆落脚在这里。

潘管事的本意是要两人到异乡后就恢复身份,以兄妹或叔侄相称,不料到走得匆忙,这聪明人就一句话忘了叮嘱,结果到了阳谷县就出了岔子。

金莲仍然是一身妇人的装束,而且习惯性的在外面会叫武大相公!武大也是一样,见人第一句话就是,“这是我老婆……。”而且二人竟然毫无察觉,也可见两个人的心眼有多少。

离家的时候,潘管事没有先让金莲恢复姑娘家的装扮,一是怕离开时会被多事者看到,自己日后不好行事。二是想到路途遥远,金莲又年轻貌美,还是继续扮成媳妇安全些。所以他还叮嘱说要两人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再恢复身份,可是他忘了不是所有人都有他一样的精明心思,金莲和武大一心一意的等着安家落地后就不用再生活在谎言之中,结果刚到阳谷县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上门来问武大和‘武大嫂’要不要买房子。当时两个人就傻了,武大竟然还傻呵呵地说,“啥武大嫂?”

来人很奇怪,以为武大脑子也有毛病,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说:“昨日你见到衙门的巡查时不就说这是你老婆吗?而且武大嫂也都叫你相公啊?”武大和金莲这才想起自己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两个人心刷的就凉了。

十日后,潘管事偷偷到阳谷县来看望他们,顺便帮他们置办家业,没料到一进客栈就发现金莲还是一身妇人打扮,正在和几个过来探望的老妇人寒暄。她见到潘管事,眼泪差点掉出来,但是又觉得羞愧,义父好不容易做出的安排,又被两个傻人给弄坏事了。武大正在房间里和几个缠人的房主搅个不清,见潘管事来了,简直像见到亲爹,见到菩萨下凡。潘管事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几个房主,这些人来缠武大,不过是发现武大头脑简单,而且听说还带了不少银子,想要捞一把,见潘管事是个精明强干的,就算他不赶人,这些家伙也要开溜。

金莲也跟着上来,关上房门,武大坐在凳子上唉声叹气,不敢抬头去看潘管事,生怕他会误会自己是故意要把金莲说成是自己的老婆,好霸占金莲。金莲也不说话,她觉得丢脸,一路上和这几天已经花了不少银子,而且这附近不安全,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要义父再安排他们到其他地方去。潘管事则是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说他们什么好。好不容易安排他们离开清河县,没想到这次两个人还是这个样子。他了解武大和金莲,当初听送人的提起金莲进城前并未换衫就已经觉得不好,过来一看,过不出所料。

现在要去说两个人不是夫妻也不行了,肯定会闹出事情来,弄不好官府怀疑里面有问题,还要回清河县去查问,到时候事情就败露了。潘管事也在考虑安排两人再走一次,但是最近一些事情正在开始着手去办,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又想到如果大功告成,两人的事情就再也不用担心了。打好主意,潘管事安慰金莲和武大,问他们可否能给他一两年的时间去安排些事情,然后两人就再也不必担心了。

武大担忧的问他要安排什么事情,潘管事淡然的摆摆手说没什么。武大和金莲也不接着问,因为他们在潘管事面前总是感到敬畏,觉得潘管事要安排的事情,他们别说插不上手,连明白都不会明白。但是听到他这么说,两个人都感到安心。潘管事担心两人还是受不了日日做戏骗人,但是武大先开口,“潘大哥,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还蛮喜欢这阳谷县的,人比老家的好,不笑人不耍人,也不那么多事。我在老家里也都习惯了,在这里住上多少年都没问题。”

虽然金莲很想立刻离开,但是听到潘管事这么说,也只好打消念头,她想了想,也笑着说:“相公说的是,这里的民风比清河县好得多,人都热心,而且没有人故意来打探什么,住个几年也没关系,义父放心吧。”

潘管事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在阳谷县待了几天,帮两人买下一栋不错的房子,又置办好家什,甚至专门摆宴款待相邻和官府的一些知事,请大家多照顾自己的好友一家。见潘管事如此细心,金莲和武大都非常感动,干脆安心在阳谷县住下来,等着潘管事的下一步安排。

武大还是每日挑担去卖烧饼,金莲在家里缝缝补补,做些针线贴补家用。别说外人看上去,就连武大和金莲自己都开始感到两人的‘夫妻生活’相当美满。每日里见武大挑着担子风尘仆仆的回来,喜滋滋的掏出一些可心的小礼物给金莲,然后就是傻笑,金莲心里的一个缺口慢慢被填满了。她渐渐开始觉得就这么和武大生活下去也很不错……。

女人嘛,还求什么?

