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过来为朱李二位倒了茶。这时柳秘书长洗完了脚,小伍为他揩干了,又躬身端
走了洗脚水。柳秘书长便对朱怀镜笑笑,说这小伍不错。朱怀镜叫李明溪把画打开让柳
秘书长批评批评。先打开的是那幅大的,柳秘书长仔细看了看,点头说好好!再打开那
幅小的,柳秘书长又细细看了看,却站了起来,说:“好好!总的说来两幅都不错,但
我更喜欢这一幅。当然那幅大的也很好,挂在客厅里最好不过了。这幅小的我还舍不得
挂出来哩!”李明溪就得意地望望朱怀镜,那意思朱怀镜立即明白了,这是说他的眼力
不及柳秘书长。
    看完了画,柳秘书长就扯着李明溪说话。李明溪这下话就多一些了。柳秘书长同李
明溪说了一会儿,就交代朱怀镜:“李先生画展的事,你就多操些心。有困难同我讲。
这样的人才,我们荆都不是多了,而是少了。一个城市,没有几个一流的艺术家,那里
的文化品位就上不去。”朱怀镜忙说:“柳秘书长的领导意识就是不一般,很有文化意
识。不是我说得难听,现在的一些领导,别看他们都是读过大学的,有的还搞了张硕士
文凭,可就是缺乏文化意识。没有文化意识,就很难谈得上现代意识;而缺乏现代意识,
就免谈开拓精神。”柳秘书长就接过他的话头,说起了朱怀镜的大事:“所以我就是一
贯主张要大胆起用年轻的、有开拓意识的干部。怀镜哪,组织上准备给你压压担子啊。
你在下面干过管财贸的副县长,我相信你干得好这个财贸处长的。我这几天很忙,就不
再找你谈话了。今天算是正式谈话吧。财贸处处长的位置也空了很久了,你将这边的工
作交一交,就马上上任吧。”朱怀镜说着些感谢的话,柳秘书长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挂钟。
朱怀镜马上意识到应该走人了,站了起来躬着身子说:“秘书长您休息。”小伍忙站起
来说:“朱处长二位好走。”朱怀镜朝她笑笑,本想说句你在这里好好干,可见这光景
就觉得此话多余了。
    朱怀镜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出来了就没有再说什么,带着李明溪只低着头一声不响
下楼。走了好长一段路,李明溪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柳秘书长的夫人还这么年轻?”
朱怀镜一时愣住了,说:“那是他家保姆哩!你这木鱼脑壳,我才是自己找事做哩!你
的画展,得由我负责筹划了。这是你的事,我也没办法。”李明溪嘿嘿一笑,转身走了。
朱怀镜却习惯地伸出手来,可他的手只好就势在空中划了一个弧,演变成了搔头的姿势。
    他一时脑子里像有许多东西要想一想,没有马上回家去。他径直去了办公室。进了
办公室,首先想起的却是同玉琴通电话。电话通了,玉琴平淡地喂了一声,听出是他,
语气高兴起来,说:“你今天是不是很忙?一天都没给我电话。”朱怀镜今晚也不便过
去,就说:“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知道的。我正在办公室加班。今天皮市长和柳秘书长
都找我谈了,要我去财贸处当处长。”玉琴说:“我怎么慰劳你呢?”朱怀镜就笑了说:
“你说呢?”玉琴明白他的意思了,就说:“不跟你说了,你好好加班吧。别太晚了,
早点休息。”
    放下电话,朱怀镜觉得还有什么事。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该是柳秘书长夫人住院
的事。应该去医院看望一下。问题是怎么去看。上次为祝贺皮市长二公子赴美国留学送
了两万,按职论级,等而下之,看望柳秘书长夫人应送上一万块。他心里猛然跳了一下。
这个数目对于他来说的确太大了。回家的路上他想,还是送五千吧,只是住个院,况且
她是常住院的。
    香妹还没有睡,一个人在看电视。见他回来了,她也不怎么热乎。上了床,两人闲
话一阵,气氛好些了,朱怀镜就说起了去看望柳秘书长夫人的事。香妹听说又要破费五
千块钱,她一把坐了起来,任朱怀镜怎么说她就是不答应。朱怀镜就发火了。他一火,
香妹就爬了起来,赌气取出存折扔给朱怀镜,说:“都给你,任你怎么送!”气呼呼地
去了儿子房间睡。朱怀镜伸手拿起存折,握在手里。存折冰凉的,一股寒气直蹿他的全
身。他闭着眼睛,体验着一种近似悲壮的情绪。存折在他的手心被捏得发热了,他的心
情也就平静了。

    刘仲夏听见了朱怀镜开门的声音,过来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在他对面坐下来,说:
“怀镜,同你商量个事。快到春节了,同志们都盼着早点发福利。我的意思,今年是不
是多发一点?我俩就统一个意见。不过我想多做几次发,免得太显眼了。今天先发两千
吧。上面又发通知下来了,禁止年底滥发钱物突击花钱。通知是年年发,票子也年年发。
就我们办公厅的规规矩矩,发个几千块钱还做贼样的。”朱怀镜便感叹道:“是啊,我
们是首脑机关,什么事都讲究影响。外面那些单位,谁还讲影响不影响?只要是票子,
就敢往腰包里塞!”两人便感慨了一会儿政府首脑机关的形象问题,认为形象的确太重
要了。谁叫你在首脑机关工作呢?在这里工作你就得舍得牺牲。刘仲夏坐了一会儿,说
声你忙吧起身走了。不一会儿工夫,小向笑眯眯地发钱来了。小向一走,朱怀镜忍不住
掏出钱夹,数数里面的票子。昨天小熊给的三千块还没有动,刚才发了两千,原来自己
还有五百来块,一共有五千五百多块钱。就拿手头这五千块钱去看望余姨算了。
    他见这会儿才十一点多钟,又没有什么事做,就想干脆去医院看一下余姨。余姨斜
靠在床上坐着,显得很孤独。床头只有一个茶杯,没有鲜花。她没有马上认出朱怀镜,
表情漠然。朱怀镜微笑着躬下身子,说:“余姨,您好!我才知道您住院了,今天才来
看您。”余姨眼睛一闪,笑道:“你们那么忙,不敢惊动你们啊。”朱怀镜感觉余姨好
像仍然没有想起他是谁,就索性自我介绍:“余姨想不起来了吧?我是综合处的小朱
啊。”余姨忙摆摆手,说:“哪里啊,我记得你。”说了一会儿闲话,余姨说:“小朱,
请你帮个忙,扶我躺下。我刚才请别人帮忙坐起来的,等会儿又要麻烦人家帮我躺下去,
不太好。”朱怀镜忙起身来扶余姨。他手一触着余姨的身体,心里猛然一惊,几乎要打
寒颤。余姨的身体疲沓而冰凉,没有一丝生气。她显然很虚弱,就在躺下去这会儿工夫,
额上就渗出了虚汗。朱怀镜心细,见床头有面巾纸,就扯了一张替余姨揩了汗。余姨像
是被感动了,脸庞红了一下。她问了朱怀镜的年龄,就说她要是结婚早,儿子只怕也有
朱怀镜这么大了。朱怀镜知道这是她伤心的地方,就只是笑笑,避开了这个话题。余姨
说:“小朱,你回去吧,快十二点了吧?”朱怀镜点头说:“好吧。您中饭怎么吃?”
余姨脸微微一阴,说:“小伍会送来的。”朱怀镜隐隐觉得也许这个女人在她丈夫心目
中并不重要,起身说:“余姨您就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吧。”他终于没有掏出那
五千块钱来。

    小熊拜托的事,朱怀镜一直还没有空去了结。他就想晚上请曾俚聚一下,顺便也请
一下李明溪,再要玉琴来作陪。不料他刚通知了曾、李二位,方明远来电话说,向市长
他们的骨灰下午四点钟到,皮市长去机场迎接,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去一下。朱怀镜只好
又打电话说改日再聚,并道了原委。曾俚说朱怀镜还怀有古君子之心,这在如今官场是
很难得的。回完电话,朱怀镜上楼去皮市长办公室。方明远无声地笑笑,招手请他进去
坐。见方明远这样子,朱怀镜就知道皮市长这会儿正在里面办公,就小心地进来坐下。
方明远轻声说:“就在这里坐一下吧,时间差不多了,等会儿我们一起下去。回来马上
就接着开追悼会。还有一个活动要请你,等会儿再同你说。”朱怀镜就知道一定是这里
不方便说的事,也就不问了。两人正轻声说着话,柳秘书长进来,见朱怀镜在这里,朝
他点头笑笑,就敲了皮市长里面的门,进去了。一会儿,皮市长同柳秘书长一道出来了。
皮市长说:“小朱,一起去吧。”柳秘书长也就说:“对对,怀镜一起去吧。”
    下楼一看,就见坪里整齐地停了二十来辆轿车,每辆车旁都站着些表情肃穆的人。
方明远上前替皮市长拉开了车门。皮市长不像平时那样热情地与同志们招手致意,而是
低头缓缓钻进了轿车。其他的人也就不声不响地上了车。柳秘书长上了自己的车。方明
远拉一把朱怀镜,叫他上皮市长的车。方明远自己坐到前面的位置上,朱怀镜就只能同
皮市长并排坐在后面了。他心里觉得这样不妥,可来不及细想,就从车头绕过去。但当
他走过车头时,突然很不自然了,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紧张就犯了个礼节错误。按规矩,
他应从车尾绕过去,而不是从车头。他拉开车门,见皮市长端坐在沙发的一头,也不侧
过脸来招呼他一声。他就有些后悔上这车了。一路上皮市长一言不发,车上也就没有人
说话。
    到了机场,机场的负责人早迎候在那里了。大家只是握手,不多说话。就有小姐过
来,领着各位进了贵宾室。坐下不久,有人给每人发了一条黑纱。一会儿班机到了,皮
市长一行乘车去了停机坪。早有军乐队排着方阵候在那里了。先等其他客人下了飞机,
军乐队才奏起了哀乐。就见韦副秘书长捧着骨灰盒缓缓出了机窗,却不见其他人出来。
猛然听得一片哭声,朱怀镜回头一看,见是向市长夫人和他的儿女在哭。他就猜到这一
定是向市长的骨灰了。皮市长同向市长的儿子一道扶着向市长夫人,上前接了骨灰盒。
夫人抚摸着骨灰盒泣不成声。皮市长安慰着送她上了轿车。这时,其他的人才捧着骨灰
盒鱼贯而出。十几个人的家属便一齐哭号,顿时哭声震天。最前面的是谷秘书长的骨灰,
其次是财政厅长的,再后面是工商银行行长的,最后才是向市长的秘书龚永胜的。先是
厅级干部,再是处级干部。厅级干部又以资历为序论先后。
    朱怀镜平生第一次见到一次死这么多人,很是震撼,一阵悲痛袭来心头,眼睛便发
起涩来。这时,方明远拉拉他的手,凑过头来说:“皮市长二公子就要去美国了,皮市
长想请身边几个人去家里聚一下。追悼会完了,我俩一起去。”朱怀镜猜想这就是方明
远原先在办公室里同他神秘地说了半截的什么活动了。
    骨灰盒都交接完了,大家上车,车队直奔殡仪馆。殡仪馆早安排好了灵堂,前来告
别的领导同志和死者生前好友已分别候在各个灵堂了。皮市长和柳秘书长参加了向市长
的追悼会,市政府其他各位领导和秘书长分别参加其他各位死者的追悼会。朱怀镜和方
明远当然随在皮市长身边。如今会开得多,而且开得长,很让人烦躁,只有追悼会倒常
常是开得简短的。十一个追悼会同时开,不到四十分钟也就结束了。因为事先准备得妥
当,会上没有太多的花絮。只是朱怀镜过后听人说起在灵堂的布置上有过小小插曲。原
来殡仪馆的灵堂倒有三十来个,但大厅只有四个,中厅有八个,其余的是小厅。按长期
形成的惯例,市级领导的追悼会才能放在大厅,厅级干部和处级干部的追悼会只能放在
中厅。像这回一下子去世这么多高级别的干部,在荆都历史上从没有过,中厅灵堂就安
排不过来。但又不能把谁安排到小厅去,经过反复研究,只得决定安排两位厅级干部去
大厅。这也像如今用干部的惯例,只能上不能下。于是谷秘书长和财政厅长的追悼会就
破格安排在大厅了,这很让他们家属感到安慰。
    大家出了灵堂,就有人收了黑纱。朱怀镜仍坐皮市长的车回机关。他吸取教训,从
容地从车后绕过去上了车。皮市长仍不说话。几个人在车上一言不发坐了一阵,皮市长
突然问道:“小朱,你那姓袁的朋友同你说过一句什么话?”朱怀镜知道一定是方明远
把那话传给皮市长了,但他不清楚皮市长同司机是不是很随便,就不重复袁小奇那句话,
只是隐晦道:“那天您从荆园刚走,袁小奇就说了那句话。他说得很神秘,我觉得奇怪,
就同方明远说了。”皮市长说:“是啊,神秘啊……”语气很轻,像是自言自语,落音
几乎成了叹息。
    车到办公楼前,皮市长起身下车时说:“小朱,同小方一块去玩啊!”皮市长说得
很随意,像是忽然想起似的。朱怀镜忙说好好。方明远送皮市长上楼去了,朱怀镜就进
了自己办公室。一看手表,已快到下班时间了。他正不知怎么去皮市长家,方明远下来
了,进来问朱怀镜:“你说怎么个去法?”朱怀镜就说:“你看呢?不怕你笑话,我是
不懂行情。”方明远说:“我知道还有几个人参加,可他们都是大老板,我俩同他们不
能比。但起码得这个数。”他说罢就伸出右手,比画着五个指头。朱怀镜问:“五百?”
方明远哑然而笑,说:“五百?你真是少见识。我说的是至少五杆!你不想想这是什么
档次?只叫了平时同他很随便的几个人。”朱怀镜当然明白方明远说的意思:你能得到
皮市长的邀请,就是你的荣幸了。可他早已送去两万块了,这回再送五千,就是送冤枉
钱了。但他又不好怎么说,只得笑道:“好好,就按你说的,我俩每人五千块吧。”方
明远说:“干脆我俩一起打个红包。我已准备了一万块钱,你要是现在手头没有钱的话,
我就先垫着。”朱怀镜忙说:“谢谢你。我手头正好还有五千来块钱,就不劳你垫了
吧。”
    于是朱怀镜就找了张红纸,写上“方明远、朱怀镜敬贺”,再拿出五千块来一并交
给方明远。方明远也数出五千块钱,凑在一起包了。方明远将红包往怀里一揣,朱怀镜
就觉得胸口被什么扯了一下,生生作痛。这五千块钱他本打算拿去看望柳秘书长夫人的,
省了这笔破费,他还只当是赚了五千块钱哩,哪知不属于他的注定不属于他。他心里虽
然不舍,可脸上却洋溢着笑容,像沉浸在莫大的幸福里。他望着方明远,眼光里似乎还
充满着感激之情。两人再说了一会儿话,等同事们下班走得差不多了,就一同去了皮市
长家。一进门,王姨热情地迎了过来,说欢迎欢迎。皮勇便倒茶递烟。王姨让皮勇招呼
客人,自己进厨房忙去了。她说小马一个人忙不过来。
    已到了几位客人。有三位是见过的,华风集团老总吴运宏,荆达证券公司老总苟名
高,康成集团老总舒杰。大家一一握了手。还有两位朱怀镜不认识,同方明远却都是熟
人,他便道:“这位是公安厅严厅长。”又介绍朱怀镜:“这位是政府办公厅财贸处处
长朱怀镜同志。”朱怀镜忙双手伸过去同严厅长握了手,道了久仰。方明远又介绍另一
位:“这位是飞人制衣公司老板。”没等方明远介绍完,这位老板忙说:“在下小姓贝,
贝大年。请朱处长多关照。”他说罢就递上名片。朱怀镜接过来一看,却见是:裴大年。
朱怀镜听说过这位裴老板的掌故,原来“裴”同“赔”同音,人家叫他裴老板,他听来
总觉得是赔老板,很忌讳,自己就经常有意把这个字的音读错。大家正寒暄着,苟名高
说:“我记得上回见面,朱处长好像是综合处处长?”方明远接腔说道:“名高老板好
记性。这回他又高就了,去财贸处任处长。”朱怀镜便连声谦虚着。苟名高说:“那好
啊,今后就要你朱处长多关照啊!我们证券公司可是归口你那里管哩。”大家便都来奉
承朱怀镜,请他多关照。他却连连摇头,笑着说:“各位奉承我也不讲个地方。这是在
哪里?大家都在皮市长领导之下啊!”大家便都摆着皮市长的好。方明远朝朱怀镜使了
个眼色说:“怀镜,我俩去里面看要不要帮忙。”朱怀镜会意,站了起来。两人往厨房
去,王姨见了,说:“你俩坐呀?”方明远说:“要不要我们帮忙?”王姨出来了,站
在厨房门口同方朱二人客套。方明远马上拿出红包,说:“王姨,这是我和怀镜凑的一
点意思。”王姨很生气的样子,连连摆手道:“你这两个孩子,这么不懂事。勇勇去美
国,请几个随便的人来家里坐坐。你俩还这么客气,老皮不骂死你们才是。”方明远硬
把红包塞进王姨手中,王姨没办法,只得接了红包,说:“你这两个孩子,真是的。特
别是小朱你,真不像话。你别跟小方学,他总这么见外。”朱怀镜便傻乎乎地笑笑。他
知道王姨是说他太客气了,心意都表示两回了。王姨这话方明远听了,也并不觉得见外。
他反以为自己同皮市长关系近一层,表示一下意思是应该的。而朱怀镜同皮市长打交道
还不多,还没有自己这么近,就讲这些礼尚往来了,似乎不合适。两人便欣欣然回到客
厅。他俩依照各自的想法理解着王姨的意思,心情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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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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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怀镜回办公室上班几天了,好像不太习惯,坐了不久就想打瞌睡。这时刘仲夏微
笑着进来,将门轻轻虚掩了。朱怀镜就猜到刘仲夏一定是有什么神秘的事情同他讲了,
就客气地请他坐。刘仲夏在他对面的桌子前坐下,身子尽量往前面倾着,轻声道:“怀
镜,刚才人事处揭处长他们找我,主要是了解你的情况。”刘仲夏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意味深长地望着朱怀镜。朱怀镜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心头不禁一喜,背膛上发起热来。
却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着哦哦,等待刘仲夏接着说下去。刘仲夏说:“怀镜,同你共事
这几年,我对你很佩服。揭处长他们了解得很细,我也就全面而客观地介绍了你的情
况。”朱怀镜一脸真诚说:“说真的,这几年是我工作最愉快的几年,这主要是同你合
得来。”刘仲夏谦虚了几句,又含蓄道:“今后不要忘记兄弟们啊!”刘仲夏没说破,
朱怀镜也只得装糊涂,含混道:“我俩永远是兄弟啊。”刘仲夏笑笑,说当然当然。
    正扯着,电话响了,朱怀镜一接,竟是李明溪,他便笑着骂了起来,说:“你这疯
子,这么久没有你的消息,我以为你失踪了呢!去北京了吗?哦哦,回来了?怎么样?”
李明溪说:“你有空过来一下吗?我不太愿意去你那里。”刘仲夏见他的电话一时完不
了,就扬扬手告辞了。朱怀镜也扬扬手,再对着电话说:“我下班过来吧。”
    朱怀镜看看手表,见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心里便急得慌。他给玉琴打了电话。他
已有好几天没见着玉琴了。从荆园宾馆回来那天起,他再没有去过玉琴那里。那天凌晨,
他俩早早就醒来了,再也没有睡意。玉琴知道他要回去了,情绪不怎么好。他不知怎么
安慰她,只是抱着她亲吻个不停。玉琴的双臂和双腿紧紧缠着他,泪流满面,说:“我
不是不知道会有这个时刻,没有必要回避现实。我应该清楚,我俩的爱情是不正常的,
所以就不可能像正常人那么过。我既然爱你,就该听凭你来去自由。”朱怀镜听了这番
话,只觉得五脏六腑一古脑儿绞在一起。眼看着时间不早了,他想起身离开,脸皮却像
结了冰,硬硬地生动不起来。玉琴送他到门口。下了楼,寒风一吹,似乎一切都真实了。
    电话响了,玉琴已在外面等着了。朱怀镜整理了一下头发,拉上门出来了。走出办
公楼,见玉琴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玉琴从里面开了车门。他一低头就见了笑吟吟的玉琴,
不禁浑身发热。他偏头望着玉琴,见她今天脸色比平时更加红润。朱怀镜伸手摸摸玉琴
的手。玉琴不说什么,只是笑笑,抽出手开了车。车出了大院,朱怀镜说:“找个地方
吃些东西吧。我那朋友是个疯子,我俩不自己吃了饭去,说不定会饿肚子的。”两人随
便吃了些东西。朱怀镜吃得快些,吃完了就望着玉琴。
    一会儿就到了美院。两人上了楼,一敲门,一头乱发的李明溪拉开门出来了。朱怀
镜说:“玉琴,这位就是我向你多次说起的李明溪先生,著名画家。这是玉琴,我的朋
友。”玉琴对李明溪说声你好,就伸过手去。李明溪却没有握手的意思。玉琴的脸立即
红了起来。朱怀镜忙笑道:“玉琴,你别同他握手。他那手脏兮兮的,别把你的手玷污
了!”朱怀镜这么一玩笑,玉琴就不再尴尬了,只文静地笑着。李明溪就看看自己的手,
嘿嘿着,也不叫人坐,朱怀镜就说:“玉琴你自己找块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坐吧,他不会
请你坐的。这一套他还没学会。”玉琴左右看看,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坐的地方,就说
没关系,依旧站在朱怀镜身旁。
    李明溪说:“这回上北京,该见的人差不多都见着了。只是黄老先生去意大利了。”
他说着就拿了些字画出来,都是当今中国画坛名家送他的,上面题了些褒扬或勉励李明
溪的话。朱怀镜知道这些都是宝贝,不禁啧啧起来。等朱怀镜欣赏了一会儿,李明溪又
取了一幅画来,说:“这是吴居一先生格外开恩,邀我合作的一幅画,又送给了我。”
吴居一是当今中国画坛最响亮的名字,他的画在市场上是天价。只见李明溪展开的画题
为《寒林图》。画的是一片落了叶的寒林,或三五棵杂然丛生相对如闲士,或孤零零一
棵背林而立,独显傲骨。而远景则森然如墨,直达天际。画的虽是寒林,却并不显得萧
索或落寞。旁有吴居一先生题款:寒林有佳木,树树风骨,枝枝冷峭。后生明溪君,画
风卓然,性情怪异,憨态可爱。老夫奇之,邀与同作寒林图共娱尔!一旁又有李明溪的
几个字:学墨吴老先生。朱怀镜边看边倒抽凉气,直说了不得了不得。李明溪也有些得
意,说:“正好碰上吴老先生高兴,不然我只怕望他的背影都望不见。不想却有幸同他
共作一幅画了。”朱怀镜见他这情态,就调侃起来:“说得谦虚,实际上是忘乎所以。
可见吴居一先生错看你了。老先生以为你是这寒林中的某棵树,天性自然,其实你也是
个俗人。”玉琴不知道他们在一起总是这么你说我我说你的,就偷偷捏捏朱怀镜。朱怀
镜却说:“你不知道,他这人整天像个梦游的,要我说说他才清醒。”朱怀镜这么一说,
玉琴倒红了脸。李明溪却只是笑,不还朱怀镜的嘴。两人接下来就聊画展的事,朱怀镜
好像比李明溪还在行些,说出一套一套的策划意见。李明溪只是木然点头。
   

