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七、血液是胜利的代价

    第19章:血城
    第20章:金秋


    第21章:红雪

    秋季攻势后,是连续三个月的大规模冬季攻势。
    三次攻势,共歼灭国民党军队30万8千多人,攻占城市77座。共产党占
领区面积已占黑土地的97%,人口达到86%。民主联军发展到十二个纵队,
又一个炮兵纵队,一个铁道兵纵队,十七个独立师加地方军,共105万人。国
共两党在黑土地上的地位,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血液是胜利的代价。”
    克劳塞维茨说的。


                        红与白

    1947年12月15日开始、1948年3月15日结束的冬季攻势,第
一仗攻克彰武,全歼守军49军79师,接着将新5军43师、195师聚歼于
公主屯地区。第二阶段攻势转向辽南,先后攻克辽阳、鞍山,迫使营口暂58师
火线起义。乘冰雪未融化,锋锐指向战略要地四平,一举夺下。吉林守军见势不
妙,弃城逃进长春。


血战彰武

    秋季攻势还未降下帷幕,雪花就扯开了冬的幔帐。一层又一层,纷纷扬扬,
把烟火薰燎的战场打扫、铺撒得晶莹、银白。纯净而冷酷的雪白统治了空间,还
想掠劫时间。手表上的时针,因气温骤降变得踉踉跄跄。倒是揣在胸前、今天已
经差不多成了古董的怀表,以从容自若的步履显示着自身的优越。
    瑞雪兆丰年。从1946年的奇寒中走出来的共产党人,天天月月都是金秋

    眼下,他们又要收获一座血城——位于沈阳西北的郑家屯和大虎山铁路线上
的彰武。

    守军利用彰武县城周围高地,修筑很多地堡。夺占彰武,首先要控制这些制
高点。
    在这次占斗中荣立特等功,成为战斗英雄的黄达宣,所在连攻击目标为城南
山上一座苗圃。排长黄达宣的3排为尖刀排。
    老人说,看地形时,哪儿有棵小树,哪儿有堵雪墙,哪儿有个雪洼,都指点
得清清楚楚。哪个班从哪儿上,哪个组爆破哪道障碍物,炸药包放什么地方,拉
火后在哪儿隐蔽,哪挺机枪打哪儿,掩获谁,都讲得明明白白,落实到具体人。
回来后,又在沙盘上反复演练。实战时只在1排攻击时出点意外,被敌人火力压
迫在雪坡上。这时,3排已将几座地堡炸毁,完成任务了。见状,他立即将3排
兵分两路,从侧翼攻了上去。
    外围战斗很顺利,2纵和7纵都按预定计划控制了制高点。攻击县城,5师
5分钟突破防线,5小时结束战斗。守军依托工事顽抗,不断组织反冲击,都被
打垮。整个战斗呈一面倒趋势,没有僵持,也没有几次冲击不下的情景。
    这一节的题目,似乎不妥?

    刘学友老人说:
    从军政大学毕业后,长那么大第一次上战场,就是在彰武前线抢运伤员--
我是民工大队的副大队长。
    冲击道路的雪地上,红的,黄的,到处是伤员和烈士遗体。第一次见到那场
面,真懵。民工比我还懵,问我:这个腿断了,那个脑袋有个窟窿,先背哪个呀
?我哪明白呀!可乌纱帽戴在头上,也不能装孬,就说:什么这个那个的,快背
!第一个肠子出来了,我不大敢看。那个伤员还明白,但说不出话,就用手抓抠
我的肩膀,那意思是感谢我背他。我这眼泪都要下来了。都是军人,人家打仗命
都豁出去了,咱背一下子算个[毛求]?就说:好同志,你放心,我一定把你背
出去!背几次就有经验了,先摸摸鼻子有没有气儿,先背重的,后背轻的。重伤
员大都不会说话,一是流血多,二是冻的。有的抓住你就不放。是轻伤,就告诉
他:先等会儿,我先背重伤的,马上就回来背你。
    我背回10多个伤员。身上弄得那血呀,冻得哗啦哗啦的。回去后,棉衣都
拧出血来,做梦都粘乎乎的。
    最后处理烈士遗体。用大车拉,一车十几个,二十几个,一车车拉到山上一
个大坑里埋了。我们弄的那个大坑里有几百。开头有木柜子,后来没有了,就那
么埋。木柜子都是老乡的,东北家家户户都有那种装米的一人长短的大柜子。不
管在什么地方,打一仗,附近村子的米柜就光了。
    大坑旁山坡上有个庙,庙里有个和尚,站在那里,闭着眼睛,直念“阿弥陀
佛”……


血染王道屯

    攻占彰武后,2纵、3纵、7纵将新5军两个师,包围压缩在沈阳西北王道
屯、文家台、黄家山和公主屯一带村落里。
    王道屯一仗打赢了,也打惨了。
    张耀东老人,当时是2纵6师17团1营1连3班副班长。
    老人说:
    王道屯是个不到50户人家的小村子。敌人是195师585团,已经修好
了工事等上了。侦察报告却说是一个连加个营部,刚进村。团里决定趁敌人立足
未稳,冲进去把它一口吃掉。
    就我们一个营攻击。1连、2连并肩突破,3连是预备队。村口有个胳膊肘
弯儿,两个连全打那儿了。那轻重机枪打的呀,就像用扫帚似的,雪打得都迷眼
睛,我的狗皮帽子穿俩窟窿。3连再上,也不讲究战术,还是硬上,也打趴那儿
了。
    头天夜里飘一夜大雪,深没膝盖,雪一停,那天“嘎嘎冷”(东北话,形容
天极冷)。我的脚指甲全冻掉了。你想想,从上午9点多钟到天停黑,就那么在
雪窝子里趴着,那人能怎样?可当时不知道,好你也没觉怎么冷。我趴在个尺把
深的车道沟里,前后左右全是人,黄糊糊的,血糊糊的,把眼睛都看红了。大都
是负伤后冻死的。团里担架连没来。营连几副担架也都打那儿了。没炮火掩护,
有担架也上不来呀。
    天快黑了,炮响了,后续部队上来了。我们开始冲锋。都冻僵了,也爬不起
来呀,爬起来也晃晃悠悠站不住。站不住也冲了进去!人到了那份儿上,什么想
不出来的事都能做出来。我还炸掉了个地堡,立了一大功。
    战斗结束,我把全连机枪划拉划拉扛回来,5挺,扛两次。一看人,连长,
通信员,司号员,还有个4班副,都是趴在车道沟里活下来的。还有在后边做饭
的司务长和两个炊事员。全连126人就剩8个。2连剩21个,3连剩40多
。早晨还一口锅里吃小米干饭,猪肉炖粉条儿,都唠快胜利了,也该回家娶个老
婆,好好种上几亩地过日子了。昨晚一个连住半拉村子,现在连一铺炕也住不满
了。一个个活蹦乱跳的人,这么快就没了。
    指导员和我的排长都是苏北人。指导员总爱讲将来办集体农庄,用拖拉机种
地。有人问他拖拉机什么样儿,他愣了一下,笑笑,说不知道。排长对我可好了
,行军给我扛枪背行李,吃饭总往我碗里夹肉,说你有文化,好好干,将来有出
息。他说惦着要看看“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夜里行军老远见到沈阳灯火通明
,就说将来一定要进去看看。打下彰武有电灯了,却停电,只看到个电灯泡。
    (有的老人说,他老家的乡亲们到今还在点煤油灯。)
    连长不知怎的说了句“烧水”。通信员端来热水让他洗脚,他傻了似地愣坐
在炕沿上没反应。通信员碰碰他,他一脚踢翻脸盆:洗你妈个巴子!吼一声,抱
着脑袋蹲在地上,呜呜哭。
    要去看看倒下的战友,团里不让。纵队派来文工团演节目,让我们去看。谁
还有那心思呀!
    唉,王道屯,王道屯,王道屯……
  

血溅文家台

    厚重的积雪,压迫着山岭、沟谷和大地。
    文家台的茅草房好像承受不住了,挤挤擦擦地依靠在一起。坡坎上的房子,
坡上的一边被雪埋住了,另一边露出黑褐色的泥墙。冰锥像巨兽的獠牙挂在屋檐
下,窗户纸在风雪中发出呜呜的颤音。破处用烂布团塞着,远看就像乱七八糟瞪
着的一支支黑眼睛。
    新5军军部、43师和195师残部,军长陈林达和师长谢代蒸,留光天,
就是在这里被歼灭、俘获的。
    雪野中一场血战。
    3纵7师20团3营,最先冲进文家台。
    赵绪珍老人说:
    当时我是宣传股长,随3营做战时宣传鼓动——那时好像还没有“蹲点”这
个词。突进去敌人就反冲击,一次又一次,想把我们赶出去。新5军是精锐,装
备好,也真有股子死硬劲头。几次反冲击被打下去,就组织军官敢死队,端着冲
锋枪往上冲。冲不动了,就把尸体垒成肉垛子工事坚守,或是推着尸体一点一点
往前拱。
    3营据守村边一个地主大院,房子和围墙打得七裂八半,窟窿豁子冒烟起火
。不断有人倒下。脏污的雪地上,烈士和伤员倒卧在一起。能动弹的,就撑着爬
着,找个背风的角落偎着。
    营长牺牲了,副营长、战斗英雄李海西也牺牲了,教导员张林经(离休前为
原昆明军区炮兵政委)负了重伤,副教导员在后边组织抢动伤员。没人了,我就
指挥。
    我抱挺加拿大式机枪。不管伤得怎样,能拿动枪的都打。也不知打死多少,
就看见黑糊糊的一片。天亮了也未注意,打完仗一看哪,阵地前开阔地上没膝深
的积雪没白色了。最前沿一条20多米宽的干河沟,米把深的河床都填满了。
    3营伤亡2/3,一座大院也快红了。唉,别提了。战斗后期,有些伤亡是
自己的炮火打的。炮纵四个营调上来,初学乍练,有的炮弹打到自己阵地上了。
被自己的炮弹打死,那滋味儿不一样。可大家还是挺高兴,不然伤亡就更大了。
    没打过仗不知道,一听说伤亡多少多少吓一跳,以为都死了。一仗下来,一
、两个月养好伤,大部份又都回来了。可在那“鬼呲牙”的天里打仗,受伤抢救
不及时就完了。好人都冻僵了,伤员流那么多血能受得了?什么姿式都有。缩头
袖手的,往屋里爬没爬到的,互相搂抱着取暖的,扯也扯不开……唉,别提了。
    敌人也是,大都是冻死的。有的冲锋时打伤了,腿一软就跪那儿了,雪深,
也不倒,一刽儿就硬梆梆冻那儿了。一个个呲牙咧嘴,鼻涕拉花的,有的坐在那
儿,瞅着好人似的,脸上还是副笑模样……
    打完仗,一个个身上血呀雪呀冰呀的,也不爱说话。有的就蹲在那儿,叭嗒
叭嗒抽烟,叭嗒叭嗒掉泪……


四平

    一场雪下来,太阳一照,没到中午就开始融化了。水叽叽的,一抓一个团。
太阳落山,一晚上又冻得硬梆梆的。
    四平就是在这时打下来的。
    1纵、3纵、7纵攻击,炮纵160多门野炮、榴炮、山炮轰鸣。仍由1纵
司令员李天佑指挥。1纵首先突入城内,3纵和7纵也相继突破。23小时结束
战斗。
    7师出了点麻烦。
    二保临江时,吕效荣率领煅击排冲进敌团指挥所。一颗子弹从左耳打进,从
脑后穿出,组织股把他的名字写进了“烈士花名册”。四战四平,又险些当了烈
士,一块弹片至今还嵌在肺尖上。
    (采访过的身上带着弹片的老人,很多都是在四平留下的“纪念”。)
    部队冲到城根时,两个暗藏的火力点,突然在屁股后面打响了。前后夹击,
突击连都打在雪地上了。
    师长在指挥所骂:娘卖X的,都趴着干什么?怕死鬼,给我冲!
    师长骂团长,团长骂营长:你们怎么搞的?怕死鬼………
    团长没骂完,教导员薛新文跳出指挥所,一挥手枪:跟我上!没冲出20米
远,就被打倒了。
    很多老人都记得薛新文:中等个子,小白脸,火暴脾气,能说能干能打仗,
自尊心特别强。
    教导员牺牲了,副教导员吕效荣带人上,也被打在那儿了。前边趴着带突击
连的副营长,也负了重伤。那血,一会儿就把水叽叽的雪浸红了。
    全营340人,打完仗算上炊事员不到150人。
    两个火力点敌人支撑不住了,出来投降。
    “我操你妈呀!”8连副连长操起机枪就是一梭子。
    枪被抢下了。副连长受了处分。

