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寄悠头疼欲裂,全身无力地悠悠转醒。

    她在哪儿呢?

    昏迷前的最后记忆是她与丫头们正困好最后一堆书,才要叫两个丫头收拾衣物时,却突
然陷入黑甜乡,一切人事不知。

    睁开眼,看到的是金黄色的八角形帐顶,上头精绘着金龙图腾,并缀满了华丽的珠
宝……而且晃动的感觉告诉她,她正在马车上。

    “醒了?”低沉的嗓音由右侧方传来。

    “呀!?”

    她撑起身子,看到的是一身龙袍帝冠打扮的圣上;正式的衣冠又将他的王者气势烘托个
十成十,让人不敢瞻仰。

    “皇上……”柳寄悠直觉地将身子往后里,抵住了轿身,与他在有限的空间内遥望着;
她怎么会在这儿呢?

    龙天运好心情地浅笑着,任她躲得再远,到底也都在他轻易触手可及的范围,所以他笑
得闲适自得,只须稍移个身,他们马上又近在咫尺了。

    他轻托住她光洁的小下巴:

    “你该觉得荣幸,朕的辇车连死去的刘皇后也不曾搭过。”

    “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可人儿,因为朕突然觉得此番南下,单独一人未免寂寞,何不找人来作伴呢?”

    君王出巡,不是没有过携妃妾同行的例子,但,其实如果可能,君主应是不甚喜爱有人
同行,碍了他寻芳的乐趣吧!何况,是绝色佳人也罢,偏偏是她,那就不得不怀疑皇帝的居
心了。

    “为什么是我?原本今日是我出宫的日子呀……对了,我是被掳来的,那三王爷他们—
—”

    她渐渐串起所有的片段,较能思考更多,却被龙天运打断:

    “寄悠,朕的才人,你不明白一旦被君主宠幸过的女子,终生出宫不得吗?至于要你伴
驾南巡,则是朕以为那会有趣得多,顺带可以让朕想一想该怎么安排你才好。”

    这辈子她是休想逃开他身边了,不管他往后会不会再临幸她。他悠闲以待地看着她脸色
微变,虽然颇伤人地不像在欣喜若狂,但能擒住她,抹去她凡事皆在掌握中的表情,看着她
慌乱就颇快人心。是的,如果他第一千遍自问着为什么要叫人挟持她同行,答案就是这个—
—他要这个不在乎他的女人慌乱、无助,然后终于臣服,以他为天地神,一如全天下的女人
那般。

    那是任何男人野蛮天性中皆具备的狩猎本色,并且要求绝对的征服。

    所以,龙天运不认为自己对她有什么喜爱之情,因为她的外貌还不足以让他倾心。他眼
光向来很高,一切,只是为了纯男性的征服,也是他打发闲暇时间的游戏,并且由他掌控所
有情况;一旦完成了收服她的过程,柳寄悠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他众多失宠的妃妾中的一
个。这是他对自己行为的解释,并且深信不疑。

    不让她出宫?柳寄悠被这一句话吓呆了。

    “皇上,您不是允诺过三王爷,要让我出宫的吗?”

    “朕反悔了。”他很轻快地回应,并且人也欺到她面前,与皇袍帝冠不相衬的,是那张
赖皮兼顽皮的俊脸,他是笃定要耍赖了。

    她抽了口冷气。如果不能以他的身分去牵制住他的行为,那她还能用什么方式在对阵中
占上风,进而阻止他为所欲为到放肆的地步?

    “你要什么?”她屏息低问。

    “朕要的——”他一指托起她下巴,微笑出邪恶的放肆:“待这一个月过完后。咱们再
来看看你值得朕做怎样的安排。”

    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极力冷静,双手抚住狂跳的心口,不让自己的恐慌显露太多:

    “好的安排如何?坏的安排又如何?怎样去界定?”

    他眯起眼,轻哼了声:

    “也许朕该先问问你是怎么界定才是。”差点忘了这女人向来表示不屑他赏赐的任何地
位、荣宠。

    “民女不敢。”她轻喃,想要别开头,闪掉他灼人的逼视,无奈他手指坚决而执着地捏
住她下巴,不让她有机可趁。“民女……只是……卑微地期望皇上的好安排代表着终究会放
民女出宫——”

    他打断她:

    “休想嫁与他人!”

    “不,不是为嫁人而出宫,而是出家为尼,或遣回家一辈子不再嫁人……如果皇上能够
做这种安排,那民女必会在这一个月内尽心服侍皇上,以期……他日的自由之身。”她抖瑟
着大胆言辞,让所有不敬显得楚楚可怜。

    龙天运放开她,神色冷然。心情忽尔变坏:

    “那就让朕看看你尽心的服侍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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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南巡,京城一大盛事。

    文武百官恭候在“承天门”外,只待时辰一到,皇辇驾了出来,全跪拜恭送,一路送出
长安城南出口。

    此刻皇宫内,要远行的皇帝祭拜过太庙先祖,拜别皇太后之后,依然利用少许的时间最
后与臣弟、大臣们商讨国政事宜。

    “昨日旷勇将军差人快马捎来密函,汝等必得密切注意后续战况,不能让“北丹国”的
内战波及我朝边关百姓,更须慎防他们假内战之名,行侵犯之实。近年来北丹国有多起扰我
子民事件,得多加注意才是。”

    “这事臣弟省得,该怎么嘱咐心中有数。”龙天淖胸有成竹地点头;别的事他不敢打包
票,战争一事没有什么难得倒他。

    “再有,上回山南一带的蝗灾,朕派了工部官员前去勘察损失情况,过些日子应当回来
覆命。朕已命库房准备十万两黄金、十万石米粮,三弟可依情况轻重去发放济助,顺便草拟
朕意。免去山南一带灾户三年税赋;还有,押送赈银之人,务必找清廉官吏,再结合一些江
湖侠士护粮,这批粮草、灾银损失不得。”

    “臣弟明白。”

    “合适人选可听从康大人的建议。”

    在侧书房内厅,龙天运在交代完大臣们之后,再抓了三弟入内深谈,此刻大抵已无其它
事可说,剩下的琐碎事,他就不多说了,并不重要。

    “如果没什么事,朕要起程了。”连接三天三夜的商议,他并不认为还有什么事未交代
完,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没什么事了,若有突发大事,传人快马加鞭南下一日夜,便可由您裁决,我有什么好
担心的?”龙天淖仔细想了想,突然笑道:“倒是代为掌政这一个月,臣弟第一件事就是安
排柳家小姐出宫,省得您回来看了碍眼。皇兄看不上眼的丑女,留在宫中浪费米粮、衣料可
不好。”他也不过是顺口提了一下,不料却看到兄长沉凝的脸色黑了一半正在瞪他。“皇
兄?”