    朱怀镜突然问起:“你为柳秘书长作的画怎么样了?”李明溪说声弄好了,就取了
来。展开一看,是幅山水。朱怀镜先不看画怎么样,只隐约觉得这幅画比送刘仲夏的画
幅要小些,就问了李明溪。李明溪听了这话,立即瞪圆了眼睛,说:“我说你是外行你
就是不承认!欣赏画连个高下都不知分,只看画幅大小。”朱怀镜笑道:“你说得太对
了。欣赏画我是外行,但应付官场你是外行。一般的人哪知你画作水平的高低?只看画
幅大小。柳秘书长明明见过了你送刘仲夏的画,却见你送他的画还小些,肯定就不舒
服。”李明溪哭笑不得,说:“官越大送的画就要越大,这真滑稽,我今后再也不给当
官的送画了。”朱怀镜正经说:“今后就不要管了,先送好这一次再说吧。太拖久了也
不好,你有没有现成的,有现成的就随便挑一幅吧。”李明溪无可奈何的样子,说:
“已裱好一部分,由你挑好了。”他说罢就到角落的柜子里抱了一堆来。朱怀镜只拣画
幅大些的抽了几幅,展开来斟酌片刻,选了一幅,也是山水。李明溪就取笔在上面题了
字:请柳秘书长雅正云云。题罢搁笔,李明溪笑道:“选画只认大的,你是狗吃牛屎,
只图多!”朱怀镜不理他,只说:“明天晚上八点钟,你到我办公室来,我俩一道去把
这画送了。”李明溪不想去,朱怀镜说:“你不去,人家说为你办画展,连你的面都没
见着,还说你架子大哩!明天把头发理了,我替你出钱都可以。你不可以这个样子去见
领导啊!”李明溪就恐怖地笑笑,很为难地答应了。朱怀镜就起身告辞。临走又想起什
么,说:“原来画的那幅,也一并送他算了,反正你题了字是送他的。”
    朱怀镜和玉琴出来下了楼,李明溪只站在楼上朝他俩笑,手也不知招一下。玉琴说:
“你这朋友也真有意思。他虽说不懂世故,但我看同这种人打交道,一定很安全。”朱
怀镜很有感触,说:“是啊,像这么率真可爱的人,如今真的难得了。”玉琴问:“你
和他不是一个地方人,又不是同学,又完全是两种不同性格的人,很难想象你们怎么成
的朋友。”朱怀镜笑道:“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是偶然的,人们不理解它,就说是命运。
就说你我,是偶然还是命运?”玉琴侧过脸望他一眼,说:“我问你和李明溪间的事,
你就说到我们俩了。不过有时我也愿意相信我俩的爱情是顺乎天意的,这样心里踏实
些。”
    到了龙兴大酒店,玉琴没有让朱怀镜先下车,径直把车开去车库。放了车,玉琴便
挽了朱怀镜。两人得走过酒店前面的停车场,这里灯光明亮,朱怀镜有些怕见熟人,但
又不好挣脱玉琴,只得硬着头皮同她相依相偎地走。走过停车场,前面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条是大路,两边路灯很亮,一条是小路,从林间婉蜒而过,幽暗僻静。朱怀镜想让玉
琴走小路,但玉琴却牵着他走大路。玉琴一路说着话,很高兴的样子。走过这段路,拐
了个弯,就到玉琴屋子后面了。这里过路的人很少,朱怀镜心里就放下了。庆幸刚才没
有碰上一个人。玉琴却突然停了下来,抱住朱怀镜,脸儿直往他的怀里钻。两人便拥抱
着亲热了一会儿。
    上楼进了屋,玉琴又扑进他的怀里。朱怀镜便凑嘴去亲她,玉琴却用手拦了,笑着
问:“你猜猜,我刚才在下面为什么突然想拥抱你?”朱怀镜说:“这还用猜?你想我
啊!”玉琴说:“谁想你?我是奖赏你啊!”朱怀镜一脸糊涂。玉琴把脸柔柔地贴了过
来,说:“你不知道,我今天有意挽着你从灯火通亮的地方走过,就是想看你敢不敢随
我走。”朱怀镜抱起玉琴坐到沙发上去,说:“我巴不得天天同你一起走啊!”两人几
日不见,这会儿便都颤抖不已,正要死要活的,朱怀镜的手机突然响了。玉琴便呻吟着
说:“不接,不接。”朱怀镜说:“万一有什么大事就不好了。我革命生产两不误就是
了。”他便继续动着身子,接了电话。玉琴怕自己出声,就咬着朱怀镜的肩头。
    电话原来是方明远打来的,“怀镜吗?你在干什么?”朱怀镜说:“我在同朋友搓
麻将。你有什么指示?”方明远说:“不敢啊。我告诉你两个事,你那里不方便,就只
听着,不要说话。一个是好事,你要请客,皮市长授意办公厅,让你去当财贸处的处
长。”朱怀镜忙说:“感谢你老兄对我的关照。”其实今天下午刘仲夏同他说起人事处
来考察他,他就猜到八九成了。方明远说:“还有一个事,就不是好事了。向市长出事
了,他去广西考察回来,飞机出事,遇难了。”朱怀镜惊愕地叫了一声。玉琴感觉到了
什么,身子软了下来,也不咬他的肩头了。朱怀镜便又动了起来,一边叹息,一边勇武。
玉琴又忍不住想叫唤了,就又咬住了朱怀镜的肩头。他被咬痛了,止不住哎哟一声。方
明远问怎么了。朱怀镜忙掩饰,说:“同你说话,分了心,刚才放了一炮。”方明远说:
“喂,你记得袁小奇说皮市长喜从天降的话吗?一定要再交代他一次,让他千万别在外
面乱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好吧,明天有空再说吧,不影响你放炮了。”
    挂断了电话,玉琴就说:“你好坏,说在放炮!”朱怀镜忍不住笑了起来。玉琴不
再理会朱怀镜的玩笑,紧紧抱着他,眼睛白着一翻,又慢慢闭上,深深沉入了甜甜的幻
境里。两人搂着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去浴室洗了澡。回到床上,朱怀镜深深叹了一声。
玉琴爱怜地问:“是不是累了?”朱怀镜说:“向市长遇空难,不幸那个了。”两人一
时无话。好一会儿,朱怀镜才叹息道:“难道袁小奇真的是个奇人?前几天他说皮市长
最近会喜从天降。现在向市长从天上掉下来了。”他想方明远显然也意识到这对皮市长
是喜事了,才打电话来,特别交代不让袁小奇乱说。刚说着向市长遇难的事,朱怀镜就
不便告诉玉琴他马上要当财贸处处长的喜事。两人不再说话,依偎着睡下了。