    血腥和尸臭。早已被岁月的风雨洗刷罄尽了。但战争的遗迹,在今天的四平
清晰可见。
    英雄街有座“大破楼”,里面住着几户人家,还有个五保老人。那种弹痕累
累的残破,一眼就能与被风雨剥蚀的残破区别开来。
    “四平”这个名字本来另有出处,一些四平人却那么自信,说是这里当年打
了四次,才得名“四平”。并认为这个名字不吉利:叫个什么不好?叫个“四平
”——不打四次能安稳平静吧?
    从民房到公共建筑,四次共打平了多少?这是很难说得清的。但四平平得不
够,是不应置疑的。在“和国民党反动派长期斗争的继续”的“文化大革命”中
,四平是黑土地上打得最凶的城市之一(还因为它是战略要地吗?),有些当年
幸存的建筑,又在武斗中打坏了……


                        再死一次
                        ——黑土地英雄谱之二

    四平有条“仁兴街”——那是为纪念倒在血城中的邓华纵队长1师师长马仁
兴而命名的。
    辽源有座“树棠山”——那是为纪念3纵8师-位排长陈树棠而命名的。
    锦州有条“士英路”——那是为纪念2纵5师一位董存瑞式英雄梁士英而命
名的。
    笔者看过几本黑土地英雄谱,仅一个3纵,命名的战斗英雄就有100多。
    还有那没有命名的。
    黄达宣老人说,1946年9月,独立旅1团攻打哈尔套。从偷袭未成就强
攻。2连没冲进去倒下一片,1连冲进去了,占领一座大庙。敌人反冲击,你来
我往打到下半夜,连长和两个排长都牺牲了。脚下都是尸体,黑灯瞎火也不知还
剩多少人。墙外就是敌人。他一遍遍小声召集队伍:1连的都出来!1连的都出
来!数了数,站到他身边的是7个人。打完仗再清点时,是18个。
    他没看,也没想看看当时都有谁没站出来。
    老人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都是英雄,没爬出来的也不能说“狗熊”。战
争就是那么回事儿,再勇敢,再英雄,也可能有胆小、怕死的时候。谁都是爹妈
养的,都是人。
    从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像战争那样,更能检验一个民族、一个政党、一个军
队的优劣、强弱了。一个人也是如此。战争的雷电迅疾地铸造着伟烈的男子汉,
也在顷刻间把王继芳之类的灵魂剥个清(精?)光。
    只是,应该怎样理解那种“两头冒尖”的部队和人呢?

        功臣思想严重,在脱离领导的途中,享乐腐化成风,骄横霸道,发生问
    题很多。㈠带队人不负责任,被带人不服从管理,由于带队人都是临时指定
    的,甚至指定警卫员(四纵),因此都是临时观点,弄得乱七八糟,有的中
    途就下车了,有的私自回家了等等。㈡卖公物捣买卖成了普遍现象,如九纵
    队卅四名学员中就有卅名卖过东西,别的纵队较多的有十纵廿七人,三纵廿
    四人,七纵廿人。㈢蛮横作风严重,如四纵有三个人打了老百姓,还有一人
    打了很小的孩子。一纵七人打车夫,二、四纵队缴车站执法战士的枪乱打执
    法队的枪,三纵对区政府人员发脾气,四纵队有大道上作障碍挡汽车拉他们
    ,强迫要老百姓的拉粪车拉人,吊打退伍军人(因偷了他们一件东西)与通
    化县委吵嘴,强迫老百姓做饭,不给做就要捆,吓得老太太跪下磕头,八纵
    的大闹牡丹江戏园子,=九纵带队人廿六师参谋刘振江擅向肇东县政府要粮
    三百斤,又向九纵某科长要钱廿五万元,企图从中贪污粮食钱(查出后,将
    钱追回肇东县政府了)。④
    《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中的这段话,说的是各纵队学员赴炮校学习
途中的所作所为。
    既然被选送到炮校学习,就应该是思想好,文化也比较高的,因而也是比较
文明的。
    1948年1月16日,谭政在《关于人民军队建军路线的报告》中说:
        XX师(即16师——笔者)是井冈山下来的。是红军的“老祖宗”,
    但部队非常不团结,上下不团结,官兵不团结,军民不团结,许多干部因此
    要离开部队,战斗力眼看着下降,那个部队所谓有三凶主义:对敌人凶,对
    老百姓凶,对自己同志凶。⑤
    怎么个凶法呢?用有的老人的话讲:打仗嗷嗷叫,像八路;抢战利品,打骂
老百姓,就像土匪了。
    这种“三凶主义”的部队可不止一个16师。东北野战军中另一支“两头冒
尖”,“野”得很的七纵,在攻打锦州老城时为了多捞资财和俘虏,兵力部署上
不仅考虑怎样消灭敌人,还充分注意到不能让别的部队插进来。这样一支很能打
的部队建国不久就被撤销番号,有的老人说就是因为另一头太冒尖了。
    八路军“到一处吃一处,吃空烧尽,有如蝗虫,人民怨声载道”,而国民党
正规军却“对居民纪律颇好”,这与多少年来通过各种宣传工具进行的“传统教
育”,是格格不入的,乍听简直有点令人难以容忍。
    没有根据地,“到一处吃一处,吃空烧尽”,为了生存,不得不如此。辽沈
战役期间,一些部队仍然“到一处吃一处,到一家吃一家,有的甚至连白条子都
没开”⑥,也是可以理解的。实际上,历次农民起义,基本都是这样子。
    那时的共产党人,敢直面人生,也不讳疾忌医。
    共产党人就是这样发展强大起来的。

    “死一回了,够本了。”小说上这么说,老人们也这么说。
    但老人们还说:只有死过一回、几回的人才更懂得生命的宝贵。
    还有老人说:什么叫打仗?打仗就是把脑袋摘下挂在腰上,一仗下来没了,
就算“成功”了;摸摸还在,就说“又生一次”。特别是参加尖刀连、突击队,
当爆破手,上去下来多少次,就等于生死多少次。现在人有文化,打仗前写遗书
,我们那时“说遗话”,叫“再死一次”。有的还对老乡和知心的说:到时候把
我弄回来呀,可别叫狼狗掳了。
    铁与血与火,把曲一战壕中人的灵与肉铸结在一起。战争在铸造生死与共的
热情和献身精神的同时,也在铸造冷漠、残酷和野性。二者是统一的,统一于战
胜敌人的目的,统一于塑造战争中人的独具的性格、感情和价值观念。
    在战争打响或即将打响的瞬间,一个初上战阵的士兵,可能会情不自禁地惊
叫一声,掉头逃跑。一个正待同样动作的士兵,看到一个亲密的伙伴倒下了,可
能立刻就红了眼睛扑上去撕杀。几仗下来,一个在家连鸡都不敢杀的人,可能对
一个苦苦哀求的敌人伤兵无动于衷。一个再三教育别人不得虐待俘虏的连长、指
导员,可能会把子弹连同咒骂一齐射向举起双手的对手。
    枪林弹雨中旷日持久的冲杀,耳膜饱受爆炸的冲击,眼睛因硝烟和疲劳而充
血、疼痛,逐渐地听觉和视觉都模糊昏花了。味觉也丧失了,皮肤也变得粗厚、
麻木了,神经也因过度紧张而迟钝了。当一个人整个反应组织都被揉搓得变形了
时,他的行为就是正常状态下人难以理解的了。因为这时他已经不能算是正常的
人了。
    生活是大海,家庭是小岛。游啊,游啊,累了,就爬上小岛舒展一神经,歇
息一下心灵和肉体。然后,再去搏击风浪。
    可他们不是“278团”,也不能去哈尔滨跳舞。而且,他们中有的还未到
应该游向“大海”的年纪,有的则差不多应该在那“小岛”上抱孙子了。
    1948年1月24日,《东北野战军总部关于政治工作的综合报告》中,
有这样一段:
        夏季战役后,干部中出现了一种右倾情绪,感觉战争残酷,死亡的威胁
    太大,认为革命有前途,个人无前途,想脱离前线到后方享乐。表现此种情
    绪的多为连排干部,但尚不普遍,不严重,现在注意克服。此外部份干部还
    有恐美的心理,怕原子弹,怕三次世界大战,怕国民党失败后美国直接出兵
    。因此顾虑战争的结束将遥遥无期。⑦
    以血肉之躯搏击铁火的连排干部和士兵,无论他们的生活曾经怎样得非人,
无论他们还将面对怎样冷酷的人生,他们都是热爱生活和人生的。不是好死不如
赖活着。他们大都20岁左右,30岁左右,正是人生的好时候。再没文化,再
不浪漫蒂克,对明天也有追求和幻想。从“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用拖拉机
种地的集体农庄”,到“二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到最现实的一顿
“猪肉炖粉条子”,或是更高级一点的“小鸡炖蘑菇”,他们都想享受一下。而
且,除了母亲和亲姐妹,他们来到这个世界还未亲近过任何女人。连每到驻地都
进行的传统的宣传活动,也不准接触青年妇女。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他们需要女
人和家了,他们的生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一个人,无论怎样软弱无能,也无论社会意识如何,当他面临死亡时,生命
本身都会产生一种本能的抗拒。可在这里能怎样呢?逃跑抓住可能被枪毙,跑回
家去也可能被“动员”回来。都是五尺高汉子,也实在叫人不耻。
    命运不能选择,危险和灾难不可预测。死亡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他们,生命的
终结轻易得就像弯腰拣块石头。又因为他们特别能打,就经常被派去打硬仗,打
恶仗。这是他们的光荣和骄傲,同时死亡的机会也就更多。
    于是,脾气就变得暴躁,凶悍而又野蛮。当然也免不了想入非非,有条件就
想干点什么。拚命打一仗,死都了结了,不死差不多也能了结。
    可不能出大格。
    特别是在“男女关系”上。
    四平保卫战期间,2纵一个管理员和女房东通奸。很多老乡求情,说这个女
人一贯如此,“不怨这个八路”。不行,枪毙。
    沙岭战斗前,3纵7师一个侦察员强奸妇女。这是个抗战中立过大功的战士
。团里尽其所能,做了口棺材,置办一桌饭菜。看过棺材吃饭。团长敬酒,政委
敬酒,营长、连长依次敬酒。酒足饭饱,一声枪响。
    16师驻在阿城时,师部的三个警卫员强奸日本女人未遂。有人找师长说:
都是孩子(最大的17岁,最小的15岁),好不容易从苏北来的,政治思想都
挺好的,一时犯错误,罚劳役就行了。回答是三声枪响。
    (如此看来,高岗和黄永胜等玩女人,确是应该“保守机密,慎之又慎”的
。)
    有的老人说,从东北打到海南岛,又跨过鸭绿江再跨回来,很多战士都30
多岁了,有的40多了。娶个媳妇,年纪相差悬殊,感情也比一般夫妻难处;从
死人堆里爬出多少次的人,想的,说的,做的,都能和一般人一样吗?
    把“两头冒尖”紧紧(仅仅?)归结为战争的残酷,是难以使人接受的。但
谁又能说与此无关呢?
    几乎每个老人都推荐几个老人,说他当年多么勇敢,英雄。慕名而去,有的
说忘了,有的讲得味同嚼蜡。有的讲着讲着感情爆发了,“娘卖X的”和“妈个
巴子”都来了,插句话都难。第二天接着谈,有的又味同嚼蜡了,或是又“忘”
了。
    那经历太可怕了。他们不想刺激别人,自己也不想做恶梦。
    有老人给我读了一首诗: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今征战几人回?

