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冤家,我有心将你打,却一个心儿怕;要不打,只恨你这冤家羞人煞;罢罢罢,低眉红了脸儿帕,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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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ly posted by shishi at 2005-10-28 12:35:
九尾是不是神仙姐姐阿?

dozingoff.

九尾是小妖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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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好看
爱过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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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金莲在幸福中生活了一月有余,渐渐开始苦恼武松的冷漠,今日里又听了一些风言风语,金莲苦恼极了。一场大雪过后金莲来了兴致,她求隔壁王干娘置办了酒菜,坐在家里等武松回来。

武松早晨去县衙点卯归来,一掀开帘子就看到金莲孤零零地等着他,见他回来立刻笑着说:“叔叔,冷吧?”金莲也曾想改口叫他武二哥,但是她和武大的身份在阳谷县仍未澄清,本来也不好意思把武松叫得那么亲热,索性仍然叫二叔,也不会走漏风声给外人听去嚼舌头。武松自然是叫她嫂嫂,如果金莲不是被情爱冲晕了头,也该发现武松叫嫂嫂叫得发自肺腑,偏生她一门心思认准此事已是板上钉钉,哪里知道当日的阴错阳差。

武松随口答道:“感谢嫂嫂忧念。”一句有口无心的话,却让金莲心花怒放。武松将毡笠儿除将下来,金莲双手去接。武松急忙说:“不劳嫂嫂费心。”自己用手将雪拂净挂在壁上,解了腰里缠带,脱了身上鹦哥绿丝衲袄,入房里搭了。

金莲低头含笑跟在后面:“奴家一早起准备,你怎的不回来吃早饭。”武松其实是觉得家中饭菜淡而无味,自己到外面喝酒去了,但还是敷衍说:“县里一个朋友请吃早饭。”

金莲还欣喜武松在外面人场很好,喜滋滋地说:“天冷,到火边来坐吧。”武松答应一声,脱了油靴,见脚上的袜子已经脏了,便换了双袜子,穿上暖鞋,拿个矮凳到火炉前坐下取暖。金莲悄悄去把前后门都关了,把酒菜拿到武松房里,摆在桌子上。武松皱眉:“哥哥可回来了?”

金莲脸色一红,呐呐地说:“武大哥白日里都出去做买卖的,我们先来吃吧。”武松凡事都不忘亲兄,觉得武大在外面忙碌,嫂嫂不该在家里饮酒作乐,不快地说:“等哥哥回家一起吃吧。”金莲心里委屈,只觉得武松是天底下最好的兄弟,却也是天底下最不解风情的丈夫,但自己又不好意思明说就是想和武松独处,只能急着说:“武大哥要晚上才会回来,难道午饭就吃不得了?哪里等得他来!”

说犹未了,早暖了一注子酒过来。武松无奈:“嫂嫂请坐,等武二自去烫酒。”金莲听了那句嫂嫂简直是别扭极了,心想武松怎么在家里还是不改口,但转念一想,自己也还没脸直呼一声武二哥。武松可能是怕在家里叫熟了到外面一时改不了口,那份疑虑也就放下了,自己也笑着说:“叔叔,你自便。”然后搬个凳子在火边坐了。火头边桌子上摆着杯盘,金莲拿起一杯酒,擎在手里,看着武松说:“先干一杯吧。”武松接过来一饮而尽,金莲又到了一杯道:“天色寒冷,不妨饮个成双杯。”武松道:“嫂嫂自便。”接来又一饮而尽。

金莲连敬两杯,武松不好意思,也递了一杯给她吃,金莲心头小鹿乱撞,接过来吃了。她本来不善饮酒,今天又是投武松的喜好,请王干娘打了最烈的一种,喝下去只觉得哪里是酒?分明是一股烈火直接烧了下去,金莲脸皱在一起,悄悄吐吐舌头。脸上顿时添了一抹浓艳的血色,艳若桃李。要说醉也不是不省人事那种醉,她心里清醒,但是接着酒劲和那股热量,金莲将矜持抛到一边。

她也不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用烈酒做了借口,将最真实的自己释放出来。

金莲又斟了一杯酒放到武松面前,顺手将衣襟拉开透气,酥胸微露,云鬓半松,娇笑道:“我听的一个闲人说道,你在县前东街上养了一个唱的,可真有此事吗?”说这话的时候多少带了点质问的语气,武松不耐烦道:“嫂嫂休听外人胡说,武二从来不是这等人。”金莲借机撒娇:“我不信,怕你有口无心。”武松道:“不信时只问哥哥。”金莲撅着红嘟嘟的小嘴说:“他知道什么。再喝一杯吧。”说完连倒了三四杯酒饮了。

算起来金莲也已经三杯酒落肚,越来越把持不住,开始主动和武松调情。武松也知了四五分,自家至把头来低了。金莲又烫了一注子酒,回到房里,一只手拿着注子,一只手去武松肩膀上一捏,笑问道:“只穿这些衣裳,不冷吗?”武松已有六七分不快,也不应她,自己拿起火钳簇火。金莲恼火武松的不识风情 ,劈手便来夺火钳,口里道:“你不会,我来,只要似火盆常热便好。”武松有八九分焦躁,只不作声。金莲心急如焚,不知武松为何如此疏远。心里想:若你对我无意,为何又要答应娶我?她丝毫没发现武松的焦躁,放了火钳,又到了一杯酒,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递到武松面前,下狠心说:“你若有心,便吃我这半杯残酒。”

武松劈手将酒杯夺去,金莲的心情刚要往上飙升,武松却将酒泼到地下,说道:“嫂嫂!莫要不知羞耻。”说完把手一推,差点将金莲推倒,武松双目怒瞪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莫要这般不知廉耻!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得是嫂嫂,拳头却不认得是嫂嫂!再来,休要恁地!”