    次日上班,关于向市长的噩耗已传开了。同时遇难的还有谷秘书长、财政厅长、工
商银行行长、向市长的秘书小龚以及其他随行人员,共十一人。遇难者的尸骨尚在广西
的某个大山谷里,市里已连夜派出一个工作小组赶赴事故现场去了。
    同事们见面都把笑容收敛起来,只是微微点头。朱怀镜知道同大家凑在一起说这事
不太好,会让人觉得你在猎奇。他便坐在自己办公室,心不在焉地翻着文件。这时柳秘
书长夹着包走过他的门口,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来了。朱怀镜忙站起来,请柳秘书
长坐。柳秘书长摆摆手,说不坐了,还要去开个紧急会。柳秘书长只站着,不说话,眼
睛红红的,一脸倦容,一定忙着做遇难者家属的工作,通宵未眠。他站了片刻说:“抽
时候再专门同你扯吧。”朱怀镜小心道:“画弄好了,今晚送来,您有空吗?”柳秘书
长说:“你晚上再打我手机吧。”
    朱怀镜便望着柳秘书长低头匆匆上楼。谷秘书长遇难,只怕就是由柳秘书长接任那
个位置了。朱怀镜猜想柳秘书长想同他说的就是让他任财贸处处长的事。朱怀镜回到办
公室,给方明远挂了电话。方明远问他是不是找过袁小奇了。他说找过了。其实他根本
没有去找,一来昨天晚上太晚了,再说他怕弄巧成拙。因为找袁小奇只能通过宋达清,
而宋达清本来不知道袁小奇说过皮市长最近会喜从天降的话,这会儿神神秘秘去找人,
反而多让一个人知道那句话了。方明远语气不像昨天晚上那么轻松,朱怀镜就不好说上
他那里去坐,就道了再见。
    中午下班,回到家里,香妹脸色不怎么好。他知道她是怪他昨天晚上没有回来。他
也不解释什么,说了几句闲话就坐下来吃中饭。吃到半路,他告诉香妹要当财贸处长的
事。香妹只埋头吃饭。朱怀镜也不再说什么,便想起现在要提拔干部了,大家都来讨人
情。他知道刘仲夏一向对他不怎么样的,现在看到他得到皮市长和柳秘书长的赏识了,
他拦也拦不住了,就放肆做顺水人情,向他透露人事处考察的事,一再暗示自己为他说
了好话。方明远只是得了信息,他不可能在用人的事上在皮市长面前说话,却也向他通
风报信,讨个人情。最有理由找他谈话的是柳秘书长,却偏碰上出了这么大的事,让他
抽不出身来。但柳秘书长却在万忙当中也要匆匆向他暗示一下,好像怕人家抢先做了人
情。朱怀镜心里当然明白,到底是谁在他提拔的事上作用最大,但他必须对这所有向他
讨人情的人都表示谢意。多让一个人高兴,你就多了一份支持,对你总有好处的。
    一会儿有人送来了报纸和信件。朱怀镜见自己有封信,信封是《荆都民声报》社,
就猜到是曾俚。拆开一看,果然是曾俚寄来的一篇新闻调查。题目是:“皇桃黄了,谁
家赚了”,下面的副标题是:“乌县五万农户两千万血汗钱付流水,三年来盼致富终成
梦”。他一看这题目,心里就想事情不怎么好了。朱怀镜在乌县工作时,张天奇当县长,
主张发展特色水果引进外省优质皇桃,建十万亩皇桃基地。规划大了些,但干了三年还
是建成了五万亩。那些按照县里统一号召栽了皇桃的农户,到了果园该挂果了才发现成
片的桃园里桃种五花八门,就是没有一棵皇桃。农民被惹怒了,可事情就拖着一直没个
了结。曾俚的文章介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那位负责桃种采购的人是乌县有名的水果
专家,高级农艺师,并不是个容易上当受骗的人。朱怀镜知道曾俚说的那位水果专家就
是乌县农业局局长刘玉龙。刘玉龙是张天奇中学同学。张天奇一直有意让刘玉龙出任分
管农业的副县长,因为皇桃假种案,事情太大了,刘玉龙也就上不去。刘玉龙不上,但
也不下,仍坐着农业局长的位置。皇桃一案在县里是闹得沸沸扬扬,只是闷在里面闹,
对外却瞒得天紧。地委也只是几个领导知道这事,市里根本没人听说过。朱怀镜心想,
这文章说不定会给张天奇惹麻烦的,有机会还是说说曾俚,别老把自己逼到尴尬的境遇
里去。
    这时,乌县驻荆办主任小熊敲门进来了,他忙招呼小熊坐。小熊从包里掏出张报纸
说:“这么个事,向您汇报一下。《荆都民声报》写了篇文章,报道了我们县里皇桃的
事。这事发生好几年了,还在处理之中,却叫他捅了出来。二十分钟前,县里打电话来
专门说这事。报社我一个人不认识,我想您说不定在那里有熟人的,张书记也是这意思,
叫我向您汇报一下。”
    朱怀镜没想到张天奇的反应这么快。《荆都民声报》只是市政协机关报,影响不是
很大。同小熊客气时,朱怀镜不经意就另外拿张报纸把桌上那张《荆都民声报》盖住了。
这会儿他接过小熊的报纸看了看,说:“朋友我倒有几位。试试吧。”没说曾俚是他的
同学。小熊便奉承道:“我知道朱处长你就是门路宽,在荆都走得开。张书溓的意思,
很感谢《荆都民声报》对乌县工作的关注和支持,同时要说明,乌县县委、县政府对皇
桃假种案是很重视的,只是现在经济纠纷处理起来很麻烦,有个过程,请报社的同志理
解。《荆都民声报》发行范围不大,发了就算了,张书记没有明说其他什么意思,我理
解他只想请这位记者朋友,一来不要再向别的报刊投稿了,二来不要再在这事上做文章
了。是不是请朱处长您约一下他们,我请客,大家聚一下,把事情说说?”朱怀镜想想,
说:“没有必要。我同人家是很随便的朋友,你专门请他们出来谈这事不太方便。我就
这几天抽时间约他们出来玩玩,只当是顺便说说,你看呢?”小熊忙说:“那当然好。
你还是请他们吃顿便饭吧。不好意思,我给你三千块钱,由你做主怎么样?”小熊说着
就拉开了手中的皮包。朱怀镜忙摆手,不让小熊拿钱出来,说:“我自己解决吧。”小
熊走过去把门虚掩了,回头说:“你们朋友平时聚是另一回事,这次是为县里的事找人
家,当然不能由你自己买单呀!”朱怀镜只好说:“就给两千吧。”小熊仍数了三千块,
递了过来。
    事情说好了,两人再不提起这事,就说闲话。朱怀镜有意无意间问起乌县的一些人,
便听了一些人是人非。有些人原来并不怎么样的,这几年发达起来了。有些人前些年很
行得开的,这几年却不声不响了。最让朱怀镜感叹的是原任公安局长黄达洪,在县里很
算个人物的,早就说他要当县委副书记,管政法。可因为嗜赌如命,被他的对手告了。
张天奇找他谈过几次话,他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可晚上又去了。还一边赌一边开玩笑说,
张书记才找我谈过话,我向他保证再不上牌桌了。各位兄弟证明,我可没有上牌桌啊,
我这是坐在凳子上哩!张天奇一怒之下就撤了他的职。这黄达洪的职被撤了,本性就出
来了,班也不上了,当起了“鸡头”,带了一伙女的下深圳做皮肉生意去了。朱怀镜只
是感叹命运无常。

    晚上,朱怀镜如约在办公室等候李明溪。直到八点一刻,李明溪才偏着头进来了。
朱怀镜发现今天李明溪还算听话,真的理了发。平时看惯了他蓬头垢面的样子,今天见
他理着寸斤平头,怎么看怎么滑稽。那刮掉了胡子的嘴皮子,反而觉得厚了许多。朱怀
镜叫他把画再打开看看,确认是他昨天看过的那两幅画才放心。却又不马上打电话同柳
秘书长联系,只是反复交代李明溪不要人家领导同你握手,你死人一样不知道伸出手来。
这才打了柳秘书长的手机。柳秘书长说才回家,欢迎两位。
    朱怀镜打开柜子,取了一箱秦宫春,同李明溪一人提着一头包装带抬着。开门的是
小伍,笑吟吟地叫道朱处长好,接过秦宫春,搬进了里屋。柳秘书长正在烫脚,不好起
身,扬扬手招呼二位坐。朱怀镜见了这个场面,心里就笑自己刚才教李明溪如何同柳秘
书长握手,纯属多此一举。坐下之后,他就介绍李明溪。柳秘书长靠在沙发上,双手含
含糊糊打了个拱,笑道:“久仰大名!”李明溪笑着摇摇头,算是道了哪里哪里。朱怀
镜见李明溪仍是木人一般,就拿话岔开,问:“今天柳秘书长忙吧?”柳秘书长苦脸一
笑,说:“事情都凑在一起了!偏在这时,你余姨又住院了。”朱怀镜就不好说什么了,
只摇头而已。他听方明远说才知道柳秘书长同余姨结婚不久,余姨就下肢瘫痪了,几十
年来一直不见好转。两人便一直没有生育小孩。夫妻俩相濡以沫过了几十年,在干部当
中很有口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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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选了个位置坐下,小姐就递了菜谱来。这里的老板宋达清也不认识,他只请朱
怀镜点菜。朱怀镜就谦让。两人推了一回,朱怀镜就说:“我点就我点吧。反正说好了,
今天我请。”他便点了基围虾、海蟹、香螺、牡蛎等。又问要什么酒水。宋达清就说是
不是喝点白酒?朱怀镜说啤酒吧,下午要上班哩。
    小姐转身走开时,一位小伙子过来,朝宋达清点头不止,说:“啊呀,宋所长,你
在这里啊。”宋达清一抬头,脸上不怎么热乎,只是鼻子里唔了声。那小伙子却是递烟
点火,奉承不迭。宋达清点着了烟,重重吸了口,说:“你去吧,我和朋友聚聚。”小
伙子点点头,说:“那我去了?我那边也还有几个朋友。”朱怀镜见这场面有些怪,就
问这人是谁。宋达清笑笑,说:“烂仔。”朱怀镜忍不住再回头看看他们。
    过一会儿,小姐端了菜和啤酒上来,两人就对饮开了。宋怀镜有意暂时不提皮市长
见袁小奇的事,宋达清也不好问起。喝了几杯啤酒,朱怀镜才说:“不要让他带其他人
去。”他只说这么一句,不再多吐一个字,也不点出袁小奇的名字。“行行!”宋达清
答道。再喝了几杯,朱怀镜又半天上一雷,说:“叫他不要张扬。”宋达清一时不知朱
怀镜说的是什么,瞪着眼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哦哦,对对。这我同他说过
的。”
    朱怀镜一直这么神秘着,于是两个人相叙的气氛也叫他拨弄得涛走云飞。这时,那
边几个烂仔过来打招呼,请二位慢用,他们先走了。宋达清照样不怎么搭理。烂仔们却
仍是嘻笑着,点头哈腰地出门了。朱怀镜也就看看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就问喝好了
吗?是不是走?他用的是做东人的口气,可宋达清好像没听出来,没说他去买单。朱怀
镜只得说,你先坐坐吧,我去买了单。宋达清就说朱处长硬是这么客气,就只好依你了。
这下朱怀镜有些紧张了。只怕口袋里的钱不够。没有办法,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吧台。
问小姐多少钱。不料小姐却说,有人为你们买了单了。朱怀镜嘴巴张得天大,回头望望
宋达清。宋达清就招手让他过去。他便同小姐说声谢了,回到座位边。宋达清就很气愤
的样子,说:“这些无赖,让你连顿饭都吃不安宁。”朱怀镜就明白是那伙烂仔替他们
买了单。
    宋达清开车送朱怀镜到宾馆,两人握手而别。今天两人都没有掏钱,都不好说谢谢
你,就相视而笑,说晚上九点在八号楼准时见。
    晚上八点五十,朱怀镜赶到八号楼,听见宋达清叫他朱处长。他回头一看,就见宋
达清和袁小奇已在大厅一角的沙发上坐着了。旁边还有个女的,他瞥了一眼,见是陈雁,
他就故意装作没看见。他们三位站了起来,朱怀镜就同他们一一握手。同陈雁握手时,
他有意略作迟疑,把陈雁伸出的手僵在半路上,问宋达清:“这位……”宋达清忙介绍
说:“电视台的名记者陈雁,我们见过的啊。”朱怀镜这才同她不紧不松地握了下,口
上哦了声。陈雁就笑着说他贵人多忘事。
    朱怀镜招呼大家先坐,就掏出手机同方明远联系。方明远说他们这会儿还在应酬,
快完了,马上就到。朱怀镜就同袁小奇说话,问了些近况。袁小奇显得谦卑,一五一十
说给朱怀镜听。朱怀镜那样子却不知是不是专心在听,只是口上间或唔那么一声。这时,
宋达清将朱怀镜拍了一下,拉他到一边说话。两人就走到另一个角落。宋达清很难为情
的样子,说:“没想到陈雁会跟了来。”他说着就望着朱怀镜的表情。朱怀镜说:“来
了就算了吧。”他的表情却很严肃。
    两人正说着,就见四辆轿车在外面停了下来。朱怀镜看清了前面那辆正是皮市长的
车,就忙站到门口的一侧迎着,禁不住屏住了呼吸。方明远先从前面出来,开了后面车
门,皮市长才慢慢地钻了出来。后面每辆车都钻出一个男人,挨次随在皮市长后面,自
然形成了队形。方明远走在最后边。司机们有的在车里没出来,有的进大厅里休息。皮
市长昂着头,目不斜视,却仍看见了朱怀镜,伸手同他淡淡握了下,继续朝前走。朱怀
镜就原地站着,望着后边的方明远笑。其他的人见皮市长同朱怀镜握了手,也就同他颔
首而笑。朱怀镜不认得他们,也只同他们笑笑。方明远过来说声上去吧,就拉着朱怀镜
同他一道走。朱怀镜回头见宋达清他们二位早已站了起来,他就往身后压压手,示意他
们在这里等候。
    朱怀镜跟着皮市长一行上了二楼的一个大套房。他同方明远最后进门,见那三个陌
生男人坐在沙发里,却不见皮市长。听得卫生间里流水哗哗的。朱怀镜便猜到皮市长已
进了卫生间。大家僵坐了一会儿,方明远突然指着朱怀镜说:“哦,对了,这位你们还
不认识吧?我们办公厅综合处朱处长。”又向朱怀镜介绍他们三位:“这位是华风集团
董事长、总经理吴运宏先生;这位是荆达证券公司总经理苟名高先生;这位是康成集团
总经理舒杰先生。”宋怀镜便一一同他们握了手,彼此道了久仰。
    等一会儿皮市长出来了,方明远就问是不是放松放松?皮市长就说放松放松吧。于
是摆好了麻将。皮市长笑着问朱怀镜是不是玩玩?朱怀镜客气地说你们玩吧。吴运宏望
望朱方二位,说那我们就先玩?苟名高问,什么标准?吴运宏说,老规矩,五担水吧。
舒杰应道,就五担水吧。皮市长却不做声,只是慢悠悠地吸烟。朱怀镜听着却吓了一跳。
荆都人在有些场合说起钱来很含蓄,不叫钱而叫水。钱的数量单位也被人们隐晦起来,
百千万成了担杆方。十块的票子只叫它一张兵。五担水就是五百块。朱怀镜想自己一个
月的工资,才够在这里放一炮,不禁有些自惭形秽起来。方明远站在皮市长身后看牌,
脸上总带着微笑。朱怀镜便也跑到皮市长身后去,同方明远并排站着。皮市长的牌运很
好,才抓了三轮牌,就开始钓将了,差的是个五条。方明远说,争取自摸吧。皮市长就
说,观棋不语真君子,看牌也是这个规矩啊。再抓了几轮,吴运宏就放了一炮,打了一
个五条来。皮市长手轻轻一摆,说我就不客气了。于是和了牌。大家就望着吴运宏,笑
他是炮兵团长。吴运宏也笑笑,掏出五百块钱放在皮市长手边。皮市长只当没看见,笑
道:“还是要手气啊,我一进来就去卫生间净了手。”
    四人玩笑中洗了牌,又摆开一局。这回皮市长的手气却并不好,样样牌都有,光是
风就抓了三块。皮市长苦笑道:“这下好,牛皮吹早了。”方明远只是望着皮市长的牌
不回眼,一门子心思在琢磨,那样子好像比皮市长自己还费心。皮市长面前看着一副烂
牌,经他一番拨乱反正,居然自摸幺鸡,和了。于是便一片啧啧声,都说皮市长的牌技
不得了。这一盘舒杰是庄家,付了一杆,吴苟二位各付五担。皮市长抬手摸摸油光水亮
的头发,说:“得力于治理整顿啊!只要措施得力,再烂的摊子都能从根本上扭转。办
法总比困难多嘛!”
    朱怀镜看看手表,已是九点半了。他装作去厕所小解,给宋达清挂了电话,说皮市
长还在开会,叫他们等一下。宋达清说没关系的,他们就在下面等吧。从厕所出来,一
局刚完,又是皮市长赢了,水便哗哗流进他的口袋。朱怀镜猛然想到皮市长玩麻将并不
避他,心里就有些感动。再打了几轮,四个人都各有输赢,但算总账,还是皮市长赢着。
这时皮市长问朱怀镜:“小朱,你不是说带个朋友来吗?怎么不见他来?”朱怀镜忙说:
“来了哩,在楼下等着。”皮市长就说:“是吗?你怎么不早说呢?叫他上来吧。”朱
怀镜应声下楼去了。他看看手表,已是十一点多了。宋达清他们见他来了,都站了起来,
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他笑笑表示歉意,说:“对不起,皮市长很忙,才开完会,让你
们久等了。”袁小奇说哪里哪里。陈雁只是微笑着。宋达清问:“现在可以了吗?”朱
怀镜知道宋达清是个顺着竿子往上爬的人,眼巴巴盼着同皮市长认识。把这种人介绍给
皮市长不太好,朱怀镜便将他拉向一边,轻声说:“那里已坐了很多人。方秘书的意思
是,人不要上去太多了。是不是就你和袁小奇上去,让陈雁在下面等?”宋达清沉吟片
刻,说:“还是我在下面等吧,让女士留下来不太好。”这正是朱怀镜的意思,他拍拍
宋达清的肩膀,说:“这就委屈你了。下次我们再同皮市长单独聚吧。”就请二位上了
楼。
    进了门,皮市长他们还在搓麻将,桌子上的水没有了。皮市长并不抬眼望他们,只
是方明远招呼各位坐。袁小奇和陈雁说道谢谢,却不坐下,都围在皮市长后面看牌。这
一局皮市长的牌很不好,袁小奇看了一会儿,见皮市长抓了个四万,就说拿着吧,他回
头望望袁小奇,有些迟疑。朱怀镜就说,这位就是袁小奇,信他一回吧。皮市长略略点
头,依了袁小奇。也怪,他留下四万,下一轮马上就抓了个三万。他听了袁小奇的,九
本一出手,他的上方吴运宏就碰掉了,打出一张三索。皮市长就吃了三索。他这才回头
望一眼袁小奇,表示满意。吴运宏打出的不是别的,偏偏是张五万,正好又是皮市长需
要的,就吃了。苟名高和舒杰都笑了起来,说就让你俩打牌算了,没我俩的份了。接下
来皮市长横竖听袁小奇的,居然真的和了。皮市长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转身对袁小奇
说:“不错,你真是神机妙算啊!”朱怀镜便向皮市长正式介绍了袁小奇。皮市长这才
同他握了下手,说着好好。又转眼望着陈雁,问这位是谁。宋怀镜就介绍了。皮市长握
着她的手,很亲切地摇着,说:“原来你就是陈雁啊!新闻我是每天必看的,你的大名
早听得耳熟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人呢?”陈雁那样子像是有些兴奋,脸微微红了,说:
“市里的各位领导,我基本上都采访过,只是还没有这个荣幸采访您。”皮市长握着她
的手再摇了几下,请她坐下,再笑着说:“下次我有什么活动,我让办公厅向你领导点
名请你来。”
    皮市长兴致很高,说笑好一会儿,才记起袁小奇来,问:“他们都说你神得不得了,
今天就让我们见识见识?”袁小奇却谦虚道:“不敢说有什么本事。学了点东西,从来
不敢在人前卖弄。今天能在皮市长面前汇报,我三生有幸!”袁小奇说的既有江湖路数,
又夹杂官场套话,听起来不伦不类的。朱怀镜就说:“皮市长让你显显功夫,你就显显
吧。”袁小奇望着皮市长说:“不如让我同各位领导玩几盘麻将?”于是吴运宏就让出
位置,袁小奇又说:“你们各位可以站到三位领导身后去当参谋,我身后不可站人。”
这样四人才开始抓牌。抓完了牌,袁小奇拍拍后脑,闭目片刻,说:“我这次和清一色
吧。要不是为领导表演凑兴,我不敢这样啊。”皮市长说:“不妨不妨。”抓了几圈脾,
袁小奇敲着手中一个牌说:“让你们知道了我想和清一色,你们就更好卡牌了。没办法,
我就只好自摸了。”说罢轻轻摊了牌,原来和的是清一色本子。
    皮市长只眼睁睁望着袁小奇摊开的牌,半天不说话。好一会儿,皮市长才说:“啊
呀,真的这么神?”大家才啧啧起来。皮市长问:“再来?”吴运宏怀疑是不是袁小奇
在洗牌时做了手脚,提出不让他动手洗牌。袁小奇笑道:“就劳驾各位领导洗牌吧。”
皮市长和舒杰洗了几手就停了,吴运宏却仍将牌满桌子搓,又一个人动手摆起了方城。
大家才开始抓牌。抓完牌,皮市长问袁小奇这回准备和什么牌。袁小奇却很恭敬地说:
“听市长的。”皮市长说:“你和个七巧对怎么样?”袁小奇回道:“行啊。”这盘牌
眼看快到底牌了,仍不见有人和牌。只剩最后四个牌了,皮市长抓了了个东风,往桌子
上一摔,笑道:“怎么?你的七巧对还没有凑齐?难道海底捞月不成?”他话刚说完,
袁小奇就抓住了最后一张牌,却不马上摊开,只望着皮市长,说:“领导英明,真的是
海底捞月。”说罢将牌亮开,又是个东风。方明远忙过去摊开他的牌,见缺的正是个东
风。皮市长赞许地笑了起来,袁小奇忙自嘲道:“皮市长,我就是再有天大的本事,也
不敢和您的东风呀?”最后一盘,袁小奇说:“你们谁给我纸笔,我写个字条,皮市长
把这字条放在口袋里,等这盘牌完了,再拿出来看。”朱怀镜这就取了纸笔来。袁小奇
神秘兮兮跑到一边写了,折好双手交给皮市长。皮市长并不打开来看,将纸条放进了口
袋。朱怀镜、方明远和陈雁一直是站在皮市长身后看牌的。原先几盘,皮市长手中的牌,
总是凑不来。这回却来得很顺。果然天助,皮市长真的和了。皮市长将面前的牌一摊开,
满堂喝彩。皮市长很谦虚地笑了笑,眯着眼睛望了望袁小奇。袁小奇却向皮市长双手打
拱,说:“请皮市长打开纸条。”大家这才记起那张纸条来,皮市长也如大梦方醒,忙
取出纸条打开。大家凑近一看,见那上面写的竟然是“敬请皮市长和牌”。皮市长脸上
的笑容顿时消失了。朱怀镜心想袁小奇这回让皮市长难堪了,有些紧张起来。袁小奇也
有些不知所措,张眼望着朱怀镜。
    皮市长站了起来,背着手,低头踱了几步,又坐下来,若有所思的样子,说:“神
秘,神秘啊!这就真的是一种神秘的生命现象了。”大家点头不已。陈雁一直不怎么掺
言,这会儿她出来岔开话题,说:“皮市长,我们今天有幸同您在一起,非常高兴。您
可不可以同我们照个相?”她歪着头,笑起来嘴巴像一弯新月。皮市长的目光在陈雁脸
上游移片刻,长者一样慈祥地笑道:“小陈呀,要照相,当然可以。来吧来吧,我们照
个相。”大家就你望我,我望你,不知皮市长这是叫谁照相。陈雁从包里取出照相机,
说:“老袁,你先同皮市长照个相吧。”皮市长仍坐在沙发里,袁小奇忙站到皮市长身
后,一手扶着沙发。陈雁便喀嚓起来,闪光灯令人目眩。吴运宏、苟名高、舒杰、方明
远、朱怀镜几人也依次同皮市长照了相。陈雁给大家照完,就高举着相机说:“请哪位
给我照照?”朱怀镜本想替她照的,却一犹豫就忍住了。方明远便接过了相机。皮市长
这回却站了起来,微笑着四周望望,见那面墙上挂了幅山水,就说:“这里吧,高山流
水,好背景啊!”
    照完相,方明远就问皮市长:“今天您忙了一天了,还没停过。是不是休息了?”
皮市长这就打了哈欠,说:“好吧,休息。走吧!”方明远进里屋取了皮市长的包提着,
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再跑去开了门。皮市长笑着扬扬手,出门而去。吴、苟、舒三位
也夹了包,扬扬手,随在皮市长后面。方明远朝朱怀镜说声走,朱怀镜就招呼袁小奇和
陈雁。一行八人鱼贯而行,神情严肃。下到大厅,方明远问朱怀镜是不是回机关,回去
的话就一同坐车走。朱怀镜说明天一早退房,今天再在这里住一晚吧。于是朱怀镜同袁
小奇、陈雁站在门口,目送皮市长他们上车而去。
    这时,宋达清才跑过来,问:“怎么样?”朱怀镜忙回头道歉:“对不起,让你一
个人等在这里。皮市长今天很高兴。”宋达清说:“没什么哩,我们有时执行任务,晚
上在外面潜伏,一蹲就是大半夜哩。”已是零点过了,宋达清还提议是不是找个地方玩
玩去。朱怀镜念着玉琴,就说太晚了,改天吧。三人就分手。朱怀镜转身才走了几步,
袁小奇又叫住了他。他站住了,袁小奇跑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说:“我想了想,还是同
你说说。我今天注意看了皮市长的脸相,他前程不可限量。”朱怀镜笑笑,说:“他已
是这个级别的官了,前程已不错了。你这不等于白说?”袁小奇却很是认真,说:“我
还预测了一下,他最近有大喜事,喜从天降。信不信由你,你先记住我这话,看到时候
是不是应验了。”
    宋达清和陈雁站在那里朝这边张望,不知他俩在这边说着什么神秘的事情。朱怀镜
只好说:“好吧,我记住你的话。不过你也记住我的话,你刚才这话只能对我说,不能
同别的任何人讲。”袁小奇说道好吧,两人就分了手。朱怀镜一路上却总想着今晚不知
皮市长是不是很高兴。袁小奇有意不和皮市长的东风,最后又有意让皮市长和了牌,这
就玩得有些过分了,有自恃高明的味道。皮市长显然很敏感,好像觉得自己被人牵着鼻
子在玩。朱怀镜注意到了皮市长那张保养极好的脸上隐隐露出的愠色。他想如果真的让
皮市长不高兴,费了这么多手脚引见袁小奇,就是自作聪明弄巧成拙了。
    玉琴早睡下了。朱怀镜进洗漱间洗了脸,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拨了方明远的手机,
“明远吧,对对,是我。你休息了吗?打搅你了。路上皮市长说什么了吗?”方明远说:
“皮市长很高兴,对袁小奇很有兴趣。”朱怀镜道:“我告诉你,我们分手后,袁小奇
把我拖到一边说,皮市长最近有大喜事,说什么喜从天降。”方明远说:“他不要乱说
啊!”朱怀镜说:“我已交代他了,不让他再同谁说这话。他答应了,我相信他做得到
的。”听说皮市长今晚真的很高兴,朱怀镜也就放心落意上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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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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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下午,下了班,刘仲夏说要回去,朱怀镜正好也要回去,两人就一同坐车回政
府大院。刘仲夏同朱怀镜开玩笑,说:“怀镜,你毕竟是在下面当过副县长的,很懂得
官场三昧,注定是当大领导的料子。”朱怀镜不知刘仲夏今天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来,
就忙摆手,说:“刘处长,你这么说,我就钻地无缝了。我不知你这是表扬我呢,还是
批评我。越是领导的话,越是思想含量大,三言两语,往往抵过一本书。”
    很快就到了。先到朱怀镜楼下,香妹听得朱怀镜开门进来,就笑着从厨房出来了,
说:“我们家老爷回来了?”把菜端了上来,有香菇炖乌鸡,煎水豆腐,朱怀镜最喜欢
吃的酸辣椒炒猪大肠,另有一盘炒菠菜。朱怀镜半是玩笑,半是感叹地说:“唉,余生
也贱,山珍海味不爱吃,偏爱吃这上不得大雅之堂的猪大肠。就看这点,只怕是个没出
息的人。”香妹却说:“你没有出息还好些。现在你还不算顶有出息,我三天两头都见
不了你的影子,等你有了大出息,那更加不得了啦。”
    朱怀镜颇为感叹,说:“是啊,我们好像活来活去都是为了人家在活。喂,我想同
你商量件事。”起身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好半天,才说:“皮市长的二儿子皮勇,马
上要去美国留学,我想送个礼给他。”香妹说:“要送送就是,你说送什么呀?”朱怀
镜叹了声,说:“照说,像这个层次的人物,送礼我们是送不起的。但我想我们必须花
血本,送就送他个印象深刻,不然,钱就等于丢在水里了。”香妹眼睁睁望着他,说:
“我们只有这么厚的底子,你说这礼要重到什么样子?”朱怀镜低下头,躲过香妹的目
光,说:“我想过了,什么礼物都不合适,就送两万块钱算了。”香妹嘴巴张得老大,
半天合不拢。她摇了好一会儿头,才说:“不行不行,我们有几个两万?绝对不行。”
    朱怀镜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着:“我已经忍耐了三年,人生的盛年有几个三
年?不是自己没本事,而是没人在乎你的本事。”香妹说:“你不是说皮市长和柳秘书
长开始看重你了吗?这就行了嘛!”朱怀镜说:“这最多只能说明他们开始注意你了,
这远远不够啊!你得有投资。现在玩得活的,是那些手中有权支配国家钱财的人。他们
用国家的钱,结私人的缘;靠私人的缘,挣手中的权;再又用手中的权,捞国家的钱。
如此循环,权钱双丰。可我处于这个位置,就只好忍痛舍财,用自己的血本去投资了。”
香妹听了反倒害怕起来,说:“你说得这么惊险,我越加不敢让你去送了。你这么做,
我宁可不让你当官。胆子太大了,总有一天会出事的。”朱怀镜忙说:“我就是当了个
什么官,也不会像现在有些人那么忘乎所以,大捞一气的。不过你也该知道,官场上不
是被抓了就倒霉了,而是倒霉了才被抓。”
    这时琪琪出来问作业,朱怀镜耐心教了他。琪琪问完作业进去了,香妹说:“你说
得这么玄乎,天下乌鸦一般黑了?”朱怀镜说:“那也不能这么说,好人一定有,而且
好人硬比坏人多。但我不知道谁是坏人,也不能指望谁是好人。我只想让你同意,取两
万块钱给我。”香妹想了想,叹道:“好吧。反正这钱也是骗之于国,用之于官。”