    那些死了几次终于活下来的人,那些死几次终于把只有一次的生命留在了黑
土地的人,无论命名还是未命名,无论有名还是无名,都是英雄。
    无论生者还是逝者,像黄达宣老人那样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胜利者,为大英
雄。


                        人之为人
                        ——他们也有姓名之二

    淞沪抗战,87师和88师守卫庙行。双方杀得尸山血海。驻守南京的87
师261旅要去增援,何应钦不准。官兵声泪俱下:日寇打进国内,怎叫我们袖
手旁观啊!
    71军黑土地上连连败绩,可从淞沪抗战到南京、武汉保卫战,在国民党正
面战场上,到处都飘扬着它的旗帜。
    1943年春,71师开进怒江峡谷,与缅北日军对峙。虐疾横行,饮食极
劣,不到一个月,88师能站起来作战的只有一半人了。一半人也扼制了日军攻
势。第二年反攻,远征军和驻印军将日军18师团、56师团全歼,21师团、
33师团大部歼灭。日军凭借坚固工事和武士道精神,每座堡垒都战至最后一人
。攻打龙陵老东坡时,88师用坑道作业迫近敌人,发起突击。白刃战,手榴弹
战,枪托对打,扭跑翻滚。在指挥所观战的美国联络参谋组组长吴德上校,对1
1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说:中国军队耐受困难的精神和作战的勇敢,都是世界上
少见的。
    三战四平炮声隆隆,美国驻长春领事馆匆匆撤退,71军却奇迹般地守住了
四平。
    若是抗战,再打几座四平,再打出几座血城,71军将留芳百世。
    8年抗战,和日本人打红了眼,打出深仇血恨。今天打中国人,也打红了眼
,打出深仇血恨。
    战争轮子滚动起来,玉石俱焚,天使和野兽共生。
    只是,中国人打中国人,多的是天使,还是野兽?

    淞沪抗战,19路军漫街撒大豆。日军皮靴踏上就滑倒了,两旁大刀队齐出
,滚瓜般砍脑袋。三战四平,71军如法炮制,在天桥上撤豆成兵。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武士道的日本军人,服从天皇的意志。在四平顽强
抗击的71军,服从蒋委员长的意志。生要服从这种意志,死也要服从这种意志
——委员长为他的将军装备了“成仁”的“中正剑”。
    对日本人几乎不用思想。他们漂洋过海跑来杀人,他们是侵略者,是强盗,
是野兽。对共产党也不用思想,蒋介石都替他们想好了,“共产共妻”,“红胡
子”,“共匪”,“奸党”……信不信都由不得你。给你一套“正统”的军装,
和一支人类智慧结晶的美国枪,只管对准共军射击就行了。况且,那当口,你不
杀他,他也杀你。
    战争把人训练成机器,像机器人一样在队列中操着正步。这被称之为“威武
”,“雄壮”。枪响了,眼睛红了,个性没了,人性没了,只被兽性拖拽着狂奔
。这被称之为“勇士”,“英雄”。
    共军撤出四平后,红着眼睛从工事里钻出来的军人,抢劫商店,强奸妇女,
射击任何敢于反抗和企图制止他们的人,从平民百姓到和他们一样的军人。
    兽性的惯力还在拖拽他们狂奔。
    他们还是有思想的人吗?
    他们本来并不都是恶棍,他们本来曾具备中国农民一切美好的美德。若不是
这场内战,他们此刻会是个恭顺的孝子,一个多情的丈夫,一个称职的父亲。可
战争不允许他们如此这般。于是,人的七情六欲就变成了兽性的宣泄。
    战争把一个个血肉之躯化成白骨,也让一个个好端端的灵魂长出一截毛茸茸
的尾巴。

    黑土地上的老人说:咱当亡国奴那阵子,这疙瘩谁也不来。“大鼻子”把“
小鼻子”赶跑了,都来精神了,自个把自个打得红天血地的。唉,就自个打自个
有能耐!


                        历史是那样辉煌


    1953年5月30日,一座约六层楼高的“四平市烈士纪念塔”,在四平
市英雄广场矗立起来。
    正面为林彪题词:“为人民解放而奋斗的烈士们永垂不朽。”左面为高岗题
词:“日月同光山河并寿人民战士永垂不朽。”右面为陶铸题词:“成仁有志花
应碧杀敌流红土亦香。”后面为林枫题词:“中国人民优秀儿女万古千秋。”
    一年后出了高饶反党集团,高岗题词被凿下去了。
    “文化大革命”中,先是林枫成了“走资派”、“三反分子”、“特务”,
接着陶铸又从“红桃四变成黑桃三”,题词当然都不能留着。
    “九·一三”一声爆炸,林彪的题词也没了。
    如今纪念塔上的题词,是从空间到时间都“万寿无疆”的“人民英雄永垂不
朽”。
【以上一段那日岸先生以前输入在“东北王其人”的摘录中】

    手头有篇《东北解放战争的胜利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揭发批判
林彪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罪行的资料》,是沈阳军区机关革命大批判组”写的,
“供部队批林批孔用”。
    这里只抄下目录——这已经够长的了。
        一、林彪推行刘少奇“和平民主新阶段”的投降主义路线,对抗党的“
    七大”路线和“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的方针。
        二、林彪从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立场出发,悲观估计形势,不敢斗争,不
    敢胜利。
        三、林彪对抗毛主席积极防御和战略方针和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的指
    示,大搞消极防御,破坏根据地建设。
        四、林彪干扰破坏毛主席的土地改革总路线总政策,推行刘少奇形“左
    ”实右的土改路线,阻挠彻底消灭封建剥削制度。
        五、林彪对抗毛主席建军思想建军路线,鼓吹单纯军事观点,反对党的
    领导,破坏我军建设。
        六、林彪对抗毛主席的十大军事原则,竭力推行所谓“六个战术原则”
    ,反对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
        七、林彪顽固对抗毛主席关于辽沈战役的作战原则,畏敌如虎,不敢决
    战,推行右倾保守主义的军事路线,破坏毛主席的战略决策。
        八、林彪消极避战,保存实力,苦心经营,妄图成王,实现其篡军篡党
    的野心。
    “永远健康”时,说的永远正确,做的一贯正确,连井岗山会师也变成了毛
泽东和林彪。折戟沉沙后,还是两个凡是:凡是林彪说的都是错的,凡是林彪做
的都在批判之列。
    不但历史要一笔涂黑,还要把林彪说成是“草包”,“笨蛋”,“不会做工
、不会种田、不会打仗”,“一不读书,二不看报,是什么学问也没有的大党阀
、大军阀”。
    倘若如此,他怎么会成为红军和八路军的著名战将?又怎能成为辽沈、平津
两大战役的前线最高指挥官?抗美援时,毛泽东为什么会首先想到让他率军赴朝
作战?
    倘若如此,毛泽东为什么不撤掉林彪,还让他当“东北王”?东北局和“东
总”那么多领导人,对林彪这些罪行当时是一点儿也未觉察,还是发现了而未置
一词?这倒真不能不叫人怀疑会不会都是同伙了。
    在这些问题陷入无法解释的矛盾的同时,共产党的形象不也受到极大的伤害
吗?
    不也叫那些“口诛笔伐”的,还活得好好儿的人,提心吊胆吗?
    共产党的历史是那样辉煌,共产党人在黑土地上的历史辉煌得令中外敌人目
瞪口呆。当中外的敌人和朋友都在研究这段辉煌的历史时,我们自己却把它搅得
又一次叫人目瞪口呆!
    第一次公开传达到党员的关于“九·一三”事件的红头文件中有句话,大意
是:林彪在历史上也为革命做出过贡献。
    就踏着这么个台阶,中国的第二号神,从云端一下子迈入十八层地狱,成了
中国的第一号鬼。
    有时连鬼也不是,好像中国根本就未曾有过这么个人。
    一位老人说,一次,他去中国历史博物馆参观,看到四个野战军战斗序列表
中,四野司令员后面是空白。
    四野没有司令员,十帅中少一帅。
    (温都尔汗一声响,林彪也真留下许多“难题”。比如,“十大元帅”怎么
讲?讲九个?全世界都知道中国有十大元帅。讲十个?等于叫林彪一声“元帅”
。万全之策似乎是一个也不讲。却又把90%的元帅都株连了。有几千年历史,
能把任何棘手问题都圆通得天衣无缝的神奇的方块字,在这里无能为力了。于是
,按授衔时顺序排列是第三位,以姓氏笔划为序是第五位的林彪,就变成了那个
万能的“等”字。可在今天许多家庭张贴着的一套中国元帅的年画中,还能画上
一个“等”字吗?)
    如果对别人也能如此“视而不见”,权当没这么个人,那到是幸事。
    请一位四野老人算算,当年黑土地上的师以上干部,历次运动中有多少人挨
过整。老人说:还是简单点,算算没挨过整的人吧。
    一位老人说:“九·一三”后,把和林彪沾点边儿的人都弄到北京来了,办
“学习班”。我说的这个“沾点边儿”,可不是上贼船的那种边儿,就是当年在
他那儿当过秘书呀,警卫员呀,司机呀,保姆什么的。
    一位战争年代给林彪当过警卫员的老人说,弄一阵,没什么问题就算了呗?
不,不抓你,不关你,就那么软不溜秋地呆着你。真不如判上几年,痛痛快快,
有个盼头。党一手拉扯大的,九死一生捡条命,能不想为党干点什么吗?憋不住
了去单位看看,人家像躲麻疯病人似的躲着你。林彪“永远健康”时,咱也没“
身体健康”,可他倒霉了你就跟着倒霉去吧。
    老人都说:当初是我自己要去的吗?不是组织叫去的吗?当时那不也是革命
工作吗?不讲理了。
    季中权老人说:抓我时,说我反林彪。这回林彪完蛋了,我不当英雄也该出
狱了吧?不行。说林彪是林彪,你是你,又关了3年。我也想开了:早倒霉晚倒
霉,倒大霉倒小霉,反正早晚多少得倒霉——谁叫你有那段历史呢?
    高岗也有秘书、警卫员、司机、保姆。林枫也有。陶铸也有。一野司令员兼
政委彭德怀也有。二野政委邓小平也有。三野司令员兼政委陈毅也有。“文化大
革命”中被打倒的将帅都有。
    不光有秘书什么的,还有部下。顺蔓摸瓜,每个人周围都能“揪出一小撮”

    谁能搞清这个数字:和共和国同龄以上的中国人,在建国后的历次运动中,
有多少人被整过,或未被整过?
    残酷的“阶级斗争”,不也把人的心灵折腾得雪白血红吗?

    从1947年夏季攻势后期开始,在黑土地上和林彪共事最多的罗荣桓,未
受株连——却也不能使人欣慰。
    1978年第9期《历史研究》,有篇“总政治部理论组”的文章:《在毛
主席伟大旗帜下战斗的光辉一生——忆罗荣桓同志》。其中,有这样几段文字:
        “1940年,彭德怀违背毛主席的指示,搞所谓‘百团大战’,罗荣
    桓同志也是坚决抵制的。当时彭德怀给山东发报,要山东的部队参加。罗荣
    桓没有听他的,只出了几个团番号,应付了一下”。
        “日本投降后……他坚决贯彻实行毛主席的路线、方针、政策,同刘少
    奇、林彪的机会主义路线进行了坚决的斗争。”
        “罗荣桓同志对彭德怀推行的资产阶级军事路线一直进行坚决的斗争。
    有一次,彭德怀竟说什么:现在搞现代化,政治干部要改行,再不改,将来
    要失业了。罗荣桓同志听到后很气愤,反驳说:‘政治工作是我军的光荣传
    统,怎么能取消?毛主席绝不会同意的。’……两人吵得很厉害,结果不欢
    而散。”⑧
    林彪“永远健康”时和刘少奇是两个司令部的人,折戟沉沙后又坐到一条板
凳上,成了“刘少奇、林彪的机会主义路线”。罗荣桓则和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
怀斗,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长彭德怀斗,和国家主席刘少奇斗,和“窃据东
北人民解放军司令员职位的林彪”斗。
    工作中意见分歧是难免的,有时分歧严重,“吵得很厉害”,也属于正常现
象。可动辄就上升到有你没我的“路线斗争高度”,做成了这种“斗来斗去”的
文章。过早逝世的政治元帅九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中华人民共和国影响最大的先进典型,沈阳军区的一位班长雷锋,在“路线
斗争”中应该说是比较幸运的了。可宣传艰苦奋斗时,就把他那双补了又补的袜
子拿出来。强调“阶级斗争”了,就大讲他发现一个来路不明的“剃头匠”。学
习毛主席著作了,就全力宣传他的“钉子精神”。1988年3月5日,又说他
还有英格手表、皮夹克和毛料裤。这样被随心所欲地抖来亮去的雷锋,还是雷锋
吗?这是宣传典型,还是糟蹋人?有人说:不知雷锋还有什么东西没拿出来。