金莲坐在地上,被武松这番话惊呆了,她觉得根本不明白武松在讲什么,但是现在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逃走,逃离这可怕的处境。她推开凳子站起来,慌乱地说:“我开玩笑的, ……。”说完端起杯盘往厨房奔去,武松自在房里气忿忿地。

金莲在厨房里躲了一下午,耳朵里嗡嗡直响。她想了很多可能,可能是武松真的在外面有了人,想要悔婚,所以装作以前从来没答应过婚事。但是转念一想,她骗不了自己,武松的样子真的像是把自己当了嫂嫂。想来想去,她颓然发现,或许武松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真相,难道是武大哥骗了她?

金莲的念头在武大是否是骗了她上面打转,怎么也不肯落下去,她相信武大不是这样的人。或许,是武大哥不知道怎么讲,所以先安慰自己,等着干爹来了再处理。或许,是武大哥没说清楚,武松又没答清楚,所以搞错了。她觉得这两条都符合她心目中的武大哥的形象,可是毕竟心里有个阴影在闪动。

天色却早未牌时分,武大挑着担子回来推门,金莲慌忙开门。武大也不看她,进来放下担子,转身发现金莲眼睛红通通地盯着他。武大下了一跳:“你怎么了?”金莲勉强控制自己随时失控的心情,颤抖着说:“都是武大哥办事不劳,害我被人欺负。”武大急忙问:“谁敢欺负你?”两行清泪淌下 ,金莲很委屈地说:“还能有谁?就是武二哥!他根本无意娶我,今日还骂我。”

武大呆了:“我兄弟不是这等人,从来老实,不会骗我。你先不要高声,免得被邻居听到。”说完他风风火火来到武松房里,恼火地对武松说:“二弟,我得和你谈谈。”武松听见金莲在外面先和武大说了话,又见哥哥一副恼火于他的样子,寻思了半晌,猜想是金莲觉得丢脸,抢先在哥哥面前倒打一耙颠倒黑白,看来哥哥已经信了那个女人。他不善料理这种事情,觉得麻烦,索性脱了丝鞋,依旧穿上油鞋和外衣,戴上毡笠儿,一头系缠带一面出门。武大叫道:“二弟,哪里去?”武松也在气头上,不回应,一直地只顾去了。

武大不敢高声,更不敢到外面去和武松拉扯,只好回到厨房对金莲说:“我和他说话他不理我,只顾往县前这条路走了去,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金莲听了只是抽泣不停,对武大说:“怎么不知道!要么是自己理亏他羞了,逃走不和你谈。要么是他恼了,不想和咱们多说话。他走得到好,我也不想他再留在这里,日后要如何相处啊~~。”

武大急得跺脚,完全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好端端的等着成亲的两人会突然变成这样,他还想挽回,于是劝金莲道:“他要是搬出去外人见了会笑话,还是我去和他谈谈吧。”金莲恼羞成怒:“谈什么?我今天受的够了。你要谈就自己去谈,我是打定主意就算他回心转意我也不要嫁他。若是武大哥兄弟情深,定要留他,那金莲就去了,免得大家尴尬。”武大听了急忙安慰金莲,金莲自己委屈地哭个不停。

正在手忙脚乱之间,武松带了一个士兵回来,倒房里收拾了行李便走。武大急忙赶出去叫道:“二弟,你这是做什么?”武松道:“哥,不要问,说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只由我自去便了。”

武大见武松和金莲竟然是一日之间便至决裂,不由得傻在当地。金莲在里面听外面的动静,虽然她嘴上说不要武松留下,但是见武松自己要走,反而让她觉得又羞又恼。她不知怎么拿出那泼妇的架势,从里面喃喃呐呐地骂道:“走得好!都只道你是个衙门里的都头,景阳岗上的打虎英雄,却不知‘花木瓜,空好看’!你搬了去,到谢天谢地!且得冤家离眼前!”

武松也不和她计较,带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武大站在两人中间,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不到是当日出了岔子,还以为是两个人白天吵了架。追问金莲到底出了什么事,金莲只觉得她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被人正面侮辱过,怎么也不肯说,只说以后再也不要提此事,让她快点忘了就好。

当晚,又是一个不眠夜,金莲整整哭了一晚,武大很担心地在她门外徘徊,直到快要天明才小睡片刻,第二天仍然是挑着担子上街。

金莲也不换衣服,也不梳洗,蜷缩在床上想自己的人生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难道她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让老天如此惩罚她?这次到底又是怎么回事?越是不想去想,她就越是不由自主地去回忆,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下面有人叫门。她听出是干爹的声音,急忙跌跌撞撞地冲下去开门,一见到干爹稳重的身影,她立刻扑进去大哭起来。

潘管事的到来不仅让她有安全感,更让她心里的一个疑虑烟消云散。若义父是被武大哥送信请来帮她主事的,那武大哥就没有骗她。

金莲哭得花容变色,潘管事也被她哭的脸色煞白,现在已经是站在刀刃上,容不得半点差错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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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慌乱是慌乱,潘管事先想到不能把公主关在外面,他急忙暗示张万良去开门。书呆子站着不动,他现在恨不得化作一只乌龟,把头缩回壳里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外面什么人都没有。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公主,现在就算玉皇大帝告诉他说公主没生气他都不信。

潘管事一跺脚,自己咬牙走上前去把门打开,门外只站着5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华服的二八佳人,虽然年幼,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皇族贵气,让人不敢正视。潘管事不由自主地双膝点地跪倒,参见公主千岁,他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平身吧。”一只娇小的手在潘管事面前挥过,蛇纹玉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潘管事起身,但仍然不敢抬头。他从来没有和真正的皇室人物打过交道,生怕一个不小心触犯什么禁忌,到时候可是会掉脑袋的。公主的突然出现让事情完全脱离他预想的轨道,潘管事心里像有十几只老鼠一起手刨脚蹬,本是想救李家,没想到又把金莲给牵扯进来了,豆大的冷汗从潘管事头上悄悄滑落。

公主抬脚迈入室内,张万良局促不安地向公主施礼,公主倒是也还了礼。张万良结结巴巴地说,“公主,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公主笑了一下,笑容里有哀愁,“相公,我们夫妻之间就不必以君臣之礼相称了。”

“噢,娘……娘子,你怎么过来了?”张万良叫得很别扭,低头站在门口的潘管事从这对显赫的新婚夫妇几句对话中已经听出一些端的,小夫妻并不幸福,这让他更害怕,假如公主把火气发到金莲头上呢?