    朱怀镜吃过早饭,出门赶到宾馆去。远远地就见政府大门口聚着许多人。他猜一定
又是上访的群众了。走近一看,又见武警同一名中年男子在厮扭,抢着那人的照相机。
朱怀镜一来见多了这种场面,再说他也不便围观,望了一眼就转身往外走。可他刚一转
身,发现那位被武警扭住的人竟是曾俚。他傻眼了,看见了保卫处的魏处长正在那里说
服群众,忙上前去把魏处长拉到一边说:“那个人是我的同学,你帮个忙,把他交给我
吧。”魏处长让这事弄得焦头烂额,脸色自然不太好,说:“你这同学也真是的,拍什
么照?你带他走,把胶卷留下。”
    魏处长过去一说,那位武警就放了曾俚。朱怀镜忙上前拉着曾俚进了大院。魏处长
过来,拿过曾俚的相机,取下胶卷,一言不发地走了。曾俚就又睁圆了眼睛,想嚷的样
子。朱怀镜就拉拉他,说:“算了算了,去我办公室消消气吧。”
    两人进了办公室,相对着坐下来。朱怀镜这才注意打量一下这位老同学。曾俚穿的
是件不太得体的西装,没系领带,面色有些发黑,显得憔悴。朱怀镜说:“你呀,还是
老脾气。今天这样的事,你凑什么热闹?你就是拍了照,国内哪家报刊敢发这样的新
闻?”曾俚神色凝重起来,说:“哪本王法上规定不准拍这种照片?”朱怀镜指着曾俚
摇摇头,说:“曾俚,你太偏激了。现实就是现实!”朱怀镜想曾俚也许是刚才受了刺
激才如此偏激吧,他还得急着赶去宾馆,两人说好过几天聚一下。
   

    回到宾馆,大家已在集体讨论政府工作报告了。朱怀镜听着这干巴巴的文字,觉得
很没有意思。他心里不太平静,脑海里总是曾俚那张脸,真诚而固执,沧桑而落魄。
    吃过中饭,他想回家去取钱。心里又惦着玉琴,就在大厅里挂了电话去。玉琴问他
昨晚哪里去了,电话也不打一个。他说没办法,昨晚来了几位领导看望他们。完了之后,
领导有兴趣留下来玩扑克,他就只好奉陪了。大家都在场,不好打电话。
    朱怀镜回到家里,香妹和儿子已吃了中饭,坐在那里翻连环画。同她娘儿俩说了几
句话,就去了卧室。香妹进来了,坐在床沿上,说:“钱取来了,在那柜里。”香妹说
完就出去了,脸上不太好过。朱怀镜明白,香妹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两万块钱。
    朱怀镜取了那两万块钱来。全是百元票子,拿在手上抛了抛,并不怎么沉。他把钱
放进床头的皮夹克口袋里,也并不显得鼓鼓囊囊。朱怀镜仔细想过,还是选个皮市长不
在家的日子上他家去,把钱送到他夫人王姨手上妥当些。他想不出理由,只是总觉得把
钱当面送到皮市长那里不太好。可这几天皮市长一直在家开会,没有出去。朱怀镜左胸
边的口袋里就成天装着那两万块钱,这钱并不沉,却压得他的心脏一天也不得安宁。
    这天终于等到皮市长下基层了,晚上朱怀镜上皮市长家里去了。只有王姨和小马在
家。王姨很客气,忙叫小马倒茶。小马也不似刚来时那么拘束了,为他倒了茶。小马一
走,王姨便微笑着,很关切地问道:“小朱有什么大事?老皮不在家,你有事同我讲一
样的。”
    朱怀镜难免有些紧张,便镇定着笑笑,喝了口茶,似乎想用茶将胸口冲得舒缓些。
茶水果然见效,他平静些了,就说:“皮市长对我一向很关心,我非常感谢。小皮要去
美国留学,这是大好事,我想表示一下祝贺的意思,王姨你就千万别客气。”朱怀镜说
着就伸手掏了钱出来,往王姨手上放。王姨忙摆手,不肯接,只说:“小朱你这么客气
就不好了。算了算了,我们表示感谢了。”朱怀镜就说:“王姨,我只是想表示一下祝
贺,你讲客气,我就不好出门了。”王姨这才接了,说:“小朱,你硬是这么蛮,我暂
时收了。老皮回来要是骂人,就不怪我了。”朱怀镜就笑道:“王姨,皮市长面前就请
你多说几句话,他对我们要求很严的。”
    王姨说声小朱先坐坐,就拿着钱进去了。一会儿再出来,同他说话。王姨很体贴人,
问朱怀镜今年多大岁数了,爱人在哪里上班,小孩多大了,男孩还是女孩。朱怀镜一一
答了。王姨便说:“不错,小朱不错。老皮对年轻人是很关心的,你好好干吧。”朱怀
镜便点头不已。王姨毕竟是多年的领导干部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很让人觉得熨帖。
坐了一会儿,朱怀镜觉得应该走了,就起身告辞。王姨留他再坐坐,他说也不早了,下
次再来看您吧。王姨便叫他等一下,就进里屋去了。好一会儿,王姨提着个大塑料袋出
来了,说:“小朱,你这么客气,我很不好意思。这是一套新西装,也不怎么高档,金
利来的,你莫嫌意,拿去穿吧。”朱怀镜忙双手往外推,说:“不行,不行,我受不了
这么重的礼啊!”王姨就佯作生气,板起脸说:“你这孩子,讲什么客气?拿着吧。”
    听王姨说道你这孩子,朱怀镜心头怦然一动,觉得特别温暖。他不好再说什么,就
千恩万谢地接了西装。王姨就高兴起来,说:“你就在这里试,看是不是合身,不合身
的话,我明天叫人去换换。”朱怀镜就脱下皮夹克,王姨替他取出西装。这是一套铁灰
色西装,朱怀镜穿上正好不肥不瘦。王姨围着他扯扯衣角,提提领子,就像他自己的母
亲。“很好,很好,很标致嘛!”王姨很是满意。朱怀镜脱下西装,王姨替他小心地折
好,放进塑料袋里,说:“小朱今后要随便些,有空来玩就是。”

