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见汪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进一步说:

  “社会稳定压倒一切,这是决策层的高度共识。可是维护社会稳定靠什么?强力!强力是什么?就是国家机器。只有掌握国家机器的人保证忠诚并且效力时,国家才具备可以用来稳定社会的强力!而这些人的忠诚靠什么来维系,首先是信仰。信仰如果已经名存实亡了,只能靠利益。追求利益者效忠权力,吸引他们的不在于那点工资,而是附加在权力上的利益。这些利益有合法的,比如符合规定的各种待遇,但大量的是非法的,或者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灰色收入。如果权力不能给个人带来比老百姓大得多的实际利益,那么智商超过四十的人都会投身别处去寻找利益满足了。所以,这就决定了所谓的反腐只能是有限度的。原因就在于,缺乏信仰的凝聚,只要求各级国家权力机构的工作人员无私奉献,他们凭什么忠诚并且效力呢?没有了这些人的忠诚和效力,国家的强力如何能够维持?没有了强力的维持,社会谈何稳定?”

  金戈见汪海听得频频点头,他的谈兴被进一步激发出来。他知道,就像白和黑中间有一道过渡色———灰一样,好人和坏人中间也有一种人,不好不坏,可谓之边缘人。他记不得是西方哪位哲学家说过这样一段话:把人说成是高尚与渺小,卑劣与纯洁的混合物,那不是责难人,而是为人正确地下定义。其实,大多数人生活的常态都处于边缘状态。一方面,社会的价值判断和道德标准对其形成约束力;一方面内心的欲望和本能又总在尝试着突破这种约束。就像月盈而亏、水满而溢一样,人的欲望一旦突破了价值观的制约,人就从边缘状态走向了彼此对立的另一端。汪海正处于水正在溢出的阶段,社会的价值判断、道德标准,特别是法律的威慑力对他还产生着无形的影响,要想让他完全放纵内心的欲望,就需要再加一点助力。于是金戈端起酒杯,和汪海碰了一下接着说:

  “我给你举一个世人皆知的例子。刘天,知道吧?”

  “刘天?”汪海喝了一口酒,“就是那个电视剧导演?”

  “正是。此人上世纪80年代就当导演,其间多次执导大型文艺晚会,并拍摄过多部电视剧,但他的受贿罪事发后,法院最后查实的数字只有三十一万元,而且全是一个想成名的女演员为了在电视剧和晚会上多露脸而行贿的。十几年只受贿了一个人的三十一万,平均一年不过一二万,那他应该被评为‘廉政干部’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第一,刘天在十几年间不可能只接受一个人的贿赂,只要不是弱智,谁也不会否认这一点;第二,刘天事发,恰恰是因为那个女演员的个人要求没有得到全部满足而反过来揭发刘天的,试想,如果刘天没有大大驳了这个女演员的面子,她没有恼羞成怒写匿名信告发,刘天现在不依然是大牌导演吗?”

  汪海似有所悟,用短粗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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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丽是东北妹子,
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中学毕业后在家闲逛了两年,有一日从一本旧杂志上读到了一篇有关刘晓庆的报道,就只身跑到北京一心想圆明星梦。哪知道像她这样的女孩在北京车载斗量,甭说当明星,就是跑跑龙套当个群众演员的机会也难得一遇。几个月下来,花光了从家里带来的几千块钱,连吃住也成了问题,这中间因为轻信遭受了一次巨大的人生打击。后来,按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到模特公司做了人体模特,好歹和艺术沾点边。在模特公司她认识了小雨,又通过小雨认识了金戈,通过对耳闻目睹的一些成功个案的分析,加上那次惨痛的人生经历,本来很单纯的丽丽得出了一个结论,要想在演艺界有所发展,首先就得傍上一个大官儿或大款。汪海虽然老了一些,但听金戈说,他比县长的官儿都大,也乐得投怀送抱。汪海本有些好色,妻子又很久没尽“义务”,哪里抵挡得住丽丽发动的攻势,不久,两个人就如胶似漆起来。堕入温柔乡的汪海很快就罗锅上山———前(钱)紧了。这正是金戈所期待的效果,于是很适时地向汪海提出了一个建议:由汪海提供股票内幕消息,金戈投资操盘,获利后两人五五分成。汪海开始有些犹豫,因为利用内幕信息炒股是犯法的,但想想别人大把大把地捞钱,比起他们来自己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又确实无法拒绝丽丽的一些物质要求,也觉得这种事做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就答应了。几只股票做下来,双方各有了几百万的进账。有了钱,汪海就在京郊买了一套价值上百万的别墅,干脆把丽丽包养了起来,准备退休以后好好享受一下人生。

