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冲突一触即发

辛怡在海蓝云天听完股评,看看表还不到五点,就心情烦躁地来到她开户的远方证券营业部。

  在门口碰见了老张。

  老张一脸沮丧,
开了一辆残摩正准备离开。残摩号称“穷人美”,既便宜,又是“机械化部队”,很受一些北京人的青睐,但上路有着严格的限制,老张全须全尾儿,通过医院的朋友千辛万苦开出了一张三等残疾的证明,才得以买了一辆残摩代步。见到辛怡,他没精打采地说:

  “大盘又跌了,有什么看头!”

  辛怡勉强陪出笑脸,说:

  “路过,顺便看看吧。老张,刚才我看见你在股评报告会上都快和人家动起手了!”

  老张说你也去了?他一边给残摩加油,一边发着牢骚,他们也太不像话了,花二百元我们就去听他扯闲篇儿?嘁!说着,残摩的排气管里冒出一股浓烟,呜一声开走了,老张回过头冲着辛怡喊了一句:

  “有好票别忘了告我一声!”

  “一定。”辛怡对老张招招手。

  已经收市了,大厅里已没有几个人,隔着大厅的玻璃门,她看见正面墙上的股票交易显示屏上绿油油一片,心便忽悠往下一沉。上午收盘的时候,大盘还在1800点附近盘着,怎么说跌就如水银泻地,一下子跌去七八十个点?她两腿发软,强打着精神上了二楼。二楼是中户室,开户资金须在五十万元以上,这里条件虽比大户室差,但较之散户大厅则好多了。一个人一台电脑,中午还有免费午餐。辛怡不常来,所以午餐很少享用。她找了一台电脑打开一看,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的股票全部下跌了百分之三以上,仓位最重的三环股份跌幅竟在百分之五!按今天的收盘价,账户上的资金已不足五十万了,再跌就要被赶出中户室了。

  辛怡仍在电脑前呆坐,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听有人叫辛姐,回头一看,是刘胖子气喘吁吁地上了楼。这刘胖子新近才开的户,他人极热情,又自来熟儿,和辛怡只见过两面,就一口一个辛姐的仿佛认识了八百年。见到辛怡一脸的深仇大恨,他关切地走过来,伸出短粗的手指,笃笃笃,在键盘上随意敲击着,见屏幕上显示出来的股票一水儿绿色,便安慰辛怡说大家都一样,这种急跌没有几个人能够逃命。辛怡说我和你们不一样啊,我是满仓。刘胖子咂咂嘴,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说那没辙了,这时候只能死扛!辛怡想想也是,自己坐到明天早晨,赔的钱也不可能回来一分,便起身要走。刘胖子又关切地问了一句,套了多深?辛怡摇摇头,说百分之四十了。

  辛怡没心情再回公司,给石羽打了一个电话就回家了。路过东四玻璃店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前几天因为股票和许非同争执,一怒之下,许非同骂了她一句混蛋并用烟灰缸砸她,她一闪,卧室门上的一块磨砂玻璃被砸碎了。她早晨上班时量好了尺寸,打算白天抽空把玻璃配上。

TOP

一听这话,许非同的气就往上拱。辛怡入市的1998年,沪市大盘的指数不到1000点,不到四年的工夫,已经上冲至2000多点,整整涨了一倍。也就是说,随便买一只票如果捂住不动,八成也翻番了,花个十万八万的出本画册实在不算什么。可是那天和辛怡一算账,不但分文未赚,倒赔进二十几万!倘若自己从未发表过意见,或者自己发表的意见无一可取倒也罢了,令许非同百思而不得其解的是,辛怡炒股谁的话都听,惟独不听他的。他不懂技术,但他有一种感觉,而这感觉每一次被事实验证是对了的时候,都意味着他又大赔一笔!辛怡曾听一个“庄托儿”的话,在三十三元全仓吃进深科技,许非同感觉不对,因为这虽是一只科技股,但产品已经老化,且上市以后的几年间,从三元多被炒到六十多元,股价已经翻了几十倍,虽然在一九九八年井喷式的“五·一九”行情中未被炒作,但恰恰说明它隐含着危机。但这些意见辛怡就是不以为然,坚信“庄托儿”所说,这张票半年后至少能再翻一倍,无论涨跌坚决一路持有。结果半年后股价跌至十八元,缩水百分之四十,幸亏他逼着辛怡在二十九元时果断抛出,不然得赔得倾家荡产;许非同曾偶然看到《北京青年报》的一篇文章,报道了“中关村”的基本面情况,他感觉这张票有戏,向辛怡推荐,辛怡问了周围的几个朋友,都说这张票股价已经偏高,不能碰,辛怡于是按兵不动。结果这张票一天后便从十八元启动,一路飙升,一个月后涨至四十四元。这两年类似的事屡屡发生,而辛怡在十次听别人的话赔了钱之后,第十一次仍然惟别人马首是瞻;许非同的十次意见被事实验证基本正确以后,对于他的第十一次意见,辛怡仍然不理不睬。这让许非同大为恼火,有好几次吵得地覆天翻,甚至动了手,辛怡事后仍然我行我素。