    朱怀镜出来,先回到家里。香妹问他提着什么好东西,这么喜滋滋的。他就把塑料
袋提得高高的,让香妹看看塑料袋上的金利来字样,笑道:“皮市长送的。”香妹就重
重叹了一声,说:“两万块钱,换了这么套西装,你还这么兴高采烈。”朱怀镜有些扫
兴,起身说要去宾馆。香妹也不说什么,只说你去吧。朱怀镜就提着西装站了起来。香
妹就笑了,说他买新衣服从来不过夜的,就像小孩子。他说衣服到了手上就穿嘛,还要
放着干吗?
    他出门直接去了玉琴那里。玉琴见他提了件高级西装,忙接过来,拿出来看了看。
朱怀镜挨着她坐下,这才发现塑料袋里还有一条领带,也是金利来的。玉琴不问这西装
是哪来的,也不问是多少钱买的,只说很好。
    玉琴说今天他们宾馆分了些柑橘,美国进口的,味道真的不错。她说着就起身去给
他拿柑橘。玉琴穿着件粉红色睡衣,头发扭成一个松松的结垂着。见玉琴这模样,朱怀
镜心里有什么辘辘地一滚,就激动了起来。也许是喝了秦宫春的缘故,这一段他特别容
易来事。玉琴拿了柑橘来,还没坐下,就叫他一把抱住,说:“先让我吃吃你吧,什么
进口水果,都没有我玉琴的味道好。”
    第二天,朱怀镜穿着这套新西装去了宾馆。同事们见了,围着他看热闹,都说这西
装不错。朱怀镜只是谦虚,哪里哪里,一般水平。刘仲夏过后去他房间商量事情,又说
起他的西装。朱怀镜就轻声道:“是皮市长送的,我哪舍得买这么贵的衣服?半年的工
资,还要不吃不喝,才够买这套衣服啊!”刘仲夏就不太自然地笑了起来。朱怀镜又低
声玩笑道:“这也肯定是人家孝敬他老人家的。他送给我,可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啊!”刘仲夏又哦了几声,突然感到便急,捂着肚子说想上厕所了。朱怀镜心里就暗自
发笑。心想这刘仲夏一定是见皮市长这么赏识他,便妒火攻心,分泌失调了。
    刘仲夏走了不久,乌县驻荆办主任小熊来电话,说手机的事已弄好了,马上送来。
朱怀镜说谢谢了。没多久,小熊就敲门进来了。小熊样子很殷勤,笑嘻嘻地从包里取出
手机,递给朱怀镜,说:“这是目前最好的,手机换代快,你先用着吧,到时候有更好
的,再换就是。电话费你不用管,我们按月结账。县里给了我政策,我用活就是了。”
朱怀镜就赞赏道:“你们张书记会用人啊!派你任这个驻荆办主任,最合适不过了。小
熊,好好干吧,你们张书记,我们是老同事了,我最了解他,他是最关心人的。”小熊
说:“还要靠你在张书记面前为我多美言啊。”坐了一会儿,说声不多打扰,就走了。
    朱怀镜这就拿起手机,向玉琴通了电话。他说:“朋友给我送了部手机,我想第一
个电话应打给你。”玉琴就笑了起来,说:“看你得意的样子,像个小孩子。”朱怀镜
就佯作生气,说:“你真是麻木,人家这是时刻想着你啊!你却来取笑我!”玉琴就轻
声道:“我自然高兴啊!”朱怀镜听玉琴这声音,便知道她身边有人,就不多说什么了。
接下来他想再挂一个电话,却一时想不起要给谁挂。想了半天想起了李明溪,就挂了过
去。却半天没有人接。突然想起这疯子是不是去北京了,也不见他把给柳秘书长作的画
送来。一会儿心里又感叹起来:自己想起要打电话,却一时想不起几个人来。自己的朋
友也太少了,活在这世上也太孤独了!原先只有李明溪,现在有了玉琴。对了,还有曾
俚,也是可以说说真心话的。除此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这天上午,政府工作报告初稿定稿。谷秘书长和柳秘书长亲自到场。谷秘书长只是
向大家表示了慰问,说大家这一段辛苦了。他说还有个会要参加,就不留下来同大家一
块儿定稿子了。
    柳秘书长听刘仲夏一字一句念着报告。柳秘书长也是写材料出身的,文字上很内行,
边听边提修改意见。刘仲夏就随时停下来,等两位科长按柳秘书长的意见修改了,他再
接着念。这时,服务员送来了今天的报纸,一份《人民日报》,一份《荆都日报》,报
纸上正好刊登了全国人大会上的《政府工作报告》,柳秘书长和刘仲夏就各看一份。其
他的人没有报纸看,就干巴巴地望着他两位看报。柳秘书长浏览了一遍,说:“这里开
头说的是‘请各位代表审议,请各位政协委员及其他列席人士提出意见’,我们也按照
上面的提法,把‘列席人员’改成‘列席人士’吧。”于是又把“人员”改作“人士”。
这样,不到十一点,刘仲夏念完了,初稿也就定了。其实柳秘书长的所谓定稿也只是初
步定稿,最后得向市长定了才算数。定完稿,大家少不了要恭维柳秘书长笔杆子过硬,
文字经了他的手,就是不一样。柳秘书长只是摆手,说哪里哪里。说辛苦各位了,就起
身要走。刘仲夏请柳秘书长吃了中饭再走,他说还有应酬。大家就起身目送柳秘书长。
刘仲夏送柳秘书长到门口,执手握别。朱怀镜不好越位,只站在刘仲夏身后微笑。柳秘
书长在走廊里同大家挥挥手,转过身去。可他才走了几步,又回头叫朱怀镜,招了招手。
朱怀镜就上前去,问柳秘书长有什么指示?柳秘书长一手搭在朱怀镜的肩上,继续朝前
走了一会儿,才说:“怀镜,上次你带去的秦宫春,效果不错。我原来不相信,都没用
过。这次一用,真不错,精神好多了。”朱怀镜会意,说:“我再弄几箱来吧。”柳秘
书长说:“那就拜托你。多少钱一箱?我得自己付钱啊。要不我先拿两百块钱给你?”
柳秘书长说着就掏口袋。朱怀镜忙拉着柳秘书长的手,说:“不急不急。”该说的事说
好了,没有别的话题。柳秘书长只顾昂首挺胸,不紧不慢地走着。朱怀镜停下来也不是,
跟着走也不是,很是尴尬。他想干脆送到电梯口算了。可柳秘书长却不走电梯,而是走
楼梯。朱怀镜又只好随他下楼梯。幸好只是在三楼。司机在大厅等着。朱怀镜便送柳秘
书长到小车边,为他拉开了车门。柳秘书长样子斯文地钻了进去,不望朱怀镜,口上只
含含糊糊不知所云地好好着。朱怀镜替他关了车门,又不得不隔着车玻璃招手说道再见。
    朱怀镜上楼去了自己房间,不久刘仲夏过来说,报告初稿初步定了,人马是不是撤
了?朱怀镜笑着说,这由你定啊。两人正说着,朱怀镜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方明远打来
的。方明远说皮市长想今天晚上见见袁小奇。朱怀镜有意问:“皮市长回来了?几点钟?
晚上九点,好好。八号楼见吧。”刘仲夏耳朵竖得老长,却只当什么也没听见。等朱怀
镜接完电话,他就没事似的说:“下去吃饭去吗?”朱怀镜就同刘仲夏并肩下楼,边走
边挂了宋达清手机:“喂,老宋吗?我朱怀镜,对对。上次讲的那个事,定在今天晚
上。”老宋说:“是吗?好好!你有没有空?是不是出来我俩聚聚?”朱怀镜说:“算
了吧,我正往餐厅走哩。”老宋说:“荆园的口味我清楚,没什么味道。我马上来接
你。”朱怀镜迟疑片刻,说:“那好吧。我在大厅等你。不过今天就不要请别人了,你
明白我意思吗?”朱怀镜收起手机,很抱歉又很难受的样子,朝刘仲夏摇摇头。刘仲夏
玩笑道:“有人请你吃饭还这么痛苦?”朱怀镜仍是无可奈何地摇头。
    朱怀镜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宋达清开着车来了,问去哪里。朱怀镜说随你找个地
方吧,今天我请客。宋达清忙说哪有你请客的道理?两人一路礼让着,就到了厦门海鲜
楼。宋达清说:“吃海鲜怎么样?”朱怀镜应道:“行行,就吃海鲜吧。”其实他心里
有些打鼓。荆都的海鲜贵得吓人,自己掏钱没有几个人光顾。但他心里确实想请请宋达
清,因为四毛的事全搭帮他出面说话,才了结得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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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听得这边响动,也就出来了。三人一出门,就见上门的客人已到门口了。来的
是两个男人,手里提着个大包。他们好像认得方明远,但也只是相互点点头,不多说什
么。“认得?”朱怀镜问。“认得。”方明远轻声答道。见方明远低着头,朱怀镜马上
意识到自己刚才不该问这话。但问了就问了,以后老练些吧。可他自己心里还是觉得别
扭,就无话找话,问:“皮市长有几个小该?”方明远说:“两个,都是儿子。老大皮
杰,自己开着公司。这是老二,倒是很爱读书的,马上要去美国留学去了。”听方明远
这口气,老大皮杰真的是个公子哥儿。朱怀镜早听说过,皮杰在荆都有些霸道,常弄出
些让他老子脸上不好过的事情来。朱怀镜不再多问,只是哦了声。
    方明远到了小车边,站住了,说:“怀镜,柳秘书长那里我就不去算了。”“好吧,
你请回吧。我也送去就回,还要加班。”朱怀镜便伸手同方明远握了握。这时一阵寒风
吹来,朱怀镜感觉背膛冷飕飕的。他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叫皮市长那么慈祥地望了会儿,
背上早汗湿了。
    朱怀镜上车看看手表,才八点多一点,不算太晚。柳秘书长也住在院子里,朱怀镜
知道他的房子,却从未去过。又怕万一走错了门,弄得尴尬,就说去办公室打个电话。
小熊说他有手机,打手机吧。
    电话一打过去,正好柳秘书长接了,客气道:“欢迎欢迎。”朱怀镜问:“柳秘书
长您是住三楼吧?”“对对,三楼。你来过吗?”柳秘书长说。朱怀镜知道去他家的人
很多,到底谁去过谁没去过,他不一定记得清,就说他去过的。朱怀镜心里清楚,领导
平时也许并不在意你去没去过他家里,但一时想起你连他家的门槛都没踏过,只怕心里
对你就有折扣了。
    小熊接过手机,说:“朱处长,你连手机都不搞一部,太不方便了。”朱怀镜笑笑,
说:“我们不同你下面啊,要求严得很哩!只有厅领导以上才配手机,我们没这个资格
啊!”小熊说:“是啊,你们上级领导廉洁些。现在下面,就连乡里领导都配手机了。”
朱怀镜却转移了话题,说:“这几年通讯事业发展很快,是个好事啊!在县里那会儿,
还是摇把电话。直到我离开那年,才通上程控电话。你看这才几年,就开通大哥大了。”
小熊说:“县里的通讯事业有今天,同你那几年的工作也是分不开的啊!我回去向领导
汇报,搞部大哥大你用。”朱怀镜忙说:“这不行,这不行。”小熊说:“怎么不行?
我当驻荆办主任,肯定经常有事要请示你。你工作又忙,不可能时时刻刻坐在办公室,
找你不好找。给你配部手机,也是支持我的工作啊。我一定向领导汇报,就当是我驻荆
办的工作电话。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嘛!这事还望朱处长支持。”朱怀镜口上仍是说这不
行,心里却想这小熊当驻荆办主任只怕是把好手。小伙子能说会道,要你接受礼物,倒
成了让你帮忙的事了。
    话说着就到了柳秘书长楼下了。朱怀镜对司机说:“麻烦你等一下,我们三个人进
去算了。”司机玩笑道:“好好,又不是打架,不用去这么多人。”
    朱怀镜敲了门,柳秘书长把门拉开了。三人点头微笑着进去了。朱怀镜进屋就见客
厅的沙发上蜷着一个中年女人,旁边有一辆轮椅。柳秘书长向那女人介绍说:“这位是
我们综合处的朱处长。”却不介绍那女人。朱怀镜见这情势,就猜到她肯定是柳秘书长
的夫人了。不知她姓什么,不好称呼,就点头道好。小熊把秦宫春放在角落里,过来寒
暄。朱怀镜就把他和小伍介绍给柳秘书长夫妇。大家这才坐下说话。
    柳秘书长对小伍说:“小伍,今后就会麻烦你了。余姨身体不太好,你会很辛苦
的。”小伍说:“没关系的,领导多指教就是。”这时,朱怀镜见余姨瞥一眼角落的秦
宫春,脸色就不太好了。柳秘书长望了眼夫人,说:“你是不是去休息?我陪他们说会
儿话。”朱怀镜见状,忙说:“也不早了,我们改天再来看望你们吧。我们告辞了。小
伍,你要安心工作啊!”小伍应道:“请朱处长放心。”
    柳秘书长起身,同朱怀镜和小熊一一握手,送至门口,微笑着说声好走,再拉开了
门。朱怀镜出了门,再回头说道再见,却见柳秘书长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轻轻关了门。
朱怀镜一脑子糊涂,不明白柳秘书长为什么门里门外两副面孔?是不是自己哪个地方不
得体?他同小熊他们在荆园宾馆大厅里分了手,佯装上楼。却只到二楼就打了转,步行
去了玉琴那里。他轻轻拿出钥匙开门,怕惊动对门单元的人。这时,他猛然明白刚才柳
秘书长为什么一下子脸色变了。原来自己出门后就不该再说话,应一声不响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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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正是四毛。四毛在医院睡了两个月,倒还白了许多,脸上也长了些肉。四毛
低着头,好像自己给表姐和姐夫添了麻烦,很难为情。朱怀镜就说:“四毛,这回你吃
了苦,但这是谁也没料到的,好比飞来横祸。要说呢,你也并不怎么吃亏,花了人家这
么多医药费,还赔了这么多钱。我和你表姐没有本事,只是多有几个朋友。这回不是朋
友帮忙,没钱赔你不说,只怕还会冤里冤枉关你几天,让你自己花钱治伤。你也二十四
五岁的人了,道理不说你也清楚,反正你拿着这五千块钱就不要在外面说什么了。”四
毛说:“我知道。让你和姐姐受累了。”
    朱怀镜本想点到为止算了,可又怕四毛还不明白,就索性敞开说了:“你千万别去
外面吹牛,说我这次本没有什么伤,霸蛮在医院睡了两月,睡掉了龙兴宾馆的医药费,
还白赚了五千块钱,比做什么事都划得来。你的确划得来,这比我们市长的工资还高几
倍哩。可你只要这么一吹牛,就会出事,你就成了诈骗犯,我和你姐姐也成了你的同党,
人家认真一追究,麻烦就大了。”四毛忙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事我今后好丑不说就
是了。家里没人知道这事,荆都又再没人认得我。”
    饭菜好了,四毛忙去厨房帮着端菜取碗。开始吃饭了,朱怀镜讨好香妹,对四毛说:
“我一天忙到晚,没有时间。你的事全搭帮你表姐,是她到处求朋友帮忙。”香妹佯作
生气,说:“这事你就全赖在我身上?今后万一出事了,就全是我的责任?”朱怀镜就
笑。四毛的脸却红了,说:“姐姐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只要我不乱说,龙兴宾馆就
不会知道这中间的名堂。”朱怀镜说:“你姐姐其实是担心你出事。万一事情露出来了,
我和你姐姐只是面子上不好过,没有什么责任的,责任只在你本人身上。”四毛那样子
就有些恐惧起来,口上只说:“我反正不说这事就是了。”
    吃完晚饭,香妹问朱怀镜:“你还要过去?”朱怀镜叹了声,无可奈何的样子,说:
“没有办法,还得过去。”香妹说:“你要去,就没时间同你商量。四毛同我说,他还
是想在这里找个事做,你看是不是想得了办法?”朱怀镜心里怪香妹当着四毛的面同他
说这事,让他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却碍着四毛的面子,只好说:“想想办法吧。四毛先
别急,愿意呢就在家休息几天,等我找找人。反正你也不亏,你这五千块钱,原来在家
里一年都挣不来。”朱怀镜再闲话了几句,看了看手表,急急忙忙的样子,说:“我得
走了。”
    朱怀镜径直去了玉琴那里。他开门进去,不见玉琴,只听得浴室流水哗哗。他推开
浴室门,见玉琴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一动不动。他走过去刮了下玉琴的鼻子,玉琴
仍不睁开眼睛。他便又去吻她,可她的嘴唇动也没动一下。朱怀镜不知她为什么又不舒
服他了,就一个人退了出来。
    朱怀镜坐在客厅里,不知如何是好。心想她是不是为四毛赔偿费的事而看扁了他呢?
他最怕玉琴把他看做一个俗人。可宋达清告诉他,玉琴并没有在这事上多说什么,只由
老雷做主。朱怀镜一个人呆坐了好久,玉琴才出了浴室。他忙起身扶着玉琴坐在自己身
边。玉琴不躲他,也不热乎,只是懒懒地靠着他。“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怎么
了?”朱怀镜把玉琴揽进怀里,一手摸着她的额头。玉琴晃了晃头,缓缓说:“你别问
了,真的别问了。你只让我在你怀里清清静静躺一会儿吧。”
    朱怀镜就搂紧了玉琴,过了好久,玉琴一动不动了,像是睡着了。朱怀镜怕玉琴着
凉,想抱她进卧室去,或是为她盖上毛毯,又怕弄醒了她。他也不敢动一下,手脚都有
些僵疼了。这时,玉琴长长地叹了一声,说:“我早就猜到了……”朱怀镜觉得没头没
脑,问:“你猜到了什么?”玉琴仍不睁开眼睛,说:“她那么漂亮,那么年轻。”朱
怀镜顿时感到玉琴的目光火辣辣地,灼得他的脸发热了。他很窘迫,不知说什么才好。
玉琴望了他一会儿,起身说累了,想上床休息了,一个人去了卧室,也不喊他进去。他
忽然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很可笑。他想进去说声今晚去宾馆睡。他进去了,见玉琴已上床
了,用被子蒙着头,一头秀发水一样流在枕头上。他摸摸玉琴的头发,胸口猛然动了一
下。他想他今晚万万不能走了。这一走,说不定就再也回不到这里来了。他掀开被子,
脱衣上了床,但不想马上躺下,就斜靠在床头。玉琴趴在床上,将脸伏在他的小腹处。
朱怀镜想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一句话,只是不停地抚弄着她的脊背。
    玉琴伏了一会儿,说话了:“我只是不愿去想这事,其实早就猜到了。我想你的夫
人一定很不错的,当她望着我微笑时,我觉得很心虚,觉得她的微笑像一种嘲弄。”朱
怀镜想不出什么话来开导,说:“你只要相信我是真的很爱你就行了。”玉琴不等朱怀
镜说下去,用手封了他的嘴,说:“见到了你,我就开始做梦了。我克制不了自己,就
成这样了。我一边走向你一边问自己这是为什么?我怕夜里再孤独、恐惧,没有思念,
也许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可当我明白了这一点,同时又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在梦里
了。那天袁小奇只是把我心里不愿想,口上不愿讲的事说破了。”
    朱怀镜心里很尴尬。对怀里的女人,他不可能有太多许诺。他只能说说爱她守着她
之类的话,而这些话有时候会很空洞。他不可能失去他的家庭,这家庭不仅有他的爱妻、
爱子,也许更重要的还因这家庭支撑着他的名誉、体面、地位,这家庭还牵扯着复杂的
社会关系。同玉琴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不让自己去想清楚这事情,他愿意这么醉醺醺
地过。偶尔想起这事了,他也会感到心里发慌。玉琴说:“今天见了她以后,我不得不