  “思维方式,太重要了。”汪海收住笑,点着头一仰脖干掉一杯“人头马”,拍着大腿感叹:“想我老汉从科员干起,几十年辛辛苦苦,全部家当加在一起,还不够你金大律师一个月的消费,这一改变思维方式,我也明白了什么叫人过的日子。”

  “没听过这样一段儿顺口溜儿吗:开着‘现代’,喝着‘蓝带’,怀里抱着第二代,嘴里唱着《迟到的爱》!”

  金戈斜睖着眼望着汪海,语气中隐含着一丝嘲讽和怜悯。

  汪海已有些醉意,没有听出金戈语气中的轻蔑,他叉了一块西瓜放进嘴里,拍拍金戈肩膀,摇摇头说:

  “小金子呀!想老汉我也受党教育多年……”

  金戈递给汪海一支烟,打断了他的感慨:

  “怎么?是不是良心上有些不安?”

  “唉!”汪海叹一口气,“酸甜苦辣,齐聚心头,个中滋味,难以言说啊!”

  “这也很正常。” 金戈给自己和汪海分别斟满了酒,端起酒杯说,“这说明汪局长您还是一个正直的人,您还懂得自省。不过,您大可不必愧疚,因为就您所谓的这点腐败,根本算不了什么。”

  汪海点点头,和金戈碰了一下杯,喝下一口酒。

  他觉得金戈说得不错。自己的这点腐败算什么呢?有人说,时下是瓜分国有资产的最后一次机会。他们言出行随,确实像红了眼的赌徒一样肆无忌惮地往自己的兜里捞钱。前两天他刚看到了一份材料,中国某生产资料公司的原经理及有关人员,明目张胆地弄虚作假,伪造涂改账册,转移资金近两千万元。其他趁新旧制度转轨和产权变动之机,有意少计国家资本金,低估国有资产或低价出售国有土地使用权和房产以中饱私囊的事例,就更是多得不胜枚举了。更有甚者,一些工商企业的领导为了捞取个人回扣,明明知道所购原料、货物是残次品,却按正品价格购入;明明是优质畅销产品却低价脱手,几乎是在公开侵吞国有资产。这类事,汪海是不敢也不耻于做的。一是风险成本太高;二是也觉得有愧于心!那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可都是纳税人的血汗钱,这样据为己有心何以安?至于利用内幕信息炒炒股,虽然违法,但良心上还不十分自责。中国的股市就是个消息市,谁不在打探消息?不过是自己的消息来源准确一些罢了。所以汪海觉得金戈的话很受用。他的心态有些矛盾,一方面是日渐膨胀的聚敛财富的强烈欲望,一方面又想方设法地为这欲望找到一些貌似合理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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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改变了运行的轨道,是缘于家庭的变故。

  汪海是第一届工农兵大学生,从农村被推荐上大学时二十五岁。因面相老成,处事也有一些章法,被选为系学生会主席。本在家乡已订了婚的汪海,因工作便利认识了小他十岁的现任妻子。妻子是恢复高考后的大学生,俏丽并且高傲,追她的男生如过江之鲫,但从小丧父的妻子偏偏有一点点“恋父情结”,一来二去被老大哥汪海追上了手。毕业后汪海被分到了家乡所在省的财政厅,妻子不愿南迁留在北京。婚后育有一儿,大学毕业后留学到了加拿大。他们的生活虽然没有夕阳斜照、大漠长烟,却也平静恬然、爱意涟涟。可是汪海没想到,四十多岁的女人竟也会红杏出墙,不知什么时候与当年追她,至今独身,已是某房地产公司老总的一个大学同学偶然相遇,并再度摩擦出了爱情的火花,毅然决定要和汪海离婚。汪海不同意,官司打到了法院。