直到潘管事再次来到阳谷县,这平静的生活才被打乱,被他带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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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邱牡丹噗嗤的一声笑了,笑得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笑。老鸨子扭扭摆摆的走过来,对邱牡丹说:“我的儿啊,你这是又在唱那出戏呢?让娘来瞧瞧。”

老鸨子走过去,看到盒子里空空荡荡的,她心想可能是牡丹忘了把东西放进去,立刻走到牡丹旁边,在她耳朵边小声说,“我的姑奶奶呀,真是空的。”

邱牡丹不屑的扫视众人,缓缓地说:“字儿,就写在盒子底儿上,各位再好好看看。”

30多颗眼珠子立刻又聚集在盒子上面,旁边一些不识字,不好意思也没兴趣过去看的这次也来了精神。这么个小盒子底上能写什么?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盒子上面,就连等在后面杜月兰和梅仙子也好奇的不得了,一个劲的往外面张望。

“娘啊!这么小的字,咋整出来的。”第一声惊叹从人群中爆发出来,紧接着就是一轮轮的声浪,凡是看清楚盒底儿确实有字的人,不管是否识字,全都开始咂嘴叭舌,兴奋异常。

邱牡丹得意地说:“这篇文章共有八百三十四个字,就写在这盒子底儿上,是牡丹用头发丝沾墨,整整花了8天写完的。中间因为写得不好,费了五六十个盒子,才总算得了这一个,还算是够格拿出来请大家看看。”

众人立刻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是投向牡丹的眼神都是充满敬畏和崇拜的。姑娘有本事,整个留仙居也跟着沾光,老鸨子已经可以看到即将到来的人潮,她在考虑要不要收‘观盒’费。杜月兰沉不住气,从里面走出来,扎扎呼呼的说,“哎呀,这可是个宝贝,让妹妹也来看看。”

梅仙子在后面冷哼一声,“你看得懂吗~”

杜月兰脸色一沉,四大名花里面,只有她目不识丁。从小跟着亲爹卖唱,直到亲爹病死了,她卖身葬父进了留仙居,之前她连吃顿饱饭都是奢望,更谈不上什么读书写字。虽然她是靠唱功吸引客人,但是不识字始终是她的一个耻辱。所以她有空就偷偷去学,现在虽说和其他人还是不能比,但是总也不是两眼一抹黑,听了梅仙子的嘲讽,她忍住不说话,心里打定主意,就在今天,她要把盒子上的字念出来给大家听,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已经不仅仅是个卖唱女了。

她走过去,从小丫头的手里拿过盒子。字密密麻麻的写在盒子底部,非常细小,她要眯起眼睛努力看才能看清。先看标题和作者的名字,她大声念出来,“《莲颂》, 张万良……。”

意识到刚刚从自己口中说出的是什么,她猛然转身瞪着邱牡丹,惊讶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这是……,你……。”

邱牡丹傲然一笑,平静的说:“没错,这是今科榜眼,张大人的文章。牡丹写了,打算借花献佛,把这盒子送给张大人,留着日后装其他佳作。”

杜月兰简直想立刻把盒子摔得粉碎,她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对凡事都漠不关心的邱牡丹也在打榜眼的主意。就连里面的梅仙子,闻言都是浑身一激灵。老鸨子也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臭骂三个不要脸的小丫头竟然为了个男人闹了这么多花样出来,那种高枝可是人人能攀得上的,也想想自己的身份。但是她嘴上什么都不能说,还不能被人看出她知道,只能继续装傻,暗中化解留仙居里不断激化的矛盾。她装模作样的用帕子捂着嘴笑着说:“唉呦,好了好了,快点收起来吧,小梅和百合还等着呢。”