    据说“文化大革命”后不久,某军区排演一出话剧《平津决战》,请一些参
加过平津战役的老人提意见。老人说:这不是平津战役,而是“平张(家口)战
役”。
    在“长期的复杂的激烈的两个阶级、两条道路,两条路线斗争中”,今天你
红他黑,明天他红你黑。打倒一个“鬼”,造就一个“神”。倘若找不到一个能
成“神”的人,就会被株连得一片漆黑,或是留下一片空白,埋上几颗地雷成为
禁区。什么时候由黑变红了,再涂过来,把地雷换成鲜花。
    这是在捉弄谁,嘲弄谁?
    做为东北人民自治军总司令,东北民主联军总司令,东北局书记,东北军区
司令员兼政委,东北野战军司令员,一句话,做为“东北王”,在黑土地这场内
战中,共产党输了,赢了,或是输赢各半,都避不开林彪。
    无论杜聿明后来怎样了,昆仑关大捷都是国民党人和中华民族的骄傲。林彪
当时做为一名共产党员,平型关大捷也是共产党人和中华民族的光荣。同样,他
在黑土地上的作为和功绩,也是属于整个共产党人的。
    历史是不应随着人的升降而浮沉的。
    蘸着权势的墨水写着的不是历史。
    把“碑文”凿来凿去,只能把人凿得玩世不恭。

    不知台湾草民百姓知不知道平型关,大陆人民不但又知道了平型关,还知道
了昆仑关和台儿庄(采访中有老人说:土埋肩膀头了,才知道还有个“台儿庄”
)。而且,还知道台儿庄大战前,共产党人曾为李宗仁提供了日军本间师团的重
要情报。周恩来还曾向白崇禧建议这一仗应该怎么打--“后来,在协助李宗仁
指挥作战的过程中,白崇禧基本上采取了周恩来提出的方针。”⑨
    实事求是对谁都是有好处的。
    1987年11月22日,《参考消息》刊登文章,“台湾当局欲购《血战
台儿庄》版权”。
    时近一年,这部电影该在台湾上映了吧?透过银幕上从蒋介石到普通一兵的
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形象,台湾人民和国民党人将看到共产党人的胸怀。

--
④  《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114页。
⑤  《沈阳军区历史资料选编》,111页。
⑥  同⑤,185页。
⑦  同⑤,127页。
⑧1978年第9期《历史研究》,6、7、8、9页。
⑨1988年3月12日《周未》,《台儿庄大捷与周恩来的建议》
live free or die well

TOP

x

十一 篇     死   城
------------------------------------------------------------

    当热点中的热点复归冷寂後,国民党在黑土地上的命运,就明明白白地注定了

    战略割断不算,正式围困已达五个月的长春,就像一枚烂透的果子,首先从战
争之树
上掉下来。
    完全是另一种形式的战争。


                      三十 章 : 不  死  不  生

    奔腾的饮马河、伊通河和沐石河,冲淤出一块丰腴膏美之地,聚吸着闯关东的
人们,
为这座东北中部城市的兴起打下坚厚的基础。
    "长春"这个令人神往的名字,一说沿袭辽代"长春州"之名,一说源于清朝
的"长春堡”(今郊区永春乡),一说起自"长春花”的花名,因为此地开垦前盛
开一种美丽的"长春花”。究竟哪说成立,像许多地名一样,长春寄托着人们一种
对美好境界的追求和向往,当是无疑的了。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在制造了一个傀儡政府的同时,选择长春
作为“满洲国”的首都,更名“新京”,成为东北的军事、政治和文化中心。
    历史之河在屈辱地呜咽了14年后,流到了1948年。



                      “长春,六点半”
    1948年9月25日,《人民日报》刊登一篇“逃到哈尔滨的前长大代理
校长张德磬博士访问记”,题目叫《长春停在“六点半钟”∶
           去年十月中旬,解放军进攻吉长路,小丰满的电源被截断了。长春在1~
0月17日下午六点半全城停电---电车走到哪里便停到哪里,机器转到什么
地方便停在什么姿态上。就在那一秒钟的时间里,全城一声“啊嗬”便失去了热力
,失去了光明。直到今天,有的电车还停在街上,机器还保持着待动的姿势,电钟
的时针还指着六点半。


城外城
    3月13日,东北民主联军夺占四平后,长春就孤悬在松辽平原上了。
    有人称之为“死城”。 有人称之为“陆上孤岛”。坐镇这里的“剿总”
副总司令兼1兵团司令郑洞国,称之为“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一座死城,也是一座堡垒,要塞。
    日军占领期间,在市郊挖掘壕沟、坑道,构筑许多永久性工事。市区建筑,从
布局到构造,都充分考虑到军事的意义。城中心的关东军司令部、在乡军人会、空
军司令部和大兴公司,都是米把厚的花岗石墙,钢筋水泥屋顶,中型炮弹不能损坏
。楼房地下室,有钢筋水泥坑道通到大马路,彼此相通。其中有笨重的大铁门,可
以相互隔绝。各主要街道宽度都在一百米以上,可以充分发挥火力,重要街口还有
水泥掩盖的地堡。国民党进入长春后,又环市添筑许多碉堡和工事。其中,仅中央
银行周围修筑的永久性工事,就有150多处。6月22日,中央社称长春
防线为“坚冠全国”。
    工事坚固,守军也很顽强。
    冬季攻势后,林彪就谋划打长春。5月24日,1纵和6纵试打
未达目的,仅夺占大房身机场。于是改而为久困长围,准备将敌围困到山穷水尽时
再动手。
    这无疑是最佳军事选择。


    5月中旬,成立以萧劲光和萧华为首的围城指挥所。
    6月1日、2日的《阵中日记》写道∶
          (一)使用独立师以营为单位,接近长春周围及近郊,堵塞一切大小通
道,主阵地上构筑工事,主力部队切实控制城外机场。(二)以远射程火力,控制
城内自由马路及新皇宫机场。(三)严禁粮食、燃料进敌区。(四)严禁城内百姓
出城。(五)控制适当预备队,沟通各站联络网,以便即时击退和消灭出击我分散
围困部队之敌。(六)城南、城东归6纵,城北、城西归1纵,炮火由炮师
派归5、6纵指挥。(七)两个月来几个独立师围困长春成绩不大,未看成
(是)严重战斗任务,无周密计划和部署,应该改正。要使长春成为死城。
    6月28日围城政工会议上,围城指挥所再次强调封锁粮食、蔬菜、燃料、
牛马及一切可供敌人使用的生活资料,断绝城内外人员往来和商业关系。并提出口
号∶“不给敌人一粒粮食一根草,把长春蒋匪军困死在城里!”
    围城指挥所还发动群众,成立军队地方联合对敌斗争委员会,在各交通路口设
立检查站、检查哨,严格检查过往行人、车辆、封堵粮食进城。
    长春围困战-----封锁,断绝粮食之战。
    6月22日,由12纵和独六、七、八、九、十、十一师组成的围城大军
,进入指定地域。
    六个独立师在前面组成第一道包围圈。各师以三分之二兵力,以五十米一个人
的密度,对城内进行封琐、监视,余下为预备队。十二纵以主力布置在城西和西南
敌人主要突围方向上,其余在其它方向进行策应,构成第二道防线。
    开头,包围圈达150多里。十二纵司令员、“好战分子”钟伟,看好土质
特点,组织部队挖地道进行爆破,连续拔除据点。各独立师如法炮制,将包围圈缩
减到100里左右。双方最近处只有百把米,彼此吃的什么饭都能看见。
    一马平川的原野上,暖风吹拂着绿色的草和彩色的花。鲜花绿草遮掩着一条条
通往前沿的交通壕,终点是长达百里的环城壕沟,沟沿上耸立着铁丝网。
    风把蔓科植物吹到铁丝网上,铁蒺藜上开着香艳的花。


   
天上不会掉馅饼

    “金汤之固,非粟不守;韩白之勇, 非粮不战。”
    三月一日,长春市长尚传道上伊始,就大抓粮食。三月四日,将中央信托局长
春分局贮存的100万斤大豆全部买下。(他在回忆录中写道∶这批大豆,保证
了公教人员不致饿死。”)五月,又对全市进行人口和存粮普查,发现民间存粮只
够吃到七月底。
    民无粮要反,兵无粮要散。
    怎么办?
    一抢,二空投,三发大票子。
    七月初,蒋介石致电郑洞国∶“尽收长春人民所有粮食物资,由政府统一分配
。”尚传道对郑洞国说∶“民
间存粮已快吃光了。由政府没收,也收不到多少粮食,物资;而且在饥饿威胁生存
之际,我无法保证市属职员廉洁奉公。此举徒然骚扰人民,毫无裨益,我办不了。
您要遵命办理,请您另选市长。”
    谁当死城市长也是死棋。饥肠辘辘的士兵见到谁家烟囱冒烟就去抢,再砍树木
,拆房子,后来干脆挖马路取沥青烧饭。郑洞国下禁令,尚传道在报上发表谈话,
号召“饿死不抢粮,冻死不拆房”。好象他们是不吃五谷杂粮的神仙。
    在城里抢,还出城抢。对老百姓可以为所欲为,这八路岂是随便动得的?围城
指挥所的口号是∶“不让一粒粮食落在敌手v 不让快要饿死的敌人复活!”抽
出十分之一兵力,五分之一牲口和大车,先前沿,后后方,熟一块,割一块,最前
沿由部队掩护,夜间抢收。快收,快打,快运,快藏,四快一光。给群众留下三个
月存粮,余皆运到后方。结果,几次出抢收获甚微,倒是损兵折将,能省点口粮。

    六月起,军粮主要依靠空投。
    蔚蓝色的天空上,几驾银灰色飞机翼下,降落伞一顶顶绽开。那情形就像几只
悬空的吊瓶,在为一个垂死的病人输液。
    守军每天正常耗粮不下十万斤,需要四十架次飞机才能保障。实际最多也没超
过二十架次,一般都是十架次左右,天气不好,一架也来不了。飞机一来,城外高
射炮就开火。不敢低飞,就在三千米高空投掷,有些就飘到城外送给共军了。落在
城里的,也常被居民抢去。
    城里有空投指挥所,统一分配粮食。可降落伞没落地,饥饿难耐的士兵就一拥
而上。有些部队抢到就私分了,有的甚至发生械斗。郑洞国亲自下令∶“倘有不顾
法纪仍敢私自抢藏者,一经查获,即予就地枪决。”真枪决了一些,却能斩尽杀绝
吗?
    后来不用伞了,直接投掷。一袋袋粮食象炸弹一样飞速落下,老百姓坐在家里
祸从天降。落在地上也摔个稀烂,更有许多没了影儿。士兵们赶着大车沿街搜寻,
房屋挤挤匝匝,哪里看得真切?
    战马杀光了杀狗,捉猫,捉老鼠,打鸟。天上飞的,地上走的,一切可以送进
嘴里的东西,都成了捕杀对象。
    与食物成反比扶摇直上的,是物价。
    下面是每斤高粱米涨价(东北流通券)情况∶
                 6月2 日          4万元
                 6月23日         22万元
                 7月14日         80万元
                 7月28日        330万元
                 8月1 日        720万元
                 8月18日       2300万元
                 9月10日       2800万元
                10月15日       3500万元
    四个月上涨近九百倍。
    后来干脆有价无市了。
    一捆钞票买一捆青草。
    一个金镏子换一个大饼子。
    几个大饼子换一个大姑娘。
    两年半前,新一军和新六军等部队向长春攻击前进时,杜聿明出赏价一百万元
东北流通券,奖励首先进入长春的部队。如今,这笔重赏只能买不到三钱的高粱米

    长春变成死城,精兵变成困军,“坚冠全国”的工事成为无用之物。
    从六月起,正规军每人每日定量一斤五两,高粱大豆各一半。
    七月一日,开始减到五两。
    八月初,新七军和新三十八师每周还能吃顿大米饭,六十军182师用三分
之一高粱掺大豆吃,余下四个师全发粮代金,各连自己买,买到甚么吃甚么。每人
每天菜金只够买条黄瓜。地方保安部队连条黄瓜钱也没有,一切全靠抢,抢到甚么
吃甚么。
    九月中旬,六十军一些部队开始吃糠秕、豆粉、酒糟。官兵夜盲、腹涨、盗汗
、晕眩、浮肿,越来越多。
    十月后,一些部队别说突围、打仗,放开大路随便走,也走不到沈阳了。
    六十军起义出城后,军长曾泽生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好饭好菜不可多吃,以
免把胃吃坏了。