  当汪海找到天平律师事务所时,金戈本没兴趣接手这桩案子,案子太小了,以他现在的名气接了惹人耻笑。知道了汪海的身份后,他的热情才像插入沸水中的体温计,一下子到了顶点。他进入股市已三年多,虽有几条消息渠道,但都是间接的,准确率要打折扣,买的股票有涨有跌。汪海是国资局局长,如果这条渠道打通了,那简直就是开采到了一座金矿。因为国资局是许多上市公司的大股东,和一些上市公司的老总以及庄家极熟,对一些上市公司股票的走势心知肚明。于是,金戈不但不收代理费,还在一次饭局上不露声色地把丽丽推向了汪海,他感觉出他有些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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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放下电话,坐进沙发,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酒回答:“什么‘美眉’,当事人来的,案子的事。”

  “当事人?”壮年男人直起腰,叉起一块西瓜送进吊带女郎的嘴里,怪怪地问:“24 K金?还是18 K金?”

  金戈明白壮年男人的话中所指,忙用恭维的口气说:“汪局长真会开玩笑,比起您来,他们整个儿什么也不是。”

  “老朽了,岂敢!岂敢?”

  “又说你老,才五十八岁嘛,根本就不老!”吊带女郎在汪局长的怀里撒着娇,轻轻地在他那肌肉松弛的腮帮子上拍了一下。

  汪局长心满意足地笑了,他指着金戈说:“你一个人坐着有什么意思,叫妈……噢,妈咪,找个小姐来陪一下嘛!”

  金戈说:“不劳妈咪了,丽丽,麻烦你看看哪个是靓妹,帮我挑一个来。”

  丽丽站起身,用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披肩长发,问:“金大律师,你要找个什么样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还是要找一个大波妹?”

  金戈摆摆手,说:“你知道我的口味儿,挑认真些就是了,不必急着回来,我和你汪叔还有些事情要谈。”

  “我怎么知道你的口味儿?讨厌!”丽丽佯装恼怒地瞪了一眼金戈,又娇嗔地说,“说多少次了,不是汪叔,是老公!”

  “对,老公,老公。”金戈见丽丽撅着嘴,屁股一扭一扭地出去后,起身把门关严,回到沙发上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一张五十万的活期存单,密码在存单后写着呢,您收好。”

  汪局长接过信封,抽出存单看了看又放回去,小心翼翼将信封装进西服的内兜,说:“小金子啊,我就爱跟你这样的人合作,爽快,守信,不贪!”

  金戈抽出一支中华,点燃,徐徐吐出一口烟雾,说:“这也正是内地人与广东人的区别。”他将头靠在沙发上,四肢伸开,一幅很惬意的样子:“内地人老关注别人挣了多少钱,别人挣钱多了就犯红眼儿病,所以自己就老挣不着钱;广东人呢,则只关注自己拿了多少钱,至于别人挣多少钱和自己无关,所以呢,就财源滚滚。”

  “可你并不是广东人嘛!”

  “我却有着广东人的思维方式,不是吗?”金戈直起身,在烟灰缸的边缘轻轻蹭去烟灰,两人四目相对,发出一阵大笑。

  这个壮年男人姓汪,单名一个海,从北京的大学毕业后分配到S省财政厅,凭着自己的聪明与才干,一步步从科员熬到了处长的位置,省国资局组建时被调过来升任了副局长。他是放牛娃出身,上数三代没出过一个读书人。到了他这一辈儿,不但上了大学还做了高官,本是心满意足无非分之想的。只是在这个位置上呆得时间久了,了解了太多利用职权鲸吞国有资产的黑幕,而那些当事人只因编织了利益的关系网,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惩处,还平步青云一路高升,心中便不免有些失衡。他没有勇气揭发他们,一张撒在水里的网,能被一条鱼冲破么?你冲它,它会随着水的波动而进退自如,说不定哪一次不小心就会被网眼箍住,即便不死也会被剥掉一层鳞!从一个小小的办事员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所以他采取了明哲保身的策略,遇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把自己牵扯进去就得!工资虽然不高,不是也衣食无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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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云里望月

