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1日那天,师里下来命令:各部队迅速撤离现有阵地,向西转进。
  从坚守了几十天的战壕中往下撤,弟兄们一个个都心不甘情不愿。然而让他们想不到的是
  ,这才是一连串窝囊事儿的开头。
  
  上海往西的公路上,挤满了各式各样后撤的部队。从头上看看,有的顶着的钢盔跟51师一
  样,德国货;有的顶着的东西,活象一口倒扣的圆锅;还有的干脆连钢盔也没有,身上背
  着个斗笠。
  
  萧剑扬所在的部队,建制还比较齐整,行军的队型也保持得象个样子。
  可其他兄弟部队的情形就一锅粥了:
  当兵的找不到当官的,扛迫击炮座钣的找不到扛炮管儿的。
  
  这时的江南,已是深秋,大部分的队伍已经换上了蓝灰色的棉冬装。上海以西的大路小路
  上,汹涌着滚滚蓝灰色的人潮,望不到头尾。
  
  直到退到苏州的地界上,部队才暂时歇了口气。萧剑扬和他的弟兄们,这会儿方才听说了
  这次大撤退的原由:
  据说是11月初的时候,小鬼子在上海南面一个叫作金山卫的地方摸上了岸,从背后包抄过
  来。
  
  在撤离上海的过程中,有两桩事儿,让萧剑扬一想起来就胸口发痛。
  头一桩:
  那天下午,萧剑扬他们营撤到一座公路桥边。桥面上翻倒着两辆装辎重的汽车,倾斜的车
  身把桥面堵了一大半,只剩下不到两米宽的一条窄道。
  桥这边,成千当兵的挤作一团,都急着想过桥。越挤越乱,有几个蓝灰色的身影被从桥上
  挤落到了冰凉的河水中。
  
  这时,走在队伍中的二排长扯起嗓子喊了一通,叫大伙儿紧紧贴住,后面的拽住前面人腰
  间的牛皮武装带,一起往前挤。
  
  好不容易挤过了桥,可接下来的景象让萧剑扬一下子呆住了:
  桥那头的公路两旁,排满了密密麻麻的担架,象一片片晒干了的鱼皮,一直铺展到很远的
  地方。有些担架甚至摆到了公路上,把路面挤压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走道。
  担架上躺满了负伤的官兵。
  呻吟声、哀号声、叫骂声,在深秋的冷风里响成一片。
  
  萧剑扬和弟兄们低下头,尽量加快步伐。这一声声伤兵发出的叫喊,比鬼子炮弹的爆炸声
  还让他们揪心。
  突然间,萧剑扬觉得自己的右腿被什么拽住了。他侧过头,看见了一张满是胡茬的脸,还
  有一只通红通红的眼。
  这是个年纪不轻的伤兵,头上缠满了绷带,左眼也被裹在里面。绷带上尽是黑红的血污。
  
  
  “兄弟,给饿补上一火吧!”
  他用左手费力地撑起半截身子,右手死命地抱住萧剑扬的右腿,喉结在一下一下艰难地颤
  动:
  “给饿补上一火吧,兄弟!别把饿留给鬼子……”
  
  萧剑扬觉着似乎给什么东西在鼻梁上重重撞了一下,酸痛得眼窝子发潮。
  这当口儿,走在后面的二排长赶了上来。他从胸前装手榴弹的灰布袋子里,摸出一个木头
  柄的家伙,然后弯下腰,把它递给这名负伤的兄弟:
  “老哥,留到该用的时候用吧……”
  
  这个伤兵缓缓地松开了右手,接过二排长递过来的手榴弹。
  
  萧剑扬赶了两步,跟上自己的队伍。
  没走多远,他忍不住回过头瞅了一眼——那个伤兵慢慢地躺回到了担架上,绷带外面的那
  只右眼,直勾勾地瞪着铅灰色的天空。
  
  那个手榴弹被他放在小肚子上,用手攥得紧紧的。
  [ 小注:
  “饿”———陕西口音,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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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第三天晌午,一批增援的后续官兵补充进了51师的战斗序列。同时,上面传来了师长的命
  令:
  一线的各部队,抽调精悍的弟兄组成“袭扰队” ———每队十二人左右,配备一挺捷克造
  轻机枪,两支“花机关”。其余队员人手一支中正式,随身备弹两百发,胸前背后各4枚木
  柄手榴弹。
  为了加强近战中的火力,每名队员都配了一把自来得手枪。
  此外,每支“袭扰队”都编入了一名枪法出众的弟兄。
  
  王耀武下这道命令,是经过一番考虑的:
  刚到淞沪战场的时候,他曾下令组织过“奋勇队”对日军进行攻击。
  这种战法尽管也取得了一些战果,但由于常常是“以强攻强”,自己方面的损失也很大。
  每次出击,活着回来的“奋勇队”弟兄寥寥无几———典型的“伤敌一百,自损九十”。
  
  
  那天听了上等兵萧剑扬的一番叙述,再加上这几天来的仔细观察,他意识到了一些情况:
  
  看来日军由于攻击进展过快,造成战线不严密,各部队的间隙比较大。这样一来,可乘之
  机就出现了。
  
  因此他下令组织精干的“袭扰队”,趁暗夜渗透进日军的战线,袭击鬼子防备松懈的软肋
  。
  在命令中,他特别强调了2条:
  1 以强攻弱,欺软避硬。
  2 绝不恋战,该撤就撤。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期内,51师的“袭扰队”频频出击。
  在实战中,他们时而一支人马单独下手,时而几支队伍协同动作,能打则打,打不了撒腿
  就溜。
  几仗下来,弟兄们的伤亡不大,战果却不俗,从不空手而归,每次起码带回一挺歪把子机
  枪、几支沾着血污的三八大盖。
  
  下士萧剑扬自然是“袭扰队”中的一把好手。
  
  “袭扰队”的屡屡得手,让全师上下士气大振,仗打得越发起劲儿。
  一来二去,国民革命军陆军第51师在淞沪战场上打出了名气。
  
  10月10日“双十节”那天,上海滩鼎鼎大名的《申报》,不但刊发了报导51师战绩的文章
  ,而且配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内容,是51师在多次战斗中从日军那儿缴获来的战利品,高高低低的一大堆。
  
  作为带兵的人,王耀武很会抓机会鼓舞部下的士气。他当天就派副官带了十来个兄弟,从
  北郊的施相公庙赶到市区,大批收购当日的报纸。
  国币4分5厘一份儿的《申报》,一气收购了万余份儿,然后把这些还带着油墨香的报纸带
  回阵地,不管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每名军官、每个士兵人手一份儿——看不懂字可以瞧
  照片嘛。
  
  这一下子,全师上下的心都象被点着了一样,参战一个多月来的疲劳与伤痛都不知跑到哪
  里去了。
  
  萧剑扬是班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识字的人之一,这要归功于早年他爹供他念的那几年书。
  
  在泥湿的战壕里,他捧着报纸,一字一句地读给其他的弟兄们听:
  “……我驻守该处之王师(即51师),自本月1日起至5日止,无日不与敌浴血混战中。敌
  伤亡重大,我军乘敌顿挫之余,自5日晚起全线反攻,连夜予敌以奇袭,乘风雨黑暗之际,
  力求接近敌阵,以手榴弹、白刃突袭。敌迭遭重创,施相公庙、曹王庙前,敌尸遍地,除
  其拖回者外,尚遗尸数百具……
  
  有些字他也不认得,就跳过去了。
  吧嗒吧嗒嘴,他接着念:
  “……经我军在敌尸身畔搜出之信物辨认,确证击毙之敌方军官,计有日军台湾第2联队第
  一大队长田中金少佐、中队长川口序市大尉、千田西男大尉、西原有田两少尉、布袋工兵
  大尉等十余员……”
  
  旁边有个弟兄递过来一个水壶,萧剑扬接住喝了一口,然后又往下念:
  “……敌损失在2000人上下。我军缴获日军步枪284支、轻重机枪10余挺、掷弹筒1门……
  ”
  
  当大伙儿带着满足而骄傲的神情散去之后,萧剑扬找到个抽烟的老兵,问他借了半包火柴
  ,然后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默默地把这张报纸点着了。
  看着它静静地变为了一堆小小的纸灰,萧剑扬低低地吐了口气:
  这回连长能合上眼睛了吗?
  
  起风了。纸灰在风中飘飘荡荡,四散而去,象是在追赶一些看不见的身影。
  仗打到11月初,战场形势却突然大变。
  
  [ 小注:
  1 自来得手枪
  ——就是驳壳枪。当时在中国军队中,这种手枪装备得相当普遍。从史料中可以看出,当
  年中央军的精锐部队中(如87师、88师),连轻机枪射手都往往配发有这种手枪。
  
  2 关于《申报》对51师战绩的报道及照片,并非出自本人的杜撰,而确实是见诸1937年12
  月13日的《申报》第1张第4页、第2张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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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狙击手 第二章 南京保卫战
  发信站: 一塌糊涂 BBS (Sat Jul 12 00:02:48 2003), 本站(ytht.net)
  
  (一)
  
  日本人的飞机消失在灰色的云层中,弟兄们从路边的田里爬起来,继续向西走。
  
  萧剑扬一面在队列中赶路,一面拧着军装的下摆。
  刚才忙着躲敌机,脚下没留神,半个身子滑进了一个小水坑。结果,蓝灰色的棉军衣上,
  整得又是水又是泥。十一月的冷风贼溜溜地吹过来,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队伍沉闷地行进着。离开上海已经十来天了,大伙儿基本就沿着这条叫做“京沪路”的灰
  带子向西撤。
  据说这条路走到底,就是那座用石头砌起来的首都———南京。
  
  此时萧剑扬脖子上的无边领章,已经是1条蓝杠加1颗三角星。话说起来,他的这个下士军
  衔,也是师长王耀武亲自提的。
  
  那一晚他从鬼子战线的后方摸回来,天亮之后在罗店的西面找到了自己的队伍。当时51师
  奉命后撤到施相公庙一带,构筑工事,坚守不退。
  
  回到部队后,萧剑扬把从鬼子军官身上搜来的那张军用地图和几份文件,交给了担任代理
  连长的一排长。
  当天下午,来了个传令兵,叫他到营部去一趟。
  他钻进营部的掩蔽所,发现师长、团长竟然都在,赶紧立正敬礼。
  
  这天,正好51师师长王耀武在305团团长张灵甫陪同下,来1营的前沿阵地查看布防情况。
  
  此刻,他走到年轻的上等兵面前,手里抓着一张地图和几份文件,眼里满是笑意:
  “好小子!你弄到的这些东西,顶得上两个团的人马!”
  