    “谁要你安排她出宫!?”他低吼了一声。

    “咦!上回您说这事要交付臣弟负责的呀,皇兄忘了吗?”

    龙天运压下心中倏扬的激动,也赶忙收敛自己太过形于外的怒气,沉声道:

    “你要安排她去哪里?”

    “待会皇兄起程后,臣弟就要安排她到臣弟的“含碧别院”住一阵子。”

    奇怪,皇兄哪来的兴致知道这种事?龙天淖可不以为重美色的皇上会突然迷恋上相貌平
凡的柳寄悠;那根本是大大不可能的事。

    丙然,他的皇兄没有再追问些什么,看来是默许了,所以他又多舌地说了一些:

    “待皇兄南巡回来,也正是臣弟必须回北边防时刻,顺便可以带柳家小姐到北方看一
看;如果可以,为她婚配一门好对象,相信柳大人不会反对的。”

    龙天运神色深沉,盯着三弟好一晌,泛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恐怕……天淖难能如愿
了。

    即使没有正式纪录下他临幸柳寄悠的事实,但她已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宫妃,则是不争的
事。没有人!没有人能娶走皇帝临幸过的宫妃,即使他终生不再垂幸她也是一样,何况——
他不想再挣扎自己仍想要她的事实!未曾再涉足勤织院,只使欲望更炽烈而已;他仍是要
她!

    “你退下吧!叫他们准备好,朕要起程了。”

    “遵旨。”龙天淖躬身退下。

    龙天运保持着不变的坐姿,收起摺扇,低唤了声:

    “燕奔。”

    一抹黑影由窗外闪了进来,屈着一腿跪身候旨。

    “微臣在。”

    “朕登上辇车时,要看到柳寄悠。”

    “是。”

    黑影复又在一闪之间消失。

    龙天运微笑起身,让一边伺候着的江喜为他披上披风,穿整好衣冠,大步往外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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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花散发芬芳的气息,秋意散落满庭,彷佛一夜之间,秋天就造访了。

    招呼着丫鬟们摘取别花,准备留着酿酒与腌酸梅;在这种深宫大院,唯一打发无聊的方
式,就是不断地劳动了。柳寄悠远打算叫家人送来一些书册,打算学着制造花的香精,以供
冷宫女子们的需求。

    不受君王宠幸,或年华老去,都不代表要放弃自己;她总是一再灌输她们这个观念,也
许一时之间扭转不了她们的自暴自弃,但至少她们已看来有生气多了,不再一迳地死气沉
沉。

    “小姐,还要摇包多下来吗?”挽翠挥汗如雨地问着。她力气最大,负责摇动桂树,让
花飘下来。

    “不必了,捡完了这些,今天到此为止吧!”柳寄悠挽高袖子,将一裙兜的花放入篓子
中。

    正在分开花萼与花瓣的落霞笑道:

    “昨日膳房的林公公听说小姐是酿酒的高手,立即拜托我央求小姐代他酿一壶桂花甜酒
哩!你没瞧,今日的早膳多了两道菜,午膳也多了一些好吃的鸡肉哦!咱们今年多酿一些,
巴结了后城门的差爷,往后要出门买东西就更方便了。”

    因为与膳房的管事公公交情好,平日要出门只须登记一下,就可以随采买的公公们出
门,趁机回柳宅搬书、拿物品,她们两名丫鬟行动可自由了。

    “你们两个呀,真是巧言令色。”柳寄悠玩笑地轻斥着。

    “小姐教的好呀!”两名丫鬟异口同声同道。

    比起一般身分低下的奴,这两名美丽丫鬟不仅容貌出色,更被严谨地教育着,在应对进
退方面有主子调教,再加上自身的灵巧,到哪儿都讨人喜爱吃得开;一直以来,她们两个还
没有被讨厌混不开的纪录。

    教育得太成功了,柳寄悠叹笑。

    三王爷龙天淖晃了进来,看她们主仆三人笑成一堆,走近时,忍不住道:

    “怎么本王每次来,就是看到你们不停地工作?”

    柳寄悠领着两名丫头行礼:

    “拜见三王爷。”

    “免礼了吧,老来这一套。”龙天淖含笑挥着手。

    柳寄悠吩咐两名女婢去沏茶,才领着三王爷坐到榕树下的木椅上,笑问:

    “近日来不是正忙着。哪来的空过来茶?”

    “再三日,皇兄就要南巡,事情还会少得了吗?我是趁这午间的空档溜来这儿。你简直
是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没见过这么勤快的姑娘家。”

    柳寄悠低首看着裙子上的褶痕,淡淡一笑:

    “生活要过得完美,就该找点事做,好过成日地无病呻吟。”他……要出宫了……自那
日之后,已有七日未曾再有交集,可以预见往后也不会有,那真是好,不是吗?

    龙天淖没有察觉她的异状,笑道:

    “你要出宫的事有着落了。上回谈完后,想还是依你好了,既然你无意婚配,那本王也
不该勉强。只不过,我会介绍一些不错的男子与你交友,要是哪天你改变心意了,知会我一
下。”

    要出宫了?

    “要安排我回家吗?”太早回家,只会为父兄蒙羞,她原本希望先到尼庵住一阵子的。

    龙天连摇头:

    “不送你回家。先到我在京城北郊的别业住一阵子,在皇兄南巡那一天,我会叫燕虹领
你们由“洪德门”出去。原本我还希望皇兄会欣赏你这种聪慧女子,偏偏他对外表太过重
视,这皇宫再待也没意思了,你说是不是?本王还想待皇兄回京、我利用回北防之便,带你
一览大漠风光,没人知晓,又可以玩得恣意,是本王安排你住别业的用心,你不会反对
吧?”

    “难为三王爷这般用心了,真不好意思。”

    龙天淖豪爽大笑:

    “其实我也是不存好心的。因为在北方认得不少草莽英雄,想为你找门婆家嫁掉哩。朋
友是交来做什么的?当然是陷害用的喽!”

    三王爷对于他认定的朋友一向推心置腹,也豪迈不拘,即使交往的友人是一介妇孺,也
用哥儿们的眼光看待,并且略显鸡婆了起来。

    柳寄悠失笑道:

    “没见过您这种不像样的王爷!”

    “你还没见过更不像样的东宫太子哩!我那皇兄未登基前才叫不像样!尽结交一些江湖
人,可以与人坐在荒漠中饮酒三天三夜,可以为了博取一名美人的芳心而做了一百首情诗天
天跑妓院,种种年少轻狂比起来,本王根本是远远不及。”

    她讶然低呼:

    “未曾听过这种传闻呀!”威貌迫人的皇上,也会有那样狂放的岁月吗?怎么也无法想
像的呀!