十五的月亮
    -----蒋军弟兄们,你们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一点指望也没尤了。再过俩月
不用打,自己就垮了!这一点你们自己最清楚。 你们都是穷苦人家子弟,饿
肚子守城为谁? 共产党是为穷人打天下的,蒋介石和四大家族、地主老财才
是穷人的死对头。枪是老蒋的,命是自己的。你们要看清形势,为自己也为家中亲
人想想,趁早弃暗投明,跳出火坑,我们随时都在欢迎你们!早拖枪逃跑,早到招
待所登记,早一天不挨饿,早发路费,打路条回家!......
    -----六十军的弟兄们,听出来了吧? 我是云南曲靖人,原184师的
,海城起义的。老乡们,蒋介石抓了龙云,又把咱们赶到东北给他卖命,冲锋打头
阵城退却当掩护,死了的那些弟兄多怨哪!现在,新七军吃大米白面,六十军喝野
菜稀粥,老蒋不把咱滇军当人待呀!你们这里受罪,父母和妻子儿女在家受苦,日
夜盼你们回去,共产党是仁义之师,对咱起义投诚官兵可好啦!愿回家的发路费,
想留下的跟我一样····
    -----六十军182师545团朱云团长请注意∶朱团长,你素怀报国救民
之心,投笔从戎,转战湘鄂赣滇,抗战有功,人民一笔一笔都给你记着。但是,你
现在替蒋介石打内战,是没有任何前途的。滇军老前辈张冲将军,希望你认清形势
,率部弃暗投明。何去何从,请你速作抉择····
    ----六十军暂编21师李树民团长请注意∶李团长····
    ----新七军暂编56师2团3连的张二宝子,我是你妈呀! 我
的儿啊,你还活着吗!饿甚么样了?我和你爹爹天天哭呀!你爹病了,我这眼睛也
快瞎了,想你呀! 共产党对咱家可好了,分了地,没人种,政府给种的。政
府说了,你回来甚么事儿没有。前院和后街的狗剩子、四柱子都回来了,你快回来
吧! 我的二宝儿啊,你听见了吗?····
    新七军暂编61师3团8连的王大田,我是你媳妇素花呀····
    ········


    围城部队各连都有喊话组,前沿阵地5里左右设一个广播站。一到晚上,
高音喇叭和自制的土喇叭,一齐“开火”。叫“兄弟”,喊“老乡”,唤子索夫,
指名道姓,四面八方,几里纵深,全被这声音覆盖了。
    炮兵向城里发射宣传弹。武工队进城侦察,散发传单。有把宣传品放在木箱上
,利用伊通河漂进城去。
    还利用国民党家属做工作。六十军撤退吉林时,30多随军家属被俘获,一
律待之以礼,经教育后送回长春。暂25师师长李嵩弟弟李泰然的妻子送回去后
,又找到他们失散的孩子,又给送了回去。李泰然当然很感动,三次送出重要情报
。长春成为死城后,一些家属又化装成难民,纷纷出城逃生。通过哨卡时,很多人
被难民“点水”。哨卡不难为她们,有的还从优接待,并通知沿途给予关照。她们
后来写给丈夫的信中,讲了许多共产党好话,成了义务
live free or die well

TOP

中间丢了一段

十一    死   城

                      三十 章 : 不  死  不  生


                第  三十一 章 ∶“ 兵 不 血~ 刃 ”

    长春和广岛,死亡人数大致相等。
    广岛用九秒钟。
    长春是五个月。

   
                      百    姓   夹   在   中   间

    长春是在沦陷期间膨胀起来的城市。
    "九·一八”后,日本集中国内一批一流专家,采用欧美式建设理论,到长春
进行规划设计。绿化系统,既吸收了霍德华的田园城市理论,又注意到整体环境。
新区采用分流制的排水系统,以保持公园绿地流水清洁,利用天然沟渠造成借助于
地形的绿化带。主要干道采用电力、电讯、照明线路地下化,新住宅区设置电力路
线走廊。为适应三十年代城市交通方式,采用平面环状交叉,设计了许多圆形广场

    人口也由“九·一八”前的十五万,剧增到“八·一五”前的七十万左右。其
中日本人为十四万。
    长春围困战前,居民为五十万左右。
    五个月的围困,全城七百余万平方米建筑,230万平方米被破坏。一切木
质结构部分,大到房架,小到交通标志牌,乃至沥青路面,或用于修筑工事,或充
作燃料,而一切可以当做食物的东西,如树皮、树叶之类,都被尽情地送入口中,
化作维系呼吸运动的热量。
    战后长春只剩下十七万人。
   

    一是存有幻想,二是顾及军心士气面子,围困之处,国民党不准百姓离城。尚
传道提出“人人种地,日日练兵”,号召军民同舟共济,保卫长春。郑洞国讲台湾
正在训练大批美械新军,即将开赴东北大举反攻,只要守住半年左右,大局能扭转

    幻想成为幻想,口号只是口号。即便人手一把锄头,掘去沥青的马路能长庄稼
,也得等到秋后才能吃到嘴里,而存粮只能吃到七月底。五十万张嘴,成了国民党
的沉重负担。
    七月下旬,蒋介石致电郑洞国,从八月一日起,疏散长春哨卡内人口,只准出
卡,不准再进。


    共产党早已森严壁垒。六月二十八日,一兵团政委萧华在围城政工会议上说∶

             敌人疏散人口的方法,可能有以下几种∶一、 强迫逼出,二、
组织群众向我请愿,三、 搞抬价政策,收买存粮,逼得群众无法生活不能不
外逃,四、 出击护送群众出境。因次我对长春外出人员一律阻止,但不能打
骂群众,纵有个别快饿死者须要处理时,也要由团负责,但不应为一般部队执行,
更不能成为围城部队的思想。

    八月十七日,一兵团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唐天际,在围城部队高干会议上的报
告中说∶
             在围城时期,基本上还是执行围困封锁,禁止人民与长春市之来往
,禁止与长春之贸易关系。但在我警戒线附近,因蒋匪之抢掠驱逐与强制疏散而奄
奄待毙之饥民很多,死亡率很大。这些人已经不可能回到长春市内增加敌人之负担
,故我们还是必须加以救济。这对我们的政治影响及部队的影响是很大的。关于放
出与救济这些难民有以下几个原则∶
   甲、难民已进入警戒线内及警戒线外附近之地区,或我军攻占之地区,对是饥
饿死亡很严重者,放出或予以就地救济,至于城内及敌乘隙新疏散出来之难民则暂
不能救济,待调查之后听候处理,对于尚存有粮食,或将存粮出卖者不予放出。
   乙、不是大批号召及整批自流的放出,而是在部分地区(即指定一定的放行之
道路)采取部分的放行,故可先派工作人员进入难民地区进行调查,将真正的难民
予以组织,告以放行之时间地点,并予以证明,每一期预计放行之数目要先期报告
,以便准备救济。
   丙、在放出之难民中,工人与学生可以吸收者经难民处理委员会转至适当地点
收容,但不是号召城内工人学生都出来。对于真正有特殊技术之人才,可以号召争
取其出来,亦送委员会。



    九月九日,“林罗刘谭”在给毛泽东的报告中说∶
    我之对策主要禁止通行,第一线上五十米设一哨兵,并有铁丝网壕沟,严密结
合部,消灭间隙,不让难民出来,出来者劝阻回去。此法初期有效,但后来饥饿情
况愈来愈严重,饥民变乘夜或与白昼大批蜂拥而出,经我赶回后,群集于敌我警戒
线之中间地带,由此饿毙者甚多,仅城东八里堡一带,死亡即约两千。八月处经我
部分放出,三天内共收两万余,但城内难民,立即又被疏散出数万,这一真空地带
又被塞满。此时市内高粱价由七百万跌为五百万,经再度封锁又回涨,很快升至一
千万。故在封锁斗争中,必须采取基本禁止出入,已经出来者可酌量分批陆续放出
,但不可作一次与大量放出,使敌不能于短期内达成迅速疏散。如全不放出,则饿
死者太多,影响亦不好。
    (二)不让饥民出城,已经出来者要堵回去,这对饥民对部队战士,都是很费
解释的。饥民们会对我表示不满,怨言特多说∶“八路见死不救”。他们成群跪在
我哨兵面前央求放行,有的将婴儿小孩丢了就跑,有的持绳在我岗哨前上吊。战士
见此惨状心肠顿软,有陪同饥民跪下一道哭的,说是“上级命令我也无法”。更有
将难民偷放过去的。经纠正后,又发现了另一偏向,即打骂捆绑以致开枪射击难民
,致引起死亡(打死打伤者尚无统计)。
    比之草民百姓的命运,人世间的一切苦难都黯然失色了!



                白   骨   之   城

    “兵不血刃”的长春之战,把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推上了第一线。
    尚传道在回忆录中写道∶“根据人民政府进城后确实统计,由于国民党‘杀民
’政策饿、病而死的长春市民共达十二万人。”
    10月24日,南京《中央日报》在一篇《长春国防守经过》中写道∶“据最
低的估计,长春四周匪军前线野地里,从六月末到十月初,四个月中,前后堆积男
女老少尸骨不下十五万具。”
    长春变成不折不扣的死城,饿殍之城,白骨之城。


天遢了
    67岁的宋占林老人,离休前是长春二道河子区城建局环卫科长。
    老人说∶
    1948年春节前后,吉林和周围城镇有钱人都往长春跑,中农也跑,大车、爬犁
络绎不绝。国民党宣传共产党“共产共妻”,“流血斗争”,都害怕。长春一下子
就变挤了,住房紧张,煤柴紧张。稻草最贵,一斤稻草换几斤大豆。跑进城的难民
都有马。那时粮食还不见紧张,大豆有的是,都用豆饼、大豆烧火做饭。我家也是
,锅上锅下都是粮食。天热时就不大行了。先是把黄豆磨成面吃,不消化,胃受不
了。难民杀马,烤马肉吃,像现在街上烤羊肉串儿似的。最先饿死 的不少是
难民,和进城谋生计的手艺人。
    我就这二道河子生人。父母、兄弟四人,四个妯娌,三个孩子。我们兄弟身强
力壮,我和大哥是木匠,儿哥是铜匠,在贫民区中算中上等人家。就这样,十三口
之家也死了四口∶父亲叫流弹打死了,孩子全饿死了。
    朝阳区东朝阳路九居民委员会主任李素娥老人说∶
    那时,我家住在老虎公园(今动植物园)北门。一家八口,父母和六个孩子,
我是老大,那年十六岁。父亲在南岭运动场画跑道圈,原来就病恹恹的,最先饿倒
的,接着是大弟弟。男人不经折腾,女人抗劲儿。我们家全靠我折腾了。爹妈常说
∶是素娥救了一家人那!

【······】
    李素娥∶
    每天都有饿死的人。死在家里的不知道,路边越来越多。我在南关永安桥头卖
大米,身后咕呼一声,一个老头就倒那儿了。灌口米汤就能活过来。有收尸队,一
路捡,往车上扔,说“喂狗”。狗吃人,人吃狗,那狗才肥呢。
    宋占林∶
    死人最都的洪熙街和二道河子。洪熙街什么样子没见到,二道河子十室九空。

    开头还弄口棺材,接着是大柜、炕席甚么的,后来就那么往外拖。也没人帮忙
了。都死,谁帮谁? 拖不动了,就算到地方了,坐那儿就动不了了,也死那
儿了,最后也没人拖了。炕上,地下,门口,路边,都是。有的白花花剩付骨架,
有的正烂着,刚死的还象个好人。大夏天,那绿头蝇呀,那蛆呀,那味儿呀。后来
听城外人说,一刮风,十里、八里外都熏得头痛。
    我们家附近没一家不死人的。同院的王青山,五口剩一口。西边何东山,也是
五口剩一口。前院一个姓曾的木匠,七口人剩个老伴。“杨小个子”一家六口,剩
个媳妇。后边一家“老毯儿”(东北称闯关东的河北人为“老毯儿”),六口全死
了。
    旧历八月初,我临出哨卡走到现在胶合板厂那儿,想喝点水。一家门窗全开着
,进去一看,十多口人全死了,炕上地下,横躺竖卧。炕上有的还枕着枕头,女的
搂着孩子,像睡着了似的。墙上一只挂钟,还“嘀嘀嗒嗒”走着。
    开头见死人掉眼泪,头皮发炸。后来也害怕,不是怕死人,是觉得自己早晚也
是这条道。再往后见了打个唉声就过去了,再往后再往后连个唉声也不打了,也不
把死当回事儿了。
    解放后,熟人见面就问∶你家剩几口?就像现在问∶你吃饭了吗?
    解放后第一件事就是“救生埋死”。“救生”就是给活着的发粮食,“埋死”
就是埋死人。我参加“埋死”了。干一天给五斤高粱米,干了个把月。全城都干,
全民大搞卫生运动,不然发生瘟疫更了不得。挖个大坑,把钢轨甚么的架上,尸体
放在上面烧。大部分是埋的。有的集中一起挖个大坑埋,有的随处挖坑就埋了。前
院姓曾的一家都烂炕上了,拿不成个了,唉,别说了。第二年看吧,凡埋死人的地
方都不长草,那地太“肥”了。
    吉林省军区原参谋长刘悌,当时是独八师一团参谋长。
    老人说∶
    独八师当时就在二道河子执行围困任务。通信员说有个老太太,把饿死的老头
的大腿煮吃了,吃了也死了。团长吴子玉是个老军,说那能有这种事。通信员说,
不信我领你去看看。进去一看,锅里还剩条大腿。团长回来跟我说,那天都没吃饭

    宋占林∶
    我出哨卡前,看到路边一个人两大腿都剔光了。早就听说有吃人肉的,还不大
信。那肉是刀剔的,不是狗啃的。那时早见不到狗了。
    1955年,我当区机关党委书记时,有个挺好的党员发展对象,向党交心,说他
那时吃过人肉。那还能入党吗?