  萧剑扬轻轻地咧了下嘴。不知怎的,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王耀武当即下令,将上等兵萧剑扬提升为下士,另外发奖金一百元。
  接着,他又问了问得到这幅地图前后的经过。萧剑扬大概地讲了讲自己在敌后的遭遇。
  
  王耀武听得很仔细,还不时点一下头。这名普通士兵的经历,似乎给了他什么启发。
  
  一旁的张灵甫倒是不作声色。
  送走了师长之后,他又返了回来,上下打量了萧剑扬几眼,然后从自己的警卫班里喊出了
  一名中士:
  “你,在战壕里跟他两天,除了拉屎之外不许离开半步!”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个土黄皮子的小本本,递给这名中士:
  “你给他记着,他每打倒一个鬼子,就记一笔。我倒不信,这个新兵蛋子的枪法有那么好
  !”
  
  那个弟兄接过本子,塞进衣兜里,敬完礼,正准备跟着萧剑扬出去,张灵甫却又把他叫住
  :
  “记着!他每打倒一个鬼子,你要仔细瞅着,要等半根香的工夫那家伙还没动静,才算打
  死。如果……”
  他略微寻思了一下,接着叮嘱:
  “如果那家伙是被拖走的,也算打死;可如果是给架着走的,就只能算是打伤。打死的,
  你在本子上画个叉;打伤的,你就画个斜杠杠。明白了吗?”
  
  此后的两天中,无论萧剑扬在战壕的什么地方,屁股后面总跟着那个团长派来的中士。这
  位弟兄时不时地掏出团长给的小本本,嘴里还叼着个铅笔头。
  
  两天过后,那名下士把小本本交还给了团座。本子里歪歪斜斜地画着12个“X”、7个“\”
  。
  
  他还向团座报告了一句——
  由于很多时候仗打得实在太凶了,下士萧剑扬还有不少的射击战果没法子得到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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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显然,它把一些无形的东西粉碎了:
  两个军帽被气浪掀跑了的鬼子炮兵,僵僵地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瞪向半空,好象还是
  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
  几个浑身血污的日本兵,瘫在地上嚎着,手臂不时地向空中无力地挥着。
  一个家伙蹲在边上,抱着他的战友。
  他的这个同伴,身上还相当齐整,只是脑袋变成了瘪掉的鸡蛋——被飞机爆炸后飞出的碎
  片击中了。
  更多的土黄色身影在跌跌撞撞地跑东奔西,手忙脚乱。
  萧剑扬用枪膛里剩下的一发子弹,飞快地打倒了一个似乎正在梦游着的东洋兵,然后迅速
  地把最后的四发子弹压进了弹仓。
  此刻的他,不再象以前那样盘算先打哪个后打哪个了。
  血在他的身子里变成了流动的火炭。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来捕捉猎物,瞄准、击发、拉枪栓
  ……再瞄准、再击发、再拉枪栓……
  还没等日本人从混乱中缓过劲儿来,他就一口气打完了那四发子弹。
  当他沿着那条废弃的沟渠悄悄爬走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最后一颗从鬼子那儿缴来的手榴
  弹。
  天快黑的时候,萧剑扬从他藏身的一块棉花地中钻了出来。太阳好象也被一天中持续不断
  的战火折腾累了,跑到地平线下面找地方歇着去了。可这被晚霞笼罩的大地上,枪炮声依
  旧不断。萧剑扬喝光了水壶里的最后一口水,感觉人精神了一些。
  离开那个鬼子炮兵阵地之后,由于身上已经没有子弹了,再加上人很疲倦,他没再往别处
  蹓跶,而是找了片比较茂密的棉花地躲了起来,等着天黑。那剩下的一颗手榴弹,是为了
  在最后关头用的。
  拄着步枪站起来的时候,左臂的伤口猛地疼了一下。这人紧张的时候不觉着,一放松下来
  就感到不好受的滋味了。
  是该归队啦——他对自己说。
  他把步枪背在肩上。尽管已经打光子弹了,但三尺来长的枪身还是显得那么有生气。核桃
  木的枪体贴着自己的身子,让他觉着非常的亲切。
  突然,他记起自己忘了做一件事,于是又把枪放下来,然后从左胯上的刀鞘里拔出刺刀,
  接着整个人也坐下来了。他准备在枪托下方补上后来的几条刀痕。
  起风了。带着暑气的晚风撩动他身上残存的草叶伪装。
  他一下子想起了不久前的情景:那架负伤的中国飞机从他的头顶掠过,双翼激起的气浪扑
  打在他的头上、身上。
  他慢慢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萧剑扬重新站起来,收起刺刀。数目已经不重要了——打就是
  了,直到打光子弹,或者打光鬼子。
  他背好枪,朝西面偏南的方向走去。晚风吹过他破碎的军衣。残霞的血色浸透了他满是泥
  土的面庞,并且渗进他的眼里。
  远方,炮火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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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觉得心里很烦。
  新的伪装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把缀满茎叶的衣裤穿好,然后抓过身边的步枪,用刺刀习惯
  性地在枪托底部划起刀痕来。
  靠近背带的枪托,已经有9道刀痕了。他跟在后面又添上1道、2道……
  当要开始划第3道的时候,他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核桃木的枪托上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痕迹
  。
  他想起了惨死在鬼子刺刀下的连长。
  “娘的!”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右手握刀,左手拎起步枪,往回走去。
  连长当时也是身负重伤啊!那帮畜生硬是用刺刀把他捅死了,而且扎了那么多刀!
  俺也要让那个鬼子伤兵尝尝刺刀的滋味!
  可走了几步,他又站下了。现在返回去太危险了,多半会碰上其他闻声赶过来的鬼子兵。
  
  更重要的是: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从他心底慢慢地飘忽而起——
  如果人也象畜生那样去干事儿,那人跟畜生还有什么分别呢?
  他沉重地走了回来,一屁股坐下来,默默地用枝叶编起草圈来。
  他把编好的草圈扣到头顶的军帽上,然后收起刺刀。
  “下次开枪要再准点儿,直接一枪就要了狗日的命!省得这么烦了!”他狠狠地向远处骂
  去,好象那里站着一排鬼子兵似的。
  这时,西面偏南不远的地方,传来了炮声。
  萧剑扬凝神听了听。根据昨天在阵地上获得的经验来判断,这不是炮弹落下的声音。
  既然不是炮弹落地的声音,那多半就是火炮射击的声音喽?
  萧剑扬爬起来,伏下腰,向炮声传来的方向摸去。
  剑扬低着身子悄悄地行进了一段。
  炮声越来越清晰了,空气中也能闻到隐隐的硝烟气味儿。
  他趴下来,开始匍匐前进。爬了一会儿,他发现鼻尖儿前头的草丛中,出现了一条废弃的
  沟渠。这条沟渠不是很深,里外都长满了荒草,从稍远的地方就不大看得出了。
  沟渠延伸的方向,恰好指向炮声传来的方位。
  萧剑扬爬进了沟渠里,然后顺着它的走向往前匍匐。
  他每爬一阵子,就停一下,轻轻地抬起头,向沟渠外观察一次。
  当看到日本人的第一门火炮的时候,萧剑扬的整个人停下来了。他轻轻伏下身子。
  趴在沟渠的底部,他觉得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许多。
  他使劲儿地吸了几口气,左手下意识地整了整戴在头上的伪装草圈,然后慢慢地把头探起
  来。目光越过沟渠的上沿,仔细地观察起来。
  除了离他最近的这门之外,这个炮兵阵地上还有另外几门火炮。
  一门、两门、三门……萧剑扬默默地数了一下,一共是四门火炮,一门比一门离他远。
  