  许非同也想自己亲自操盘,只是在潜意识中,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炒股光凭感觉能行吗?妻子专门上过学习操盘技巧的学习班,股评报告会又场场不落,光买证券类的报纸和杂志每月就要花上几十元,她的判断总应该比自己准吧?这次不准,他寄希望下一次;下一次不准,他又寄予再下一次。到后来,就赌了气:我看你会不会准一次!

  辛怡心态已经彻底坏了!判断失误一次,心中的恐惧就增加一分。越恐惧判断越失误,每次都是追涨杀跌,完全进入了恶性循环,结果是屡买屡套,越套越深!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哦哦哦———”民工们唱得正起劲儿,声音尖厉而嘶哑。许非同缓过神来,见石羽的奥迪已经融入了滚滚的车流,他刚刚才有的一点好心情也如同奥迪排气管中冒出的一缕白烟,顷刻间便被夜色吞噬了。

  他决定回家。

  一位老妇人迈着悠闲的步子在遛狗。那是一只吉娃娃,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像头小鹿仔,很是可爱。它似乎嫌老妇人的步子慢,跑出一段路便蹲下身回头张望,待老妇人跟上来了,又腾起四爪朝前跑去,跑不远,又停下来回头望着老妇人,目光中充满着关切与依恋。许非同这才想起,刚才下楼时接到女儿彤彤的电话,特意嘱咐他别忘了给贝贝买一袋口粮,女儿怕他因耽于股票而疏忽了小狗儿。如果不是女儿提醒,贝贝口粮险些断顿儿,于是他走进路边的宠物商店,挑了一袋新出的狗粮……

TOP

石羽见他犹豫,便挤出一脸苦相,用手把两边的头发向寸草不生的顶部胡撸了一下,语气很真诚地说:

  “许先生,您也知道,现在的图书市场疲软得很,您不包销,只印个三两百册,那制版费、印刷费、书号费……乱七八糟地一加,我们公司可就赔本赚吆喝喽!凭着辛怡这层关系,我们不赚您的钱,可您也不忍心让我们倒贴吧?”

  石羽说的确也是实情。

  那次饭局上,石羽因为喝高了,随口允诺为许非同出一本画册。回来后酒劲儿一过,狠抽自己两个嘴巴的心都有。许非同不是名画家,他的画册不会有什么销路,这明摆着是一桩赔本的生意。不错,自己是有钱,可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费心熬神、起早贪黑、机关算尽、顶雷冒险,那钱赚得容易吗?怎么就上下嘴唇一碰,一下子就扔去好几万呢?所以,辛怡问过他几次,他都敷衍了过去,他知道许非同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有这么两三次虚与委蛇,他也就不好意思再提这档子事了,酒桌上的话,其实也当不得真!

  所以后来石羽改了主意,直接的原因是会计因病休假,他想趁机把会计炒了,让辛怡替代。会计没犯什么错儿,这些年对石羽也算是忠心耿耿。可像石羽这样的民营公司,财务上不可能规范,偷税漏税是免不了的,要不然忙死忙活岂不是都给共产党打了工?问题是,一个人在这样关键的岗位不能呆得时间过长,不然公司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还不让他知道个底儿掉!最好是铁路警察只管一段,这样一旦出了问题,牵扯的面儿也就有限。辛怡大学学的虽然是企业管理,但通过自学,财会这一套业务也完全可以拿起来,要让她在这个岗位上和自己配合默契,总要给些甜头。要不,人家凭什么为你卖命?为许非同出一本画册,赚没赚到钱账是明摆在那里的,辛怡自然会领情。辛怡领了情,在账上自然会尽心竭力,稍做些手脚,省个十几万几十万还不是小菜一碟!从长远的观点看也不吃亏。潜在的原因呢?就是缠绕在石羽心头的一缕情愫。在他心中,辛怡如同水中一个美丽的倒影,虽然抓不住,却无法不让自己心仪。