    “他能登上帝位,不是没道理的。当他以太子身分外出时,一丝不苟,行事有度,不辱
没其身分;但当他微服以一介布衣外出时,可就狂傲不驯了。不过……近些年来,沉重的担
子压身,他渐渐收敛,也渐渐成为一名“帝王”了……唉,怎么说到这儿了,你根本不会想
听。”

    不一会,他的低叹立即转为高亢有神,兴致勃勃地谈着他日后的安排。如此不凡的女
子,怎么可以浪费地任其出家为尼?是该有个至情至性的男子来珍惜她的。龙天淖暗自决
定,无论如何,也要把柳寄悠嫁给一个会深爱她的男人;这是朋友之间的义气。

    但……柳寄悠恍然的心神,却兀自飘飘漫漫于不知名的远方,看着三王爷俊卓的面孔,
遥想着另一张相似而威迫易怒的帝王脸——

    唉,说好不再想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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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态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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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发现不对劲的,是一大早端热水前来给柳寄悠洗脸的挽翠。向来不晏起的小姐,居
然在天大白后没有起身读书?在推门入内室后,看到柳寄悠的衣物散了一地,而……贴身的
抹胸居然也在地上——小姐只有在沐浴时才会脱下这种贴身物的!

    “小姐!”

    她放下脸盆,将床帐勾好,不待查看主子的面孔,首先瞄到的是被上已干涸的血迹。

    她低叫出来:

    “小姐!怎么了?”

    “翠儿……”柳寄悠睁开红肿的眼,撑起身子时因扯动了疼的下体而无力轻喘着,跌靠
在挽翠身上。

    看到主子被单下空无一物,不必细想,挽翠立即面如死灰:

    “是谁那么大胆!?小姐,哦——老天爷!”气愤的吼因真切看到柳寄悠身上满布的淤
痕而哭了出来。

    “怎么了?”落霞跑了进来,在看到柳寄悠的情况后,尖叫:“是谁?怎么回事!?小
姐!回去请老爷替你讨回公道!没想到皇宫内院也有采花贼敢——”

    然后,落霞住口了,圆瞠的大眼瞪着被单掀开后主子右脚踝上的金子。

    那是……那是只有皇帝老爷才能拥有的图腾呀!一只精雕成的九爪金龙环,正系在她们
主子纤白的足踝上,那么就是说,昨夜侵占她们主子的恶徒正是当今的圣上?怎么可能会发
生这种事?

    “小姐,是皇上吗?”落霞低声问着。

    柳寄悠低头看着九爪金龙,无力地别开眼:

    “帮我沐浴净身。”

    挽翠还想说些什么,被落霞眼光阻止。两人默默地扶柳寄悠到浴间,先用刚才那一盆热
水为主子洗去血迹,再去烧来一盆温水,让柳寄悠冰冷的身子得到彻底的温暖与舒适。

    两人趁柳寄悠沉思时,到外头商量。

    “怎么办?小姐都不说话,看来好伤心。”挽翠低语,又不明白道:“皇上几时来的,
咱们怎么都不知道呢?还有,皇上几时注意咱们小姐的?”

    落霞揉着额角:

    “看来,是皇上强要了小姐,所以我们不能说受临幸是小姐的幸运。要知道,人家眼中
的那一套,并不是小姐所会看中的。”

    “可是,皇上宠幸小姐,那小姐日后就翻身了——”

    “看着冷宫那些女人吧!哪一个没被临幸过,挽翠?咱们小姐又有多少手段与人竞争后
位?只要当不了皇后,一切都是假的。”

    挽翠忧心道:

    “那怎么办?小姐的清白——”

    “咱们还是早日让三王爷安排出宫吧!小姐并不喜欢让皇上……接近,管它清不清白,
反正咱们早有出家的念头了,又不是要出宫去嫁人。”

    “我去找些药草来给小姐洗药澡吧,她会舒服一点。真不明白皇上在想什么,美人那么
多,偏又要来招惹咱们小姐。”

    外头的丫鬟们在说些什么,柳寄悠并没有注意,双手轻揉着的肌肉,尽量让自己放松,
什么也不想,直到揉到足踝。碰触到那金龙,她才顿住,无法不去想起昨夜——

    当一切结束后,他原穿戴好衣物,应该走了,而她也让疼痛折腾得昏昏欲睡,但他却是
坐在床沿,将一清凉的东西套在她足踝,为她盖好被单时,他似乎又说了些什么话。她没听
进去,只有最后一句敲入了她心湖。不断地震汤——

    你是我的人。

    什么意思呢?“我的人”?而不是“朕的女人”?

    自秦始皇嬴政以“朕”为天子自称辞之后,这个自创字,便成为帝王的专用,无从分割
起。

    “朕”的女人,代表后妃为其所有。

    “我”的女人,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占有用辞。

    他的用意是什么呢?而自己又为何耿耿于怀?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得到了他要的
东西,再来几次都嫌乏味。况且,她不仅没有娇声呢语地曲意承欢,反而任泪如断线珍珠般
的垂落难抑,任何男人看了,只会倒足胃口。

    她该庆幸,他不会再来了。与其保有处子身,引他想占有尝鲜,还不如拾弃向来为女人
所重视的第二生命,以换取怡然清闲的生活。

    她不会再为此伤神了,绝不。

    疼痛会消失,记忆也会遗忘,岁月的流转向来不留情分,一切皆会淡淡褪颜色,再也不
能自怜太久。

    将外头的丫头唤了进来,她准备吃完早膳立即过去冷宫。

    ***

    “皇上,您昨儿的事,应交代敬事房的女史记上一笔——”江喜伺候着君王更衣与早
膳。

    下了早朝,等会还要在两仪殿北书院接见诸位大臣,也只有趁此空档,江喜才有机会提
起这种事;身为当今圣上的贴身太监,没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皇上可以随时撤去所有
随从,却不能撤开江喜于五里之外,一如外出或早朝时燕奔大人的职责一般,一内一外,皆
以皇上的安危为首要工作。当然这种人,除了必要的忠心不二之外,也必须心思缜密,且深
谙守口如瓶,言其所当言的道理,绝对不搬弄是非,不嚼弄舌根以图自身利益。

    自然,昨夜守在勤织院到三更天的人,除了江喜,不作第二人想。

    龙天运低首瞧着上衣襟口,原本系结五扣间的缀饰九龙金的地方,如今缀上另一条翡翠
珠。那条九龙金,是他出身时,父皇所赠的,也代表他命定是真命天子的宣告,其意义深远
到不该轻易离身,更别说转赠他人。当年他的太子妃伸手向他求取都未曾得他应允,如今他
却在一时动情间,硬是将扣环在柳寄悠足踝上,丝毫没有考虑其草率行事的后果。

    “江喜,这事,不必纪录。”昨夜没让她在甘霞殿侍寝,就表示他应允她的央求,而他
即使自鄙、自厌,也不会有所戏言。反正——反正那女人也不希罕,不是吗?她献出身子就
是要他别再去烦她!