  这四门火炮大致呈一条直线排列,这条线与萧剑扬隐身其间的沟渠形成一个夹角。
  所有火炮的炮口一律指向西南方。
  由于刚当兵不久,干的又是步兵,萧剑扬对火炮很是外行,分不清什么是山炮、什么是野
  炮。
  他感兴趣的是开炮的人。他们才是他的狩猎对象。
  萧剑扬瞅见在火炮旁边忙来忙去的鬼子兵,基本都没戴钢盔,顶着战斗小帽。他们脱去了
  外套,只穿着白布的衬衣。衬衣的袖子都撸到了胳膊肘以上。
  有一个军官模样的家伙,穿得比较齐整。他端着架望远镜,不时地向远处观察。
  尽管是门外汉,但萧剑扬也能瞧出来:
  这帮鬼子炮兵的动作利索、熟练协调,显然是训练有素。
  看到这群家伙和他们的炮,萧剑扬眼睛里泛出了红光——他想起了昨天在鬼子的炮火下死
  伤的弟兄们。
  他把头伏下来,重新趴回到渠底,心里在紧张地思忖着:
  到底打还是不打?
  打,那可是够冒险的。自己一个人,身边只剩下了九发子弹,外加两个从鬼子身上缴来的
  手榴弹。而对方是呼啦啦的一大堆,除了炮还有枪。
  更要命的是,这附近的地形相当开阔。一旦被日本兵发现了自己的射击位置,那可没任何
  法子脱身。
  不打,沿着这条沟渠再悄悄地爬回去,光棍儿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有柴烧?
  他觉得心里很乱,手掌里也捏出了汗。
  他再一次轻轻抬起头,向外看去。
  日本人的大炮在不停地轰鸣着。每发一炮,炮身就猛地抖动一下;炮身每抖动一下,萧剑
  扬的心就剧烈地震颤一下。
  他想起了那些死在鬼子的炮火下、又被垒起来当作胸墙的弟兄们的尸首,他似乎又闻到了
  从那道胸墙上弥散开来的如同新鲜内脏般的气味儿。
  他握枪的右手指关节,不觉地绷紧了。
  “操你祖宗十八代!打了!”
  萧剑扬恨恨地拨下了中正步枪的保险片。
  “端不掉你也得咬你一口!”
  心思定下来了,萧剑扬倒不觉得象刚才那么紧张了。
  相反的,一股狩猎前的兴奋劲儿开始蹿上他的后脊梁。
  这感觉有点儿象他第一次跟爹进老林打熊瞎子时的情形。
  那是在冬天,他爹带着他在白莽莽的林子里转悠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了熊瞎子用来猫冬的
  树洞。
  他爹在正对着树洞的地方架好围枪,让他把住,然后自己抄了根长长的桦木杆子,走到树
  洞跟前,使劲儿地往里捅……
  此刻的萧剑扬,就象当年盯着那个藏熊瞎子的树洞一样,认真地观察着日本人炮兵阵地上
  离他最近的一门炮,还有在这门炮旁边正忙得起劲儿的鬼子兵。
  下午湿热的空气中,不断的有蚊子由打草丛里飞出来,疯狂地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叮咬。有
  的还从他衣服的裂口处钻进去,在他身子上留下大大小小的疙瘩。
  萧剑扬咬牙忍着。
  长白山夏天的老林里,漫野的虻子、小咬可以要人的命。没想到,这江南的草蚊也不是省
  油的灯。
  观察了一会儿,他发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现象:
  鬼子的火炮在每射出一发炮弹的时候,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如果趁这个时机开枪,炮声会
  压盖住步枪的射击声。
  听不到枪声,日本兵就很难判断出他的隐蔽位置。
  萧剑扬慢慢地伸出了步枪。
  心里记着连长教的话,他第一个就瞄住了那个端着望远镜的鬼子军官。
  正要扣动扳机,他突然又停下了。
  萧剑扬心很细,他在开火前一下子意识到一件事儿:
  这个日本军官在炮兵阵地中所站的位置比较显要,如果第一枪就先干掉他,那旁边的鬼子
  兵立刻就会发觉自己的指挥官被击倒了。
  这样一来,再想射击其他的日本兵就困难了。
  于是,萧剑扬转移了枪口,瞄住了比较靠炮兵阵地边上的一个鬼子兵。这家伙正在拖动一
  个木板箱,箱子里也许装的是炮弹。
  “咣!”日军的炮口火光一闪,发出一声轰鸣。
  几乎是与此同时,萧剑扬手里的步枪也轻快地往后动了一下。
  那个正在拖木板箱的鬼子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推搡了一把,人一下子向后仰去
  ,木箱也撒了手,整个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
  大多数的鬼子炮兵正忙得热火朝天,没注意到这一幕的发生。
  只有离他不远的一个鬼子一等兵,发现自己的同伴突然摔到在地,还以为是滑手了或是被
  什么绊了一下。
  这个一等兵跑过来,想看看能不能帮把手。等凑近了,他猛然发现同伴白布衬衣上的血迹
  ,禁不住惊呼起来。
  可是这时,阵地上的火炮刚好又进行射击。炮火的轰鸣盖住了这个倒霉蛋儿的叫声,更盖
  住了一颗7.92毫米的步枪弹击断他胸骨的声音。萧剑扬射出第二发子弹之后,把步枪收回
  来,趴下身子,沿着沟渠向左爬了一段距离,然后再悄悄地探头出枪,瞄向下一头猎物。
  
  这一回萧剑扬瞄上了火炮跟前的一个家伙,看起来他好象是负责往炮膛里填炮弹的。
  这个日本人干脆脱光了上衣,头上扎着条毛巾,看着身子骨挺结实,一身腱子肉。
  炮身重重地哆嗦了一下,一个炮弹壳退了出来。那条鬼子壮汉麻利地填进去一发新的——
  这大概也是他今生装填的最后一发炮弹了。
  “咣!……”炮音还没散尽,萧剑扬的子弹就到了。
  日军装填手的身子,象那门火炮似的剧烈哆嗦了一下。他手里抱着的一发炮弹也滑落了下
  来,砸在脚边上。
  周围的鬼子炮兵开始慌乱起来,因为他们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流弹?
  自从由狮子林、川沙口一线登陆以来,日本炮兵一直打得很顺手:
  中国军队的火炮不但数量少,而且射程近,很难对日军的炮兵阵地构成威胁。
  加上日军不断地利用观测气球、侦察飞机进行战场监视,只要发现中国军队的炮兵开火,
  马上就动用远程火炮、轰炸机进行火力压制、火力摧毁。
  空中方面,日本空军基本掌握了制空权,很少见到中国空军的飞机。
  此外,他们也从来没遭到过中国步兵的偷袭。
  因此,鬼子炮兵一直是在充满安全感的气氛中作战。阵地上的警戒也比较松。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飞来仇恨的子弹。
  那个鬼子指挥官也发觉了自己的装填手被莫名其妙地撂倒了。这名炮兵中尉倒好象是意识
  到了什么,他立刻端着望远镜扫视阵地四周,试图发现什么异常现象。
  当他的望远镜刚刚转到那条废弃的沟渠的时候,阵地上的其他几门炮正好也在开火。萧剑
  扬瞅准这个机会,又快又稳地让一发子弹飞出了枪膛。
  鬼子军官在望远镜的视野里觉察到了,草丛里好象有什么动了一下。但是,他已经来不及
  作出反应了。
  七分准头加三分凑巧,这颗子弹闪电般地从鬼子望远镜的左镜筒穿入。
  在轻轻松松地击碎了物镜和目镜之后,它再接再厉地爆裂了日本军官的左眼眼球,接着头
  也不回地窜入了他的颅内,最后在他后脑的上部为自己凿开了一个告别的血洞,扬长而去
  。
  在它身后,留下了一具里面变成糟豆腐的日式颅腔。
  萧剑扬打完这发子弹之后,迅速趴下身子,沿着沟渠又向左爬了一段距离。
  等再次从沟渠里微微探头向外看去,他发现这个马蜂窝捅大了。
  见到自己的指挥官被打倒在地,阵地上的鬼子炮兵急眼了。就连别的炮位上的日本兵也惊
  动了。
  日军炮兵部队也配发有一定数量的轻武器。这当口,十几个家伙端着枪,半弯着腰,迅速
  朝这个方向搜索过来。
  他们从鬼子炮兵中尉倒下的姿势,大致判断出了袭击者可能藏身的方位。
  萧剑扬见情势不妙,赶紧趴下身子,在渠底沿着来时的方向往回爬。
  在东北老林干义勇军积攒下的经验,使他养成了一个简洁的认识:打不过就赶紧溜!
  可爬了几步,他就意识到这回的麻烦大了: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形,他不敢爬得太快;这
  条沟渠又不够深,没法子弯着腰跑。
  以他此刻的移动速度,鬼子兵很快就能撵上。他眼下的这身伪装,毕竟是临时凑合着弄出
  来的,离着远了还行,如果走近了可就要露馅儿!眼见着难以脱身了,他心一横,索性不
  往前爬了。
  拼了!
  萧剑扬转过身来,把枪顺好。枪膛里这时只剩下一发子弹了。他从衣兜里摸出最后一个装
  弹的桥夹。桥夹上还剩下最后四发子弹。
  接着,他又从挎包里掏出那两个早上缴获的日军手榴弹。这种手榴弹,是日军在37年才装
  备的97式。萧剑扬以前没见过,也没用过。但在东北那阵子,他在他爹的队伍上用过鬼子
  的另一种手榴弹。那种是91式,跟97式差不太多。
  所以萧剑扬也大致估摸出了眼前手边上这种弹的用法。
  这时,走在前面的几个鬼子兵,似乎已经发现了草丛中有什么异样。他们喊了起来,同时
  加快了脚步。
  其他的日本兵也端枪跟着跑了起来。
  萧剑扬把一枚手榴弹攥在右手上,眼睛紧紧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小日本。
  “连长、弟兄们,俺来了!”他一面在心里默念着,一面用左手拔出了手榴弹头部的保险
  销。
  萧剑扬正准备等鬼子再凑近些就投出手榴弹。
  没想到,他突然瞅见日本兵的战斗队形中,有几个家伙一下子停住了。他们伸手向前比划
  着,嘴里还喊着什么。
  其他的鬼子兵也收住了脚。
  他们的视线朝着萧剑扬藏身的这个方向扫过来,但不是往地上看,而是冲半空里张望。
  