想想这事了。怀镜,你说这事怎么办?”
    玉琴这一问,朱怀镜感到害怕了。能怎么办?他不可能怎么办啊!他没有话回答她,
只是不停地吻她。玉琴又流起泪来。朱怀镜受了感染,也泪如泉涌了。近来他常常萌生
想哭泣的感觉,今天终于流泪了。“别哭了,我永远是你的!”朱怀镜轻轻拍着玉琴。
玉琴停止了亲吻,说:“怀镜,别说得那么远了。人同谁开玩笑都行,就是不能同时间
开玩笑。就算你现在离开我,我也不再觉得枉此一生了。”朱怀镜忙说:“我不会离开
你的。”玉琴叹道:“我问你这事怎么办,你答不上来。我也不指望你有什么回答。记
得你开导我的话吗?如果我们求的只是花,花就是果。怀镜,我真的放不下你了,你是
我生命中惟一的男人,我也把你当做惟一的亲人了。我只要想着有你这么个男人,爱着
我,疼着我,我就不再孤独了。”听了玉琴这话,朱怀镜满心羞愧。玉琴刚才问他这事
怎么办,他生怕她提出非分的要求来。

    吃了晚饭,朱怀镜回房间看看新闻,见天色黑了下来,就起身准备去玉琴那里。下
了楼,走到大厅外面,无意间看见有辆小车是乌县牌照。再一细看,见是张天奇的车。
心想张天奇原先来市里办事都会找他的,这回怎么不见他找呢?他想了想,就回到大厅,
去总服务台查了下,果然是张天奇来了,昨天到的。他径直上楼去了张天奇那里。一敲
门,张天奇问声哪一位,就开了门。
    “啊呀呀,是朱处长!请进请进。”张天奇忙双手迎了过来,拉着朱怀镜往里面请。
朱怀镜说:“我在外面看见你的座车,想必一定是你来了。知道父母官来了,不来看看
不行啊!这段我们在这里搞政府工作报告,已进来快两个月了。”张天奇说:“是我失
礼啊!我一来就找你,找不到。原来你躲到这里写大报告来了。”朱怀镜疑心张天奇讲
的是推脱话。张天奇很是客气,倒茶递烟忙个不停。朱怀镜喝着茶,笑容可掬,含蓄地
说:“张书记,皮市长对你印象很深哩,多次问起我。”朱怀镜没有明说皮市长对他印
象怎么样,也不说皮市长问了他些什么。其实皮市长什么也没问。张天奇忙说:“还靠
你老弟在皮市长面前多说话呀!”他说着身子就朝朱怀镜靠了靠,两人显得亲近多了。
张天奇也老练,并不问皮市长对他的印象到底怎么样。
    朱怀镜问:“这回张书记来是办什么大事?”张天奇说:“还是高阳水电站的事。
托你帮忙,市里这边是差不多了,还得赶到北京去,要争取进明年国家计划笼子。上面
多有些你这样从基层来的同志就好了,现在上面有些人办事,不像话啊!你今天就是不
来,我也要想办法找到你的。还有事要你帮忙哩。”朱怀镜问:“什么事?”张天奇说:
“是这样的,我们学习外地经验,选了一批各方面素质都不错的女孩子,作为我们县里
的信息员,派她们到上级机关一些领导同志家里做家庭服务员。信息员的工资我们县里
发,领导同志愿意再补贴一点也行,不补也无所谓。她们一边为领导服务,一边为我们
县里联系项目、资金什么的。她们在领导身边,联系起来方便些。”朱怀镜见张天奇很
得意这个举措,只好附和说:“这个办法的确不错。你张书记是敢作敢为,尽是新点子
啊。”张天奇谦虚道:“哪里哪里,还要麻烦你。皮市长和柳秘书长两位领导出差了,
一两天回不来。我这里又不能再等,明天一定要赶到北京。正好这次县里驻荆都办事处
新换一个主任小熊,情况还不太熟悉。我想到时候这两位领导回来了,还请你带着小熊
一起去送一下信息员。”
    朱怀镜见只是帮这个忙,马上爽快地答应了。张天奇就交代秘书小唐带人来了。小
熊像是见了老熟人似的握着朱怀镜的手,叫朱处长好,以后请多关照。两位姑娘年纪不
大,都很水灵,显得有些害羞。张天奇对两位姑娘说:“这是朱处长,是自己家乡调来
的领导。今后你们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他。你们到了领导身边,就要听领导的话,
服从领导的安排。希望你们努力工作,做出成绩,为家乡建设做出自己的贡献。”两位
姑娘不太敢抬头,只是点头称是。交代完两位姑娘,张天奇又对小熊说,要他随时同朱
处长联系。
    朱怀镜看看手表,对小熊说了声我们随时联系,就起身要走。张天奇让小熊和两位
姑娘先去,再对小唐说:“你去叫司机,取一箱秦宫春,给朱处长送去。”朱怀镜忙说:
“别客气,算了吧。”张天奇说:“是你在讲客气呀?家乡又没有别的好东西带给你,
就只有这秦宫春还稍稍可以拿得出手。特别是你搞材料的,服用一下秦宫春,可以提神,
蛮好哩!”不一会儿,小唐同司机小李就来了,问是不是下去?朱怀镜就同张天奇握手。
张天奇就说,对不起,我不送了,等会儿还有人来。
    下了楼,朱怀镜说:“你把车开到龙兴大酒店去吧。我做个人情,把这秦宫春送给
我一位朋友算了,我不服这个。”小李就笑笑,说:“朱处长年轻啊。”朱怀镜只淡淡
地说声哪里,没有笑。秦宫春口服液是乌县制药厂依古方开发的营养药,这几年正热销。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春药。进了门,玉琴问是什么好东西?朱怀镜
一脸神秘,说是张天奇送的,秦宫春。玉琴把脸一红,抿着嘴巴笑了。朱怀镜见玉琴这

样子,就料得她也听人说起过秦宫春。他就有些不好意思,腼腆而笑,说:“张天奇硬
要送,我就只好拿了。其实我哪用这个?”玉琴问起朱怀镜四毛打工的事,是不是就让
他来龙兴,做保安或是做服务员都行。朱怀镜想想,说还是算了,心想要是让四毛来龙
兴做事,他又常来这里,难免没有碰上的时候。他想还是让行政处处长韩长兴帮个忙算
了。
    他正凝着眉想这事,玉琴却说:“怀镜你别动!你这样子好深沉,我替你拍个照
吧。”朱怀镜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玉琴却真的取了相机来,非要他摆出刚才的表情不可。
朱怀镜只好依了她,靠在沙发上做深沉状。玉琴拍完了,又说:“我要把我俩在一起的
生活记录下来,让我以后好好受用!”玉琴说罢兴致盎然,一定要这会儿同他一块照个
合影。她便取了三脚架来,把相机架好,对着朱怀镜调镜头。调好了,她举手说别动!
便飞跑过来,偎进他的怀里。相机就喀嚓一声自动拍摄了。以后玉琴便常这样即兴为两
人拍照。朱怀镜便想女人再怎么着都脱不了孩子气。
    次日下午,朱怀镜打了方明远手机,知道皮副市长回来了。他便把张天奇托的事大
意说了。方明远说这会儿正忙,是不是等会儿再联系?朱怀镜说他干脆过来一下。
    朱怀镜就去刘仲夏房间,说:“我过政府去一下,方明远打电话来,说皮市长有什
么事找我。”听说皮市长找,刘仲夏重视起来,说:“好好,你去吧。你叫小陈送送你
吧。”小陈是处里的司机。朱怀镜就叫了小陈,开车回政府大院。
    到了办公楼,朱怀镜让小陈在车里等着。小陈是个只认一把手的人,让他在车里等,
神色就有些不快。朱怀镜只当没看见。他先碰见行政处处长韩长兴,就说:“韩处长你
好。你等会儿在办公室吗?我过会儿来看你,不打搅你吧?我到楼上去一下,皮市长有
事找我。”韩处长笑笑,说:“朱处长莫客气莫客气,难得你有空来坐坐啊!我恭候!”
    朱怀镜说声等会儿见,就上二楼去找方明远。一进门,方明远就朝他笑着点点头,
又用嘴巴努一下里面。朱怀镜会意,知道皮副市长正在里面,就笑着轻手轻脚进来了。
方明远示意朱怀镜坐下,再轻声说道:“这事原来张天奇同志和我联系过,我请示了皮
市长,皮市长同意了。他家原来那个保姆正好生病了,皮市长就让她回去了。你晚上在
荆园等等我,我俩一起去一下皮市长家里。”朱怀镜求之不得。事情说好了,方明远起
身送朱怀镜到门口,忽然记起奇人袁小奇的事,就说:“怀镜,你介绍的那个奇人,我
向皮市长汇报了,他说最近看有没有空,安排个时间见见他。”朱怀镜就说:“你安排
好了,通知我,我马上带他来。”
    两人这就握手而别。朱怀镜下楼去了韩长兴办公室。韩长兴说声贵客,忙起身倒茶。
两人客气一会儿,就说起了老乡间的体己话,语调自然而然就低了下来。韩长兴叹了声
气,很是无奈的样子,说:“明眼人心里都清楚,现在都是老乡帮老乡,同学帮同学,
战友帮战友。各个单位,各个层次,都有不同的圈子。你进入不了人家的圈子,你就是
有登天的本事也枉然了。没有人同你摊在桌面上来讲道理。眼看着许多无德无能的人上
去了,你还只能说领导慧眼识才。”
    朱怀镜不想把这话题说得太深入了,就说:“这个我俩心知肚明就行了。韩处长,
我还有个事情要请你帮忙哩。”韩长兴豪爽道:“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只要做得到的,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朱怀镜说:“这事在你也不是个大事,在我就没有一点儿办法了。
我有个表弟,是个泥工,手艺不错。他想到荆都来找个事做。我同这方面没联系,哪里
去给他找事做?我想机关常年都有人搞维修,可不可以安排一下?”韩长兴略加沉吟,
道:“这个好办。我这里临时工都是关系户,只有进的,没有裁的。多也不多你表弟一
个人,叫他来吧。”朱怀镜就说:“那就谢谢你了。我们改天再深聊吧。皮市长交代个
事情,我得马上出去一下。时间也不早了。”韩长兴不便问是什么大事,只拉着他的手,
意味深长地紧紧握了一下,笑容也别有文章。
    回到荆园,已快到晚饭时间了。朱怀镜给乌县驻荆办的小熊挂了电话,要他晚上七
点半以前赶到荆园宾馆大厅等候。刚挂完电话,刘仲夏来了,随便问道:“皮市长有什
么事找你?”朱怀镜只好含糊道:“是皮市长私人一个事。”刘仲夏也就不好再问了,
口上哦哦了两声。吃过晚饭,朱怀镜回房间等候方明远。刘仲夏又过来同朱怀镜闲扯。
两人说的些话当然都是无关紧要的,但朱怀镜感觉到的内容却很丰富,也耐人寻味。这
次进荆园两个月了,刘仲夏很少过来闲扯,一般都是朱怀镜有事没事去他那里闲坐一会
儿。可今天一个小时之内,刘仲夏就来他房间两趟了。朱怀镜猜想,肯定是他说给皮市
长办私事,让刘仲夏对他刮目相看了。谁都清楚,领导能把他的私事交给你办,说明你
在领导心目中的位置也就差不多了。
    两人闲话着,就快七点半了,方明远敲门进来了。刘仲夏忙恭敬地起身握手。方明
远也很客气,说刘处长你们太辛苦了。他同朱怀镜却只随便拉一下手,显得他俩的关系
非同一般。刘仲夏笑脸灿烂,向着方明远说:“你天天随着领导东跑西跑,也辛苦啊。”