“我也想来相公的家乡看看,这次我是作为张家的媳妇回来的,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带了几个侍卫,相公不必担心我会惊扰到你的相邻。”公主的态度越平静,张万良就越紧张,果然公主接着就说,“我刚才敲门前正好听到相公说想要见金莲姑娘,听她的名字听了很久了,我也很想见见,明日我们一起去吧。”张万良急忙说,“公主,请不要听人胡言乱语,金莲是我现在查的一个案子里的证人,所以我才要去见她,是想向她问话。”

公主盯着张万良的眼睛,他不安地将头低下,公主的声音这次带了几分怒意,“相公何必瞒我?你可知你有梦呓的习惯,句句都离不开金莲。”张万良好似被一道干雷劈中,脑子里面一团乌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潘管事见事情越来越危险,他觉得这位年纪不大的公主城府很深,欺瞒是行不通的。索性横下心走过去,跪倒在公主旁边说,“公主请息怒,驸马当年确实曾和小女有过数面之缘,两人虽互有好感,但并没有私情。后小女遭难,驸马怕是担心她才如此念念不忘。小女今日已有如意郎君,不日就将成婚,这件事驸马是知道的,他说要去见小女,只是想要确认我说得是真是假罢了。刚才驸马隐瞒公主,也只是怕您生气而已。”

公主听了点点头,“你这人还算老实,不过本宫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山野村妇,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就算他们真的私定过终身又有何妨,何必这么瞒着我。”说完,她特别留心地打量了潘管事两眼,再看看张万良,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想,“本来看他忠厚老实的样子才请父皇指婚,没想到他也这么不老实。”从此对丈夫的信任就更少了。

既然公主坚持要去,潘管事觉得越拦着越容易让人觉得里面有问题,还不如爽快答应,反正俩个人清清白白也不怕人家去查。他想给张万良使眼色让他答应,又不敢轻举妄动,在一边急得够呛。张万良仍然在犹豫中,他不怕人家去查,就怕人家只是怀疑然后就定罪。他毕竟不傻,思前想后也知道这件事他根本拦不住,只好表示明日和公主一起去见金莲。

公主神色缓和下来,笑着说,“我来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免得他们又来参拜又叫官兵保护的,烦死了。明日我们就一家子偷偷过去,一路上悠闲地看看风光,也免得兴师动众惊扰百姓。”

潘管事偷偷擦把冷汗,想着怎么才能找机会尽快离开,回去叫人连夜赶过去通知金莲小心应对。他的主意还没想好,公主已经发话了,“我想明日一大早就出发,你来带路。时候不早了,你就住在这边吧,找下人通知你家里一声就可以,但千万别泄漏我的踪迹。”潘管事听了心里叫苦,觉得公主还是怀疑自己会去通风报信,他不敢拒绝,看起来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还连说谢公主抬举。

当晚,潘管事就住在客房里,辗转反撤一夜没怎么合眼,心里合计着到底该如何是好,最后决定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公主的行动他推测不出,现在计划什么都没用。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爬起来,整理容装,精神抖擞地引公主一行往阳谷县赶去,一路上和几个侍卫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一夜未眠的样子。

荒郊野外没有遮挡,风很大,潘管事仍然穿这昨夜的那件旧袍,经常不由自主地缩起肩膀抵御寒风。中午他们在野外一家小店里吃完午饭启程时,一个跟在公主身旁的侍卫忽然拿着一件半新的滚羊毛边缎子面棉袍给他,说是公主找给他的。潘管事拿着棉袍心情非常激动,不仅是因为被皇家的公主关心,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能看出公主性情善良,不像是那种不拿老百姓当人的刁蛮人物,应该不会为难金莲。他走过去向公主道谢,公主在马车里笑着说,“一件旧袍子而已,驸马穿有点大,就送给你吧。”潘管事推托几句,最后还是收下,套在旧袍子上面,顿时觉得浑身温暖。他鼻头有点发酸,打马走在前面。

公主一行先在阳谷县最好的客栈里落脚休息,两个侍卫和潘管事一起带着马车去接金莲,三人离开时张万良神情中充满难以抑制的兴奋,公主看在眼里神色黯然。

潘管事来到武大家,他轻轻叫门,叫了好久金莲才从里面出来开门。只见金莲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好象很久没有休息过,神情恍惚脸色青白,潘管事啊呀地叫了一声,“金莲,你怎么了?”