  萧剑扬搞不清这帮家伙在耍什么花样,依旧握紧手榴弹,眼睛死死盯住他们的动静。这时
  ,他听出来了,脑后的空气中传来一种奇怪的“嗡嗡”声。
  而眼前的鬼子兵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萧剑扬实在忍不住了,他偷偷地扭回头一瞧——飞机!
  一架飞机由打他身后的半空中扑过来,猛地朝着日军的炮兵阵地俯冲下来。
  萧剑扬瞧见这飞机有两层翅膀,机身在不停地摇晃。
  在它身后的蓝天中,拖出了一道长长的黑色烟带。
  飞机急速地逼近,空气中的“嗡嗡”声越来越重了。
  萧剑扬这下看清了:这架飞机翅膀上的圆形图案,跟自己军帽上的帽徽一模一样。“俺们
  的飞机!”萧剑扬在心里叫了起来。
  这架中国空军的战机,不知是在空战中被敌机击伤了,还是被日军的地面防空火炮击中了
  。它象一只受伤的苍鹰,知道自己无力飞回山岩上的鹰巢,于是决意在最后一次的撞击中
  找到自己的归宿。它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照准地面上的这个日军炮兵阵地撞下来。
  空中没有见到降落伞。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更大灾难,那十几个端枪的鬼子兵根本顾不上再
  去搜索打冷枪的袭击者了。
  他们纷纷卧倒。几个神经比较脆弱的,慌得忘了隐蔽,掉头就往回跑。炮位上的日本兵也
  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乱作一团。
  更有几个家伙呆站在那儿,傻了。萧剑扬也怔住了。一双瞪得不能再大的眼睛,随着机身
  的飞行而转动。
  飞机掠过萧剑扬的头顶,双翼激起的气浪扑打在他的头上、身上。它的身影在空中艰难地
  划过,好象一名遍身硝烟的战士,用尽所有的力气,庄严地向大地行了最后一个军礼。
  
  一股黑红的火焰从地面腾空而起。
  机头从容地扎进了炮兵阵地上的一堆弹药箱中。
  山崩一样的爆炸。
  硝烟和气浪,转瞬间吞没了弹药箱附近几个没来得及逃开的土黄色身影,然后迅猛地向四
  周扩散开去。
  大地在颤动。
  萧剑扬的身子随着地面的震颤而抖动。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有点模糊,耳朵听不见什么声音,视野里的天与地象打摆子似地
  颠着晃着。
  等他回过劲儿来,脸上已是湿漉漉的一片,除了汗水还有别的什么。
  “爷们儿!”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把掌中日式手榴弹上的小头头往枪托上狠劲一磕,然
  后死命地甩了出去。
  圆柱体的铸铁弹身,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
  接着,他抄起了步枪。
  这时的鬼子炮兵阵地已变了模样。
  由于日军的炮位彼此间拉开一定的距离,因此飞机的撞击并没有一下子完全摧毁整个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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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热的空气中,平缓的河水飘着几缕血污,沉默地流向远方。
  萧剑扬在日本兵的开枪送行声中,悄悄撤离了河边。
  他向西运动了一阵子,前面出现了一片竹林。
  此刻恰是正午,太阳当头,阳光象刚从蒸锅里捞出来的热毛巾,噼里啪啦地直落下来,生
  生地砸在人的头上、脸上、脊梁上。
  萧剑扬决定进竹林子歇一下脚。
  他闪身进了竹林,一下觉得凉快了许多。还没等他的眼睛适应林子里的阴暗,耳边就传来
  了一阵尖细的惊叫声。
  萧剑扬赶紧伏下身子,打开了手里中正步枪的保险。
  待他定睛一瞧,原来林子里已经有了几位访客。这是一位消瘦的中国母亲,身边还有她的
  四个孩子。最大的一个是个小姑娘,一身红布褂子,看起来也只不过十岁刚出头一些。那
  位母亲的怀里还抱着一个更小的。
  几个人身上穿的都是有补丁的粗布衣裳,满头满身的灰土。母亲和那个女孩子的背上,各
  有一个大包袱。看样子是从附近村子逃难来的农户。
  他们一看到进竹林来的萧剑扬,以为在大白天见着了鬼——
  一身绿毛,脸上青一块儿、黑一块儿,走路起来又轻又快。
  大人和孩子都吓得尖叫不止。
  萧剑扬连忙对他们轻轻地嚷道:
  “老乡,别叫了!俺是国军!”
  几个人听到“鬼”张嘴说起了人话,不怎么叫了,可还是瞪大了眼睛往后躲。
  萧剑扬想到个主意,他赶紧从挎包里摸出那个晴天白日的帽徽,然后慢慢地凑过去递给他
  们看。
  几个人这才平静下来,重又在地上坐好,相互依偎着。
  萧剑扬竖起枪栓尾巴上的保险片,一屁股坐下来。
  人一歇下来,干渴跟饥饿就撵了上来。他打开水壶喝了两口,然后从干粮挎包里掏出放日
  本人压缩饼干的纸包,拿起一块儿啃了起来。
  刚啃了两口,他就感觉着有某种目光在旁边瞄着自己。他一抬头,看见了几双孩子饥饿的
  眼睛,正馋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压缩饼干。
  萧剑扬赶忙打开那个纸包,把里面的饼干掰成几截碎块儿。除了给自己留下半块儿以外,
  其余都塞到了孩子们的手上。
  几张小嘴立刻飞快地动了起来。
  萧剑扬连声叮嘱:
  “慢点儿吃,别噎着!”
  他又把早晨从鬼子军官身上弄来的奶糖掏出来,全给了这几个孩子。那一小包酸酸的东西
  ,他塞
  给了那个最小的男孩子。
  怕孩子们吃得口干,他摘下军用水壶递了过去。那个年纪最大的小女孩忽闪着黑黑的眼睛
  ,没有
  接。她解下背上的布包袱,站起身来,轻快地向竹林外跑去。
  萧剑扬见那位母亲呆坐在一旁没有动,便拿起半块儿饼干送了过去。
  那妇人还是一动不动,也不接饼干,眼睛木木地看着远处,手里紧紧地抱着那个婴儿。
  
  萧剑扬这才注意到,那孩子耷拉下来的小手僵僵地,不大对劲儿。他探出手一摸,原来孩
  子早就
  断气了。
  萧剑扬低低地叹了口气,打算把孩子的尸首从妇人怀里接下来。没想到那位母亲死也不松
  开手。
  她的眼睛失神地盯着远处,嘴里嘶哑地反复念叨着什么。
  她说的南方话萧剑扬一句也听不懂。可这世上原本有很多东西,是不用言语也能体会得出
  的。
  萧剑扬觉得有种酸涩的潮水一下涌进了心里。
  大约是一年前,他从关外辗转流落至关内,一路上看到了无数残破的家庭、流离的母子。
  每次瞅
  见这种情景,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家、自己的娘。今天在这遥远的江南,他的心又一次被深
  深地刺痛了。
  萧剑扬慢慢从挎包里摸出一个粗布小包,轻轻地打开。里面是四块袁大头。
  一个多月前,师长王耀武奖赏他的五块大洋,他拿出一块孝敬了班上的弟兄去打牙祭,其
  余的都攒了下来。
  现在,他把这四块银圆全塞进了那位母亲背上的布包袱。
  这时,那个穿红衣裳的小姑娘从竹林外跑进来了。她一头大汗,怀里抱着一捆青白色的茎
  杆儿。
  她坐下来,把这些拇指粗细的茎杆儿分给自己的弟妹们,母亲的身边也放了一枝。接着她
  又拿
  了一根递给萧剑扬,示意他用牙咬开嚼嚼。
  萧剑扬咬下一口,嚼了嚼。一股汁水渗了出来,甜的,味道挺象东北的甜秫秆。
  他赶紧大嚼了几口。
  见大儿伙咬得差不多了,小姑娘又站来向林子外跑去,看样子是想再去找一些来。
  嚼过几根这种茎杆儿,萧剑扬觉得精神头不错。他拔出刺刀,又在枪托下方靠近背带的核
  桃木上,
  划出了5道痕迹。
  现在一共是9道刀痕了。还差8道。
  萧剑扬把刺刀插入刀鞘里,想伸直胳膊腿稍躺一会儿。
  正在这时,竹林外面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呼叫声。
  萧剑扬听出来了,这是女孩子的呼救声。
  他“呼”站起身来,象只年轻的豹子一样,迅捷地向竹林外蹿去。
  林子外面的野地里,一个穿着红衣裳的纤细身影,正在惊恐地奔跑着。她的身后,三条土
  黄色的东西成扇形排开,正不紧不慢地逼上来。
  小姑娘跑得跌跌撞撞,怀里青白色的茎杆儿洒落了一路。
  三个日本兵显然认为这个支那小姑娘是逃不脱的猎物。他们象野狼玩弄筋疲力尽的兔子似
  的,一边小跑着,一边嘴里发出逗弄的吆喝声,完全沉浸在莫名的愉悦中。
  “畜生!” 萧剑扬低低地怒骂了一声。
  他迅速跪下右腿,膝盖骨向外偏,右脚的后跟稳稳地支住屁股;左腿打直,左脚掌内旋;
  脊梁骨略向前,成弓形;左肘撑在左大腿上,左手托稳枪身;右臂自然下垂,枪托靠里抵
  住肩,枪口瞄向这几头两条腿的牲口。
  此刻正是日头毒的时候,阳光照在步枪用于瞄准的缺口上,缺口的上沿泛起虚光,给瞄准
  增加了难度。
  对面的几个人都在运动中,中间的一个鬼子跟小姑娘跑得几乎是一条线,而且离很近了。
  萧剑扬怕误伤到她,于是决定先打跑在右边的日本兵。
  为了保证在这样强的阳光下一枪命中,萧剑扬没打算射他的头部,而是瞅上了他的躯干。
  