 就在许非同和辛怡几乎动手的时候,春雨潇潇娱乐城的“云里望月”包房里,却是一派温柔祥和的氛围。

  “人头马”已经喝光了两瓶。身着紫红色缎面旗袍的女服务生正半跪着将托盘中的酒水和干果逐一摆向沙发桌。她的旗袍开叉很高,
一蹲,左腿几乎都裸露出来。自称老汉的那个男人眯着眼贪婪地窥视,目光中满是饥渴。一个穿着吊带衫的年轻女孩儿依偎着他,右手勾住他的脖颈,左手倒了一杯“人头马”端到他的嘴边儿,拿腔拿调地说:“老公,看什么呢?馋猫似的。你刚才玩骰子输了,要再罚你一杯呢!”男人恋恋不舍地把目光移开,张嘴让女孩儿把酒灌进去,又目送女服务生的背影出了包房,赞叹一句,这丫头,真是好身材。吊带女孩儿佯作生气地“哼”了一声,给了男人一个光洁的后背。男人便伸出青筋尽现,长着黑黑汗毛的手在她的后背上摩挲。

  金戈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把酒杯举到眼前,对着灯光缓慢地转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包房里的大灯关了,只有墙上的一盏壁灯亮着,透过酒杯里暗黄色的汁液望过去,幽幽地,如同荒野中的一点磷火。金戈看着看着,竟有了一种置身其中的感觉,仿佛自己不是在一个阔绰的包房里一掷千金,而是在荒郊野地中独行。自从前一段时间他隐隐有了那种疑惑,尔后通过刘胖子的“侦察”逐步得以证实后,这种感觉就如影随形,心中既感到失落与孤独,又常常焦躁得火烧火燎,如同一头受了伤的狮子,一边舔着伤口,一边在等待着报复的机会。他不想直接摊牌,他觉得那样缺少快感,就像一只猫捕获了一只老鼠,一口咬死岂不扫兴?他要把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叫他悔不当初,生不如死!这种想法以前还比较朦胧,刚才看了刘胖子的情报,清晰了许多,如同被显过影的胶片。而且,那一份意外使他的报复欲更为强烈,几乎令他难以自持,如同一粒被催眠的种子,突然被施了魔法苏醒过来,在一瞬间长成了大树。

  手机突然响了。金戈走出包房摁了接听键,里面是刘胖子的声音:“金大律师,再向你报告一个重要的信息:画家投在股市上的钱全部套牢,缩水已经接近五成!”

  “准确吗?”

  “当然。”刘胖子讨好地回答:“我刚才跑了一趟营业所。您知道,自从接了您这单生意后,我就特意在他老婆开户的营业部也开了一个户,他老婆特实诚,他们家那点儿事,三句两句我就套出来了。下午我亲眼看见他老婆正在营业部的电脑前寻死觅活呢!”

  “知道了。”没等对方再答话,金戈“啪”一声关上手机,推门回到包房。

  自称老汉的壮年男人正与吊带女郎纠缠在一起,见金戈回来,便问道:

  “小金子啊,什么电话,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又是哪一个‘美眉’啊?”吊带女郎已经躺在壮年男人的怀里了,她用手勾住壮年男人的脖子,扭过头,柳眉轻轻一挑:“叫她过来一起玩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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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汪!许非同和辛怡争吵的时候,贝贝一直悄悄地蹲在一边观战。在感情上,它自然是倾向辛怡的,但因为许非同不常在家,它对许非同充满敬畏,不敢轻易向他表示敌意,它知道,一旦激怒了男主人不会有好果子吃。眼见许非同和辛怡动了手,贝贝再也不能保持中立了,它像一只威武的斗士,抖动着头,瞪大了眼,冲着许非同一劲儿狂叫。见许非同不理睬,就冲上去叼许非同的裤角,试图把男主人拉开。许非同急了,每次发生冲突,这畜生都毫不掩饰地站在辛怡一边,不问青红皂白,一律为辛怡助战,于是一抬脚将贝贝踢了出去!贝贝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又一骨碌爬起来,弓起前腿做出一副腾扑状。它有些诧异,男主人虽然不像女主人对它呵护有加,也从来没有动过自己一指头啊,怎么这次居然出此狠脚?