话音未落,人群里传出一个清亮的女声,“没错,快收起来吧,别现眼了。”

正经女人家不会来逛妓院,而且留仙居里的姑娘在怎么样也没这个胆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头牌难堪,鸨母就第一个不会放过她,算起来就只有来砸场子的了。邱牡丹不管怎么努力,面色还是沉了下去。老鸨子更是一个箭步窜出去,气势汹汹的嚷道:“谁?谁在我留仙居撒野?!”

人群乱哄哄的散开,显出几个人来。为首的一个半老徐娘,正是京城里另一个大妓院万香阁的鸨母萍姨,身后紧跟着一个国色天香,艳丽逼人的小姑娘。虽然年龄不大,最多不过十四五岁,但是从骨子里就透出的一股媚气。萍姨先是略微施礼,然后招呼小姑娘说,“牡丹啊,过来给姐姐们打个招呼。”

叫牡丹的小女孩走上来,嘴里给众人请安,眼睛却紧紧盯着邱牡丹。邱牡丹被她看的不悦,对萍姨说:“萍姨娘,你是长辈,带孩子过来打招呼我是该欢迎的,可是刚才那句话可是从这孩子嘴里吐出来的。牡丹到要问问是什么意思。”

没等萍姨开口,小女孩先笑嘻嘻的说:“我不懂事,刚认了些字,但是也看出来姐姐的这个盒子实在是应该和那些五六十个去做伴。里面有多少处败笔不提,竟然还有两个错字,这种东西拿去送人,太让人笑话了。”

邱牡丹劈手从杜月兰手里拿过盒子,定睛细瞧,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现了两个错字,一个是少了一横,另一个根本就是写了别字。她的脸刷的一下子变红了,眼泪差点流出来。在这种日子,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指出自己视若珍宝的作品中有这样的瑕疵,对她的名望是极大的损伤。她撑不住,用力将盒子摔到地上,又狠狠地踩了几脚,然后哭着跌跌撞撞的跑回后面去了。

杜月兰心里觉得出了口气,刚想去和万香阁的人寒暄几句,小女孩看着她又说话了,“这位姐姐也在啊,正好在我进门的时候,听姐姐唱了几句。哎呀,最后那个调子颤的真是有功夫。”

杜月兰闻言喜上眉梢,笑嘻嘻的说:“自家想出来玩的。”

小女孩冷笑一声,“姐姐真是会玩,要是在我们万香阁可就不行了。娘亲和老师都一直叮嘱我们,凡事都要有个效果,要让客人满意才行。姐姐刚才的调子虽然功夫不错,但是不好听,也就是一时新鲜罢了,和曲子根本不配,要我看,不如这么唱的好……。”说完,小女孩忽然开口唱了起来,唱的正是刚才的那首菩萨蛮。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小女孩刚唱了第一句,就有客人不由自主地喊起好来。要知道,如果给些山珍海味,清炖干烧都有滋味,所以最难的反而是把家常菜做出彩来。

小女孩的声音还带着点童声,但是音域相当宽,听起来犹如多年醇酒,绵软中带股辣味,但总体上还是淳厚的感觉。再往后唱,高音不让人感到尖锐,低音不让人觉得憋气,总是舒舒服服的,而且把曲子的哀怨缠绵表现的淋漓尽致。到了最后一句,也不玩什么花样,反而将声音放缓,好似吟唱一般,但是配合曲子的唱词,又让人觉得非得这样才有味道不可。一曲终了,满坑满谷都是喝彩声和鼓掌声。甚至连在一边看热闹的留仙居的姑娘们都含着泪跟着拍手叫好,杜月兰站在一边,却是觉得浑身冰冷。她在京城里能算上一号,靠的就是唱功,没想到今天这个小女孩的曲子唱得更好。虽说杜月兰天生的嗓音独一无二,但是小女孩刚才的话也算是正中靶心,她不会诠释曲子。