  枪响了。那个鬼子兵一个踉跄,向前一冲,重重地栽倒在地上。肩上挂着的三八大盖儿也
  一下摔出去老远。
  奔在左面的日本兵,正泡在原始本能的兴奋幻想中,听到枪声不禁一怔。
  等收住脚,看到从竹林里窜出来个半人半鬼的家伙,他吓了一跳,赶紧想把背在肩上的三
  八枪顺下来。
  但是已经太晚了,中正式步枪的子弹愤怒地撕开了他的胸脯。
  萧剑扬迅速顶上第三发子弹,将枪口指向中间的鬼子兵。
  可眼前的情形让他一楞。
  刚才萧剑扬的枪打响时,跑在中间的鬼子兵正好向前迈了一大步,双手抓住了那个小姑娘
  。
  他的三八枪是斜背在身后的。此刻,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他似乎是意识到了:如果等自
  己从背上摘下步枪,支那人的子弹早就到了。
  这日本兵反应倒是很快,他采取了另一个法子:
  哈下腰,左手勾住小姑娘的脖子,右手抄住她的腰,把她整个身子提起来,挡在自己的身
  前。
  这个日本人本来就不高,再加上哈着腰,小姑娘的身子将他前面遮住了。他把头闪在小女
  孩的脑袋后面,同时双臂还不停地将那个穿红褂子的身体摆来摆去,
  萧剑扬一下傻眼儿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毕竟还嫩,自打摸枪起还是头一遭碰到这种阵势。
  汗水争先恐后地从帽檐下钻了出来,象许多条粗大的蚯蚓,沿着他的额头、面颊、脖子往
  下淌。
  他把牙根儿咬得紧紧的,心里有一丝慌乱。
  但枪口仍旧不偏不倚地指向前方。
  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热气从地面上蒸腾起来,裹住了萧剑扬、日本兵,还有那个小姑娘
  。
  萧剑扬觉得手里的中正步枪比平时重了许多。
  汗水浸入了他左臂上的伤口,好象有一把蘸了盐水的木锉子在那里来回磨动。
  他的眉稍不禁抽动了几下,可手中的枪身依然端得又稳又平。
  萧剑扬端枪的功夫,是他爹用棒子砸出来的。
  在他长得还没一支围枪高的时候,他爹萧子林就找来半截儿红松木,大致削成杆枪的模样
  ,在前头再绑上一个小沙包,然后这样子让他端着,在院子里一站就是一柱香。
  只要萧剑扬的小胳膊稍微晃一丝,他爹一棒子就砸了下来。没半天的工夫,他的身上就落
  满了黑青块儿。
  他娘在一旁瞅着心疼,不免抹起泪来。他爹一瞪眼——老娘儿们家!懂个啥?要想养出一
  手好枪法,除了祖上传下的天分,更要靠汗血来喂!
  小剑扬咬着牙,不吭半声,就这么一天天地端下来。春草秋雁,冬雪夏阳,木头枪换成了
  真围枪,小沙包长成了大沙袋。
  终于有一天,他爹点了点头。
  这会儿,在透不过气来的对峙中,萧剑扬尽管不知道下一步该怎样办,但他认定了:就是
  天塌下来,也要把枪口钉死目标。
  那个日本兵也是满头大汗。他提溜着中国小姑娘,慢慢地往后退。
  萧剑扬没挪窝儿,枪口随着鬼子兵身体的移动而略微抬高了几丝。
  这时,一直在鬼子兵怀里挣扎的小女孩,逮着机会在日本人的左前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那日本兵倒也硬气,只是呲了呲了牙,不但没松手,反而收紧了双臂。
  小姑娘被勒得喘不上气,拼命地向后踢打着双腿。
  她的一只脚恰好蹬在了鬼子兵胯下,而且是那个敏感部位。这下子日本人撑不住了,嘴里
  倒吸了口气,手一松,小女孩的身子往下出溜了半截,露出了他的脑袋。
  这点儿空间对于萧剑扬来说是足够了。他基本上是凭着感觉射出了那颗等待已久的子弹。
  
  子弹击碎了日本人的鼻梁骨,窜进了他的头颅。他身子往后一仰,带着怀里的小姑娘一块
  儿倒了下去。
  萧剑扬站起身来,一摇一晃地跑过去。由于刚从紧张中挣出来,再加上一直是在毒日头下
  保持着跪姿,这会儿他觉着脑袋有点儿晕乎。
  他跑到小女孩跟前,想弯下腰把她抱起来。
  突然,他听见旁边不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萧剑扬赶紧把身子转往发出声音的方向,手里又端起了枪。
  声音是从右面不远处发出来的,那里躺着一具土黄色的身子。萧剑扬发现这身子还在轻微
  地动弹,腰上有一大片血迹。
  那阵低沉的声音是他发出的痛苦的呻吟。
  原来萧剑扬刚才的第一枪,击中了跑在右边的这个日本兵的腰部。这小子倒下了,但还没
  断气。
  萧剑扬把步枪交到左手上,右手从武装带上拔出刺刀,一步步地走过去。
  他想节省下一颗子弹。
  等再走近两步,萧剑扬看清了那个日本人的脸。
  这同样是一张年轻的脸,黄皮肤、黑眼睛。如果摘下头上那顶缀着黄色五角星的战斗帽,
  这张脸几乎跟一名普通中国青年的脸没什么分别。
  此刻,这张脸被伤痛扭曲得变了形。
  看着中国人手握刺刀一步步地逼近,那双不大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异样的目光,透着面对死
  亡的绝望、恐惧,同时还有一种发自本能的哀求。
  萧剑扬突然觉得,自己握刀的右手有点儿沉。
  他站住了,怔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把刺刀插回刀鞘,转过身往回走。
  “是死是活,瞧你小子自己的造化吧!”他边走边低声嘟囔。
  萧剑扬走回来,抱起吓坏了的小姑娘,飞快地向竹林跑去。由于担心会有其他的鬼子兵听
  见枪声赶过来,他没来得及在这三个日本兵的身上搜搜。
  至于鬼子身上的三八大盖儿,他没想要。这原因,一是因为三八枪比他自己手里的中正式
  要长出一截。这在拼刺刀的时候是个优势,但此刻在敌后的野地里摸爬滚打,枪身长就显
  得累赘了。
  这二是因为,对三八式步枪的杀伤力,萧剑扬也不太看得上眼。
  当年在东北干义勇军的时候,他就见识过:
  三八枪打在人身上,一穿两个眼儿,前面的眼儿多大,后面的也多大。只要不是打在要害
  部位,养上半个多月伤就好了——还顶不上给熊瞎子拍一巴掌厉害。
  另外还有一条更的重要原因:
  真正的好枪手,从来不会随便更换手里的家伙。
  进了竹林,萧剑扬连说带比划,催促母女一群人赶快往别处躲,越远越好。
  他自己则朝相反的方向猫腰潜行。
  等来到一块儿草物繁茂的野地深处,萧剑扬停住了。他坐了下来,摘掉头顶用于伪装的草
  圈,接着脱下身上的衣裤。
  经过半天的暴晒,他早晨系在衣服布条上的植物茎叶,现在已经都蔫巴了,头上的草圈也
  是这样。
  他把它们解下来,拔出刺刀,又重新在身边割了一些,然后仔细地把新割的茎、叶往衣服
  上系绑。一边手里忙活着,他一边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他对自己开始有些不满;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负了重伤的日本兵下不去手。
  
  也许真是象爹说的那样?
  从前他爹就说过他——你小子,这副眼力跟这手枪法,是咱们老萧家的;可你这心肠,象
  你娘。
  说实话,萧剑扬也承认,自己并不是属于心肠贼硬贼硬的那一路人。
  当年在林子里打猎的时候,他基本不冲小狍子、小山兔什么的开火。有一回,他爹下的夹
  子打住了一只皮色油亮的母狐狸。这只狐狸大概是刚当妈不久,有几只小狐狸崽儿一直围
  着它打转儿,叫得那个凄惨。萧剑扬看着不忍,就背着他爹把那只母狐偷偷放了。
  可话说回来,萧剑扬不是不知道:
  那些个打着膏药旗的东洋鬼子,别说是狐狸了,就连野狼也没他们凶残。
  自打进长白山跟爹干起义勇军以来,萧剑扬用枪打起鬼子来可是从不眨一下眼。
  但是今天,当他握着刺刀走向那个负了重伤的日本兵的时候,特别是当看到那双充满绝望
  和哀求的眼睛的时候,萧剑扬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手沉了起来。
  他觉着:用枪从老远的地方向目标开枪,跟在眼皮子底下用刀子捅向对方的胸口,这感觉
  差着大了。
  而枪击一个全副武装的日本鬼子,跟刀捅一个失去了抵抗力的伤兵,这也完全是两种感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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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狙击手》第4章
  作者:独孤手
  
   上午的时候,萧剑扬相中了一处不错的伏猎场。
   这是一条不太大的河,自西向东流。两岸各有一条沿河的乡间土路。
   河上架着一座木桥。说是桥,其实只有木板搭成的桥面,三尺多宽,没有桥栏,靠几根木桩子撑在河面上。
   河的右岸,也就是靠萧剑扬的这一侧,在桥头的东边有几座坟头。
   萧剑扬猫在田里,悄悄地爬到靠近土路的地方瞄了一眼。土路上有杂乱的日本兵大皮鞋的鞋印。
   他接着爬到那几座坟头的后面,停下了。观察了一会儿,他觉着这里是个不错的射击位置:视野开阔,而且又便于隐蔽。
  