    “那奴才叫膳房熬药汁送去勤织院。”

    “那——也不必了。”他挥手。

    “但倘若柳才人有孕——”

    “等朕南巡回来再裁决。”他没有想过要让柳寄悠怀下他的皇子或皇女,但想到要赐她
药汁防孕,却又直觉地排拒这念头。

    一切,让它顺其自然吧!他不该为女人烦心太多,尤其在此时公事繁多的时刻。女色只
是闲暇之时的娱乐;历代君王为女色倾国的案例令他鄙弃厌恶,当然他不会让这种事加诸在
自己身上。

    “摆驾两仪殿。”

    “是。”江喜招手要宫女撤下膳食,转身又道:“皇上今夜要召哪位宫妃侍寝?”

    “三十六位秀女中,朕还未曾宠幸过谁?”

    “康婕妤等共七位,皆姿色中等,不若赵昭仪的美。”江喜中肯地报告着。

    龙天运想了一下:

    “就康婕妤吧!”

    他不要去为女人费心神了,当然,柳寄悠也不会是其中的一个。她想过清静的生活,就
遂了她的愿吧!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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忿忿离开勤织院,皇上在“含元殿”召来舞伶、歌伎献艺以愉龙颜,再传唤目前最受宠
的几名妃妾伺候着。

    “皇上,请吃奴家特地为您制的葡萄。”张德妃柔若无骨地依偎在龙座的扶手旁,乞望
圣颜的一笑。

    龙天运享受着美人恩,吃过水果,顺道轻抚着张德妃以百花香精养护的秀发,洋溢花
香,沁人心脾。仔细看了会,他又侧转一边,看端坐左侧的赵昭仪;她在人前总是冷冰且不
屑于同流合污,除非他特别待她亲切,她才会扬起笑容回应,这种美人型态,当然也是迷
人。他伸手握住她背后的青丝。得到冰美人嫣然浅笑,轻偎了过来。

    懊死的平凡女子,因那些微的抗拒,让他心绪随之浮动,竟四处注意起女人们的长发。

    柳……叫柳寄悠是吧?以柳寄悠那头不刻意养护的长发而言,哪里比得上眼前宫妃们的
柔光亮泽、香气逸散的风情?

    但……该死!不到半天光景,他气消了之后,又想找她、看她,与她谈话!

    她哪来这种撼人力量让人一再一再地想接近她?无礼的女人,早该驱逐出宫才是,反正
他又不要她!

    “皇上……”

    “什么?”他懒洋洋地瞄向张德妃。

    张德妃吐气如兰,细声细气道:

    “皇上觉不觉得妾身新裁制的宫装好看?”

    他扫了眼,确实华丽炫人,并且充分展露她身材上的优点……这倒令他想起柳寄悠老是
粗衣宽袍的穿着,从未有机会得知她的身段如何。

    “挺好。”

    “皇上,但妾身并没有合适的首饰搭配哩!”

    总而言之,就是讨赏。

    他轻笑,叫着:

    “江喜。”

    “奴才在。”江喜立即跪在一边。

    “将上个月南绍国进贡的金饰、玉器端出来,按她们的品级一一封赏。”他起身交代
完。听得妃子们大喜过望地跪地叩谢皇恩,他只是微笑,走出含元殿,摆手不让人跟随,迳
自走向御花园。

    而原本想赏花的心思,却控制不住双腿的方向,硬是又走向皇城南端,往那勤织院而
去。

    月上中天,秋凉时节,他心情又复愉悦,与往常相同没有通报就走了进去。

    阗暗的庭院因皎亮的月光依稀可见,寂静的空间只见到在厢窗口亮着的一盏灯光,溢满
温暖。他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走近后,便听到谈话声,他忍不住停伫而听——

    “小姐,我看三王爷挑的人不错呀,为什么你都不要?”

    “霞儿,别吵我。”柳寄悠正在画荷;这是明日要教冷宫女子的东西,她得先做出教
材。

    “先把衣服换了吧!省得袖子不小心扫到画纸。”挽翠不由分说地剥下主子外衣。

    “你们去休息吧,别吵我。”

    “不行。不盯着你,搞不好又看书看到天大白,这样对身体不好。冬天快到了,再瘦下
去就没有肉了。”落霞拿过寝衣要给主子套上,顺带挑剔地看她罩衣底下隐约可见的细瘦身
段;以金壁皇朝重丰腴的审美观而言,小姐简直像是终年吃不饱的难民似的,找不到有肉的
地方。

    柳寄悠调皮地在丫头额上画出一朵花,让俏丫鬟低叫一声,忙不迭去洗脸。

    “小姐!你好坏!”

    挽翠忙抢过主子的毛笔,放一边:

    “快生穿整好吧,着凉了可不好。”

    落霞擦干了脸,气虎虎地回来,趁主子手中没笔,立即为她梳头、更衣。

    “只是叫你多吃一些、多睡一些就捉弄人。”

    柳寄悠眨眨眼,无辜道:

    “所谓颊生芙蓉,面泛桃花,不都是这么来的吗?我这是称赞你们美丽无双呀!”

    落霞嘟嘴:

    “都是小姐有理,咱们哪辩得过呀!人家也都是为小姐好。”

    “是,小女子知道错了。姑奶奶们,回房休息吧,我保证再一刻就熄灯。”她举手发誓
告饶。

    任丫头们又唠叨了会,终于退回房休息去了,柳寄悠才得以耳根清静地迅速画完教材。

    贝勒完最后一笔,她将长发全甩到身后,双手小心拈起棉纸,移动到门口让风吹晾。

    “画得真好!”低沉的男音在寂夜中扬起。

    “呀!”她大受惊吓,手中的画纸离了手,让近在咫尺的人接个正着。

    皇上!?他怎么又来了?又是夜深时刻?

    她第一个动作是抓住睡衣襟口;这种不合宜的扮相,别说是面对九五之尊了,连任何一
个外人都不许看到的。

    而……老天!她低叫:

    “您来多久了?”

    问得慌乱而无礼,但龙天运好心情地不予介意,并且邪笑了出来:

    “你瘦得很,但倒还算有模有样。”

    不理会她的杏目圆瞪,他拎着半干的画纸走入房内,移近灯火处,细细欣赏起荷花之
美。品画先神韵,赏诗重性情,其道理不会有错的;而柳寄悠不仅将荷的神韵勾勒得十全十
美,连画工也精致得无可挑剔。

    人人都说京城第一才女是赵吟榕,但此刻龙天运才明白容貌的好坏可以造成多少谬误的
传言。太傅才是对的,这柳寄悠何止不下于赵吟榕,根本是才高一着了。

    “朕也来画上一幅吧!”他将画摆一边,拿起未清洗的笔,沾着墨,直接挥于棉纸上
头。

    柳寄悠悄悄要退回内室着上正式的衣袍,却被他叫住:

    “不许走。”

    “皇上,这是不合宜的。”

    “朕还看过完全没着衣的,你这又算啥?”他笑着。

    “我并不是您的宫妃。”

    “只要朕愿意,天下的女人都可以为朕所有。”他望向她:“包括你。”

    “皇上何须屈就至此?”