  辛抬过去抱起贝贝冲许非同喊道:“拿贝贝撒气,你算什么能耐?”她心疼地摩挲着贝贝的长毛,拍拍它的脑袋,贝贝不出声了,闭上双眼,享受着辛怡的爱抚。

  踢了贝贝,许非同也有些后悔。几乎所有的动物都是靠心灵感应传递信息的,狗更是如此。狗和人在共同生活中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吸引力:超感觉。通过人的各种表情和言语,狗能领会人的各种意思。特别是这种京巴儿,眼下虽然已满大街都是,出身却极高贵。它是地地道道的中国犬种,人们驯养的历史可上溯两千年,在唐朝的文献中已有记载。只不过从那时候开始,京巴为专门的宫廷宠物,即便是达官显贵也不可随便驯养的,被视为中国宫廷中最为神圣的动物,被民间祭拜为神。普通人见了它须行大礼,偷窃该犬将被处以极刑。皇帝驾崩时要用此犬陪葬,因为传说中它是驱除邪恶的圣犬,可以保驾皇帝再返人生。到了清朝,京巴更为慈禧太后所宠爱。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时,为了不使这些小型圣犬落入“异国恶魔”之手,皇家遂下令诛杀这些北京犬,据说,甚解人意的北京犬面对太监们的诛杀,一个个暗自垂泪,不跑不蹿,只有五只侥幸漏网,被英军带回英伦群岛,其中一只送给了维多利亚女王,被命名为“洛蒂”,西方人遂成立“北京犬饲养协会”,专门繁衍驯养北京犬。由于连年战乱,北京犬在中国湮灭无踪,已无从查考,改革开放以后才从西方返还故里,并因为它憨态可掬、血统高贵,且果敢、忠实,很快为北京人所钟爱。

  许非同见辛怡怀中的贝贝正用哀怨的眼神望着自己,忍不住想去抚慰一下它,无意间又看到了电脑中绿油油的盘面,气便不打一处来,便冲辛怡喝斥道:

  “我不拿贝贝撒气!但你必须说清楚,再这样下去,咱们的日子没法儿过了!”

  “不过就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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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严伟成的话,屡买屡赔,不听严伟成的话不是依然赚不到钱吗?有人说,中国股市是不买不套,少买少套,多买多套,她开始还不以为然,事实证明说得那叫一个准!而且每一次国家有重大利好政策出台的时候,股市都是一个短暂的冲高后马上掉头向下,一路狂跌。就说青山纸业吧,她买进后股价重心开始下移,她本打算割肉出局,可是见证券报发了一篇文章,说国际新闻纸价格连续上涨,纸业板块将有不俗的表现。她想,证券报是官方媒体,代表国家说话的,所以不但没有止损出局,还在所谓低位补了仓,想摊平一下持仓成本。没成想,它只是在那里构筑了一个短暂的平台,股价又破位下行!证券分析师的话不能听,报纸电视的话不能听,听许非同的吧,他一介书生,既不懂技术又不了解基本面,听他的不是盲人骑瞎马吗?可偏偏许非同十次预测有九次都对了。对了的她一概没听,惟一错了的那次她保险照方抓药,没有一点贪污。比如,三毛B股他们六毛美金买进去了,之后股价一路下行,许非同说这张票他不看好,叫她止损出局。辛怡想,这是一只小盘袖珍股,又是上海本地的企业,其所在的缝纫机行业景气度也很底,很可能被重组。而重组是股市永恒的炒作题材。于是坚决不出,结果这张票一路下跌到五毛多钱,辛怡从技术图形上判断,它已经跌到位了,没想到公司公布了业绩预亏的公报,股价应声而落,一下子跌到了三毛多钱。许非同急了,说六毛多叫你卖你不卖,现在还剩了三毛多!技术面和基本面都完蛋了,这张票最终退市也未可知。辛怡觉得许非同说的在理,在三毛三的时候将三毛B股全部抛出,没想到公司随后就公布了一个业绩预盈公告,股价随之一路拉升,重新回到了五毛钱的价位。冥冥中,辛怡觉得命运似乎是在和自己作对!她真想退出股市,可是赔了这么多钱又心存不甘!