或许和学问不高有关,杜月兰对很多曲子的理解能力很差。从小就是亲爹打着骂着硬逼她把一首首曲子死记硬背下来,然后到外面去唱,里面到底说了什么,什么意思,她都不明白,也不关心。其实杜月兰很多时候痛恨唱歌,只不过没有其他选择。她面色惨白的站在大堂,听着众人夸奖小女孩。她不知如何是好,除了唱歌,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老鸨子总不能看睁睁的看着自家的招牌一个个的被人砸烂,她干脆撕破脸皮,眯着眼睛看着萍姨说:“阿萍,你今天来不是专门砸我的场子的吧?”

萍姨脸上的得色瞬间消失,换上一张代表‘无辜’的面具,她用手掩口,惊讶得说:“您怎么这么说呢?”说完她低头对小女孩严厉的说,“死丫头,教过你多少次了!在外面要有礼貌,别嘴没遮拦的。”小女孩听了撇撇嘴,萍姨立刻一个耳光打过去,打得小女孩一个趔趄。

别人还没什么,一直偷偷躲在后面的身影却差点惊呼出来,但还是立刻捂住嘴,紧张的四下张望,见没人留意到才放下心。‘他’将头上的斗笠向下再压低一些,看着不远处的小女孩,心里无助的叨念:“老天,我该怎么办?要怎么才能救银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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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漫天幽雨,一点点,一滴滴,运气好的无声无息落地,被大地和花草纳入怀中,从此不用担忧会流到何方。运气不好的,噼噼啪啪打在房顶上,滴滴答答落入河里,或是蹦豆似的在竹伞上跳舞,敲得人心烦。

京师里最优雅的青楼 — 留仙居的门口仍然是人来人往,丝毫不受坏天气的影响,甚至比平常更热闹,因为今天是留仙居四朵名花到大堂献艺的日子。这些平日里要王公贵族,富绅豪客们捧着大把银子和礼物才能有缘一见的名妓,每月初七的时候都会走出自己精致不输给任何一个千金小姐的闺房,到大堂来为众人献艺。

这是留仙居的规矩,一是为招揽客人;二是要证明四朵名花名不虚传,各个才艺双绝;三嘛,是要镇镇京师里其他的风月场所。虽然比平时是幸运的多,但是想要同时见到四朵名花还是不可能的。四个姑娘轮流出现,每次最多不过两柱香的时间,或弹或唱或书或画,都是求个短而精,一抬手就要把人镇住,镇住了就走,只留个余香让一群男人们自个慢慢回味。

今天第一个出场的是杜月兰,虽然名为兰花,但是她性子却是最开朗活泼的,天生一把好嗓子。唱高音能冲破天棚,唱低音能压塌地板。今天她一上场就是一段菩萨蛮的曲子,开始还没什么,偏就在唱到快结束的时候,她忽然用了个自创的声法,一句普普通通的词愣是颤着嗓子转了几个音调。从听众的耳朵里钻进去,七扭八歪的往里绕,最后在心上狠狠缠上几道,然后就收了声,唱完了。她退回到后面的时候,整个大堂里鸦雀无声,都还在里面绕着呢,总不敢相信绕了两道就完了。就在下一个姑娘梅仙子刚要出来的时候,大堂里爆出如雷的掌声,所有人都站在地上拼命的拍巴掌,嘴里还大叫要再来一段。

杜月兰得意地瞟了梅仙子一眼,这每月一次的献艺,不光是为了给外人看。对几个女孩来说,更是个在自家立万儿的机会。要让在下面拼了命的想往上爬的明白,这才是头牌红妓,废物还是老老实实靠身子去赚银子吧。还要给其他已经爬上来现在拼命想往下踩人的看到,下脚前思量思量,别硌坏了自家个。