    “你不明白愈得不到会愈想要的道理吗?”

    她收摄心神,尽量以持平的口吻道:

    “皇上真爱说笑。这个道理的前提是得不到之物必然是一位佳人,而不是貌平无奇的女
子,古往今来,还未曾见过有例外的。”

    龙天运搁了笔,走近,伸手握住一束她垂在耳前的发,凑近鼻端轻嗅——散逸出一股暗
香,不是来自香精所沾染,而是纯粹常常洗涤自然而生的清净气味。

    “如果你存心要朕打消念头,怕是白费工夫了。如果朕没记错,你是被封为才人吧?”

    他在宣告事实,而不打算理会曾答应康大人的事吗?

    柳寄悠无路可退,轻道:

    “如果皇上当真记得,那么柳寄悠会相当感激。”

    他浅笑,摇头:

    “能受朕临幸,相信令尊会更觉荣幸。这比出家为尼或嫁给平凡男人而言,是更好的归
宿。”

    “如果——会这么认为的,只是皇上,而不是我呢?”她不再退却,昂首直视君王。昏
黄烛光闪动下,是两张互视的面孔,与灼灼燃动的阗黑星眸。

    他伸手轻抚她触感柔嫩的脸蛋:

    “女人想引朕注意的手段很多种,其中当然不乏以退为进,欲迎还拒。”

    “所以,皇上才会看不出来何谓“拒绝”吗?”

    “无礼的女孩,你已惹怒朕许多次了?”

    她淡淡一笑:

    “请皇上恕罪。但,同理,倘若您不是皇上,那我根本是无须受这种侮辱的。”

    被了!他容忍她放肆太多了!堂堂一国之君,他何必纵容她的过分?那只会使她更得寸
进尺罢了!女人不全都是一个样吗?

    “今晚到甘露殿侍寝!”他挥袖欲走。

    她在门口处抓住他衣袖:

    “皇上,您不能……”

    他冷冷一笑:

    “你很清楚我能!”手背滑过她脸颊:“而且你最好开始想怎么取悦朕,让朕忘了你的
种种不谦逊!”

    她一直漏了计算男人天生的劣根性,因为她不以为平凡如她的抗拒,竟也可以令男人兴
起愈得不到愈会想要的心态;看来即使是兄弟,她亦不能把亲切直率、不介意尊卑之分的三
王爷与眼前的皇上相等看待。

    皇上是天之骄子,为所欲为的,只能曲意承欢,不能惹、不能抗拒,否则饶是明君一
位,也随时有杀头之虞。她以为……他与三王爷本质是相同的,而显然,她是看错了一回。

    怎么办呢……

    “皇上——”她跪下身子,立即下了一个决定。

    龙天运原本想不予理会,但仍是冷声应着:

    “说。”

    “倘若皇上要我的身子,那我给您,但不要以一般臣妾侍寝的方式,也不要让女史去记
载,只在这儿,也在此刻。”

    “为什么?”他强健的手臂一把捞起她纤纤柳腰,一瞬间他们脸对着脸,近在咫尺!

    她懂不懂在甘露殿临幸才能正式记载他宠幸过她,日后倘若有孕也才会被承认?她在想
什么?

    “皇上只是贪着一时新鲜,所以要我,但从未准备放更多的临幸在我这平凡女子身上
吧,自然,也不会有封衔上的、宝饰上的恩赐。而民女也不冀求其它,但求皇上让我依然苟
安于此,不要卷入妃妾间的争宠中。”

    他只是瞪着她,久久不语。

    柳寄悠咬着苍白的下唇,纤白柔荑微抖着,但仍坚定地拉住君王的手,移着步伐,缓缓
往内房中退去。他没有抗拒,任她拉着,感受到她的害怕与沁冷。

    她……究竟是怎么样的女子!?

    她要给他身子,就是为了不要他;要他断了一切念头,所以什么都给他!这是什么想
法!?

    而……他更明白她当真是那么想!

    进入她素的卧房,他伸手闩上门,在她吹熄烛火之前拉住她往床榻而去。

    “让朕看你。”

    她不敢迎视他灼烫人的眼,抖着手伸向他的襟扣,吞下她的难堪与害怕,以及面对一个
帝王临幸时不该有的——屈辱,默默地为他宽衣、为他服侍……也许她还该感到荣幸。为了
怕女人身上带有不洁净的东西传染给皇上,一般女人受临幸时还必须沐浴清洗。完全干净了
才许侍寝;她倒是省了这一项。

    费了好久的时间,才将他的上衣脱掉,她不敢多看一眼上头的男性躯体,纤手复又移往
他腰带上的布结……

    也许是他等得不耐了,以惊人的熟稔,一下子剥去她的寝衣与罩衣,粉绿色的抹胸映着
雪肌玉肤,透出珍珠般的柔泽。

    情况已不容转圜的明显,今夜,她会成为帝王成千上万拥有过的女子中的一个

    而且最为微不足道。

    当他邪恶的双手滑上她颈项,挑动着抹胸脆弱的带子时,她双手惊慌地掩上,再也没有
勇气去褪下他最后一件衣衫。

    “别怕朕。你不是一向胆大包天吗?”

    他将她搂抱住,在欺吻住她红唇时,亦将她扶上床榻,开始了他种种掠夺,也存着一种
征服的蓄意。他要她为他痴狂、要她的身躯因他而火热、要她收回种种不要他的话语!只要
是他要过的女人、钦点入的宫妃,全要以他为天、为神,心中只能有他一人,不允许有排拒
他的念头。

    至少,柳寄悠不能有!

    她抬手捂住垂泪的双眼,也掩住眼中惊惶渐升的火热,躯体交缠,磨蹭着火般的狂炙烈
焰……这就是书中说的云雨之事吗?

    她从不以为这辈子会领受这种事,更没想过居然是由堂堂一国之君来侵占她的身子!老
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朕!不许遮眼!”

    他将她双手拉开,钉握在枕侧,在眼眸相望的一刻,确确真实,他侵占了她,摘下了这
一朵空谷幽兰,不再任其悠然绽放、自得闲趣不知世间愁——

    她的泪如雨下,望着他灼热的眼,为着那其中的坚定而悲伤——无论日后他要不要她,
她都回不了无波无绪的心思,再也寻不回天真不知愁的心境了……

    非关爱与不爱,而是他强迫她记住他的一切,他此刻掠夺的行为是胜利的宣告。一旦心
湖印上了他,她的日子怎么过回当初的空白无忧?