   他决定在这里候着猎物出现。
   “三老四少:打扰了!俺要借贵宝地收拾几个鬼子,还望您们多担待、多照应!”
   萧剑扬冲着坟头轻轻念叨了两句。
  
   他解下缠裹在步枪上的绑腿。在田地里猫腰行进的时候,枪上缠着绑腿是一种不错的伪装。可等到要开打了,还缠着绑腿就会影响瞄准。
   他又整了些植物的汁液,和上泥土,往步枪上抹了抹。
   接着,他又把身上的伪装拾掇了一下。
  
   太阳升高了,四下里一片闷热。汗水从毛孔里钻出来,沿着皮肤流开去,好象有许多只小虫子在四处乱爬。
  
   萧剑扬喝了一口水,平心静气地守侯着。
   西面偏南的远方,传来了一阵阵沉闷的声响,象是有什么人在地平线的后面滚动着无比巨大的生铁碾子。
  
   那是数不清的炮弹在轰响。
   终于,河对岸的土路上出现了一溜子身影。
  
   这大概是日军的一个小辎重队。打头的一个日本兵把三八枪扛在肩上,枪头挂着面小膏药旗。
   队伍中夹杂着一些中国人,看样子是种田的。他们在日本人的刺刀下挑着担子。
  
   除了人,这里面还有几头水牛,牛背上驮着木箱。最前面一头牛的背上,还骑着一个鬼子兵。
   萧剑扬一下来了精神,眼睛也瞪亮了。
  
   队伍越走越近,快要上桥了。
   那个骑在牛背上的鬼子小伙儿好象心情不错,忽然间张嘴哼了起来,唱的可能是日本的什么民谣,调子听起来挺怪。
  
   莫非他也想起了自己家乡的稻田?
   “抓紧工夫唱吧,小子!”萧剑扬心里嘀咕了一句,拨下了步枪的保险。
  
   日本人的辎重队开始过桥了。
   等到那头背上驮着个鬼子兵的水牛踏上木板桥面的时候,队伍最前面的日本兵正好走到靠这一边的桥头。
  
   就在这时,萧剑扬的第一发子弹飞离了枪口。
   子弹干脆地穿进了领头者的钢盔。他的颅骨顿时改变了形状,整个人的身子象被雷击中了一样,一面抽搐着一面向侧后方倒去。肩头三八枪上的膏药旗,随着他的身体一齐跌进了河里。
  
   牛背上哼民谣的鬼子小伙儿兴致正浓,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打碎了好心情。
   他慌忙地想从牛背上下来。可这健硕的中国水牛,相对于他的身材而言实在是偏高大了些。再加上桥面比较狭窄,他这会儿可真是有些“骑牛难下”。
   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容他操练骑牛术了,萧剑扬的第二发子弹轻轻松松地穿透了他的胸腔。
   弹头在身体产生的内爆效应,一瞬间震碎了他的无数个肺泡。他从牛背上栽下来,带着满肺咽不进的气体,一头扎进了桥下的河水中。
  
   已经走上桥面的三名中国农夫,这时扔掉肩上的挑子,纷纷往河里跳。一块儿上了桥的两名鬼子兵也在慌乱中掉了下去。
   对岸还没上桥的日本兵赶紧趴在了地上。被抓来的中国人乘机扔了跳担,一哄而散。
  
   萧剑扬迅速转移了射击位置,爬到另一个坟头的后面,利索地上好子弹。
   掉进河里的鬼子兵,其中一个水性看来是不赖。他飞快游到对岸,手脚并用,拼命地往岸上爬。眼看着半个身子已经爬上了河岸,土黄色的军衣湿淋淋的,上面挂满了绿色的浮萍。
  
   不过,他的逃命之旅也就到此为止了。萧剑扬的第三发子弹追踪而来,象颗钉子似的,一下把他钉在黑绿色的河岸上。
  
   另一个泡在河水里的鬼子兵,就似乎显得泳技欠精了。他伸着两只胳膊,玩命儿地扑腾。嘴里也灌进了几口河水。
   还是萧剑扬的第四发子弹帮他解脱了水中的烦恼。他安静了下来,慢慢地沉向河底,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心爱的塌塌米。
  
   “乓勾儿、乓勾儿……”,三八式步枪特有的射击声响成了一片,对岸的鬼子朝这里起劲儿地射击。他们大致判断出了伏击者跟那几座坟头之间的关系,子弹撕裂着空气飞了过来。
  
   萧剑扬伏低身子,慢慢地向后退去。
   等爬出了一段距离,他停了一会儿,又接着匍匐了回来。
  
   对岸的鬼子打了一阵子枪,见河那边没什么动静,觉得支那兵大概是跑掉了。其中一名日军的兵长开始向河岸爬去,想看看掉进河里的伙伴情况怎样了。
  
   他刚支起半个身子,就又被从对岸飞来的一颗子弹击中了。他上半身往起弹了一下,然后重新落回了土地里。
   一丝游魂忙不迭地去追赶那四位先走一步的同胞。
  
   其他的鬼子赶紧卧好,继续开起枪来。
   又过了许久,河岸边彻底安静下来。
   湿热的空气中,平缓的河水飘着几缕血污,沉默地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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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狙击手》第3章
  作者:独孤手
  
   萧剑扬跳起来,飞快地跑过去,利落地拾掇起这两头猎物。
   他先摘下开车的鬼子兵身上的军用水壶和挎包。这家伙身背的那把枪好象是“花机关”,以前见别人使过。萧剑扬对它不感兴趣。因为在他看来,这种射程近、准头差、而且极糟蹋子弹的东西,根本不能算是枪。
   鬼子皮带上别着两个四十八瓣儿手榴弹,萧剑扬顺手把它们摘了下来。
   然后他跳进弹坑,也是先摘下鬼子军官的水壶、挎包。这军官身上还挎着一个牛皮的小包,萧剑扬也把它弄下来了。
  
   那把南部式手枪,萧剑扬没要。他觉着在战场上这玩意儿就象个玩具。
   鬼子军官胯上的那把东洋战刀,萧剑扬倒很想弄回去作个纪念。可在鬼子的后方孤身行动,带着个这玩意儿实在是不方便。萧剑扬只好把它搁下了,觉着一肚子的遗憾。
  
   “操!俺往后怎么着也要再整一把!”他在心里不甘地说。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萧剑扬迅速离开这个小猎场,消失在棉田的深处。
   等跑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萧剑扬歇下来,开始享用自己的战利品。
  
   他先从鬼子的水壶里喝了两口,让水先在嘴里多转了几圈,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咽下去。当年他跟爹为了打紫貂,每次要在山上转悠好几天,由此养成了节约饮水的习惯。
  
   他自己那个空空的军用水壶,就留在弹坑里给那位鬼子军官陪葬了。刚才为了增加水壶的分量以便能扔得更远更准,他飞快地往水壶里塞了几把泥土。
  
   两口水下肚,他接着嚼了小半块儿从鬼子挎包里找出来的压缩饼干。
  
   当年在林子里打猎时,他爹就反复叮嘱过:越是饿得不行的时候,越不能狼吞虎咽地吃东西。那样会吃出岔子来。
  
   剩下的几块儿压缩饼干,他仔细地包好收起来。
  
   从那个开车的日本兵的挎包中,萧剑扬发现了白纸包着的一团东西。打开一看,是一些青黑色的颗粒,好象是用什么果子晒成的干。
  
   他试着往嘴里塞了一颗。赫!酸得倒牙。不过随后嘴里就冒出了很多唾液,嗓子眼儿也觉得润润的。
  
   “成!这玩意儿在伏天倒是个好东西。”萧剑扬把纸团包好,小心地收起来。
  
   从鬼子军官的挎包里还翻出了几颗奶糖、两包香烟,烟盒上画着只金黄色的长着翅膀的动物,好象是蝙蝠。
  
   萧剑扬跟他爹一样,不抽烟。
  
   他爹说过,要想作好猎手,就最好不要养成抽烟的习惯。山林里的野家伙,鼻子贼尖贼尖的,你身上只要冒出一星半点的烟味儿,它们就能闻出来。这样哪怕你伪装得再好,它们也不会靠近你的伏猎场。
  
   奶糖萧剑扬咬了半颗,剩下的半颗他用糖纸重新包起来收好。香烟他也收起来了,打算回去给吸烟的弟兄们抽。
   一想到弟兄们,萧剑扬的心沉重起来了。整个连一百五十多名弟兄,如今剩下的不知道还有几个?
  