金莲见是潘管事,嘴唇颤动几下,哇的一声扑进潘管事怀里大哭起来,潘管事顿时感到头大了几圈,到底还要出多少麻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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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夜色下,月光如一层银色的薄沙笼罩整个清河县,潘管事一身便装孤身走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行程。天气已经转冷,他只穿着一件老旧的厚袍,仗着身子骨还算结识,用自己身体的热量去抵挡冷风的袭击。他穿这件旧袍是有意义的,为了激励,提醒自己。

这件袍子本来早在二十年前就被他小心收好,放到箱子底,叮嘱妻子定期清洗缝补。他自己也是有空就拿出来,放在一把椅子上,在袍子前面放一杯酒共饮。近几年越来越繁忙,他已经几年没有和这件袍子喝过酒了。现在穿在身上,他会自责,自责自己这几年对李家没有以前那么用心了。

这件袍子曾经对他而言很大,很长。他曾经也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家里一贫如洗,他拥有的最大梦想就是吃饱饭。也是一个这样干冷的冬日,他穿着已经开线的薄衫在李家商铺里做事,尽管不停的跑动,他的牙齿仍然因为寒冷而不停的撞击在一起,发出嗒嗒嗒的声音。短暂的寒冷和痛苦没什么,让他绝望的是这种处境不会改变,即使收工后回到家中,一样是清冷,最多是能钻进四处漏风的破棉被里去,总比这么直接暴露在寒风中强。

他自尊心很强,不想被人知道他的窘迫,尽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就算他表现出来,也不会有人关心。但是刚好到商铺来的李老爷注意到了,李老爷没说什么,但是第二天,他下令各大商铺给下面雇用的所有小工做一件可以御寒的厚棉袍,这是潘管事人生中得到的最宝贵的东西。看到这棉袍,他就想起李老爷慈祥的面容,想起两位李老爷的知遇之恩,永世难报的恩情。

已经来到驸马爷下榻的驿站,潘管事对这位新贵旧人有了点估量。这位夫子还没有变,按理说他现在已经是皇亲国戚,可以要求很多,但他回乡后只住在简陋的驿站里,排场也不大。驸马爷不张狂,也不贪,自己这些天送上去的东西都被原物送回,他是要回来报复李家的,这让潘管事更头疼。读书人本来就容易钻牛角尖,张夫子性格倔强也是有名的,想要他彻底放弃报复李家的念头,恐怕是要费点心思。

驿站后门的角落里缩着一个小厮,他看到潘管事过来,急忙整理衣衫恭敬的站好,“您是驸马请来赏梅的潘大人吗?”

潘管事打量了两眼,从来没见过,口音也像是京师的调调,应该是驸马从京师带来的,他也就不掩饰,笑着供拱手,“小哥太客气了,小人不过是驸马当年的旧识,给人做了一辈子奴才的,哪里是什么大人。”

小厮看起来受过严格的训练,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大户人家的气派,他很恭顺的开门将潘管事引进去,嘴里说,“这位爷不必和小人客气了,我家驸马此次回乡后来判交情的有如过江之鲫,驸马甚至连门都不给开,时常醉酒后就说他在清河县只有一个知己,我们还猜着怎么偏偏这位爷从来没递过帖子。今天驸马爷忽然说要请人赏梅,我们都说是您总算来了,就算现在不是大人,以后您也是前途无量,到时候还请老爷多关照。”说完先给潘管事施了个大礼。

潘管事苦笑着供拱手,也不好说什么,心里说,‘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成为驸马的知己,估计驸马说的是我家金莲吧。唉,可惜他现在已经是驸马,而金莲那边又有了武二,不然倒真是良缘一段,只恨世间无德妇人棒打鸳鸯。’

想着想着,已经走入后院,院子里稀稀落落几株梅树,前几年没人用心打理,今年来了贵客想要它们繁花似锦也来不及了。每次看到那活像被狗啃过一般的凌乱花枝,县令就是心烦意乱,想找人偷偷修剪一番却被驸马阻止,说自己就喜欢看这清河县‘特有’的驿站风情,说的县令冷汗一身一身的冒。

虽然已经贵为驸马,皇亲国戚,张夫子仍然是一身普通的长衫,外面披一件棉袍,心神不宁地站在外面等着潘管事的到来。他并不喜欢现在的荣华和显贵,有些事情他无法和任何人说,只能憋在心里,内心深处最珍贵的一个暗匣里,装着一个女孩温柔羞涩的笑脸,站在绿树红墙之间,手持扫把。那才是他梦想的生活,田园风情,与世无争。不是说公主不好,和皇家其他几位有名的霸道公主比起来,他的这位可以说是非常贤惠。但是皇家公主的娇贵之气是与生俱来的,他自己也无法将公主当作凡妻对待,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比那些鸡飞狗跳的夫妻强得多,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是个大男人,他希望妻子会崇敬他,仰视他,视他为天。公主永远不会,不提显赫的身世,他迎娶公主过门后的第二天就发现,公主的才学不逊于他,这让他有挫败感。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皇家公主们的德行全都不怎么样。当今皇帝是个好文才,喜风雅的人,公主们也都投其所好,在宫中舞文弄墨,赛棋比琴。他的妻子本来就是皇上最宠爱的一个女儿,写得一手好字,下得一手好棋,连他都自愧不如。这更让他想念金莲,时常遐想如果自己身边的妻子是金莲会如何。或许是因为没有得到过,也不是真的很了解,他能想到的都是美好。至少他不用对自己的妻子施君臣大礼,不用连开个小玩笑之前都反复掂量。每次一想到金莲,他就想到自己这种外人看这风光,自己内心酸楚的幸福生活。

“小人潘献见过驸马。”潘管事小心施礼。

张万良被人从美好梦想中打断,心里不快,他扫了潘管事一眼。他从来就不喜欢这个人,但是既然这个人说知道金莲一事的内情,他还是想听听,他抬手,“不必多礼了,潘管事,我们进去谈吧。”

潘管事恭顺的低头跟在驸马后面入房,带他进来的小厮一连的好奇,但是家规森严,下人不得偷听主人谈话,他只能摸摸鼻子守在门外,等着主人随时传唤,耳朵伸的长长的,希望能捕捉到一星半点的声音。

张万良不想和潘管事多说,直接道,“你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如果是为李家脱罪就罢了,现在就请回吧。”入了房间,没有多余耳目,潘管事就把恭顺撤了,他知道这些读书人喜欢标榜所谓的‘傲骨’,抬手挺胸地说,“脱罪?为何要帮他们脱罪,要不是李夫人做下这种无道之事,我现在可是当朝榜眼的岳父呢。”

“此言怎讲。”张万良惊讶于潘管事和往日不同的神采,他发现他看错了,这潘献不只是个万年奴才而已。

“实不相瞒,金莲很早以前就已经拜我为义父。假若她当初真的能和您喜结连理,现在我可不是榜眼大人的岳父?不过您却做不成驸马了。”潘管事说起来也唏嘘不已。

张万良按耐不住,从凳子上站起身,在屋子里四处走动,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潘管事的话。如果他不是,那他怎么知道自己和金莲之间的私情。如果他是,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半点风声。他严厉的对潘管事说,“你可知道欺瞒我是什么罪名?”