  许非同觉得石羽的话虽然不太受用,但也不无道理,就点点头说我考虑一下再定吧。

  石羽缩回脑袋,边关车窗边说:“咳,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这两年股市牛气冲天,十万块钱,还不是您在股市上赚的一个零头儿吗?”

TOP

一辆黑色的奥迪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许非同面前。车窗摇下,
露出一颗秃顶———中间寸草不生,周边则草木茂盛,很像是草丛中凸起的一块光石,在路灯的衬映下,泛起了水一样的反光。

  “哟,石总。”许非同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碰到熟人,这世界真是变得越来越小了,幸亏小雨已经离去,要不然还麻烦了。石羽原本是一个书商,做教普读物发了学生财,于是挂靠到某社会团体注册了一家文化传播公司,图书、影视、光盘,什么赚钱干什么。此公脑瓜活络,关系众多,又舍得花钱铺路,几年下来也有了几千万的资产。许非同和石羽前不久在一个饭局邂逅,喝到兴起,石羽允诺为许非同出一本画册,着实让许非同激动兴奋了好几天。许非同实在是太想出一本画册了,画了十几年的画,他很想对以往有一个总结;而且,如果画册能出,通过新闻界的朋友在媒体上“炒作”一番,造些声势,人气就会上升,年底评个副教授当不成问题。这两年沉湎股票致使业务荒疏,几近被人淡忘,他痛苦得常常如百爪挠心,夜不能寐,而又无法摆脱股票的困扰进入正常的创作状态。作为一个视艺术为生命的画家,还有什么能比出不了好作品更加痛苦的事情呢?可是,饭局之后石羽便音讯杳无,或许是因为许非同和他争论心中不快?许非同让辛怡问过两次,他总是支支吾吾,王顾左右而言他,许非同不愿强人所难,也就没有再提此事,不想今天在这里不期而遇。

  “嗨,真是巧了。”石羽左手握着方向盘,把右肩整个儿探了出来,倚着车门扬起脸说:“我还想让辛怡通知您到公司来一趟呢。是这样,我已经找好了书号,您那画册,我们准备出了,不过……”石羽略一迟疑,“ 您得包销点。”

  “多少?”

  “两千册。按成本价每册五十元。”

  许非同闻听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册五十元,两千册就是十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几乎相当于他和辛怡两年的工资。

  石羽够狠!

TOP

上次在饭桌上,他就这个话题和石羽有过争论。

  石羽认为,妇女卖淫,这只是个人价值取向的职业选择,和大学教授用脑袋去售卖脑细胞里的东西一样,妓女是用自己的肉体加美貌作为一种资本要素去参与市场交易,都是用自己身体某个最有价值的部位为社会服务,实现收益最大化,与道德无关,也无可厚非。

  许非同颇不以为然。他是陪客,性格又不事张扬,本不打算说话,只是见一桌子人都随声附和这种观点,便无法再沉默。他认为,这种观点只观其表,未究其里。卖淫现象所以屡禁不止,主要取决于社会的经济制度。因为据调查,做妓女的主要是进城的打工妹转换过来的,卖淫是一个社会引入市场经济后的必然产物,只不过它的规模可以随市场经济的差异和发达程度而有所不同。因此,在英国选择做妓女的社会群体显然比泰国少得多。同是市场经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就在于英国的市场经济更为发达,更为成熟,它为就业者所提供的社会福利是处于初级市场经济制度的泰国所无法比拟的。

  “照许先生的说法,中国卖淫现象愈演愈烈,是市场经济不够成熟所致了?”