【······】

    于连润∶
    那时咱就寻思呀,你国民党与共产党有仇,咱老百姓招谁惹谁了,要遭这种大
难?可寻思这个有甚么用?谁把咱草民百姓的命当命·····
    十月十五日,郑洞国的晚饭是四菜一汤。
    萧传道说∶“没听说有饿死士兵的事。”
    “不给敌人一粒粮食一根草,把长春蒋军困死在城里!”
    困死的都是老百姓。
live free or die well

TOP

x

十三       最后一战

                 
          三十四章     时间不光是军队


【······】
   
                  “起义”? “投诚”?

    十一月一日拂晓,一阵激烈的枪炮声后,防线很快被突破,各路部队迅速拥入

沈阳的大街小巷。

    六师十六团尖刀连一连连长黄达宣,率队从火车站南攻入,一路搜索前进。

    到处都在响枪,哪儿也没有像样的战斗。开头还能见到敌人,边跑边回头打几

枪,后来连个人影也见不到了。

    黄达宣和指导员苏福林,驳壳枪大张着机头,率队贴着街道两边墙根前进。进

到大西门里附近,“世合公”银行探出两个国军脑袋,一闪又缩了回去。黄达宣冲

进去,几扇门大敞着,里面都是敌人。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清一色盒子枪,

有的放在桌子上,有的扔在地上,毫无反抗意识。黄达宣问当官的在哪儿,不吱声

,都朝楼上指。踏着木制楼梯“噔噔噔”跑上去,一扇门里走出个穿长袍,戴礼帽

,商人模样的人。驳壳枪顶上去∶交枪不杀!那人说∶请长官小声些,我们长官都

在这儿。这时里面走出个中上个头,挺魁梧,又挺有派头的汉子,说∶我是周福成

,我们正在和你们的三纵队(实际是独立师——笔者)商讨投诚事宜。

    当时,黄达宣从未听过“周福成”这个名字,不知道周福成是国民党八兵团司

令官兼五十三军军长——这时是沈阳守备兵团司令官。

    不到一天时间,一连划拉一千多俘虏。“世合公”银行后有个操场,列好队,

黄达宣亲自挑选“解放战士”,个头没他1.75米的不要。看中一个拨拉出来一个,

拨拉出来八十个。一报数,少一个。他一眼就瞅住俘虏堆中一个大个子,说∶你怎

么又回去了?那大个子说∶我想回家。黄达宣说∶东北解放了,关里没解放呢。说

着,又给拨拉过来了。

    这个“大个子”,就是现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徐惠滋中将。

    有的老人说∶黄达宣抓了个国民党中将兵团司令官,还给我军“拨拉过来”个

中将副总参谋长。

    过去说就说了,当了军长,成了上级,还这麽说。黄达宣觉得不好意思,说∶

军长,你再别说了。徐惠滋说∶老连长,这是历史呀。

    三月三十一日晚,沈阳守备兵团司令周福成,将指挥权交给五十三军副军长赵

镇藩,躲进“世合公”银行甩手不干了。兵团参谋长蒋希斌,命令机关各处、科原

地待命,等待解放军接收。参谋处长戴鸿图,通告各部队也照此执行。

    树倒猢狲散,守军纷纷树起白旗。有的将枪炮车辆堆列好,拿着花名册等待“

共军”,有的驾着吉普车,上街寻找、迎接“共军”。在辽西,一个女文工团员喊

一嗓子,就能聚来一群溃兵。在沈阳,一个班、排长带几个战士,就能接收一个团。

    有点挑肥拣瘦的,是都要向正规军投降,不爱向独立师交枪。有的还坚持要举

行个“正规”仪式。在长春投降的新七军,也是如此。

    有点火药味儿的,是关于“起义”,还是“投诚”的争执。

    五十三军,作为张学良带进关内三十万东北军剩下的唯一一个军,也作为防守

沈阳的主力,共产党曾派入“内线”策动起义,五十三军内部也有人想起义,都因

为周福成而不能成功。十月二十七日,沈阳已危如累卵。他的女儿带着“张大帅”

张作霖夫人的亲笔信,赶来劝他起义。他火了,竟要枪毙亲生女儿。

    如今,周福成被带到十六团后,一再坚持自己不是被俘,而是“投诚”。

    一些守军则纷纷要求“火线起义”。

    十一月一日上午,驻守在铁西区北路的东北第二守备总队(相当于师),派代

表找到二纵五师十四团,邀十四团派代表去总队谈判。总队长毛芝荃和副总队长佟

道,要求承认其部为“火线起义”。十四团政治处主任王邦佐不同意,指令其交出

防御部署图,撤到指定地点集中。毛芝荃和佟道说解放军有位“周政委”,已经答

应他们“起义”了。不谈了,去五十三军军部找这个“周政委”,根本没有此人。

下午又谈,一方坚持要求“起义”,一方坚决不同意,言来语去迸出火星子。
  
    “起义”,还是“投诚”,关系前途和命运,当然非同小可,是个“原则问题

”。可是,当十四团部队逼近总队司令部,迫使警卫排放下武器后,也就没甚么“

原则”可争执的了。

    拚死拚活,好歹算从辽西逃回沈阳的新三军暂五十九师师长梁铁豹,也要求“

火线起义”。

【·······】

    究竟是“起义”,还是“投诚”,有些“官司”直到一九八六年才有定论。

    在宦海中行将灭顶的将校们,抓紧最后的时刻,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苦苦挣扎

,讨价还价,拼命要在官场上保住一顶那怕是多么可怜的乌纱帽。

    士兵们则见了“共军”就问∶谁管我们那?怎么还不“解放”我们啊?

    离休前为某师副政委的张天铸老人,当时是“剿总”特务团二营六连中士班长。

    老人说∶

    十月三十一日下午,二营奉命到机场保护飞机,好让大员们逃命。飞机飞了,

团长没了,营长也不见了。四连的兵提着枪到处找连长,说连长把他们多少钱揣跑

了。回到营房,营副让把枪架在院子里,让大家进屋等着,也没说等甚么。第二天

,听说四连跑光了,机枪连也没几个人了。六连刚从安徽征来不少新兵,东南西北

还没弄明白,一个个哭眼抹泪地说∶你们到哪儿我们到哪儿,可别把我们扔了呀!

排长王福荫和我是老乡,都是长春人,南下到广西留在南宁军分区了。他说咱们回

家吧,我们就走。当时也不知道长春解放了,廖耀湘完蛋了,反正就知道这国民党

的天算是塌了,我们这些小兵蛋子也都成了“打败的鹌鹑斗败的鸡”。

    走到南湖,枪越响越密,不敢走了,躲进一个跑光的国民党大官家里。一天一

夜没合眼,也不敢露面,不知外面怎么的了。第二天上午来几个八路,把我们吓的

呀。他们看我们一眼,带搭不理的说,你们到楼上去住,下边要住部队,就走了。

王福荫说,这八路见国民党怎么不抓呀?还让咱和他们住一块,晚上若往上边扔颗

手榴弹不完了吗?他说咱俩还是回营房吧,反正天塌下来大家擎着。

    街上乱哄哄的都是兵,八路,国军,你来我往,谁也谁不管谁,那才有意思呢

。八路东张西望,一双眼睛不够用了,国军有的问八路到哪儿集合、“解放”,有

的想上去问又不大敢。有个背着个电台的国军,问我们是不是“解放”了,要跟我

们走。有的手里摇晃着钱,去敲路边饭馆的门。过去老远见了,老板早就点头哈腰

迎上来了,不给钱也得挤出笑脸。这回怎么敲,怎么商量,也没人理。八路是看西

洋景,国军是肚子造反了,都盼着找个吃饭的地方。

    走到南八条特务团卫生所门口,一个国军在门口站岗。马路对面一座大院门口

,站着个八路哨兵。俩人隔条马路,就那么持枪站着,望着。那国军站得笔直,瞅

着比八路还认真。当时我们挺羡慕那个国军,觉得他就像个共产党了。

    枪还在院里架着,也是国军哨兵。来一拨八路,当官的就上去敬礼,报告,要

求接收。一些兵就要跟八路走。八路说你们把东西看好,后边有人管你们,说完就

走了。一些人就开玩笑,说哪有给枪不要,当兵也不要的?

    等两天才接收。军官站一边,士兵站一边。听说军官都发路费让回家,士兵要

补充当八路,有的兵就站到军官那边去了。当时我就寻思,当两年国军,再当八路

也好,回家也好,兵就是兵,别闹那个景了。一挑,说我个小,一米六零出点头,

不要。我说个大割不去,个小还能长,我才十八岁。其实我现在也没长大,这两年

还抽巴回去一些。怎么又要了?因为我高小毕业,是个“知识分子”。现在讲这个

叫孩子们笑话,那时有这文化程度可就是个宝了。

    把我分到二纵五师十三团二营六连一班。班长乐坏了,欢迎会上说∶这个新战

友是个“大知识分子”,今后就当咱们的“学习组长”,大家跟他好好学。我说∶

这“学习组长”是干什么的?班长说∶就是平时教大家学文化,开会讨论记个录。

我说∶甚么叫“讨论”呀?班长说∶你连这个也不懂呀?

    连队选举士兵委员会主席,往碗里扔黄豆。营长跑来坐在我那只碗跟前,指点

着说∶这是张天铸的,这只碗是张天铸的。

    那时可重视文化知识了,对解放战士一点儿也不歧视。
live free or die well

TOP

x

十四、中国,几点钟?

    本来,1945年就是胜利年。
    本来,和平的鸽子早就该起飞了,建设的号子早就该唱声了,振兴的步伐早
就该迈开了。
    本来,此刻黑土地的雪应该是雪白雪白的。
    还用重复黑格尔的那句话吗?