   他把收好的烟又掏了出来,撕开包装,把每支烟都揉碎,然后扬起手轻轻地洒开来。金黄的烟丝如碎花般飘散开去,静静地落在这片沉默的土地上。
  
   由打那名日本军官身上弄来的牛皮小包,其实是一个图囊,里面有一张军用地图。
   萧剑扬还不会识图,看不懂,只看出上面印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圈圈儿,每个圆圈旁边都印有或细或粗的汉字。萧剑扬找到了标着“罗店”字样的圈圈儿,在它旁边画有不少红色、蓝色的箭头。
   整张图印得非常清晰、工整,纸质也很不错。
   从鬼子军官的包里还搜出来几张纸片,上面写着日文,还有一些数目字。其中夹杂的一些汉字萧剑扬是认得的,看起来这些好象是什么命令。
   萧剑扬想这些东西对于上峰可能有用,他认真地把地图和文件收好。
  
   吃了东西喝了水,萧剑扬觉得精神头一振。他把从鬼子身上缴来的饼干、文件之类的东西都塞到自己的干粮挎包里,还有那两个四十八瓣儿手榴弹。不到万一的时候他不打算使它们。
  
   接着,他琢磨起怎么给自己换身行头。
   长白山上的好猎手,对于伪装是相当讲究的:开春跟春末有不同的伪装,针叶林里跟阔叶林里有不同的伪装,草甸子里跟岩堆子里有不同的伪装,打马鹿跟打熊瞎子有不同的伪装。
  
   萧剑扬身上也继承了这种优良的素养。
   前两天刚一上阵地,他就觉着,身上齐整的黄绿色军装,在绿油油的田野里,的确不能算是一种最好的伪装。
   可队伍上总讲究个军容、讲究个纪律,发什么就得老老实实地穿什么。
   现如今自个儿一个人单干,那就是天高皇帝远喽。
  
   钢盔他早在昨个儿天黑的时候就扔了。那玩意儿不但戴着沉,而且那种规则的外型以及表面的光泽,在野地里实在是暴露目标。蹲在战壕里的时候用它挡挡弹片什么的还成,可如今要是在“打猎”的时候还顶着它,那只会帮倒忙。
  
   萧剑扬从挂在身子左面的刺刀鞘中拔出刺刀,在附近割了一大堆杂草、茎杆儿、叶蔓什么的。
   他先编了个草圈儿,扣在布质的军帽上。为了效果更逼真,他还特意在草圈儿上插了几朵小野花。
  
   军帽上青天白日的帽徽,他也摘下来了,放在衣兜里。
   然后他摘下子弹带,解开皮带、绑腿,脱下军衣军裤。
  
   在军装上的几个不同部位,他用刺刀仔仔细细地划出了一条条的口子,接着再把每两条口子的下端割通。很快,一身军服就成了一套由布条组成的蓑衣。
  
   他把割来的植物茎、叶,精心地系在布条上,再经过一番修整,一件说得过去的伪装服就成了。
   萧剑扬再把另外一些茎、叶整碎,挤出暗绿色的汁液,再混上泥土,然后把这些灰绿灰绿的糊糊涂在脸上、手上、脖子上。
  
   最后剩下的一些,他涂在了脚上穿的黑布鞋的鞋面上。
   方型的干粮挎包上,他也绑上了几条绿色的植物蔓条。
  
   收拾停当,他点查了一下剩下的子弹。原来的22发,打了5发,还余下17发。
   他用刺刀在枪托下方靠近背带的核桃木上,认真地划了4道浅浅的刀痕。
  
   “还有13个!”他在心里念叨着。
   为了轻装和便于伪装,他把帆布的子弹带也扔下了。剩下的一些子弹他揣进了衣兜里。
  
   早已成了摆设的手榴弹袋当然也不要了。
   他穿起刚弄好的一身行头,然后把一条绑腿用刺刀一截为二,分别扎在两个裤脚管上。接着把另一条绑腿缠裹在中正步枪上。
  
   他又喝了两口水,把两个日军水壶里的水并到一个壶里,把另一个扔了。
   萧剑扬挎好水壶、干粮包,刺刀入鞘,枪拎在手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去寻找下一处伏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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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剑扬记起件事儿:
   以前在东北的时候,日本守备队的家伙每次进屯子,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处逮鸡吃。他们待过的院子,总是满地的鸡毛。
   小鬼子好象对鸡肉有种特殊的嗜好。
   “行啊,俺就给你们整只鸡出来!”
  
   作为出没山林的猎手,他们所必备的基本技能之一,就是能模仿多种动物的叫声。这样,一来可以在林子中借用动物的声音相互联络,二来可以用声音引诱猎物上钩。
   萧剑扬在这方面也不含糊,他尤其擅长学飞禽的鸣叫声,不论是松鸡、沙鸭,还是茶腹然、三窦鸟,他都学得跟真的似的。就连很难模仿的人参鸟的叫声,他也学得八九不离十。
  
   至于学学鸡叫,那实在是小菜一碟。
   萧剑扬深吸一口气,捏住嗓子——
   “咯咯咯咯咯咯……”
   夜色中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母鸡叫声,好象某位鸡太太遭到了黄鼠狼的骚扰。
  
   果然,没过多久,那屋子的房门就开了条缝,然后一下打开,从里面蹦出两个乐滋滋的日本兵。他俩光着膀子,脑袋上都扎着根布条。
   屋里的光线流泻出来,勾勒出了门外哨兵的半个轮廓。他顶着钢盔、背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枪,也正在朝有鸡叫的方向张望。由于哨兵的职责所限,他不敢擅离岗位,只好在心里盼望着同伴能赶紧逮回只肥嫩的母鸡。
  
   他没想到,自己盼来的却是颗7.92毫米的中正式步枪的子弹。
  
   他身子往后一震,两臂张开,仰面倒了下来。
   那颗子弹冷冷地从他的左胸穿过,给他留下了一颗破碎的心。
  
   萧剑扬飞快地拉动枪栓,又顶上一发子弹。
   蹦出来准备逮鸡的两名鬼子兵,由于刚从比较明亮的屋内跑出来,眼睛还没有适应屋外的黑暗。突如其来的枪声,让原本兴致勃勃的他俩一楞。
  
   这一楞让萧剑扬逮住了机会。屋里露出的亮光,把门口两名鬼子兵的身影衬得分外清晰。他迅速地射出第二发子弹。
  
   这发子弹稳稳地钻入了一名日本兵裸露的前胸。
   那家伙也倒了下来。另外一个赶紧卧倒。
  
   屋子里面有人“咣”的一声推上了房门,同时传来了杂乱的叫骂声和摸枪声。
   屋后的黑暗中,也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萧剑扬收住枪,伏下身子,不慌不忙地向后移动。
   很快,他的身影就融化在无边的夜色中。
  
   黎明到来的时候,萧剑扬醒了过来。此时他正躺在一片棉花地里。
   他是被饿醒的。
  
   昨夜干掉两名日本兵之后,他又摸着黑走了一阵子,后来在这片棉田里躺下了,又饿又乏。
   他支起半个身子。左臂的伤口又疼了一下,他咧了咧嘴。
  
   嗓子眼儿里好象塞满了烤焦的木头屑子。他打开身边暗绿色的军用水壶,使劲儿晃了晃,可没有一滴水流出来。
  
   露水打湿了他的军衣,身旁庄稼的叶面上,也结满了一颗颗的露珠。萧剑扬趴过去,贪婪地用舌头舔了起来。
  
   嗓子好受了一些,饥饿感却更强烈起来了。
   他撑着地面慢慢爬起身,向四下里张望了一阵儿。
   晨曦中弥散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远方是一大片水稻田。不远处有一条田间土路,四尺多宽,象条粗布带子在绿色的田野中穿行。
  
   萧剑扬有点儿犯愁:如果是在故乡的山林里,即使不打猎,他也能靠漫山的野果和榛子吃个饱。可对这里的环境和物产,他实在是不熟悉。
  
   突然间,清晨的空气中传来了一阵“突突突……”的马达声。萧剑扬赶紧伏下身子。
   从那条田间土路上开过来一辆绿色的军用跨斗摩托车,车上插着一小面膏药旗。等开得近了,可以看出,除了开车的一名士兵外,跨斗里还坐着位军官模样的家伙。
  
   萧剑扬心里一乐:
   “得啦,俺的早饭就在您二位身上着落喽!”
   他利索地打开了步枪的保险。
  
   摩托车在土路上颠颠簸簸地开着,猛然间一下停住了。土路中央现出了一个大弹坑,这是日本人他们自己的杰作。
   一直盯着这两只猎物的萧剑扬怎肯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他迅速出枪、瞄准、击发。
   驾驶摩托车的那名日本兵正在想怎么通过这个大弹坑,突然觉得好象有一个巨大的车轮迅猛地砸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往前一冲,瘫在了摩托车的驾驶手柄上。
  
   跨斗里那名日本军官的军事素养倒是相当好,他“噌”地一下从跨斗里窜出来,然后一个侧翻,在萧剑扬第二发子弹飞来前的一刹那滚进了那个弹坑。
  
   萧剑扬为自己浪费了一发子弹而恼火。他迅速转移了射击阵位,接着又顶上第三发子弹。
  
   滚进弹坑里的那名军官,是日军第十一师团二十二旅团的一名联络官,战场经验比较丰富。从枪声判断,他认为这不过是支那军的散兵游勇。但他同时也感觉出,这支那兵的枪法很不错。于是他摸出腰间的南部式手枪,静静地趴在弹坑里,并不轻易露头。
  
   萧剑扬瞄了一会儿,发现这名鬼子军官猫在弹坑里连脑袋也不露一下。他估摸了一下距离,心想:这要是再往前摸近些,扔个手榴弹进去就太得劲了!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前的手榴弹袋,蓝布做的袋子已是空空如也——他的手榴弹早在昨天的战斗中就打光了。
  
   弹坑里的日本军官趴了一阵子,见外面没什么大的动静,心里也吃不准支那兵到底走了没有。
  
   正在这时,“嗖!”,有个东西从头上飞了进来,“啪”的一声落在了弹坑底儿。
   日本军官第一个反应就是——手榴弹!!!
   他玩命儿地往弹坑外面跃去。
   刚只探出了半个身子,他就被一颗不期而至的子弹穿透了脖颈,身子沉重地跌回了弹坑里。
  
   躺在坑底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不知道这名日本军官有没有看清楚:
   落在自己身边的那颗“手榴弹”,其实不过是个普通的军用水壶。(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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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狙击手》第2章 作者:独孤手
  
   连长看了一眼又被炸得不成样子的战壕,用黯哑的嗓音下了一道命令——把咽了气的弟兄们的身子抬到战壕上沿,垒成几段临时的胸墙。
   活着的士兵们默默地待在一旁,没有一个动手。
  
   “妈个巴子!磨蹭个啥!”连长急了,眼睛里涨满了红红的血丝。
   “执行命令!鬼子马上又要进攻了!”
   萧剑扬跟几个同伴一块儿喊了起来:
   “连长!俺们宁可叫鬼子打死,也不能用弟兄们的身子……”
   大伙儿的嗓子都哽住了。
  
   连长没有瞧他们,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远方,喃喃地说了一句:
   “要活!只有活着才能让鬼子死!”
  