  “可以这样说。”许非同也顾不上吃饭了,他就是这样,不说是不说,一旦引发谈兴,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中国的市场经济还很不健全,它的特点之一是用廉价的劳动力来吸引外商投资,通过投资拉动经济发展。而一些地方政府为了局部的经济繁荣,也在事实上鼓励出资方用极低的劳动成本作为竞争力驱动市场扩张。为了降低劳动成本,雇男人不如雇女人,雇城里女人不如雇乡下女人,这样一来,刚成年的乡下女人自然就成了资方为不断降低生产成本而必须追逐的劳动群体。她们辛辛苦苦干一个月,常常只有五六百元收入。想提高自己的生存质量,理论上是有两条路,一是出卖自己的劳动力,通过勤奋工作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使自己有一天也可以享有城里人所享有的一切权利,但这在实际上是行不通的,想想,靠每月积攒一两百元想挣出十几万、几十万到城里买房子,显然是天方夜谭。”

  “他们可以再回农村老家嘛!”

  “当然,有一部分可以安贫乐道,重新回到原来的生存状态当中,但是她们中的大部分人在经历了现代文明,特别是物质文明的洗礼后,是不甘重回生活原状的,那么剩下的一条路,就是出卖肉体了。出卖肉体一天的收入可以抵得上辛辛苦苦干一个月苦力的收入,在这样巨大的利益反差的诱惑下,有些姿色的打工妹跳槽卖淫就很好理解了。”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她们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嘛!”

  “但是,我们现在的‘无可厚非’是以社会道德整体失语为前提的。因为我们在购买廉价产品的同时,事实上也参与了对廉价女工的剥削,间接上也在推动卖淫女不断壮大的过程。”

  “依许先生的看法,这问题如何解决呢?”石羽望着许非同,觉得这位仁兄过于书生气和理想化。

  许非同没有注意到石羽眼神中的轻蔑,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侃侃而谈:

  “建立一个文明的劳动力市场,提高产品的劳动价值含量,使普通的打工妹通过打工有可能过上城里人的小康生活。”……

  “大哥,你到底玩不玩嘛?”卖淫女孩儿的一句话把许非同拉回到现实中,他刚想说些什么,一辆闪着红灯的警车呼啸而来,女孩儿转身就跑,其他的卖淫女也如惊弓之鸟,纷纷跑进了附近的楼群。许非同叹了一口气,心想他能跟她说些什么呢?城里人的小康生活对那女孩来说,还远远是一个待圆的梦,他无奈地摇摇头。

  “哎,这不是许先生吗?几天不见,怎么沧桑了许多哟?”

TOP

第五章:欣慰被夜色吞噬

正是华灯初上的傍晚时分,离许非同画室不远,“肉饼张”的伙计已经搬出了那套简陋的音响,几个刚刚吃饱喝足的民工开始声嘶力竭地吼着:“让我一次,爱个够!噢噢噢噢———”以此宣泄着积蓄在体内的剩余能量和作为城市外来人的无奈与不满。劣质白酒的辛辣味、肉饼的香味,加上民工身上的汗味和机动车尾气中的汽油味,混合交织在一起,在初秋的晚风中弥漫,使这城市的边缘地带既显得嘈杂与浮躁,又暗暗涌动着一股生命的张扬和躁动。

  心情不错的许非同站在街口拿不定主意,
是回家,还是到“肉饼张”来上四两肉饼、一碗羊杂汤,外加一瓶冰镇啤酒。

  小雨说她很喜欢“肉饼张”的肉饼,皮儿薄、肉厚,咬下去肥而不腻。许非同明白,她其实是为了既可以给他省钱,又能不露痕迹地维持一个男人的自尊。这也正是小雨的可人之处。她不像有些“美眉”,回到家猪肉炖粉条吃得倍儿香,一到交际场合,却说自己只喜欢吃澳洲龙虾、日本象鲅蚌,而且绿芥末必须是进口的。吃的时候,夹一片刺身,蘸一点调料,送到嘴里后马上以手掩面作娇嗔状;柳眉轻挑,杏眼圆睁,吐一口长气,嗲声嗲气来一句:噢,好辣呦!小雨不。她吃起肉饼来直接上手,一牙儿饼三口两口就报销了。有时候,还会很夸张地用舌尖儿舔舔中指,冲许非同做个怪样儿,清纯可爱,一点也不造作。许非同当初所以在城乡接合部买了这个单元房做画室,一是因为价格便宜;再有,这里也没人认识他。在街上走不用担心被谁指指点点;吃肉饼的时候也不必端着架子故做绅士状。

  正犹豫间,一个村姑模样的女孩过来,冲许非同说了一句什么,许非同没听清,以为她问路,就问你说什么?