“骗你干什么?这种事,只要问金莲即知。”潘管事自己倒了杯茶。

张万良急忙扑过来,抓着潘管事的衣领说,“金莲?她现在在何方?她……她可好?”

潘管事心里颇为感动,看来张夫子当初对金莲的确是一往情深,即使现在仍然无法忘怀,更让人觉得可惜。他笑着说,“莫急,莫急,您先请坐下来,听我慢慢讲。”张万良无奈坐下,急切的看着潘管事,潘管事缓缓地将当初李夫人如何将金莲赶出府,自己又怎么想办法应对,以及金莲后来搬到阳谷县的经过讲述一遍。虽然武大来过信说他们已经去过京城,但是看来他们没见到夫子,潘管事也就不提了。让他为难的是要不要告诉夫子金莲就要嫁给武二,他掂量了半天,决定还是说出来,公主的身侧岂容第三人共卧,两人既然已无缘分,就一刀斩断了吧,免得日后再生是非。

张万良的心情随着潘管事的叙述忽高忽低,听说是李夫人下令发落金莲,他牙关紧要,额头青筋直跳。听说金莲没有真的嫁给武大,他喜形于色。当他听到金莲即将嫁给武二,他呆若木鸡。晚了,已经晚了,他责怪自己当初为何不去和金莲道别,高中之后为何没有先回来寻找金莲,只要早几个月,他现在的枕边人就是心爱的女人了。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公主进门前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他不可随便纳妾,除非公主身体不适的时候指派某个丫头去侍奉他。他和金莲已经没有可能,但听说金莲真的要嫁人,他还是妒火熊熊。

武二这个人在清河县和他大哥一样有名,是个铁打的汉子。若是金莲嫁了他,总比那个半残的武大要强。悍夫娇妻,岂不是美事一桩,比自己这贫夫贵妻还要来的般配。张万良失魂落魄,什么精神头都没有了。他倒还没觉得自己报复李家是错的,对他而言李夫人和李家是一样的,只有在李家内部的人才会分成李派和王派,潘管事就分得很清楚,他要效忠李家,和李夫人是谁无关。

潘管事见他精神松懈,觉得正是时机,他起身,单膝跪倒在张夫子面前,很郑重地说,“驸马,还请重新思量李家一事。犯错的是李夫人一人,李老爷不过是天生惧内,不敢反抗,但小人能为金莲做这么多,也都是靠得李老爷暗中支持,还请不要怪罪李家。”

张万良想了想,沉声说,“我想见金莲!”

潘管事早就想到张万良会有这种想法,无论是无法忘情,还是想要确认他说的话,他刚想要笑着点头。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正好,本宫也想去见见这位金莲姑娘呢。”

别说张万良,连潘管事都大惊失色,他瞪着张万良,无声地问,“公主怎么也在清河县?”

张万良慌乱的摇头,他也不知道公主何时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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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段和的一股火气瞬间化为乌有灰飞烟灭,他像一只困兽一样在潘管事面前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不知该如何说服这只忠诚的老狐狸。

没错,他段和能顺利进入王家当铺行完全是潘管事的功劳,潘管事帮他伪造了身份和过去,就连李夫人派出的最狡猾的探子都没有发现他其实来自王家的仇家 — 原清河县当铺行会首罗家。如果没有潘管事的遮掩和运筹,他和妹子恐怕都无法活着回到老家,自己仍然在边疆苦苦挣扎,妹子仍然在勾栏院里迎来送往。能回到老家,能吃饱穿暖无人欺凌,而且还能在曾经属于自己家的铺子里主事,原本是他们兄妹二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现在,梦想成真,都是大恩人潘管事的功劳。但是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就要物归原主的当铺行成为李家罪孽的陪葬品,他做不到,比要他对恩公食言要困难得多。自幼的折磨让他对物质看的很重,没钱没势的他就是别人脚底下的一个臭虫,谁和那个发配至边疆的犯人儿子讲过情义?谁给过他可怜的妹子半点温情?当年连家族的老朋友都背弃他含冤的父亲,转去和那个霸占了他全部家产的小人结交。

这就是现实!他根本就无法理解潘管事的忠心!

考虑半天,他还是执著地开口道:“潘爷……,我罗端和也不是要背信弃义。我们当初说定,我帮你进入王家当铺行做卧底,帮你整垮李夫人,然后你就帮我重新夺回我家的祖产。我妹子已经助您将李家的婚事破坏掉,这一年来我也将当铺行牢牢掌握在手中,随时可以像当年王知善对我父亲所作的那样将其夺过来。现在李家遭难,这一劫我看是渡不过去了,难道要我家的祖产也跟着一起充公或倒闭吗?这和我们所约定的也不一样啊!如果你要我做其他,我什么都能答应,要我眼睁睁的失去祖产,我就算死了都无颜去见我爹娘啊。”说完已经是眼泪汪汪。

潘管事踱步过来,冷静地说:“罗公子,我潘某可是个食言的小人?”