    怕是……无论如何,这张英俊而邪恶的面孔,会积压在她心口,成为一生的梦魇了……

    好痛……

    这种事,只有男人才会感到欢快吧?

    闭上双眼,疲惫与疼痛的不适榨干了她的体力,而难止的泪始终未曾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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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夏天已隐去纵迹,褪去炎炙天候,秋老虎稍见威力,但西风拂来凉意,倒也不
复见那股子闷人的狂热之意。

    柳寄悠轻摇织罗扇,看着墙边五株桂树已结了花苞,秋意将近的风味浓厚,即使夏已
末,天气仍然燠热,坐在庙前乘凉。想像深秋的模样,心下倒也平和许多。几乎是有些心不
在焉地听着三王爷龙天淖的兴致勃勃。

    他们之间迅速成为朋友,重要的因素是“辩”。

    辩文章、辩词诗歌赋、辩禅、辩种种看法。

    很难想像一介英武的将领,在军术战策精通外,亦也有辩才上的钻研,并且兴致不减。

    或许他那美丽贤慧的妻当真是不能与他有这方面的配合,致使他们夫妻之情有礼而不逾
矩,没有到倾心狂恋的地步。也许王妃会安于这种“正常”的状况,但三王爷并不,他相当
喜爱机伶巧言能辩的女子胜过无知且顺从的女子。

    想来,当为人妻挺累,永远满足不了男人源源不绝的希望。

    “寄悠,你至少看一下未来夫婿的画像吧!”他努力拉回柳寄悠的注意力。

    “我说过,我并不认为嫁为人妻是女人必经的路,好不容易挨到乏人问津的地步,您少
给我找麻烦。”她柔声说着粗鲁话,奇异地协调。对于三王爷,她已不须戒慎怕失礼;他们
之间是没有身分、性别之分的朋友。

    “并不是说一定要有个丈夫,而是你一定要尝一尝感情。如果你终生错过,那将会是遗
憾。”

    “被剥夺这种清闲日子才会令我遗憾。”她瞄了他一眼:“我说三王爷,孔老夫子有
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知阁下是否错过这条教诲?”

    龙天淖笑道:

    “放心,我选的是一个才德高尚的男子,他叫高远,二十五岁,前景看好,家世足以与
你匹配,无妻无妄,是个爱书成痴的人。”他忙将画像高举在柳寄悠面前。

    她不甚专心地扫了一眼,长相不错,但烙印不进她无波无绪的心。说到婚事,那真是抱
歉了,就是皇帝老子想娶她,她也敬谢不敏;当然——现今的皇上也不会看她上眼就是了。

    以女人的虚荣心而言,她不能否认在年少时曾为自己的容貌感到失望,但知识与岁月带
来豁达圆熟的思想,她日渐明白,平凡有时亦是福气,端看由什么角度去想了;也许,一旦
容貌无法成为锺情的理由后,才能轻易看出感情的真实度有多少。

    她相信,真正会爱上她、心仪她的男人,就必是真情真意了。因为少了外貌蛊惑出的意
乱神迷,一切都简单得多。

    但,这种人,就像凤毛麟角一般的罕见。在十二岁那年,她已认清这必然的事实,因此
未曾企盼过。能超然看待人间情事之后,一切种种,就云淡风清,不足以介怀了。她是这么
喜爱这种悠然自得的日子,又怎会允许一切幡然改观呢?

    “怎么样?不错吧?”龙天淖迫不及待地邀功。

    “三王爷挑的人怎能不好?只是小女子无心婚事,您就别忙了吧!”

    “嘿!难不成你想在这里老死一生?我挣取到在皇兄南巡时送你出宫,你居然不领
情!”

    “我倒宁愿三王爷送我入尼庵避一阵子风声,然后让我独居在洛阳或江苏一带,隔绝了
世人的流言,我的日子会过得更自在快活。”

    “那可不成,皇上既已答应康大人的托付,就不会让你出宫为尼。你出宫的时刻就是嫁
人那一天。”

    “这并不是协议的全部内容。”柳寄悠步下阶梯,胸有成竹道:“倘若一直未有合适的
婚配,皇上会遣我回家。当然,代价是被外人看成特别不受喜爱而被皇上逐出宫,结果是父
兄必须送我入尼庵清修一阵子,并且永绝了将我嫁人之心。”

    熬在深宫之中,等的不就是那一天的到来吗?细想至此,她愉悦而笑,看着龙天淖不悦
的面孔,笑声若银铃清脆地逸出唇畔,不能遏止。

    “如果你不去嫁一次,又怎能更深体会生为女人的天职呢?”

    “哦,不差我一个的。只要男人们皆有妻、有妾,天下间永远不必怕会有绝种的一
天。”

    龙天淖遥头:

    “你这是什么想法?倘若今日不是柳大人尚能保你,你这样的孑然,又能被允许多久?
日后兄嫂当家,是没有你立足之地的。”理想与现实必须兼顾,有时他真的觉得她太超然到
什么世俗事也不想。

    她只是笑,不期然地吟唱出《诗经》中“斯干”的末段:

    乃生男子,载寝在床,载之衣裳,载弄之璋。其泣,朱市斯皇,室家君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杨,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见到三王爷一时不能意会,她笑了:

    “打一出生,男女便被不同的期许加身,造就出现今情况,如果我不能改变这种事,那
我至少可以放弃这种女性的“天职”。”

    “但是,一切皆事在人为——”

    她摇头:

    “至于将来兄嫂当家,无我立身之地,那就入尼庵又何妨?三王爷,如果您能让我出
宫,而非让我出嫁,那我会相当感激您。”

    龙天淖显然在这一次辩论中败阵下来,叹道:

    “意思是本王不仅白忙一埸,又被人嫌了?”

    她伸手轻拍他肩,安慰之情不必言喻。

    “如果高远真有您说的博学多才,那我倒是愿意结交。”

    “我想其他男人没有我分得这般清楚的。一如你所言,绝大多数的男人欣赏女人之后,
就会想娶回家,你还是小心些吧,别惹来一身腥。”

    “是,受教了。”她斜睨他。

    “好了,我得走了,明日再一同对奕如何?”

    “当然好,恭候大驾。”

    他点头而笑,走出勤织院。

    柳寄悠待他走远,才想要回屋内绘图,却不料一转身便撞见一双威严的眼,吓得她忘了
该行大礼,只能抚住心口,退了一大步地低呼:

    “皇……皇上!”