  “大哥,您要快乐吗?”安徽口音,说话还有些腼腆和躲闪。

  许非同一听是老乡,就追问了一句:“什么快乐!”

  女孩暧昧地一笑,挑逗地说:“怎么快乐都行!随便你。”

  许非同明白了,这是一只鸡!住到这里之前,他就听人说过,这里地处城乡接合部,是低档妓女出没的地方,每到傍晚,就有很多十七八岁至四十岁不等的妓女在街头揽客,有“停鸡坪”之称,没想到果然如此。

  他曾在饭桌上听辛怡公司的老板,那个叫石羽的秃头摇头晃脑地念过一段顺口溜———

  一等女人比较牛,没事走走摩天楼,

  找个富豪搂一搂,要发大财不用愁;

  二等女人门道浅,背上小包上宾馆,

  讨价还价挺伤感,港币也算小美元;

  三等女人屁股圆,酒吧歌厅好赚钱,

  不管五音全不全,傍个大款也不难;

  四等女人要吃饭,就得去混西客站,

  是个男人就叫干,三十五十也是钱。

  他想,眼前的这个女孩儿该是最低档的妓女了吧,借着路灯柔和的灯光,他发觉这个女孩儿虽然努力操着职业性的微笑,只是眉宇间还流露着一缕稚气,离开贫困的家乡不会时间很长,不由得心头有些沉重,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另外一句熟悉的台词:“先生,你要买火柴吗?”卖火柴的小姑娘卖火柴是为了换面包,是为了生存,在街上叫卖自己肉体的年轻女子也是为了换面包,为了在大城市生存而换取基本的物质条件吗?

TOP

刘胖子听金戈这样说,脸上的肌肉解冻了,换成了一脸苦笑:

  “金大律师您真会开玩笑,文字有假,照片还能有假?”

  “照片没假?也可以用电脑拼接嘛!”

  刘胖子快急哭了,他揉搓着双手,一脸的无辜:“谁不知道您通吃黑白两道,您就是借我俩胆儿,我也不敢在您面前玩儿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呀!”

  “谅你也不敢!”金戈在烟灰缸里狠狠摁灭烟蒂,那双有些欧式的眼睛中掠过一股凶气:“咱们这单生意还没完,日后还有烦劳你刘胖子的地方,等我把这件事情办利落了,另外再给你加两万,怎么样?”

  “那敢情好。”刘胖子把钱塞进手包,又抽出钢笔写了一张收条,说:“只要你金大律师用得着,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噢,对了。刚才我们监听到一个情况,不知对您有没有价值?”

  金戈望着他,用眼神示意他说出下文。

  “画家的老婆炒股,已经赔进几十万,现在心态已经彻底坏了,是见庙就拜神,见佛就烧香,急于捞回损失,刚才,画家还委托小雨帮忙打探消息呢!”

  金戈听了,心头不由一动,他不露声色地点点头,站起身正一正挺括的领结说:“那好,我还约了一位朋友,你很忙,就不留你了,有事打电话吧。”

  看着刘胖子连声应诺着走了,金戈拨通了手机。

  “熊三,那件事暂缓办吧!对,我另有安排。钱……不必退了,下次有事一块儿算!”

  收起手机,一个完整的复仇计划已经在金戈的脑海里形成。他去年回家本打算找到那个副乡长出一出积蓄在心中十几年的恶气,没想到他已生病死了。金戈犹如一头被咬伤的猎豹,却找不到了决斗的对手,心中着实失落。又听说他的儿子在北京混得还不错,更是觉得压抑。没想到冤家路窄!这真叫山不转水转,是人总有碰面的时候。他原先打算找黑道上的人出手,打那鸟画家一个半残,出一出心头恶气。看了刘胖子提供的情报就改主意了。他觉得只是揍那个鸟画家一顿,未免太便宜了他,也难解心头之恨;要了他的命,从此背上命案又有些划不来。现在天赐良机,让他有机会使这对狗男女反目为仇,生不如死!

  金戈一时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快意、满足与愤怒、仇恨交织在一起,如同浇了水的石灰,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在他的心头来回翻滚。他有些燥热,便脱去西服上装,用手一拽,松开了领带结,喘了几口粗气,吐出的气像是被浓烈的酒精浸泡过,仿佛溅上一颗火星,就能燃起蓝色的火苗……

  这时候,从门外传来一阵壮年男人略显夸张的笑声,“哈哈哈……好你个小金子,找了这么个去处,害得老汉我好找!”