“当然不是,潘爷可是小人见过的最好的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们罗家生生世世都难忘。”罗端和说着就要跪倒磕头。潘管事急忙扶住他,严肃地说:“罗公子不要这样,令尊是被冤枉的,路见不平人人踩,何况我祝你兄妹一臂之力,一方面是为了匡扶正义,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我和李夫人的私人恩怨,谈不上什么大恩大德。我也是在查王家的底细时意外发现这段恩仇,才想到找你帮忙。潘某不求你们日后有任何回报,我这辈子都会是李家的潘管事,而您很快就会重新执掌从令尊那里被人夺去的产业。我们的约定,潘某是绝对不会忘的。但是我们的约定中也有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您刚才似乎忽略了,那就是王家产业的分离绝对不会对李家的生意产生很大影响。现在的情况您也看到了,您能说出王家得分离不会对李家造成极大影响吗?”

见潘管事一下就看穿他刚才有意忽视的部分,罗端和脸红了一下,但他本来就不是那种老实人,很快就恢复常态,“我知道。可是现在看起来,要么李家和王家同生共死,要么王家自己退出让李家死得快一些。总有一人要食言,不是您就是我……。”

潘管事低声笑着说:“谁说只有这两条路?”

“驸马爷肯定不会放过李家的。”虽然知道潘管事不会是那种天真幼稚的人,罗端和的语气中还是露出一点讥讽。

潘管事背着手走回座椅旁边,他现在还不想和罗端和讲明自己今晚将和驸马爷面谈,李家之事或有转机,他只是淡淡地说:“先不说驸马爷,我现在正在上下打理,或有转机也未必。单说现在你就带着王家脱离出去,日后打算如何将它夺回来呢?”

罗端和沉思片刻,胸有成竹地说:“既然当日我家的掌柜王知善可以将我家夺去,今日我就有本事将其夺回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潘管事摇头笑道:“哈哈,当日罗家出事时,罗公子尚未出世,可知道王家是用了方法?”

一提起这件事,罗端和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骨头节都发出咔咔的响声,五官扭曲的厉害,他恨恨地说:“我小的时候天天都会听我爹娘讲。王知善本是我家的掌柜,但是后来他竟然诬陷我爹和巨盗勾结,还将京城窃案的赃物藏到我家栽赃。县令昏庸,判了我家充军发配产业充公,王知善这斯将其贱价买去,挂上他王家的招牌,还顶替我爹作了当铺行的会首。”

“唉……,只看到表面的皮毛,看不到底下的东西。罗公子在这行当里也干了将近一年,以前在边疆也做过不少小生意,难道见识也如此浅薄?”潘管事似乎很失望。

罗端和仔细想了想说,“我以前只是做点小本生意,勉强维持生计,甚至连妹子都救不了,这一年来也多亏潘爷的指导,才能做的这么顺手。当日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都是听我爹娘讲的,如果潘爷知道里面的隐情,还请指点。”

“哎呀,我先问你,你说县官昏庸,他为什么昏庸呢?”

罗端和大惑不解的看着潘管事说:“昏庸不就是昏庸?”

“哈哈……,假如李府没有现在这些事端,仍然是高高在上,你今日去给李夫人做个套,说她勾结江洋大盗,你觉得县官的昏庸会用到谁身上呢?”潘管事笑着看着罗端和。他恍然大悟地说:“那时的县官是觉得王知善有权势?不对……,他当时只是我家的管家,难道是狗官收了贿赂?”

潘管事拍着手笑着说:“孺子可教,从你家出事前4年开始,王知善就积极结交清河县的权贵,尤其是当时的县令。甚至还把自己的亲妹子送给县令大人作了小妾,县令的独子就是王家小姐生的。当年的县令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儿子几年前在李家的支持下捐了官,最会上下奉承,官虽然不大,可是在京里的几位高官面前也都递过帖子。这次找李家麻烦的是驸马爷,他在京里没少活动,不过是皇亲国戚的面子总大些,没人愿意为他去和驸马撕破脸。就算日后李家倒了,李夫人仍然是他的亲姑姑,你可有驸马爷的权势能压得住他?否则,县官的昏庸会昏庸到谁那里,你心里也该有数。”一席话说的罗端和哑口无言,他毕竟见识还少,这一年全靠潘管事在后面撑着,哪里想到这些?还以为只要自己也成了当铺行的掌柜就可以夺回祖业,现在听了岂不傻眼。

见他呆愣不语,潘管事接着说:“而且当初王知善贱买你家祖产也花了个万八两银子,你现在又没有他当日和县令的交情,要买王家的当铺行少说要两三万两银子,你可有银子?当年你爹年轻不管事,整日研究棋谱,生意全由王知善一人掌握,这些银子也还要他贪了好几年才攒下来。虽然李夫人也不管事,但是王家当铺行里老手很多,咱们这一年还没能换下十分之二,他们本来就不服你这个毛头小子,几十只眼睛盯着你。李夫人表面上不管,对账目还是用心的,你要多少年才能贪够那买生意的银子?”

听了这番话,罗端和更觉得犹如五雷轰顶,他呐呐地问:“潘爷,那到底要怎么做?”