  许非同起身踱到电脑旁,打开股票分时图,指着绿色的盘面说:“你看,今天又缩水了一万多,照这个速度,再有两三个月,咱们剩的钱就只够买几瓶矿泉水的了。”

  “你说得也太夸张了吧,世界上哪有只跌不涨的股市?套住了就等着呗,咱又不着急用钱?”辛怡起身从净水器中接了一杯冰水放到许非同的面前,安慰他说:“你先消消气儿。”

  “崽卖爷田心不疼!”许非同一把将水杯打落在地,骂道:“等!等!等!上海梅林,二十八元我就让你抛出,你不肯,一路等下来,现在多少钱了?啊?”他把辛怡拽到电脑前,调出上海梅林的K线图,只见那K线图像一条疲惫不堪的绿色长蛇,在三十元高位处掉头,一路委靡不振,盘桓向下。

  辛怡也急了,股票跌了,她心里也不好受,累了一天回家,没有听到丈夫的一句安慰话,反而和自己摔杯子动手,她猛地一甩被许非同捏痛了的胳膊,大吼一声:

  “你给我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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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乖!辛怡放下玻璃和从农贸市场买回来的大包小包的菜,
俯下身拍拍贝贝:给妈妈拿拖鞋来。贝贝便转身跑到鞋架,用嘴衔出一只拖鞋放到辛怡脚下;等衔过第二只拖鞋后,贝贝便围着辛怡买回的一包包东西用鼻子嗅着,还不时仰起头来望一眼辛怡,那意思分明是,给我买好吃的了吗?辛怡疼爱地捋捋贝贝的长毛,馋东西,少不了你的!贝贝似乎听懂了辛怡的话,便四肢一伸趴在了地下,神情专注地望着那大包小包。辛怡从包里抽出一盒罐头递给贝贝,贝贝便兴奋地用两条前腿推着罐头,摇晃着尾巴走了。

  辛怡换好拖鞋,小心翼翼地望望丈夫。

  许非同依旧双眉紧锁、脸色铁青,不光是股市暴跌让他愤怒不已,晚报四版的一条“豆腐干”更让他烦躁。那是一行小四号黑体字的标题:朱丹个人油画展今日在中国美术馆举行。朱丹?因为四门功课不及格连学位都没拿上,许非同在油画界小有名气的时候,他还在电影院给人家画电影广告呢!这刚几年啊,居然也在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了,这让许非同实在是难以忍受!巨大的失落感仿佛是一排排浊浪,把他抛向半空,又摔入谷底,令他窒息得喘不过气来。全是因为股票,如果“五·一九”行情之后,辛怡能听他的劝告抽身股市,能有今天吗?许非同烦躁地在头上抓了一把,然后把右拳伸到自己的眼前慢慢张开,指缝间竟稀稀落落沾着几十根落发!他想起了石羽刚才说的话……

  “你回来了?”辛怡主动地搭讪着,讨好地说:“我买了你爱吃的黄花鱼,你看,是清蒸,还是红烧?”

  许非同把晚报猛地往沙发上一扔,望着辛怡问了一句:“你那三个小红兵呢?”

  辛怡自知理亏,今天这一跌,账面上又亏损了一万多块钱,为此,她也熬心了半天。她本想检讨自己两句,不想,因为心里窝着火儿,话一出口就变了味儿:

  “谁能对股市预见得那么准,昨天,严伟成不是还在电视上说要有一拨大级别反弹行情吗?”

  许非同很生气。他觉得辛怡在这里偷换了概念,于是厉声说道:

  “谁要求你对股市预见得那么准了?事实是你对股市的预见十次有九次半不准!失误了就要正视,找出经验教训,这样才有可能避免再一次失误,而你,每一次失误后都会找出十条应当失误的理由,所以,你会把同一个错误犯上十次!”

  “我怎么把同一个错误犯上十次了?”

  “青山纸业,你高位被套,是听了严伟成的吧?万家乐,你在头部买进,之后一路下跌,不还是听了严伟成的吗?”