    老天!他怎么进来的?又几时进来的?她刚才谈话的地方正是面对大门,不见有人来
呀?还是在她瞧桂花失神,而三王爷忙着推销画像中人之时,恰巧在那时进入?只是……为
什么没有人通报呢?他又怎么老是出人意表地出现呀?

    龙天运不介意她惊惶一时的失礼,反而趁机端详她。为什么有似曾见过的感觉?不是前
日的印象,也不是初入宫时被拜见的那一次——老实说当时他压根没正眼看她。

    而这种普通的相貌又怎会令他日渐感到深刻呢?

    昨夜在张德妃那边过夜,搂着柔媚入骨的美丽妃子,领受着她比往日更的伺候使媚,他
竟满脑子想着一张平凡的面孔。

    此时再看到三弟谈笑风生的面孔,他可以肯定这个柳寄悠身上别有一股魅力让人想亲
近。

    来自哪方面的魅力呢?是因为她对人事物的无欲无求吗?可以让任何男人放心地谈笑,
而不必应付其使小性子或有所求的时刻吗?

    这是他要找的答案,所以他才会又莅临此处,是吧!?

    惊吓过后,她连忙拜见:

    “柳寄悠拜见皇上万安。”

    “起来吧!朕无意惊吓你,你亦无须太过戒慎。”

    不知怎地,他希望这女子可以回复刚才谈笑风生的面貌来面对他,而不要再三拘束于他
这君主的身分戒慎不已。

    如果她可以对天淖平等看待,那么对他也可以吧?

    他看了她一眼,走向榕树荫下:

    “这儿几时装上了秋千?”仔细一看,才发现由树藤纶织成绳,而坐板来自废弃纺织机
的平台切割而成,粗拙的材料,却实讨喜,不染一丝俗鄙轻率。

    柳寄悠悄悄抬头看他挺拔的背影,心中却不清一个合理解释皇上会再度出现的原因,一
如前天相同的神出鬼没,突如其来。

    “初搬进来时,恰巧有许多老旧不用的纺织机,木头部分尚堪使用,便与丫鬟们打理了
起来。”

    她这么一说,龙天运才发现散落在廊下、树下,更甚着花圃四周的低栏,都来自废物品
的再利用。没有一番巧思,岂会有这种成果?

    但这同时也点明了他这皇宫的主人对外来客吝啬到什么程度,居然丢给她一间破屋子任
其自生自灭,真是令他汗颜。一旦女人不是“美”人,就不该得到良好的对待吗?以往他或
许是顺理成章地这么以为,但一旦这平凡女子吸引住他的注意力后,他难得地自省了会。

    “看来,朕是亏待你了。”他看向她。

    “不敢,我以为在自己可以应付的范围内,没有什么亏待可言。皇上言重了。”她讶然
于堂堂一国之君会对区区一名女子说这种近似道歉的话。自古以来,以天神自居的君主,即
使知道自己有错,也无须低头的,天子、天子,岂是叫假的?

    那么,这位少年君王可取之处又多了一项。

    “你自己将桌子裁成这般吗?”他指着放置的木桌问着,但眼光灼视在她的眉眼间不曾
稍离。

    她习惯性要抬头看着人回答,不料却看入一双深沉含威的眼眸中,忙别开了去:

    “我有两个巧手的丫鬟。”

    他点头,忽尔看到她布衣打扮,与一个平民女子差不到哪儿去,哪像官家小姐的派头?

    “朕不会连衣物都没派人送来吧?”

    “回皇上,有的。只是今日栽种花籽,不合适穿宫内革服,于是这等布皮旧服污皇上双
眼,是我的不对。”

    “不是吧!”龙天运欺近一大步,抬起她下巴:“上回朕看到的,似乎亦非宫服,没有
比这一套好到哪儿去。”

    这女人居然是不爱打扮的?天下有这种女人吗?

    柳寄悠不得不直直看向面前那张俊美的脸孔,突然发觉他的长相好看到足以令人晕眩。
太近了些,所以威势迫人。生平与男人相处,也不曾有过这么近的逾矩距离对视,实在……
失礼又足以箝住人的呼吸。

    她轻咬了下唇瓣:

    “上回奴家正在绘画,亦不能穿华服来弄脏。”

    “哦!”龙天运俊目闪亮,兴味更浓:“那朕就好奇了,有什么时刻是可以穿宫服,而
不必怕弄脏的?”

    她悄悄地、不着痕迹地转头看着大门,脱离他手托住她下巴的姿势。

    “如果皇上前来此,大老远请公公们先行传唤呼叫,那民女依礼恭迎时,当然就必须着
宫服以对,不能马虎,亵渎圣颜。”

    “你不爱美吗?”

    她转身面对他,才发现自己扎成一条辫子的青丝末稍正被握在他的大掌中。她心窒了一
窒,直觉地抽回自己的长发辫,惹他威目以对。

    她深吸口气,退了三大步下跪:

    “奴家并没有多少姿色足以去点,倘若惹皇上不悦,日后奴家必会在外表上多加注意,
不会再邋遢率性,请皇上恕罪。”

    龙天运压下心中的不悦。这大胆的女子居然敢这么无礼地对他?从没有人敢这么做?而
她一语双关地道歉,又教他发作不得。

    他绝不是气量窄小的男人或君主,只是他活了二十八年以来,从没有人敢从他手中抓走
任何东西,而她居然做了,而且还是两次!她就这么讨厌他去碰吗?即使她不是他要的妃
妾,但能被他的双手碰触。是何等的荣宠啊,而她竟不要,而且还敢嫌恶!?

    不!不!他不会为女人生气,他这辈子顶多会厌倦某个女人,但绝不会生气,当然也不
会从这一个他不要的平凡女子开始破例。

    没了兴致,他拂袖而丢,决定去找他那些美丽又拼命央求他恩宠垂幸的妃妾们玩玩。

    留下吁了一口气的柳寄悠,原本该惶恐、害怕的面孔,却逸出了一抹笑,久久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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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偶尔使点性子,会撩拨男人的呵疼之心,但过与不及都会弄巧成拙,尤其如果她面
对的是一个皇帝。连杨贵妃都曾惹怒唐玄宗被驱逐过好几次,那么,天下又有哪一个女人敢
狂言说她的君主宠溺她到万般包容的?

    没有,是吧?