“靠李家这边的力量支持你!你还看不出?这些花招就是拼势力,比财力。而且,贼赃到底是如何被王知善利用的?他是偶然见人典当拿来一用,还是他其实才是和贼人有一腿的?他当年陷害你爹可有什么把柄留下来。这些我都还在查,只是年头太久了,一时查不到。其实就算没有把柄,只要有李家的势力在,咱们也能造出把柄来,只可惜李家现在先出了事。所以如果你能稳住,让王家留下来,等李家的风波过去,或许你还有希望。否则,就算保住王家也不会是你的,就算李家没了李夫人死了,她那做官的侄子也还在,说不定会回来接掌王家产业,到时候你岂不是更麻烦?要如何决定,你自己考虑吧,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必须同心同德,如果太勉强罗公子就罢了,我自可以另想办法。”

罗端和呆立在地上,足足愣了一炷香的功夫,最后一跺脚,“潘爷,是小人目光太短浅了,日后一切还由潘爷做主!我回去会稳住王家,决不会在这紧要关口添乱,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吩咐。”

潘管事满意的点点头,其实他手里早就握着一个罗家蒙冤的有力证据,但是不到他认为合适的时机,他是不会拿出来的。见罗端和已经死心塌地的要带着王家和李家共存亡,总算不会后门起火,他不由得暗自庆幸当日安排罗端和进王家,没想到今日到还帮了李家的大忙。只要这人有私心,不是真的全心全意为王家做事,他就有办法掌握这个人,若还是以前那个忠心的老掌柜,他现在可就要费心了。潘管事拍拍罗端和的肩膀,小声告诉他近期应该如何行事,如何借机赶走一批王家的老部下,全都换上潘管事安插进去的人手,罗端和现在已经是心服口服,不管潘管事怎么说都是点头称是。

就连他出门的时候,罗端和仍然保持着一张崇敬的脸,潘管事不由得提醒他自己的角色,他这才换上那个和潘管事水火不容的段掌柜面具,而且作出怒气冲冲的样子,站在院子里对潘管事说了几句狠话才离开。

看热闹的下人议论纷纷,都说姜还是老的辣,段和这次还是败在潘老狗手下,李王两家暂时不会分家了。潘管事隐隐听到几句,笑着走回书房,自言自语道:“姜当然是老的辣,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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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从那一天开始,紫石街上这户平凡人家就开始他们混乱的日常生活。刚搬到新地方,常年在外面走动的武松懂得规矩,拿银子出来让武大置办果茶,请邻居们吃席。邻居们能和阳谷县赫赫有名的打虎英雄作邻居就已经万分荣幸了,自然是又凑份子回请武松,武大又是一阵忙碌。

金莲见到邻居奉承武松,满心欢喜,觉得自己脸上也有光彩,又见武松在外面说话办事干净利落,到有点潘总管的风采,更觉得称心如意。只等着潘总管早日过来,安排她和武松的婚事。毕竟是姑娘家,一旦事情定下来,脸皮反而更薄,不像以前那样一股火似的往前烧,现在仍然是万般温柔处处留心,但是却连句话都不敢说了,心里还觉得是一切尽在不言中。见武松也不怎么亲近,心里虽有点空落落的,还是安慰自己说武松是个铁打的汉子,不喜那些儿女情长,你侬我侬的事情。

就这么过了足足有一个多月,武松每日早起去县衙里点卯,在县令面前伺候一早晨,然后就回家吃饭。金莲自是用尽了心思,几乎一个多月都没见几样重样的菜。可惜武松是个武夫,平日里最喜欢的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金莲搞得这么小心精巧反倒不合他心思,伸开筷子横扫一通,吃饱了就算。日子久了,金莲才觉得太过冷情的男人也有不好,如果是武大哥的话,吃的时候都会感动的落泪。同是一道切的细如丝线的清炒土豆丝,武大吃的时候就会关心金莲切菜的时候有没有伤到手,还要她日后不要这么麻烦,然后小心的细嚼慢咽,几乎每吃个两三口就会感动一次。武松吃的时候却是大口大口,不管不顾,好像根本不在乎入口的是什么。吃完之后也只是一个简单的‘谢’字,恼他的时候给他随便对付一些他也是这个字,心疼他的时候精心准备一番也是这个字。

金莲坐在桌旁,放下筷子,叹一口气。这一奶同胞的兄弟,怎会如此不同呢?若是能合成一个人,有武二的顶天立地,又有武大的温柔体贴,那可是世间难得的好男人了。武松本来正吃的开心,见嫂嫂忽然面有怒色,他暗自寻思半晌,也觉得嫂嫂这么照顾自己有点过意不去。日后见金莲的时候就更殷勤了些,经常帮她做家务,惹得金莲好像忽然飞上九重天,正在腾云驾雾一样。

金莲和武松两个人两种心思,家里的另外一个人却好像行尸走肉。武大又开始故意早出晚归,嘴里说是要给武松攒钱娶媳妇,实际上也是为了能躲开家中尴尬的一幕。经常在街上叫卖的时候看到有人夫妻一起出门,互相扶持的恩爱相,武大就想落泪。在大街上不好被人看笑话,眼泪一涌出来他就装作迷眼睛用右边的袖口拼命揉。上面管住了,被揉回去的眼泪又变成鼻涕接着往下流,他就拿左边的袖口拼命擦。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两边袖口不是湿嗒嗒就是粘糊糊。金莲见了担心,还问他可有什么不舒服的,他就笑着说没事。等回到自己房里,把头埋进被子里继续痛哭,弄得每天早上起来枕头被子也是湿嗒嗒粘呼呼的。他心情不好,也不在意那么多,只盼着潘管事能早点过来,把这烦心事解决掉。左等右等,也不见潘管事的踪影,急得金莲拉着武大的袖子直哭。武大自己也很想号啕大哭一场,偏偏擦眼泪的袖子被金莲扯住,只好故技重施,将头高高仰起,希望眼泪能自己流回去。

和阳谷县这边相比,清河县首富李家的麻烦更大,简直是灭顶之灾。收到武大托人捎来的信时,潘管事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头痛欲裂,见到武大说金莲和武二两情相悦要成亲,他倒是心里舒坦了点。但转即就将那封信放到一边,打算等自己把李家的事情处理完再说。

李家威风一世,上下打点的好,天不怕地不怕,简直是清河县的土皇帝,可惜土皇帝这次遇到真的皇亲国戚了。说起来这皇亲国戚不是别人,正是今年刚高中榜眼的张夫子,张万良。虽然离金莲进京不过短短几个月,当年的张夫子现在已经是堂堂的驸马爷,皇帝老子的乘龙快婿。