   命令终于得到了执行。坑坑洼洼的战壕上方,出现了几段新的胸墙。黄绿色的墙体上,有一滩滩暗红色的斑块儿,象一张张呐喊着的脸。
  
   日本人的炮击又开始了。
   萧剑扬蜷着身子,脑袋倚在一段新垒的胸墙上,那是两名弟兄的躯体。他似乎感到,仍然有几丝未凉的体温,从其中的一副躯干上散发出来。
   一股浓烈的异味从胸墙上弥散开来,象新鲜内脏的气味。
   现在他的黄绿色军服上除了土渍就是血迹,有战友的血,也有自己的血——一块弹片划破了他的左臂。
  
   胳膊上的伤倒不是很重。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脑袋发木,心里也麻麻的。
   他摸出一发子弹,用尖尖的弹头使劲儿地在手背上扎了几下,然后将它放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
   突然,萧剑扬听见从头顶传来了一种“嗷……”的声音,同时感到脑袋上方的空气在抖动。他这是第一次上正规战的战场,还没有学会听炮弹飞行的声音来判断弹种和弹着点,因此并不知道,一枚大口径炮弹正向他的身旁砸落。
  
   但是凭着本能,他也觉察出了,一股死亡的气息正向自己裹来。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萧剑扬觉着身子下面的土地震了一下。
   咦?咋没有炮弹爆炸的声响?也没有气浪扑过来?
   过了一会儿,萧剑扬闭着眼摸了摸身上的胳膊腿,还好,哥儿几位都没挪窝。他再把眼皮撑开半条缝,四下里瞅了瞅——没什么异常,只瞅见身旁几尺外一张绷得刷白的脸。那是3连的一名下士。
   再仔细瞧瞧,原来在他俩儿的身子之间,出现了一个脸盆大的地洞。
  
   大难不死的悸动,加上抑制不住的好奇心,促使萧剑扬等鬼子的炮击一停就爬了过去,用工兵铲起劲儿地挖起来。洞很深,萧剑扬向旁边的那位下士招了招手——兄弟,帮把手吧!
  
   两个人从土里刨出了个没响的炮弹头,足有小冬瓜般粗细。黑黢黢的弹体上还有几个汉字:“昭和十三年”。
   萧剑扬啐了口唾沫,心里骂道:闹了半天,原来碰到个大日本蝗军的瞎 *** 弹!
  
   仗打到下午,增援来的3连也伤亡殆尽了。
   这时,传来了糟糕的消息——右翼友邻部队的阵地被日军突破了。
   由于国军阵地布设得象一条线,缺乏纵深配置,因此一旦一点被突破,整个防线都动摇了。
  
   传令兵又上来了,带了新的命令——前沿各部队收缩后撤,向罗店镇内转进。
   连长斜靠在战壕里没动,吃力地往驳壳枪里压入最后10发子弹。他又一次负了伤:右腿被炮弹炸断了,断口处露出了白色的骨头碴子。
   萧剑扬跟几个弟兄过来要抬连长,他平静地摆了摆头:
  
   “你们撤吧。我跟他们作个伴儿。”
   他指了指被垒作胸墙的弟兄们的躯体。
  
   一排长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给连长敬了个礼,然后突然扑过去,一把夺下连长手里的驳壳枪。
   “连长,俺们说什么也要把您抬下去!”
   他点了几名弟兄:
   “你们几个负责连长,有你们在就要有连长在!”
  
   两个连剩下的70多号人往镇子里撤。当通过一片半人高的棉花地时,突然遭遇了一队从侧翼包抄过来的日本兵。一阵短兵相接之后,队伍被打散了。
  
   萧剑扬杀出棉花地,在一口小水塘边停住了脚。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前方绿油油的菜地尽头出现了一长溜房屋,黑瓦白墙的屋宇被炮火炸得东倒西歪。
   那里就是罗店镇。
   他抬腿正要往那个方向迈步,可猛地又站住了。
  
   连长!
   萧剑扬一下子意识到,身负重伤的连长和抬运他的几个弟兄都不见了踪影。
  
   他赶忙掉回头,猫下腰,又冲进了那片棉花地。
   等萧剑扬找到连长的时候,晚霞已经燃遍了天际。
  
   连长趴在一块儿被踩倒的棉花地里,脸扭向东面,眼睛半睁着,无神地望向远方,象在想着什么心事儿。
   在他的背部,是三八枪刺刀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刀口。
   他身边不远处,是另外三名弟兄的尸体。棉花地里满是杂乱的日本兵大皮鞋的鞋印。
  
   萧剑扬慢慢地跪倒在连长身旁。他觉着浑身的血液好象长白山中腊月天的瀑布,一下子冻结在半空中。而眼窝里却干热热的,似乎有什么正燃烧起来。
   连长微微张开的嘴里,满是粘稠的血块儿。他的右手深深地抓入土里,浸满了鲜血的土地中出现了五道由手指抠出来的深沟。
  
   萧剑扬呆跪了一会儿,用右手轻轻地把连长仍然睁着的眼睛合上,然后仔细地数起连长背部的刀口。
   一个、两个、三个……十一个、十二个……数到后来数不清了,因为好几个刀口血肉模糊地重叠在了一起。
   就算十七处吧。
  
   萧剑扬接着清点了一下自己身上剩下的子弹。还有四个装满弹的桥夹,再加上枪里没打完的两发,总共是二十二发子弹。
  
   萧剑扬把连长的身子正过来,抓了两把土,盖在那张已经变得灰白的脸上,然后轻轻地说了句:
   “连长,您慢点儿走,俺去整十七个鬼子给您送终!”
  
   他站起身来,紧了紧腰间的武装带,然后抬头判断了一下方位。他没打算朝西撤,而是准备向东。
   东边的天幕下,暮色已经浓重起来。他拎着枪朝那个方向走去,那是日本人的后方。
   最后一抹晚霞烙红了他的背影。他象一名孤独的猎手,沉默地走向野兽出没的晚林。
  
   萧剑扬的第一头猎物,其实可以说是用舌头打着的。
   他借着夜色,从两股日军的结合部溜了过去。这几天,中日两军在罗店一带反复争夺,彼此的战线都比较乱。
  
   萧剑扬尽量捡棉花地走。这江南的棉田让他想起了故乡的青纱帐。只不过棉花杆没有高粱杆那么高,才到人的腰这儿。另外也不象高粱地那么密。但要藏住一个猫着腰的夜行者,这棉花地是足够了。
  
   多年深山老林中的狩猎生涯,使得萧剑扬养出了一副矫健利落的好身手。他在黑夜中迅速地潜行,象鱼儿在湖水中游荡。
  
   路上碰到过几次鬼子的游动哨,萧剑扬都是悄无声息地趴下来,静静地等他们过去。他不想贸然出手。
  
   又走了两里多地,他站下了。右前方出现了几间房屋的轮廓。他悄悄地摸了过去。
   这是三间普通的农舍,有两间已经被炮火炸塌了一部分。正中的一间还比较完整,门闭着,窗户好象用东西遮住了。由门窗的一些缝隙中透出几丝非常微弱的光亮。
   能隐约听到从里面传出忽高忽低的人声。萧剑扬在东北的时候听过日本人说话,此刻他辨别出来了,那屋里传出的是东洋话。
   萧剑扬的鼻子是猎人特有的尖,他闻到了从那里飘来了烧稻草的烟味,里面夹杂着稻米饭的香气。
  
   这诱人的饭香,一下子唤醒了萧剑扬的饥饿感。整整打了一天,他只是在早上啃过一顿饼干。中午刚咽了两块饼干,鬼子就又攻上来了。后来从下午到晚上都没吃过东西。
   此刻被这夜风中的饭香味儿一勾,他的肠子和胃就象被扎破的车胎,一下子抽成了一堆。
   “操!俺叫你们吃!”萧剑扬决定找找这帮鬼子的晦气。
   他趴在地里,抬高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房屋的周围。
  
   爹曾经教过他:在黑夜中的林子里瞧东西,不要用眼珠子正对着看,而要斜着眼睛,用眼珠子边上的部分画着“8”字看,这样可以瞅得更清楚。
  
   萧剑扬按爹教的法子瞅了一圈,发现在门外的黑暗中,有一个矮矮的身影在来回走动。那是鬼子的步哨。
  
   他打算先敲掉屋外的哨兵,然后等屋里的鬼子听到枪声跑出来时,再瞅冷子干掉一两个。
  
   他用枪瞄了瞄。由于夜比较黑,那个鬼子哨兵又总是走来走去,再加上自己又饿又累,萧剑扬觉得没有十成的把握一枪命中。
  
   萧剑扬放下枪,活动了一下脖颈。他要踅摸一个最佳的猎杀时机。
   他爹萧子林总爱把句话挂在嘴边:
   “好猎手打猎靠‘山里经’,更好的猎手打猎靠脑子清”。
   萧剑扬寻思了一下,觉得最好能先把屋里头的鬼子诓出来一下。在开门的一刹那,屋里的光线会把门前照亮。这样开起枪来就更有准头了。
   对!就这么办!
   可是,用什么法子能叫屋里的鬼子把门打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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