  “说什么呢?”一个女孩儿大大咧咧的声音紧接着传过来:“我开车,费你什么劲儿了?再说你也不老啊,总老汉老汉的,烦人不烦人!”

TOP

根据我国的现行法律规定,侦查权和调查权为专门部门和人员所有。私人侦探擅自调查别人属于违法,为了在夹缝中求生存,他们也有自己的行规:一是只接受民事委托,坚决不涉及刑事和政府部门的“内部恩怨”,曾有一家单位的副职找到刘胖子要求调查他的顶头上司,开价很高,但被刘胖子拒绝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刘胖子不愿意卷入难以判断的是非漩涡。二是调查过程中如果发现涉嫌重大犯罪,他们也会与委托人协商后终止调查。至于收费标准则随意性很大,主要取决于调查的难度和雇主的支付能力。

  因为金戈要委托调查的事项较多,又是条“大鱼”,刘胖子就想狠叼他一口:

  “您知道,干我们这种生意一般只提供线索,不提供证据,弄不好,告我们个侵犯个人隐私,是要吃官司的!现在,我们是该干的也干了,不该干的也干了。您金大律师随便拔下一根毫毛,也比我们的腰杆粗,不会不讲信誉吧?”

  金戈蔑视地望一眼对方,“嘁”了一声:

  “刘胖子,你见过钱吗?三万块?我稍微讲究点吃顿饭,还不够我付酒水钱!我赖你的账?告诉你,你这玩意儿的真实性我得核实一下吧,你要是随便拼凑点什么来糊弄我,我岂不成了冤大头?”

  金戈也知道刘胖子不敢骗自己。可或许是出于职业习惯,为当事人辩护的时候,他作的是无罪推断,即便当事人有再大的犯罪嫌疑,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会千方百计地为当事人开脱;但是在生活中,他却总爱把事情往坏处想,即使清楚有些情况不可能发生,也习惯于作万一的假设,这几乎成了他的思维定式。说到一次饭局酒水费两三万,金戈倒不是吹牛。有一次他为了打通一个重要的关节,一顿饭出手就是五万元,吃的是奢侈之极的“人体盛”。这种饮食方式起源于日本,近年才流入国内,在深圳、广州、北京等大城市只有极少数私人的高档娱乐场所可以预约定制。前提是,吃饭的人除了有钱还要可靠,不是老主顾也要有专人介绍,否则老板是绝不接待的。因为这种餐饮方式虽然假艺术之名,但其中的色情色彩是显而易见的,国家肯定禁止,只能“悄悄地干活”。

  金戈钱来得容易,花起来也极潇洒,他不像有些苦出身的有钱人,视钱如命,枕着成捆的钞票睡觉心里才觉得安逸;只有在如流水一样的挥霍中,金戈才觉得惬意。特别是当人们为了钱一脸媚笑地围绕在他的身旁,任他像狗一样吆来喝去时,他的内心才爽滑滋润,就像一个内急而找不到厕所的人,突然看见了W·C的标志一样,有一种发泄的畅快。

TOP

第四章:风生水起

春雨潇潇娱乐城是一所庭院式建筑,在市郊的富豪饭店里。它回廊环绕,叠石为山,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涓涓溪流汇成了一泓碧水,水中几尾红鲤悠闲自得,水旁绿萝紫藤青翠欲滴。

  金戈提着公文包,
随一位红衫白裙的领位小姐,顺着池旁青石铺就的小径向幽深处走了几米,便见到了一间间古色古香的KTV包房。金戈在一间挂着“云里望月”匾额的包房前站定,问了一句:“有先来的客人吗?”

  白裙小姐上身略微前倾,训练有素地含笑作答:“有一位先生,先于您一步。”

  金戈看了一眼腕上的金劳表,从上衣兜里抽出一张四个伟人像递给白裙小姐。小姐接过钱,趋前一步替金戈推开了房门,尔后很职业地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包房的侧面沙发上坐了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他身量不高,因为过早地发福,脑袋和肩膀之间几乎没有过渡,坐在沙发上,仿佛一只装满了谷草的麻袋。见到金戈,他有些费力地站起身,脸上堆出媚笑:

  “啊,金大律师,您真守时呀!”