方明远就谦虚着,玩笑道:“我只是体力上辛苦些,只能算是简单劳动。你这是动脑子,
可是高级劳动啊!”玩笑一会儿,方明远看看手表,对朱怀镜说:“怎么样?”朱怀镜
说:“我们走?”刘仲夏见他两人说话神秘兮兮,像是黑话,就只好莫名其妙地笑。方
明远就说:“皮老板有个事情,要我们俩去一下。”刘仲夏听了,不由自主地望了朱怀
镜一眼,笑着说:“好好,你们去吧。”三个人一同出了房间,朱怀镜拉了门。方明远
又同刘仲夏握别。刘仲夏关切道:“要车吗?”方明远说:“有车有车,谢谢谢谢!”
刘仲夏就自嘲道:“我自作多情啊,方首长哪会没有车?”三个人在走廊里一齐笑了,
挥手而别。
    朱方二人去两位姑娘的房间,小熊和张天奇的司机已等在那里了。小熊忙招呼朱方
二位先坐一下。两位姑娘忙倒了茶。小熊就介绍说:“这位是小马,我们安排她为皮副
市长家服务。这位是小伍,我们安排她为柳秘书长家服务。”朱怀镜就见小马比小伍更
俏一些,小伍的腰身略嫌粗了点。心想张天奇办事真有意思,给领导物色家庭服务员也
来个三等九级。
    方明远说那我们就走?两位姑娘就收拾行李。在下面等了一会儿,小马他们就下来
了。
    小熊让司机打开小车后箱,搬了四箱秦宫春,说是给皮市长、柳秘书长、方处长和
皮市长司机的。朱怀镜对小熊说,柳秘书长的先莫拿过去,还是放在你们车上吧。东西
装好了,方明远就说走吧。朱方二人坐皮市长的车,小熊带着两位姑娘坐他们自己的车。
    一会儿就到了市政府院子了,方明远说:“怀镜,你叫小熊他们就在外面等,就我
们俩带小马进去就是了。”朱怀镜说:“是不是让小熊也去一下?他刚当这个驻荆办主
任,想熟悉一下领导同志。”方明远说:“还是算了吧。这人我们还不太了解。他以后
有事要找皮市长,你让他先同我联系吧。”“好吧,我同他说。”朱怀镜说。到了皮市
长家门前,朱方二人下了车。小熊和两位姑娘也下了车。朱怀镜过去把小熊拉到一边,
说:“小熊,你今天就不进去了算了,人去多了不太好。今后你有事要找皮市长,就先
同我联系吧。”小熊点点头,表示感谢,又过去同方明远握握手,打个招呼说:“方处
长,对不起,我就不进去了。”
    朱方二位就领着小马去了。向师傅搂着一箱秦宫春走在后面。一敲门,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位小伙子,叫道方处长好。方明远一边进屋,一边介绍说这是朱处长,这是皮
市长二公子,皮勇。皮勇就同朱怀镜握手道好。向师傅却不用皮勇招呼,搬着纸箱子就
进里屋去了,像他自家的人。皮市长一会儿就从书房里出来了。皮市长穿着睡衣,一看
就是刚洗过澡,头发油光水亮。皮市长同大家一一握手,口上好好着。坐下之后,皮市
长看了眼小马,说:“小姑娘蛮精神嘛!贵姓?”“免贵姓马。请皮市长多批评。”小
马红着脸说。皮市长哈哈一笑,说:“这要不得,今后我们天天在一起生活,就是一家
人了,这么客客气气怎么行?”说着话,皮市长的夫人出来了,头上还包着浴巾。方明
远欠欠身子,说:“王姨好!”朱怀镜也忙起一下身,说:“王姨好。”王姨笑着应了
好好,却望着朱怀镜问:“这位不太见过?”方明远刚要介绍,皮市长说了:“这位是
我们办公厅综合处副处长小朱。小伙子在下面当过副县长,很不错的。”朱怀镜忙感谢
道:“都是领导关心。”
    朱怀镜当然知道这位王姨就是大名鼎鼎的国运公司总裁王云仪。平时在电视里偶尔
也看见过她,印象中她是个很高大的女人,今天见了真人,发现其实也只是个中等个子,
显得有些富态。王姨同朱方二位客套完了,才打量起小马来,问小马多大了?读过多少
书?家里都有哪些人?现在县里的经济条件还好吗?刚来荆都生活习惯吗?小马一一答
了。王姨点点头,再同朱方二位说了几句话,就说带小马去看看房间,收拾一下。
    王姨带小马进去了。皮勇也进去同司机在另一个屋子说话。皮市长就一脸慈祥,笑
眯眯地望着朱怀镜,却什么也不说,只是一手优雅地敲着皮沙发。朱怀镜迎着这种温暖
的眼光,心里有些发毛了。他想找句什么话说说,可是越着急越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半
天,皮市长缓声问道:“小朱在下面是分管什么的?”朱怀镜因为紧张,一时不知皮市
长问的是他在哪里的情况。但他还算镇定,只迟疑一瞬,就明白这是问他在县里的工作,
就说:“管过一年教育,两年财贸。”皮市长点点头,说:“哦哦,好好。”又不说话
了。电话响了,皮市长接了,喂了一声,再说:“哦哦,好好,我在家。”朱怀镜知道
有人要来了,就望望方明远。方明远也正转眼征询他的意思。方明远会意,转脸对皮市
长说:“皮市长,我们就告辞了,打搅您了。朱处长今晚还要加班,是我拉他来的。”
    皮市长起身,握着朱怀镜的手,说:“这一段辛苦你们了。以后有空就来玩吧。小
方,你要带小朱来啊。”朱方二人就点着头,口上连连说好。快到门口了,皮市长说:
“小朱,听说你有位朋友很有功夫,是个奇人?”朱怀镜忙说:“有这么位朋友,但奇
不奇,要您见过了才算数。哪天您有空我带他来见见您?”皮市长点点头,说:“好
吧。”

TOP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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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怀镜对同事说自己有个挑床的毛病,在宾馆睡不好,晚上回去睡。他便每晚都在
玉琴那里过夜。玉琴本是每月要轮上几天值夜班的,也同人家对换了,都推到下个月。
她把房间布置得如洞房一般,两人自然是风情不断了。
    这天朱怀镜同卜老先生联系,画已裱好,便取了来。卜老说不收钱算了,难得一幅
好画。朱怀镜却硬要给,说这样以后就再不好上门来了,就硬塞了两百块去。
    刘仲夏将画打开一看,连连叫好。他一说好,在场的同事也都说好画好画,只问是
谁画的。朱怀镜就笑而不答。刘仲夏也故作神秘,只说可谓珍品。同事们便争看落款,
不知是谁,又不好显得无知,只好说大家手笔。
    几天以后,刘仲夏将朱怀镜叫到一边,说:“昨天晚上我回去,在家门口碰上柳秘
书长,就请他进屋坐坐。柳秘书长进屋一眼就见了那幅画,赞口不绝,只问是谁的手笔。
我说是你一位画家朋友的。他在我家坐了几分钟,一直在赞那幅画。”朱怀镜就知道刘
仲夏的意思了。柳秘书长平日喜欢写几笔字,爱收藏些字画古玩,也算得上领导干部中
的风雅之士了。朱怀镜看得出刘仲夏不好明说,他便主动说:“我明天问问他,是不是
也有兴趣要一幅。”刘仲夏觉得自己给朱怀镜添了麻烦,就笑了笑。
    朱怀镜说的是明天,可当天下午就回办公室去了柳秘书长那里。柳秘书长果然很欣
赏那画,就问了这人是谁。朱怀镜不敢像在刘仲夏面前一样吹牛,就说:“李明溪在本
市不怎么有名,但在外面还是有点名气的。”柳秘书长显得很内行的样子,说:“这种
情况在艺术界不奇怪哩。莫说墙内开花墙外香,还有不少艺术家是人亡而业显哩。我们
对他们重视不够啊。我们市里能多出一些这样的艺术家,也是市里的光荣啊。要加强扶
植才是。”朱怀镜就说:“有柳秘书长的扶植就行了。”柳秘书长谦虚道:“哪里哪里,
不过明年五月份市里准备搞个招商会,有个想法就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可以考虑给
他办个画展嘛。你问他有没有这个兴趣吧。”
    朱怀镜心想,荆都画坛名家荟萃,李明溪分量怎么样?弄不好就露馅了。但事已至
此,退是不能退了。再说他也想帮帮李明溪,就先发制人,“李明溪早同我说过,想搞
一次个人画展。但是那得自己筹资,他就搞不起。再说,尽管他在外面有名,市里有些
老一些的画家总有些压他。”柳秘书长就义愤起来,说:“那些老画家有谁在外面叫得
响?我们在艺术领域也要讲究个竞争。既然这样,我们就多拉几个画家出来,李明溪算
一个,再来几位老画家,看谁的作品走俏。”柳秘书长这么一说,朱怀镜就放心了。柳
秘书长在正副秘书长中只排在一把手谷秘书长后面,他定的事基本上是算数的。
    次日中午,朱怀镜专门约了李明溪到荆园宾馆,告诉他办画展的事。李明溪听了大
摇其头。半天才说:“办画展要钱,钱从哪里来?向你借你也是穷光蛋。”朱怀镜说:
“钱我可以保证不要你出一分,但裱画的钱还是要你自己出的。”“就听你的。”李明
溪说。朱怀镜说:“现在快放寒假了,你把画送到雅致堂,就去北京跑一趟,请你那些
老师为你的画写几句好话。市内圈子里的朋友也请他们美言美言。到时候,往简介里一
放,你的身价就有了。加上你的画的确不俗,人家一看说不定又想买了呢?要是碰上外
宾一买你又可以就势宣传了。”李明溪把眼睛睁得天大,凭朱怀镜怎么劝,李明溪都不
想这么干。朱怀镜心想,不这么搞,李明溪的画展肯定就不会有效果,那么他在柳秘书
长和刘仲夏面前说的话就是吹牛了,这两位领导就会觉得自己墙上挂的是废纸一张。画
展不搞成又不行,显得在柳秘书长面前不领情似的。他只好反复劝李明溪别太傻气了,
你自己不推销自己,你也许一辈子默默无闻。世风如此,你没办法。李明溪却说他并不
怪世风怎样,他只是有兴就画,画了就了,名也不求利也不争。朱怀镜就骂他真的是疯
子。
    李明溪任朱怀镜怎么骂,他只是怪里怪气地笑。朱怀镜一心要搞成这个画展,说:
“这种好事,人家想有还轮不到哩!我说你只要还有一根筋正常,就应听我的。你就不
懂现在那些名人是怎么成名人的!得有人抬你!你想人家抬你,首先你得自己吹吹自己。
你不吹吹,谁知道你?”李明溪这下说话了:“我的确不明白外面的世界了,但廉耻总
是懂得的。我自己这么吹下去,今后见了熟人怎么办?这脸还要不要?我的头发是很长,
但到底遮不了脸啊!”“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做名人?”朱怀镜说。李明溪觉得这话问
得有些意思,望了朱怀镜一会儿,才说:“要真的说不想做名人呢,只怕又是假话。”
朱怀镜就笑了,说:“这就是嘛!你知道什么是名人吗?名人是陌生人心目中的幻影!
你说怕见熟人,你有多少熟人?你在熟人圈子里是怎么个样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
无数陌生人心目中的形象。名人就是靠众多陌生人的崇拜而存在的,没有这些陌生人名
人就一文不值!所以我说你想做名人的话,就完全不用在乎熟人如何如何看你。就算有
些议论,也是正常的。得名就得利啊!没有名,你的画废纸一张;有了名,你的画片纸
千金。我只想说到这里了,你自己想想。”“虚名浮利!”李明溪狠狠地说。朱怀镜笑
笑,说:“算你说对了。有了虚名,才有浮利。利是浮利,实惠多多。在你面前,我不
想假充君子。现在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首先你得有钱啊。你光说你有才,别人不一
定在乎你。人家不管你学问如何如何,只问你钱财几多几多。你腰包鼓了,你说你有本
事,人家才佩服你,不然你有登天的本事也枉然了。你将终身一贫如洗,最后在贫穷、
孤独和沉疴中了却残生,在孤独中自杀。没有人赏识你的画,不等你运往火葬场,先把
你的心血当废纸烧了。”李明溪不笑了,摇头叹息良久,说:“我知道不答应你是过不
了关的。”“依我的你就听我的。你先给柳秘书长作幅画,这次不是我求你,是给你自
己做人情。给你办画展是他提出来的,到时候要拉个企业赞助你的话也得求他帮忙。”
朱怀镜样子认真起来。李明溪说:“好吧,我就作吧。”谈妥了,李明溪就说走,既不
同朱怀镜握手,也不说声谢。朱怀镜也没感到这有什么不正常。
   