上个月,杜月兰和梅仙子为新科的榜眼明争暗斗,以她们的身份,是不会像普通姑娘们一样对骂,甚至大打出手的,头牌姑娘自有头牌姑娘的法子,今天就是个斗法的好日子。

外面的喝彩声和叫好声仍然未歇,梅仙子抱着古琴站在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几乎咬碎一口贝齿。她看得出为了这个新唱腔,杜月兰是下过一番苦心的,就是为了给自己好看。现在她成功了,外面的看客一会就会从这里走出去,把这件事传遍京城,客人们都会纷纷上门听杜月兰唱曲子,一定也会包括新科的榜眼。梅仙子表面上仍然是一副不沾一丝凡间烟火的清绝,但是心里却像开了锅一样。她没想到杜月兰会这么出彩,她虽然也下了点功夫,但是绝对没有这个这么轰动。难怪刚才那婊子一反常态的要第一个出场,现在怎么办?肯定要出去,就这么在众人面前输给那女人,她不甘心。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身后跟着的小丫头以为主子是因为外面的客人过于嘈杂不愿出去,于是讨好的对另一位姑娘邱牡丹说,“牡丹姑娘,你知道我家小姐最怕吵闹的,现在外面这么乱,小姐的头都疼了。您能不能先出去,让我家小姐歇一歇。”

梅仙子闻言松了口气,故意顺着丫头的话头用手指轻揉太阳穴,做出很不舒服的样子。邱牡丹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在青楼里混得年头比众人都久,因为她就是留仙居前任老鸨的女儿,生在妓院长在妓院。这几天梅仙子和杜月兰之间的暗潮汹涌她早就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只等着渔翁得利,见梅仙子怯场,她心里暗笑,但表面上却做出毫不知情的样子说:“好吧。”

但是丫头帮她挑开帘子的时候,她别有深意的对梅仙子说:“好好歇一会儿吧,一会总还是要出场的,外头怕是会更吵呢。”

邱牡丹在两个小丫头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大堂,虽说不是名门千金,但是她母亲一早就知道女儿日后还是要靠男人的垂青讨口饭吃,所以在她6岁的时候就给她裹了脚。现在,邱牡丹能稳坐留仙居四大名花之首,很大程度上是借了这双金莲小脚的光,曾有个闻名京城的学士赞叹说,“每次看到牡丹姑娘的这双玉足,我就灵感如泉涌。”这句话不啻于是给邱牡丹作了个活广告,直接将她推上头牌的宝座。

邱牡丹另一个出众的地方就是她写得一手好字,她的一张条幅在外面叫价到50两银子。经常有姑娘羡慕的对她说,“姐姐日后就算不再倚门卖笑,去卖字也能过的很好哩。”她听了只是笑,因为她很清楚,妓女不值钱,会写字也一大堆,更不值钱。只有会写字的妓女,才是宝贝,因为奇货可居。妓女门前迎来送往,但是有学问的少。才女学问大,但是都藏在深闺里面,别说见,连听说都难。

她慢慢的走出去,坐在别人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大堂里的客人仍然在议论纷纷,主题还是杜月兰,邱牡丹毫不在意,静静的坐在那里,微笑着等着人们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平时她一般都是会在这一天写几个字,然后挑一位她看着顺眼的客人送出去,顺便亮亮自己的一双小脚。

大堂里终于平静下来,一些冲着邱牡丹墨宝而来的人开始往前挤,就算不是为了附庸风雅,拿到了转手也能卖出几两银子,自然是大把的人眼巴巴的等着。

奇怪的是,今天小丫头并没有铺纸磨墨,只是老老实实的捧着一盒东西站在一边。见客人们的眼神中全都充满好奇,邱牡丹微微一笑。她扬声说:“写字写了太久,都有点厌烦了,所以这两天小女子就想着能有什么新玩意。日前看到一篇难得的好文章,甚是佩服,所以就动了点脑筋,把它给写了出来。今天就请大家来看看。”

说完,小丫头走上前去,将盒子打开,举到众人面前。顿时间,人头攒动,十几个脑袋一起凑上去,30多只眼珠子瞪得像铜铃。

半晌之后,才有一人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字在哪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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