  辛怡一时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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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怡没有笑。她忽然觉得,自己炒股的心态和这位司机颇有几分相似:风声鹤唳 、草木皆兵,已然到了不知所措的地步。听许非同的吧,他不懂技术,没有研究过股市,说对了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一次侥幸说对了,下一次还能说对吗?因此,她一次又一次地不听;结果一次又一次赔钱,她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就说昨天吧,许非同让她趁反弹清仓,她不肯,已经深套了百分之三十多,现在割肉岂不是卖了一个地板价?再说,日K线已经连收了三根小阳线,股市有一句谚语,三个小红兵,必有一轮强劲的反弹行情。没想到,今天大盘指数破位下行,狂泻近四十个点,一举击破了半年线,后市进一步向淡,她可以想像出丈夫的暴怒。她的步子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家,已经不是可以供她停泊、栖息的港湾,简直如地狱让她想一想都胆战心惊。

  辛怡打开房门的时候,许非同正靠在沙发上翻看晚报。见了辛怡,眼皮抬也没抬。还是扒在他身边的贝贝噌一下跳下沙发,翘起尾巴摇晃着,围着她一个劲儿地转圈儿,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对她的归来致着欢迎辞。

  贝贝是一条纯种的京巴,长毛坠地,憨态可掬,这条狗还是股友老张送给她的。刚拿回家时还不到半岁,三天不吃不喝,只是嗷嗷地叫,满地乱跑,跑累了就躺在柜子底下不出来,老张说它这是想妈妈,熟了就好了。辛怡听了不免心酸,没想到一条小狗还这样有情,于是对它关爱有加,心中便拿它当了儿子对待。渐渐地,贝贝和一家人熟了,脚前脚后跟着。一家人对它也很喜爱,特别是彤彤,每次打电话回家,先不问父母,也要问问贝贝的情况如何,周末回家,更是和贝贝形影不离,五香鱼片、小香肠,总要给贝贝带些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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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时代的辛怡本是公认的“校花”,宣传队的报幕员兼领舞。至少有一个排的男生给她递过纸条,她没有打开过一张。那时候,她和她同时代的许多女孩儿一样,正暗恋着日本电影《追捕》中杜丘的扮演者高仓健。她幻想着,她和未来的他相识相知,应该比杜丘和真由美更加浪漫。可是,生活中的一次邂逅,竟悄然惊醒了她编织了无数次的少女梦。那是一个蝉鸣不止的正午,正读大三的许非同去她家所住的四合院找同学朱丹,正巧朱丹家没人。辛怡的母亲就热情地将许非同让进了自家的小屋。两人就此相识,并一直走向了婚姻的红地毯。婚后,辛怡的生活虽然不像少女时所幻想的那样,却也如同一枚浸泡在蜜水里的红枣,饱满,亮泽并富有质感。每逢生日早晨醒来,她都会在枕边发现一份精美的小礼物;十年结婚纪念日,许非同送给她的是一只包装精致的小盒,上面写着一行字:里面是我至爱的天使。辛怡狐疑地打开一看,露出一块心形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了自己姣好的面容。

  可是自从炒股以后,他们更多地关注起神鬼莫测的股市,感情渐渐疏淡。深套其中后,两个人从争执、吵嘴一直到开始动手。辛怡真不敢设想,如果昨天那个烟灰缸砸在自己身上,生活将会怎样!

  看见辛怡,店里一个民工模样的小伙子忙不迭迎上前招呼她:“大婶,配玻璃呀?”

  辛怡听了,一股酸楚便如被挤压的水泡一样涌上心头。她虽说年近四十,因为长得年轻,两三年前上街还被人称为“小姐”,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这刚几年呀,怎么就成了“大婶”呢?迎面正好是一面已经打磨好了的穿衣镜,辛怡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镜子里的那个妇人便怔怔地与她对视———眼角布满细碎的皱纹,两鬓若隐若现已有了几根银丝,皮肤也失去了光泽和弹性,仿佛已经被岁月风干,尤其那目光,已没了先前的灵性与鲜活,呆滞而充满忧郁。她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配了玻璃出来,见路旁围了一群人。一个司机模样的中年男人正一溜小跑过来冲一个二十来岁的小警察认错,我都十一分了,您就高抬贵手让我过去吧,我错了,下回我一定注意!小警察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用一口纯正的京腔反问,您错哪儿了?您没毛病吧?我纠正他的违章,小警察用手一指走过来的另一位司机,您跑过来打什么镲啊?噢,您是拦我后边儿的车呢?您一伸手,吓出我一身冷汗,得,谢谢您了!谢谢您了!中年人如同被大赦的死囚,忙回身跑向路边停着的白色捷达,仿佛晚一步就会被就地正法。

  围观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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