                        第36章:胜与负的10万个为什么

                        成败论兵家

    日本和盟军在“密苏里”号上正式签署停战协定后,美国人说:“太平洋上
的胜利是重大的技术胜利”,“是由于美国在金属、枪炮以及高超的技术方面全
面彻底地压倒了日本”①
    在中国,在黑土地,如果只是比较双方在“金属、枪炮以及高超的技术方面
”的优劣,只能得出与既成事实完全相反的结论。
    当然还兵力的比较。四平保卫战前,国民党兵力始终少于共产党,却将共产
党从山海关一直赶到松花江北。兵力占优势了,却走了下坡路。  
    战争从来都是兵家竞技的舞台。
    在战争的天平上,智谋是个重要的砝码。

    前面已经写过了:凭人多打人算什么能耐?有本事咱们一对一地干?
    打了败仗的国军不服气。确实,8年抗战,他们经的战阵多,军事素质比土
八路好。而且“较顽强,不容易缴枪,甚至一连打到七八个人也不缴枪,带着远
征军、常胜军的骄傲态度”。还有“对居民纪律颇好”,“雇夫一般给钱”。
    同样,从廖耀湘到潘裕昆、李涛、李鸿、郑庭芨等等,8年抗战,攻守进退
,打的正规战也多。从理论到实践,军事素质普遍比同一层次的共产党将领高。
如果说士兵文化程度(特别是青年军207师等)也比共军士兵高,将军文化修
养更高则是公认的。
    单纯比较自然情况,也不能说林彪就在杜聿明和卫立煌之上。同为黄埔生,
林彪自平型关战役后基本就养伤了,杜聿明参加了抗战的全过程。平型关和昆仑
关不能互换,让林彪指挥忻口战役和反攻缅甸,谁也不能断言会比卫立煌打得更
好。战争不是武林竞技,上得台来,几个回合,三拳两脚,就见高下。
    但在黑土地3年悲哀的较量中,实实在在,林彪比他们都高明得多。

    锦州西部撤退,四平撤退,避开了国民党的锋锐,保存了实力,奠定了黑土
地反攻的基础。身上长着虱子的林彪,军事家的精明和政治家的远见,在黑土地
非同寻常的“万花筒”时期闪耀光芒。
    四保临江,三下江南,毛泽东的爱将粉碎了蒋介石的爱将“先南后北”战略
。机智的“黑土地之狐”更添狮子的威猛,连将杜聿明、陈诚和卫立煌三员大将
挑落马下。
    即便是在开始反攻后,林彪若是个“什么学问也没有的大党阀,大军阀”,
黑土地的主动权也是随时可能易手的。
    当时被称为“秋季战役”的辽沈战役,是中国这场内战中具有决定意义的三
个大战役中的第一个。没有辽沈大捷,毛泽东不会那么快就决定打淮海和平津战
役。应该说,第一个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难打的。
    从出关的10万人,到进关的百万人大军,战争的轮子在黑土地上驰骋了3
年,也在林彪的脑子里转动了3年。除了南下和攻锦州前并未造成任何后果的确
曾活的“活思想”,还有什么?
    而在更广阔的背景上,拿破仑有滑铁卢,斯大林有卫国战争初期,毛泽东有
什么?
    国民党则恰恰相反。
    抗战结束,蒋介石凭一纸契约,想从“共产邪恶”手中“接收东北”。一厢
情愿不成,就将精锐调上去大打出手。虽然初战胜利,已成强弩之末,只有在遥
远的黑土地上被动挨打了。
    辽沈战役,更是决心踌躇,进退失据。对于共产党出击方向,有见地,无定
论。战役打响,只期望锦西得手,剃头匠挑子一头热。锦州一破,全线陷于被动
,一个精锐兵团和一片丰腴的黑土地,顷刻间输个精光。
    中国人讲“胜者王侯败者贼”,又讲“不以成败论英雄”。发出“地无分南
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任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号召,后来被赶到重庆去了
的蒋介石,站在昆仑关的败走野人山的杜聿明,都是英雄。在那场战争中,每个
坚持抗战的中国人都是民族英雄。但在黑土地上,在这场中国人打中国人的战争
中,却是不能不以成败论英雄的。
    很多老人直言不讳:跟着林彪打仗,能打胜仗!
    而“跟着毛主席就是胜利”,那是被战争年代的历史检验过了的。
    由强变弱由弱变强,转胜为败与转败为胜,黑土地眼花缭乱的战争进程表明
,共产党人的军事学说和军事艺术,要比国民党高明得多。
    共产党人在3年内战中锤炼得炉火纯青的战争技艺,已经走向世界,成为全
人类的财富。


                        得人心者得天下

    在笔者家乡一带,很多老人有给国共双方出夫、当响导的经历。有时刚给八
路军带过路,回到家,或在半路上,又给国军拉去当响导。
    老人们说:枪子不认人呀,谁爱干这个呀!电影上光演国民党打人,八路也
打呀。可凭良心讲,一样的活儿,还是爱给八路干。是谁给了穷人房子和地?能
不向着?
    昆仑关大捷后,杜聿明对记者发表谈话:“本军是民众的武力,民众是本军
的父老。所以诸位要是记载这一次胜利,千万要带一笔:本军的胜利,其实也就
是民众的胜利。”②
    国民党的失败,也是民众的胜利。
    流血的政治的政治家也好,不流血的政治的政治家也好,他们的聪明才智,
只能在符合人民意愿这个大前提下施展。否则,才能越出色,悲剧的角色就越充
分。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国民党在兵力、给养、枪炮和包括海空军高超技
术方面的绝对优势。共产党在人心上的绝对优势。
    国民党靠自己的优势发动了这场内战,共产党靠自己的优势打赢了这场内战

    发动内战本身,就失去了人心,导致了失败。

    苏联红军出兵东北,使共产党人能够抢在国民党前头进入黑土地,并在各方
面得到“老大哥”关照。交通要道被阻断后,朝鲜北部就成了沟通南北满和关内
外的主要走廊。几百万吨各种作战所需物资,或运去朝鲜得以保存,或经过朝鲜
进得转运,交流。国民党进攻南满期间,有18000多伤病员、家属和后勤人
员越过鸭绿江,进入朝鲜。那情景,就和今天阿富汗游击队和柬埔寨抵抗力量顶
不住时,就往巴基斯坦和泰国跑差不多。
    打灭“胡子”,安定后方。土地改革,建立起巩固的根据地。黑土地本来就
得天独厚,工业基础雄厚,又是著名的粮仓。兵员足,粮草足,又能造枪造炮造
弹药。共产党人就在3年前全国力量最薄弱的黑土地上,打响了这场内战举足轻
重的第一个大战役,并把黑土地变成了一统大陆的战略基地。
    还有关内各战场的支援。倘若关内打得不好,国军源源拥进关东,“黑土地
之狐”再有本事,怕也难免当年抗联的命运。
    内战伊始,蒋介石几乎拥有一切。430万装备精良,勇敢善战的军队。“
想中央,盼中央”的人民。世界头号强国的支持。连社会主义的苏联也不得不和
他打交道。如今,雪白血红的黑土地不用说了,自古兵家必争之地的黄色的中原
,同样色彩的华北平原,青枝绿叶的南国的红土地,也正在和即将失去。若不是
托海龙王的福,蒋介石早像菲律宾那位马科斯那样,跑去夏威夷或是什么地方当
寓公了。
    共产党的胜利,国民党的失败,可以出一部《十万个为什么》。
    归根结底,是人民和谁站在了一起。
    自命不凡的人物,可以把人类拖入一场世界大战,可以把一片土地糟蹋得雪
白血红。什么人权呀,道德呀,法律呀,在他们眼里都不过是玩具店里的东西。
他们可以随意玩弄历史。可到头来被历史嘲弄的是谁昵?
    从中外古今到未来,金属的选票也好,纸张的选票也好,决定历史进程的都
是人民。
    1947年,当土地改革在黑土地基本完成后,如果举行一次公民投票,人
民会选择谁?中国人没有在纸上写下自己信赖、爱戴的当家人的传统和习惯,蒋
介石也不想让人民养成这个习惯。那么,人民就把选票压进枪膛,推进炮膛,把
他打掉,把他轰翻!


                        兵败源自党败

    “八·一五”后,中国人打中国人的第一枪,是蒋介石迅雷不及掩耳地收拾
了龙云。
    老谋深算的“中国王”收拾起老谋深算的“云南王”,轻巧得就像张飞吃碟
豆芽。这个龙云也真有些该收拾收拾的地方。可在“铲除共产邪恶”的大方向上
,他们有什么根本利害冲突呢?大敌当前,本该通力协作对付共产党,蒋介石却
先来一场窝里斗——另一种“攘外必先安内”。
    联想到184师海城倒戈,60军长春起义,原因当然多种多样。但九华山
的枪声,不是早把滇军打得心头淌血了吗?
    60军和93军集中使用,作用会大得多。而且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老乡不同于父子兄弟,也会彼此照应,奋力向前。国民党却宁肯牺牲战略的利益
,也要把它们折开,为的是不能让滇军在黑土地上形成一股集团势力。
    关东决战,蒋介石原想让傅作义统一指挥,后来又变了。为的是傅作义在华
北曾有出色的表演,若再出个风头,尾大不掉,不好控制。
    孙立人不救184师,廖耀湘不救新5军。这已成了国民党的保留节目,关
里关外,屡演不衰。
    从大小几十个地区、单位凑到关东的共产党人,为着各自山头的利益,抓物
资,争缴获,甚至开枪打死人。但在对付国民党上,却是争先恐后,一点也不含
糊。被追打得到处跑,吃够了苦头的共产党人,始终有一种危机感和紧迫感。他
们从切身的经历中深切地体会到,不打垮敌人,天塌下来谁也好不了。
    攻打天津时,14兵团规定,谁先打到金汤桥,就命名为“金汤桥师”。黑
土地上的两个王牌师较上劲儿,拚命攻击。5师首先发报攻占金汤桥,1师说是
它们先到的,5师离那儿还有半里路就抢先发了报。官司从兵团打到4野,又打
到军委,结果谁也没当上这个“金汤桥师”。两个师不服气,都说“下次再见”

    共产党若像国民党那样互相倾轧,林彪脑子里那个车轱辘还会那么转吗?
    国民党的天,是共产党去捅,国民党也去捅。
    内战中的内战,窝里斗中的窝里斗。

    与窝里斗成正比的,是窝里烂。
    1948年9月16日,南京《中央日报》发表文章:《全国咬紧牙关克服
建国大敌蒋总统以国民资格发起勤俭建国运动戒除奢侈腐败崇尚节约冲刷渣滓奠
定戡乱基础》。同月7日还发表文章:《完成戡建的使命一个人做两个人事两个
人吃一个人饭》。
    国家到了这步田地,掌握国家命运的人怎样开饭?
    蒋氏父子在上海滩演的那场“捉放虎”幕后的那支大老虎孔祥熙,据美国一
家刊物说,他任行政院副院长和财政部长的12年里,聚敛的财富达到32亿美
元!
    “胜者王侯败者贼”——那些像毒蛇猛兽一样吞噬着人民血汗的国民党权贵
们,不是贼又是什么?
    土地改革破坏了大农生产,使粮食减生,国民党斥之为给农民小恩小惠。可
比之这些贪官污吏,人民会得出什么结论?
    不患寡而患不均,并不是中国的国粹,也不应看作中国人主要的传统心理。
朝朝代代见惯了贪官污吏的中国百姓,倒是挺“宽容”、“大度”的。只要有碗
粥喝,大面上能过得去,大人物凭错权势捞点什么,不但能够容忍,甚至可以给
予理解。不捞不贪,当官干什么?这种“宽容”,“大度”,造成了历代官吏惊
人的贪婪,同时也造成了中国社会惊人的政治平衡力。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那
爆发力也是惊人的。
    台湾官修国史这样结论国民党的垮台:
        蒋公于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初引退后,政府失去领导中心,匪
    军乘机加紧全面叛乱,大陆因而陷于匪手。③
    蒋介石倒不必像他的史吏那样做文章:
        我现在不是被共产党打倒的,是被国民党打倒的!(这句话一传出去却
    变成了:“国民党不是被共产党打倒的,是被蒋某人打倒的!”)④
    病入膏肓的国民党,是既不能忍受病痛的折磨,也不能忍受药物的治疗了。
特奥会的口号是“战胜自己”。
    勇敢是战胜了自己的怯懦。清廉是战胜了自己的腐败。文明是战胜了自己的
野蛮和愚昧。富强是战胜了自己的贫穷和衰弱。
    从猿到人,从石器时代到电子时代,人类的每次进步都是战胜自己的结晶。
战胜自己是最困难的,也是最痛苦的。可要生存,要发展,就必须勇敢地承受这
种痛苦。
    就像“八·一五”后战争与和平一样,历史曾经耐着性子,给了蒋介石选择
的机会:是战胜自己?还是战败自己?
    直到今天,历史还在发问:国民党是自杀?还是他杀?
    用黑土地人的话讲,叫“脚上泡——自己走的”。

--
①  (美)西奥多·怀特、安娜·雅各布著:《风暴遍中国》,《序言》,
      2、3页。
②  郑洞国、侯镜如、覃异之、文强、郑庭芨、杨伯涛著:《杜聿明将军》
    ,39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86年)。
③  鸿鸣著:《蒋家王朝》,279页。
④  同3,298页。
live free or die well

TOP

x

十四、中国,几点钟?