    所以在南巡之前,偏又无事可做之时,龙天运懒得听张德妃与赵吟榕之间的是非与争宠
而做的小手段;通常妃妾太过分时,冷落一下是有必要的,让她们明白

    一旦皇帝不再恩幸时,再多的手段都只有沦落冷宫的下场,记住她们入宫的责任是愉悦
他这个君主。

    想到冷宫……不禁就想到勤织院那个柳家千金,一时之间,三弟的推崇、太传的赞扬,
都兴上他无事可做的心头。于是,他决定去会一会那个平凡的佳人。昨日天淖进宫时告知他
已找到一名才识不错的士子,亦是举人之一,吏部考核过后,即将发派到江苏当刺史,目前
二十五岁,未娶妻,重贤、重才,不重色,而且在天淖游说下,已渐渐仰慕上柳家千金,也
许再过半个月,勤织院就可以空出来了。

    反正今儿个有空,昶昭皇帝一身常服晃到皇城的南边,没让江喜通报,又叫随侍太监留
在外头,迳自走了进去

    勤织院在一个多月的打理下,已不若当初的荒芜,有花、有秋千、有干净的草地,并且
有丝竹声与笑声。

    柳寄悠弹完数曲乐音之后,伸了下腰,午后时刻,热风拂来的确有催人入眠的功效,她
那两个丫鬟早被周公召唤去了,但她向来少眠,趁着阳光正好,她得以多看几本书;三王爷
常常带来一大堆少见的书籍,足够她去消磨掉平日的无聊了。

    进宫一个多月以来,较为可喜的收获是,她成功地得到那些冷宫女子的接受,也教授她
们一些绘画技巧与念书、识字。

    她一向认为只要有知识得以吸收,任何情况下的人生都是丰盈的。与其坐困愁城天天哀
悼自己的失宠境地,等待老天收回性命,还不如找些事做,然后豁然开朗明了自己犯不着为
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哀愁未来的每一天。所以她努力让她们注意力转移,并且有事可做,
那么一来,她自己本身也不会在这皇宫内备感无聊。

    柳寄悠手上捧着书,原本看得入迷,却在一种受窥视的感觉中回神,抬起头直直望向眼
光的方向——

    站在琴桌旁的。不正是当今皇上吗?

    她愣了一下,挪开身上的草屑,起身拜见道:

    “柳寄悠拜见皇上。”

    “为什么不叫“臣妾”?”龙天运又走近了几步,感觉到这平凡女子也许不若他一直认
为到毫无特色,尤其她的五官并没有太大的缺失可挑剔。而认定她平凡无奇后,再次一看,
又觉得尚称清秀。

    柳寄悠低着头:

    “奴家平凡,不敢妄称“臣妾”。”

    “平身吧!”他抬手。

    “谢皇上。”

    龙天运深思地打量眼前半垂脸蛋的女子。有什么地方是不同呢?他的妃妾,哪一个见了
他不是欣喜若狂,就是害怕不已,对他这君主怀着对天神一般的敬畏,但这女孩的心情与面
貌是平和且恭谨的;她不怕他!

    这就有点味儿了。

    瞄到桌上的琴,他道:

    “弹一首“太平调”给朕欣赏如何?”

    这不是问句,而是命令,只是客气一些。

    柳寄悠轻道:

    “请容奴家献丑。”

    其实哪有她不“献丑”的余地呢?她心下淡淡一笑。

    太平调曲在铮铮流律中逸出琴弦,平凡的琴因弹琴人的艺高而有绝俗之音,铮铮地流在
夏日午后的勤织院,清脆抑扬地奏出升平乐曲,庆着太平世间的欢畅——终至最后一抹音
色,皆令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出乎龙天运自己所料,他竟拍了手,为这样卓越的琴艺心动不已,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事情。

    “相当好。”但是,这女子值得他的破例。

    柳寄悠显然不明白被一个君王拍手叫好是天大的荣幸,因为她只是含笑恭立一旁,并没
有跪着哭笑“谢主隆恩”,但龙天运好心情地不予计较。

    “再让朕看看你这才女的才华吧!”他显然意犹未尽。

    比起赵昭仪绝妙但冰冷的琴艺,这柳寄悠绝对更胜一筹。她的琴音有温暖的感觉,并且
温和淡雅不夹一丝尖锐,是真正的悦耳宜人。也许与长相有关吧!平凡的女子向来没有高傲
的本钱,所以她只能温和,不是吗?

    “奴家并无其它可示人的才华,请皇上恕罪。”她接着问:“不知皇上来此有何指
示?”

    “朕不能来吗?”他问着,不怒而威。

    柳寄悠眉眼轻抬,看了他一眼,又忙低头。圣颜不能瞻仰,她不该放肆!

    “不敢。只是皇上日理万机,平日稍得空闲,不应浪费在这儿,掖庭宫那儿多得是貌美
佳人。”

    他以摺扇托起她下巴:

    “你亦是朕的佳人,何能例外?”禁不住想仔细看她,她愈是躲,他硬是要看,即使早
已明白她的平凡。

    从没有一个女人会放弃对他卖弄风情,并且各有方式,她的表现倒是大不相同,所以才
会让他在此刻逗这个逾龄未嫁的老女人,平凡女人居然会引起他的注意?倒也新鲜?他挺自
得其乐。

    “皇上,奴家没有条件称佳人,亦不能让圣上宠幸,那只会污了皇上的……”她紧张的
挣扎很快地被他以另一手搂住腰而噎住话尾。

    “你不知道,只要朕想要的女人,就可以成为朕所有吗?”她的触感还不错。

    她力持镇定:

    “人人都说皇上是个明君。”

    “如何?”他兴味问着。

    “所以不会有戏言,也不会食言。”

    “如果朕碰了你就是昏君?”他俊朗的面孔沉了下去,威严而来怒;没有人敢如此对
他!

    “那就要看皇上的一念之间了。”她不惧地回应,面孔回复平和,没有刚才的慌乱。

    他问:

    “你不怕朕一怒之下杀光你家人吗?”

    “如果皇上是昏君,那我无话可说,但我知道,您是个有为的君主,不是吗?”

    对望了许久,他忽然轻笑了,放开她道:

    “相当聪慧,你的话困住朕了,为了“明君”之名,朕说什么也动不得你。”

    “谢皇上开恩。”她退开三大步,又垂下了头。

    “罢了、罢了!今日暂且放过你的不逊,下次别再犯了,明白吗?”不须与女人计较,
他告诫后也就不放心上了。

    “奴家谨记于心。”

    笑了一笑,环视有花、有草的庭院,龙天运决定去掖庭宫走一走。她们那些美人虽无
才,但美丽悦目。何须介怀于平凡女子的拒绝呢?

    于是他没逗留多久就离开了。

    柳寄悠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她知道对一国之君必须千依百顺,倘若轻易顶嘴,下一刻怕
就脑袋落地了。只是,为什么她敢回嘴呢?为什么竟敢抵抗呢?

    也许……她在赌他“明君”成分有多少吧?他这个少年皇帝,是个度量能容的君主,年
纪轻轻实属难得,这是金壁皇朝的福气;年轻一辈中少见的定力自持,他身上能见到,更是
难得呀……

    只是在女色上而言,他也未免太……不挑了吧?

    轻抚自己平凡的容貌,她不可思议地边笑边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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