他坐着八抬大轿衣锦还乡的时候,李府正经兴奋了一场,还打算过去叙旧情。哪料到驸马爷一到老家的第二天,就叫了县令巡抚,要他们彻底清查李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李老爷虽然放荡不羁,可生意一直都是潘管事打理,怎么查都查不出个大错,但小事小非揪出不少,七七八八罚了不少银子不说,关键是严重动摇了李家在商场上的信用,整个清河县都在议论纷纷,说李府当初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夫子,今日夫子是不搞垮李家决不罢休。

很多老客户和老伙伴都纷纷离开,不敢再和李家合作,就连王家当铺行里也天天闹着要分家,说李家自己的罪自己受,莫要连累王家的祖业。还是李夫人明白事理,下令段和无论如何要稳住手下,现在绝对不能再有变故。一旦王家都离开,李家的产业也就保不住了,李夫人现在已经是李家人,哪头大哪头小她还知道。每日里急着求人去驸马爷那边求情,说无论当日如何怠慢了驸马爷,也请手下留情。她现在也不管什么潘管事段掌柜了,抓到谁就心急火燎的要谁去快点想办法。两位在清河县玲珑八面的金牌掌柜总管,现在也只能口头上唯唯诺诺。

这几天,从官府里面传出消息,驸马爷已经抓到前任李老爷曾经贩卖私盐的把柄,正在和官员们商量要如何惩处李家。这对李家来说更是当头一棒,贩卖私盐乃是重罪,虽然那是上一代李老爷犯下的,可是现在驸马爷坚持要将李家财产全部充公以示惩罚也不是没有道理。私盐贩卖始终是朝廷的一个心腹大患,一旦抓到了决不手软。李老爷一股火上来,病倒在床,喉咙里痰堵的上不来气。李家上下现在人心惶惶,两个姨太太不是在房里哭就是借机搜罗东西,准备随时散伙。李夫人这一年就心神不宁,夜无安寝,身体精力都大不如以前,很快也病倒了,还好她手下的几个丫头都尽心尽力,到比孤零零躺在自己房间的李老爷要幸福的多。

潘管事刚刚去探望过李老爷,看着几天之间衰老不少的主家,潘管事只剩下心酸,狠狠训斥几个怠慢主子的下人一顿,骂哭了几个小丫头,叫他们日后不敢趁着主人家有难就生二心。李老爷说不出话来,只是对潘管事拱手作揖,眼泪横流,潘管事亲自服侍李老爷把药喝下去,吐了两大口带血丝的脓痰出来后。李老爷靠在潘管事肩膀上,喘息着说,“老潘啊,李家这次是逃不过了,我知道我这辈子没干过几件好事,算是把我亲爹积下的德都败光了。连自己的老婆都是隔肚皮的,就交下你这么一个知心人,你也别推托,我就叫你一声潘大哥。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两个孩子,就全托给您了,不然我死都闭不上眼啊。”说完痰又涌上来,只是喘粗气,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再也说不出话了。

潘管事扶他躺下,对李老爷郑重地说:“老爷,我一个穷小子,能有今天,都是你和老太爷给我的。我这辈子生是李家的奴才,死也是李家的鬼仆,老爷尽管放宽心,一切有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李家就在。若是李家真的不保,老爷放心,小人就在奈何桥上等着到阴司里继续服侍您。”李老爷流泪点头,安心的闭眼睡去。潘管事这才离开李老爷的房间,特意叫来安插在府里的小苦力,要他好好照顾李老爷,然后才安心回商铺去处理公务。

现在看到武大的信,恍若隔世,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金莲和武大,脑子里只剩下李家和李家的恩情。在金莲出事后,他曾经将李家和李夫人恨之入骨,做局坏了李夫人安排的婚事,还顺带报复丫头小眉。他原本的打算是彻底搞垮李夫人,只要李夫人不在,李老爷这边一切都好说,金莲日后婚姻嫁娶都不会有什么阻碍。但是退婚之后,李家的动荡让他犹豫,报复李夫人的时候,肯定会牵连到李家其他人,他还硬不下这份心思。

就在他仍在犹豫的时候,驸马爷的到来将他解脱出来,不需要他动手了。这次李家无论如何都是元气大伤,不可能再有以前的风光,如果能将李夫人的筹码踢掉,就算不动李夫人,他也不用再有顾虑。可是现在驸马爷目标明显是整垮整个李家,潘管事不能坐视不理,为了李老爷,他决定还是要尽他的全力去保护李家的一切。

作为清河县少数的知情者之一,他知道驸马为何如此痛恨李家,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小心措辞,修书一封,派了个心腹之人想办法递到驸马爷面前,约他出来相见,只说是要和他说说金莲的事情。果然,驸马爷回信说当晚就请他过驿站去赏梅。他接到信笑了笑,只说这驸马还是脱不了夫子的迂腐,连个借口都找不好,深更半夜的,赏什么梅啊。正想着,外面小厮惊慌失措的跑进来报说王家当铺行的段掌柜来了。

这件事也要早日解决才行,他深吸一口气,出去大门去迎接段管事。两个清河县的大能人站在李家商铺门口的台阶上挂着笑脸寒暄,然后你让我我请你的一起进去了。外面的几个管事兴奋地议论纷纷,说这次段和肯定是要提出分家,不知道到这两个人谁更高一筹,看最后鹿死谁手。

果然,段和进入书房后,关上门窗,一开口就是:“我要立刻分家。”

潘管事微笑,沉思片刻后,只说了一个字,“不行。”

段和勃然大怒,对潘管事拍着桌子说,“为什么?不要说是为了保住你的李家,李家这次死定了,凭什么要我的当铺行去陪葬?”

潘管事慢条斯理的说:“因为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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