  金戈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不必起身。坐下后抽出一支烟,白裙小姐很适时地点燃打火机,双手捧到金戈面前。金戈深吸一口,仰起头,徐徐吐出一串烟圈儿,说:

  “谢谢你,小姐。我要和这位先生说几句话,麻烦你帮我迎候一下其他的客人。”

  白裙小姐应声而退。

  金戈在烟灰缸的边沿缓缓蹭去烟灰,望一眼中年汉子,问:

  “刘胖子,我交代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您金大律师交办的事情我岂敢怠慢!”刘胖子从黑色的手包中掏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金戈:“摸清您要的这些情况,真费了不少周折呢!您也知道,我们信息咨询公司没有这个服务项目,公安局不允许干这个事,不但费力,还有很大的风险哩!”

  金戈并不答话,他一边吸烟,一边打开信封翻看着那几页材料和一叠照片。

  刘胖子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揉搓着双手,小心翼翼地继续表功:

  “您要的每个项目我们都搞清楚了。姓名、职业、家庭情况,包括, 嘿嘿嘿……”刘胖子讪笑着,那两只浮肿的眼睛中便闪过一丝猥琐的光,“他和他的老婆吵过几次架;她和他幽过几次会……”

  “话稠了吧?”金戈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忽然,望着手中的材料,他双眸发直,惊诧、怨恨仿佛从心底涨起的潮水,迅速地从眼睛里涌出来。不过,这失态的神情只是一闪,便立即被金戈克制住了,他又恢复了常态,拿过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两捆百元大钞,放在沙发桌上,“写张收条吧!”

  刘胖子的笑容在脸上僵住了,他并没有注意到金戈面部表情的瞬间变化,也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正为一幕悲剧的展开敲响了密集的锣鼓点儿,他把钱揽过来摞在一起,语调中充满了紧张和急切:

  “不是讲好了五万元吗?干我们这行容易吗?有风险不说,光投入就得多少?”

  刘胖子说的倒也是实情。他是一家信息咨询公司的经理。这类私人侦探,是在上世纪90年代悄然兴起于我国一些大城市的,还在重庆像模像样地开过一次全国调查业峰会。但他们不公开打出私人侦探的旗号,通常以“民情调查”、“商务调查”、“信息咨询”为机构名称,主要承接婚外情、职员操守、失踪债务人调查等方面的业务,其中以婚外情调查为主。有规模、上档次的调查公司投入很大,配齐一名调查员的“行头”就要投入七八万元,包括微型摄像机、窃听器、民用对讲机。有些设备从国外进口,很是先进。比如他们配备的发射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开天线可以在五公里之外监听到一对男女说的亲密情话。如果距离近,即便是车水马龙的白天,细听也可以大体分辨出被调查者的谈话内容。

TOP

严伟成已被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围起来了,试图趁乱溜走。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奋力拨开人群,一脸谦恭地挤到严伟成跟前,对工作人员说,同志我问严先生一句话,就一句话。严伟成见老太太并无恶意,就作出一副亲民状,探过头说,大妈,您有什么话请问吧。老太太往前挤了挤,侧过身,估摸着右臂挥动的幅度已足够时,抡圆了啪一声脆响,抽了严伟成一个满脸花。严伟成猝不及防,捂住脸一下愣在那里:你怎么打人?老太太脸上的谦恭已经被愤怒取代:“打的就是你,你这个黑嘴、庄托,上次就是听了你的小课,我四十二块买进中关村,现在跌剩了十六块。你是吃肉不吐骨头啊你!你从庄家那里挣了多少昧心钱,黑了心地坑我们这些小股民,让我们在高价接庄家的货?”

  女主持人急忙赶过来拉开老太太,说:“股市有风险,入市须谨慎,电视上天天打出这句话,你们赔了钱怎么怨别人呢?”

  严伟成见股民越聚越多,情绪越来越激烈,知道耽搁下去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也顾不得和老太太分辩,捂着脸挤出人群,快步走出了礼堂……

  辛怡望着严伟成的背影,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爬上了心头。她觉得听了股评报告会,心里更加没底了。仿佛一脚踩空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山涧,耳旁只有呼呼的风声,身子却始终没有落地。她知道下沉的时间越长,掉在地下就会摔得越痛!

  走出吵吵闹闹的礼堂,辛怡更加六神无主。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