    第36章:胜与负的10万个为什么


    第37章:今天向明天走去

                        热点西移

    1948年11月14日,毛泽东在给新华社写的《中国军事形势的重大变
化》的评论中说:
        “中国的军事形势现已进入一个新的转折点,即战争双方力量对比已经
    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人民解放军不但在质量上早已占优势,而且在数量上现
    在也已经占有优势。这是中国革命的成功和中国和平的实现已经迫近的标志
    。”
        “这样,就使我们原来预计的战争进程,大为缩短。原来预计,从一九
    四六年七月起,大约需要五年时间,便可能从根本上打倒国民党反动政府。
    现在看来,只需要从现在起,再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就可能将国民党政府从
    根本上打倒。”⑤
    从葫芦岛跑到北平的杜聿明,也对傅作义作了类似的断言:
        东北共军将近百万,它的战略战术、武器装备及战力远远地超过关内共
    军。从军事上讲,共产党一年以内将统一中国。⑥
    国际迂舆论也纷纷作出判断。
    路透社记者写道:“国民党在满洲的挫折,现在已使蒋介石政府比过去20
年存在期间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接近崩溃的边缘。”⑦
    《泰晤士报》评论:“中共占领东北,又将出现一个由东北向南的征服形势
。”“以现在看来,中国如果要统一,似乎将从东北出发了。”⑧
    《纽约时报》说:“问题不仅是……在远东的一场内战的胜败问题,世界的
均势改变了,而且,它是朝着美国希望的相反方向变化的。”⑨
    黑土地的得失,使历史天平从根本上倾斜了。
    国民党输掉的,不仅是抗战中英勇善战的远征军主力和丰腴的黑土地,更主
要的是精神、士气和心理上的崩溃。
    共产党如愿以偿,彻底完成了七大提出的争取东北的战略任务,并史无前例
地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战略预备队。
    这样一支从数量到质量都为解放军之最的野战军,即便就摆在黑土地上,那
威慑力也足令国民党胆战心惊的了。

    11月1日,就在1纵、2纵、12纵和独立师即将向沈阳发起攻击时,石
家庄告急。4纵和11纵11万6千余人,分路经冷口和喜峰口,先行进关。
    11月18日,中央军委命令东北野战军停止休整,各纵(11月3日,东
北野战军1至12纵相应改为38至49军)取捷径以最快速度进关,突然包围
唐山、塘沽和天津敌人。
    从11月23日起,1纵、2纵、3纵、5纵、6纵、7纵、8纵、9纵、
10纵、12纵,每纵编入一个独立师,一至四个独立团,3千至1万解放战士
,加上特种兵(炮兵、坦克兵)和铁道纵队,共73万1千余人,西路经冷口,
中路经喜峰口,东路经山海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迫平津。
    先是夜行晓宿。月底企图暴露后,遂昼夜疾进。
    古老漫长的长城线上,三路大军汹涌西进。数不清的山炮、野炮、榴炮和汽
车牵引车、骡马车、坦克、装甲车,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国民党惊呼:“狗皮帽子”来啦!
    老百姓惊呼:这共产党可真了不得啦!
    梁必业老人说,3年前出关也是这个时候,走的也是冷口。穿戴像花子,扛
枪像“胡子”。老百姓说:这就是“共产党”呀?这回进关,老百姓说:这天底
下都是共产党啦!哪见过这么阔气的共产党啊?这共产党真是神仙哪!
    赵斌老人说,进关不久就碰见一支关里部队。他们一个团才3挺轻机枪,我
们一个营光重机枪就9挺,还有9门迫击炮。往那儿一摆,把他们眼馋得那个样
儿呀,说:瞧人家,闯关东发大财了!
    宋继先老人说,从喜峰口进关,沿途国民党望风而逃。抓住的俘虏说,他们
就怕我们这些“戴狗皮帽子的”。东北进关部队大都戴狗皮帽子。一些战士也淘
气,老远就把帽子挑在枪尖上摇晃,吓唬他们,到天津城下还摇晃。
    先后进关和拨归华北及其它部队的东北部队,达105万余人。

    11月30日,林彪从喜峰口进关。
    此刻,没有比林彪更荣耀的了。
    从3年前秋雨绵绵中闯关东,过平汉路遭截击,混乱中连心爱的女儿也险些
丢了,到如今百万雄师浩荡进关,林彪以令从敌人到朋友和同志的中外同行们钦
羡的技艺,将一个将军光辉灿烂的一页留在了黑土地上。
    当他在沈阳踏上火车,在锦州坐上吉普,在喜峰口告别关东时,铁流涌腾中
,不动声色的林彪脑子里那个一刻不停的车轱辘上,除了下一个对手傅作义外,
还会转动些什么呢?那个进城后想到哪个偏远省份当个省委书记什么的念头,是
在扫荡天涯海角后才突然冒出来的吗?为什么后来又不想率军赴朝作战?
    林彪离开黑土地一周后《东北日报》登出一条他还在沈阳的新闻,迷惑敌人

    而1971年9月12日,即256号三叉戟坠毁温都而汗前一天,《人民
日报》头版头条刊登消息:《伟大领袖毛主席五十幅彩色照片开发行》,“这套
照片中,有几幅是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彪副主席在一起的照片”。

--
⑤  《毛泽东选集》(合订一卷本),1252、1253页。人民出版社
    (1964年)。
⑥  《辽沈战役亲历记》,45页。
⑦⑧⑨  1986年第1、2期《党史研究资料》,31页。
live free or die well

TOP

【长春围城之三】

【长春围城之三】
···························

真空地带

    伪满时期,日本人在城边修了条环城公路,老百姓叫“圈道”。

    围城期间,这条圈道成了国共两党之间的真空地带,老百姓叫“卡空”。

    国民党往外赶,共产党往回堵,老百姓大都是夹在“卡空”里饿死的。

    【······】

    宋占林∶

    我跑了三次。第一次是七月,出二道河子,出去五里路到靠山囤,天亮了,

叫儿童团发现了。一看就明白是从城里跑出来的。十多个小孩,管我要路条,

没有就让回去,可认真了。第二次想从卡子边上溜过去,又给抓住了,不打不骂

,反正怎么商量也得回去。光有路条也不行,还得有老婆和孩子,若是我一个人

非扣住不可。

    开头出不去还能回来。后来国民党准出不准进,出不去就只有夹在“卡空”

里等死了。

    那也跑。豁出去了。怎么也是个死,往外跑还能有点指望。

    我们家是分四批走的。弟弟和弟媳第一批,我第二,二哥和母亲第三,母亲走

时大哥还在家守着。哥四个各奔它乡。我和老伴在“卡空”里呆了三天出去了。

    于连润∶

    我们家在“卡空”里呆了十多天才出去。

    临走买辆推车,把点破烂装上。把点黄豆、糠、□子都做成大饼子,带上。头

道卡子是国民党,挨个搜,不要钱要东西,贵重东西和吃的。人家有经验,再装,

有钱人也能瞅出来。看我那样儿,翻几下一挥手让走了。有钱的不行,不拿出好东

西不让过。

    “卡空”里那人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坐着的,躺着的,也分不清是死是

活。瞅着那样儿,脚下就有点软。咬咬牙,硬着头皮,还是闯。

    “卡空”里“胡子”多,抢吃的。一口井他们霸着,怕老百姓给喝光了。庄稼

地也霸着,谁也不准进。白天晚上打枪。我有个侄女婿不听邪,也是饿急眼了,晚

上想弄点毛豆,去了再没回来。人们掳树叶子吃,成牲口了。树没皮没叶,草剩个

杆,有的地方杆也不多了。嘴都吃绿了,人都吃绿了。

    一家一堆,挤挤匝匝的。有的偎在破房茬子里,大多在露天呆着。锅呀,盆呀,

车子,被子,活人,死人,到处都是。八月,正是最热的时候,日头那毒呀。突然

下起大雨,活的淋得像塌窝鸡崽子,死的泡得白白胖胖。就那麽放着烂着,骨头白

花花的。有的还枕个枕头,骨架子一点儿不乱。

    人饿了,开头脚没根,浑身直突突,冒虚汗。饿过劲了就不觉饿了,晕晕乎乎,

飘飘悠悠,像腾云驾雾似的,不觉得难受了,也不怎么想吃甚么了。可一看到能吃

的东西,立刻就想吃,就想抢。不少死人身边都光溜溜的,一根草都没有。能说话

时,一声又一声听不出个个数,一声声都像是“饿呀”、“饿呀”。没声了,眼睛

有时还睁着,望天望地,半天不眨一下,甚么表情也没有。慢慢地,眼睛再也不睁

了,还喘气儿,像睡着了,这就快了。快了也能挺个一天两天的。人命可大了,像

油灯不熬干不死。有的瞅着还像笑悠悠的,更吓人。

    赶上毒日头,那人一天功夫就发起来了。脑袋有斗大,屁股像小鼓似的,眼瞅

着发,先绿后黑。一会儿“啪”的一声,又闷又响,肚子爆了。白天晚上都响,夜

静听得最清。这一声,那一声,有的就在身边响。鼻子早就闻不出甚么了,可那一

声响过后还是受不了,没闻过的想象不出那味儿。

    在“卡空”里熬过十天的人不多。老天爷照应,那几个大饼子过卡子没翻去,

“胡子”也没抢去。不能让谁看见,天黑时偷偷扳点吃。这麽对付有十天,又吃两天

草和树叶子。渴了喝雨水,用锅碗瓢盆接的。这些喝光了,就喝死人脑瓜壳里的,都

是蛆。

    就这麽熬着,盼着,盼开卡子放人。就那麽几步远,就那麽瞅着,等人家一句话

放生。卡子上天天宣传,说谁有枪就放谁出去。真有有枪的,真放,交上去就放人

。每天都有,都是有钱人,在城里买了准备好的,都是手枪。咱不知道。就是知道,

哪有钱买呀!

    张淑琴∶

    我们在卡子前排队,推车一个接一个。八路在队伍两边来回走。边走边说∶谁

有枪、子弹、照相机,交出来就开路条出卡子。老百姓吵吵嚷嚷的,说甚么的都有

———那些话呀,说不得······

    平时在“卡空”里都不吱声。两边便衣挺多,还有“胡子”。那时那人都老实

,怎么摆弄怎么是,像小猫似的。也是饿得没精神,不想说了。

    我们家是九月十六号那天走的,在“卡空”里呆一宿就出去了。是托了我老伴

的福。他是市立医院X光医生,那边缺医生,讲明白就让过去了,挺痛快。不知道

有这条,不然早走了。

    宋占林∶

    我运气也挺好。在“卡空”里呆两天,碰上个小时候在一起撒尿和泥玩的伙伴

,小名叫“来顺”,姓王,前街的。他当八路了在卡哨上,挎个木头匣子枪进来侦

察。他问我他家人怎样了,我说全没了。他蹲那儿就哭,呜呜的。哭一阵子,我说

你看我和你嫂子怎么办哪?他抽抽嗒嗒的说有命令,你们这片不放,明天放“马车

地号”的,你跟他们走。“马车地号”都是赶车拉脚的人,叫这么个名子。若不碰

上他,八成没今天了。

    于连润∶

    我是一没熟人,二哪也不缺个剃头匠,甚么门也没有,只有硬挺干熬。一块儿

来的不少都完蛋了,我也快不行了,就准备让人听个响臭块地了,发了个救命的“

难民证”。这个谢天谢地呀,出去没几天又回来了——长春解放了。

    出哨卡就有吃的。稀粥,面不面,馇子不馇子,一人一大碗。不能吃干的,胃

受不了。有人喝光了还要,不给就抢,撑死了。

    李素娥∶

    我有个舅舅,还有个姨姨和姨丈,都是出卡子后撑死的。

    我们家也准备出去了,推车甚么的都准备好了。第二天天刚亮。爹说素娥你快

起来,这枪口怎么都对上咱们了?我一看,可不是怎么的。我说国民党要杀人了。

爹说∶不对,有变。后来才知道,“六十熊”起义了。

    八路进城就发粮,大车呼呼朝城里运。我去扛回四十斤。别看走路都打晃,再

给四十斤也能扛回来。饭作好了,妈还舍不得吃。我说这日子过去了,共产党来了

就好了。妈捧着饭碗,眼泪噼哩啪啦往下掉,说∶老天爷呀,可算活过来啦!

    一九八七年,美国得克萨斯州一所保健学院的教授,对四十三万二千人的死亡

时刻进行数理统计,发现死亡率最高的时刻,为每天凌晨四时至七时。

    对于广岛,死亡率最高的时刻,无疑是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

    对于血城四平,死亡率最高的时刻,是一九四七年七月十四日至二十六日。

    对于死城长春,死亡率最高的时刻,是一九四八年五月至十月。

    一座城市,因战争而活活饿死这么多人,古今中外,绝无仅有!
live free or die well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