    下午香妹打电话到荆园宾馆,同朱怀镜商量四毛的事。她说四毛躺在医院难受,只
想出院算了。不然他会急出病来的。他想先得同龙兴大酒店把赔偿的事了断才可出院,
就说晚饭后抽时间回来一下。
    这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见是方明远。两人玩笑几句,方明远就说:“皮副市长
在四楼开会,我懒得陪会。知道你在这里写报告,就过来坐坐。不妨碍你吧?”朱怀镜
说:“说什么话?这政府工作报告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到开会那天,是出不来的。”朱
怀镜猛然想起前几天会过的那奇人袁小奇。他平时仔细观察过,发现皮副市长有一些怪
癖。这位领导从办公楼走过,总是不偏不倚踩着地毯中间的红道道;开会时只要一把手
向市长不在场,他总要坐北边最中间那张椅子。朱怀镜就猜想如果袁小奇真有两下子,
说不定皮副市长会很乐意见见这个人的。于是他就同方明远如此如此说起了袁小奇。
    方明远一听,很有兴趣,说:“这么神!真的吗?皮副市长见过不少高人,他对这
类人物很有兴趣。他同我说过,他还在下面的时候,有位高人给他看相,说他不出一年
就会飞黄腾达。他当时不相信。可才过八个月,他就升了副市长了。”朱怀镜心中窃喜,
没想到方明远主动说起这事了,就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请皮副市长见见这人?”方
明远沉吟一会儿,说:“不知这人嘴巴紧不紧?我可以替他引见一下,但他出去不要乱
说才是。”朱怀镜就说:“这人很有城府,不会乱说的。”“好吧,看哪天皮副市长有
空,我同他说说这事。”方明远说。两人闲话一会儿,方明远突然问起张天奇这人怎么
样?朱怀镜一时弄不清方明远的意图,只说这人不错。方明远哦了声,不再说什么。朱
怀镜就猜想张天奇托他搭上皮副市长这根线之后,一定单独活动多次了。
    送走方明远,朱怀镜就打了宋达清的电话,说:“老宋吗?你上次介绍的那位姓袁
的朋友,我向皮副市长汇报了。皮副市长很重视生命科学,说哪天有空见见他。你知道
这事就行了,不要同别人说。要知道人的认识水平是有差异的,这种事情别人不一定能
理解,会说怪话的。这个影响就不好了。你只同袁小奇吹个风,也同他讲讲这意思。让
他见了市长,他反而到处去吹牛,如何如何,这就不行。”宋达清忙说:“好好,好好。
这个道理我明白。我一定交代袁小奇。谢谢你啊,朱处长!喂,你今天有空出来一下吗?
我俩也有好长时间不叙了吧,喝一杯好吗?”朱怀镜叹了一声,很无奈的样子,说:
“不行啊,老宋!改天吧。市领导对这次政府工作报告的起草工作很重视。明年是我市
发展最关键的一年,抓好明年的工作,意义非常重大。这就苦了我们这些人啊,天天晚
上得加班。市领导时不时来起草组作指示。”“你这是忙大事啊,那我们就改天吧。等
你报告起草完了,我请你放松放松。”宋达清说。
    朱怀镜想起四毛的事,又说:“老宋,我表弟的事还要拜托你。我老婆前几天打电
话给我,说我表弟勉强可以出院了。我又一直没有空。这样吧,我叫我老婆明天去龙兴
大酒店同他们把事情了断一下算了。你有空的话,还请你出面做个中间人。情况也只有
你最清楚啊。”宋达清很爽快,说:“这个没问题。但你表弟不要急着出院吧,要等伤
养好了才行啊。一旦出了院,又有问题,就不好说了。”朱怀镜说:“我表弟乡下人,
老实。身上不疼了,就躺不住了,只想出去算了。我想出去也好。雷总、梅总都是你的
朋友,我同他们见面也不错,就不计较那么多了。都是面子上的人,不好意思啊。你说
是不是?”宋达清就说:“你们当领导的,觉悟就是高些。这事碰到一般人身上,龙兴
就要倒大霉。我说朱处长,要他们赔多少?”朱怀镜就试探道:“这事我还真没想过。
我想这该有个规矩吧。你一定处理过这种事,你说呢?”宋达清笑了起来,说:“朱处
长,我说你是干大事的,真是一点儿不假。你是大事不糊涂,小事尽糊涂。这种情况,
哪有什么规矩?说得不好听,就是强有理弱不是。没有过硬的人呢,三五千块钱就把你
打发了。有过硬的人呢,你要他个十万八万他也得出!这样吧,你没空就不用你出面了,
你只叫你夫人明天同我联系,我同她先商量个对策,再去同龙兴谈。总不能让你表弟白
白地挨了打是不是?”朱怀镜会意,说:“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在宾馆吃了晚饭,朱怀镜往家里赶。到楼下大厅里,他给玉琴挂了个电话,说今晚
会稍晚些回来,要加一会儿班。玉琴说好吧,你尽量早些回来,免得我等急了。他一听
玉琴说叫他早些回来,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说的是会晚些回来。他想他俩都把那个温柔的
窝当成他们的家了。他胸口便猛然跳了一下,觉得有些发闷。
    叫辆的士,不到十分钟就回家了。一敲门,香妹就开了门。老婆和儿子正在吃晚饭。
香妹粲然一笑,问他吃了不,又放了碗为他倒茶。儿子就喊爸爸。他拍拍儿子脸蛋,对
香妹说吃了。胸口又是猛然一跳,闷得发慌,同刚才在宾馆大厅里的感觉一样。
    香妹又坐下来吃饭,眼睛却望着男人。朱怀镜便觉背上有些发汗,脸上的肌肉不自
然了。香妹望了一会儿才说:“你脸色不太好,人也瘦了。是太忙了还是那里伙食不
好?”朱怀镜说:“伙食还可以。就是太累了。”
    儿子洗了脸去自己房间做作业去了。香妹碗也没洗,只洗了下手,就过来投进男人
怀里,娇娇地噘起嘴巴,说:“你呀,这么多天都不回来看我一眼!”他心里愧疚起来,
忙抱了香妹使劲亲吻,手在女人全身抚摸着。他手伸到了下面,香妹玩笑道,还不快看
看它,都快长草了。他就激动起来了,说我们进去吧。他抱起了女人,要往卧室去。女
人却下来去了儿子房间交代说,我和爸爸在房里说话。你认真做作业,不懂的等会儿妈
妈再告诉你。
    香妹一回房间,立即风情万种。朱怀镜见女人袅袅娜娜地走过来,感觉女人的两腿
在微微发抖。
    完事了,香妹仍在男人身上回味着。朱怀镜把他同宋达清商量好的事同她说了。香
妹有些不悦,但两人才疯过,不好马上就生气,她只是说:“这种事我们女人去行吗?”
朱怀镜说:“怎么不行?这种事女人家出面,话还好说些。我们又不是敲他们竹杠,他
们打伤了人就得负责。再一个,有老宋做中,依法办事。我实在脱不了身。今晚还得回
宾馆去,八点半得赶到那里。”香妹听说他还得走,就偏头看看床头柜上的钟,已快八
点半了。她很失望似的,软软地瘫在男人身上。朱怀镜感觉到了女人的不高兴,心里不
是味道。香妹叹了口气,坐起来想穿衣起床。朱怀镜胸口突突地跳得慌,几乎想呕吐。
他便把女人抱进被窝里,说我就迟会儿到吧,再陪你躺一会儿。
    朱怀镜心头慢慢平缓下来,手在女人胸乳间自在地抚摸着。香妹微合双眼,很陶醉
的样子。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冷落怀中这个女人,这是他相濡以沫十几年的妻子,他们共
同拥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可是,他几乎毫无准备,玉琴成了他的另一方天地。
    香妹睁开眼睛,莞尔一笑,说:“你还是去吧,免得人家说你。”朱怀镜感觉香妹
的笑容有些落寞。他不愿再多想,起身穿了衣服。香妹说你走吧,我想再躺一会儿。她
仍是笑笑的样子。朱怀镜越加感觉香妹心里一定不好过。他心头一硬,出了卧室。儿子
的房间虚掩着,朱怀镜忍了忍,还是进去拍了儿子脸蛋儿。琪琪见是爸爸,就缠住问作
业。朱怀镜教了几道题,就说爸爸还要出去有事,等会儿妈妈来教你。说着这话,他就
觉喉头有什么哽着。在儿子面前,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多钟,宋达清打电话告诉朱怀镜,说事情还算顺利,龙兴同意付
给四毛致残赔偿费、营养费、误工费八万五千元,医药费另付。朱怀镜听了心头一喜,
口上却平淡地说:“让你费心了,老宋。不是你的面子,这事不会这么好办,我表弟不
白白挨了打?”“哪里哪里,都是兄弟,不见外了。再说这也是你朱处长自己的脸面。”
宋达清说。
    放了电话,朱怀镜马上挂家里电话,没有人接。他便火急火燎,跑去同刘仲夏说,
家里有急事,回去打个转,中饭就不在这里吃了。朱怀镜从刘仲夏房间出来,忍不住想
笑。很快就到了家,却不见香妹。正要出门赶去医院,香妹开门进来了,手中提着一个
大包。
    “哟,你今天中午怎么回来了?”香妹笑着说:“全搭帮老宋说话,老宋这人也真
够朋友。说真的,要人家赔这么多钱,我的确说不出口。你看,钱拿到手了,一共八万
五。医药费他们下午去人结。”朱怀镜只瞟一眼香妹拉开的包,担心她刚才去了医院,
让四毛知道赔了多少钱。说:“你刚才是直接从龙兴回来的吗?”香妹觉得男人问得奇
怪,说:“是呀?我提着这么一大包钱,敢到处跑?怎么了?”朱怀镜说:“没有什么
说的。哎,我问你,这钱你打算怎么处理?”香妹说:“我想同你商量。这钱是人家赔
给四毛的,四毛的确也吃了苦。我想还是全给他。当然这事我们出了力,不然赔不了这
么多钱。我们就有话说在明处,拿他一万。你说呢?”朱怀镜笑笑,说:“这一万块钱
你不能拿,拿了我们反而一世欠他的人情了。”香妹想想,觉得也是这样,就说:“那
就干脆不要他的?给他做个全人情。我们手头紧是紧,但一万块钱也顶不了事。唉,我
俩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手头还从来没有上过三万块钱。四毛倒好,挨了一顿打,赚了八
万五!”朱怀镜仍是笑,说:“你听我说,老宋同我讲过,像四毛这种事,他经手过好
多。老实巴交的,挨了打就挨了打,连医药费都得自己出。有人说话的呢,也有给三五
千块钱打发了的,也有赔三五万的,也有赔十万八万的,就看你的本事了。这次四毛的
事,要不是我们出面,最多有个三五千块钱赔他,弄得不好他一分钱捞不到手也不一定。
我说,这不是我心黑,你给他五千块钱算了。”
    香妹眼睛鼓得老大,半天才说:“啊呀呀!你的手指甲也太长了吧!你一手就拿了
人家八万!”朱怀镜使劲摇了几下头,说:“你这人呀,我什么时候贪心过?说只给他
五千块钱,自然是有道理的。说实在的,四毛这次也只是受了点皮肉伤,给他赔五千块
钱就差不多了。再说,不是我们出力,他连五千块钱都得不到。为什么赔这么多钱,只
要我俩知道了就行了。四毛又只有这么多见识,你一下子给他这么多钱,他哪有不去外
面吹牛的?一吹牛,说不定就会出事!就是给他五千,他也会喜得不得了。他这辈子哪
里一下子得过这么多钱?又不让他费力,他只在医院睡了两个月,就收入五千块,比市
长的工资还高几倍哩。”香妹那样子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说:“你呀,拿了人家的钱,
倒像给了人家天大的恩似的。”朱怀镜说:“还正是你说的。你拿了他一万块,就成了
他对你有恩了;你拿了他八万块,就是你对他有恩了。”“你这是真正的强盗逻辑啊!”
香妹说。朱怀镜笑了起来,说:“不是什么强盗逻辑,事情就是这样的。你说把话说在
明处,明拿他一万,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这些钱是搭帮我们他才到手的,他只会想到我
们拿了他一万块钱,我们欠了他人情。反过来我们说人家只赔了五千块钱,全给了他,
他也没有不信的,还会对我们感激不尽。那我们为什么不讨个人情,偏偏要欠个人情
呢?”香妹摸摸桌上的包,低眉片刻,说:“那只好依你的?别的不说,怕他钱多了到
外面去吹牛倒是实话。他一吹牛,事情露馅了,我们的面子不就全没了?”朱怀镜就说:
“好了好了,不多说了。你就快去医院,让四毛中午就出院,免得下午龙兴去结账的人
同他碰面。他们一碰面,说不定闲扯就扯到赔钱的事了。下午你再去一下医院,陪他们
结账,把我们垫的医药费钱拿回来。”香妹叹了口气,说:“唉,没办法,你是大忙人,
靠你是靠不住的,只好我去跑了。这钱怎么办?”朱怀镜笑道:“你真是的,有钱还不
知道怎么办。你数出五千块放在一边,另外八万顺路去银行存了。”
    两人数好钱,一同出门。望着香妹穿街而去,进了银行大门,朱怀镜下意识地咬了
咬牙齿。他们存折上原有两万块钱,这是他们积蓄多年才凑上的。现在加上这八万块,
他们就有十万块了。十万块啊,他的胸口禁不住狂跳了几下。一会儿香妹从银行出来了,
远远地同他招手。他发现香妹的脸色红红的,想必是激动的原因。她平生第一次怀揣十
万块钱的存折,哪有不耳热心跳的?他想现在再反过来要香妹退四毛这八万块钱,只怕
她也不愿意了。
    香妹拦了辆的士,同他招招手,钻了进去。香妹平时都舍不得坐的士,今天大方起
来了。香妹走了不久,就见儿子一跳一跳地来了。小鬼东张西望,全没有正经走路的意
思。朱怀镜连喊了好几声琪琪,儿子才看见他,就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他俯身搂一下儿子,说:“今天跟爸爸吃快餐去好吗?”琪琪听了,高兴地跳了起
来。小孩子爱的是新鲜,平日妈妈买的都只是摊儿上四块钱一盒的经济盒饭,琪琪也吃
得津津有味。朱怀镜今天见儿子这么高兴,心里突然有些发慌。他觉得自己最近同这孩
子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平日要是不去宾馆起草大报告,他也只是清早送送孩子,他总
是有事。
    朱怀镜取下儿子的书包,放在自己肩上背着,说:“今天跟爸爸去个好地方,好
吗?”
    琪琪牵着爸爸的手,跳着走,说:“好好,什么好地方?”

    在宾馆门口,碰上行政处处长韩长兴。朱怀镜问,什么大事劳你亲自过来了?韩长
兴喝酒很上脸,面色红成了酱色。他马上握了下朱怀镜的手说,我能有什么大事?大事
都叫你做了。两人握了下手,就说你忙你忙,准备再见。朱怀镜说了你忙,又说了声还
请你多关照。韩长兴才要走,又停下来摇摇手,说你朱处长还用得着我关照?朱怀镜就
说,我说正经的,你只当开玩笑。这厅里的乌县老乡就我们俩,我不要你关照要谁关照?
韩长兴这就认真起来,轻声道,这个当然,相互关照。两人神秘地递了个眼色,这才分
手了。
    朱怀镜上楼进了房里,见同事小向正从卫生间出来。小向告诉他:“朱处长,中午
有个人给你打了几次电话。”朱怀镜首先猜到的是玉琴,本想问问是男的还是女的,却
只问:“他说是谁吗?”小向说:“是个男的,没说是谁。”朱怀镜想想,猜不出是谁,
就说没关系,有事他再打吧。这时电话又响了,小向一接,就把电话交给了朱怀镜。朱
怀镜拿起话筒一听,见是李明溪,就问中午是不是他挂电话。李明溪说不是他。李明溪
说他已把送柳秘书长的画画好了,只是不知柳秘书长叫什么名字,不好题款。朱怀镜就
玩笑道,你也太不注意政治学习了。朱怀镜说着就望了一眼小向,小向意识到了什么,
就出去了。
    小向一出去,朱怀镜就说:“我告诉你,柳秘书长大名叫柳子风。但你题款就不要
发神经,题什么柳子风先生雅正之类的屁话,人家是领导,只能称他的职务。”李明溪
大笑了几声,说:“好吧好吧,就柳秘书长雅正吧。我就自己拿到雅致堂去找卜老先生
裱了。哎,刘仲夏对我那画还满意吗?”朱怀镜说:“都说你的画不错,你得意了吧?”
    李明溪只在电话里嘿嘿地笑,不说什么。朱怀镜见他又发神经了,就说我正忙哩。
两人就放了电话。突然觉得李明溪刚才的笑声不对劲。这人对自己的画很自信,平时从
不在乎别人对他作品的看法。今天这疯子却专门问起来,还怪里怪气地笑。越想越觉得
这笑声意味深长。是不是正像他当时担心的,那幅藏春图暗含了某种捉弄人的意思?那
画的确不错,只是那画上的两只肥嘟嘟的蚕宝宝让人觉得怪怪的。朱怀镜闭眼一想,眼
前就有两只白白嫩嫩的蚕,很是可爱。似乎这蚕真的不像是画上去的,而是那葱绿的桑
叶招惹去的。这时,朱怀镜猛然悟到了什么,一拍大腿,睁开了眼睛。这个疯子,果然
在捉弄人家!这藏春图其实是个画谜!整幅画暗含一个“春”字,却无端地画上两只蚕。
“春”字下面两个“虫”,岂不是一个“蠢”字?
    他忙拨了李明溪电话。李明溪半天才接了,问是谁。朱怀镜开口就骂了起来,说:
“李疯子你别跟我耍小聪明了。你那藏春图是什么意思,我猜到了。我刚才一听你怪怪
地笑,就觉得你肚子里有鬼。别人都蠢,就你聪明。”李明溪笑笑,说:“只要你不说
破,这世上再没第二个人猜得出,没事的没事的。”朱怀镜说:“你意思是说,这世上
你第一聪明,我第二聪明了?感谢你的抬举。不过你自以为聪明,我说你其实很蠢。你
玩的这些个小把戏,别人反正不懂,你不白玩了?只是让你一个人闷在肚子里得意而已。
可你又生伯别人不知道你聪明,忍不住向我暗示一下。我猜了出来,你就更得意了。幸
得我不算太蠢,不然你这么苦心孤诣,就彻底白玩了。”李明溪连连叫饶。这时小向探
着头进来了。朱怀镜就说:“好吧,就这样吧。你抓紧上北京去,能拜访的人都要拜访
一下。好,就这样吧。”这话小向听了,只当是他在同谁说工作上的事。
    电话刚放下,铃声又响了起来。朱怀镜一接,就听一位男士问:“请问朱怀镜先生
在吗?”他没听出是谁,疑惑道:“请问你是……”“我是他的一位朋友,姓曾。”朱
怀镜这下听出来了:“曾俚!你什么时候来的?”曾俚说:“你声音变了。我已调来荆
都了,在市政协办的《荆都民声报》。已来了几天了,一来就找过你,你们厅里人说你
们去荆园宾馆写报告去了。这几天忙,就没同你联系。今天有空,中午给你打了好几个
电话。”“原来是你打电话!我同事跟我说了。你把你的电话告诉我,我们约时间见个
面好吗?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了。你这么多年又没有个准地方,总是满世界跑。”朱怀镜
说。曾俚叹了一声,自嘲道:“我与你不同啊,见面再说吧。”
    挂了电话,朱怀镜禁不住摇了摇头。曾俚是他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两人玩得最铁。
那时曾俚性子很好,事事听朱怀镜的。直到上大学两人才分手,曾俚上的是北京大学中
文系,朱怀镜上的是荆都财经学院。从第一个寒假开始,朱怀镜就发现曾俚像变了一个
人,总是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样子。乌县的冬天很冷,曾俚同他在呼呼寒风里低头散
步,当时社会上早已不再流行严肃的话题,但那天朱怀镜却真的感到自己在曾俚面前显
得很平庸。曾俚毕业后,先是分在北京一家报社,后来就常换地方。他不知去过多少家
报社和杂志社,但每到一家都干不了多久。他给你留下电话号码。下次你想起他了,按
这号码挂了电话去,接电话的人会很不客气地说早没这个人了。他像个流浪汉,在各个
城市之间孤独地游荡,不太与同学联系。而关于他的传闻却是同学们最感兴趣的话题。
其实朱怀镜并不很清楚曾俚这些年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内心却越来越敬重这位老同学。
    这个下午朱怀镜做不成什么事。那十万块钱的存折撩得他很兴奋,加上不断有电话
打进来。后来他又想着香妹去医院结账的事,生怕节外生枝。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时间,
他顾不上在宾馆吃晚饭,急急忙忙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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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浩说他早请袁先生看过,真的准。鲁夫和宋达清也说看过,确实准。陈雁没看过
的,一定要请袁先生看看。袁小奇便说给她看骨相,便在她身上来回捏了起来。捏了好
半天,才说:“陈女士,你是极富极贵之相啊。”陈雁便问富贵到哪种程度,他只说日
后便知。
    说得玉琴动了心,也想看看。袁小奇便要玉琴伸过手掌。可他看了半天,却不说话。
玉琴就有些紧张了,回头望了望朱怀镜。朱怀镜便问袁先生怎么了。袁小奇这才说:
“初看你的面相,是个富贵人。细细一看手相,可见你的命并不好。你是父母俱亡,无
兄无妹,孤身一人。但你的运比命好,衣食是不愁的。你一辈子是只见开花,不见结果。
以后慢慢领悟就知道了。”玉琴便伤心起来,脸上不好过了。朱怀镜手在下面摸了摸玉
琴的腿,轻轻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宋达清看出玉琴不高兴了,又不好明劝,就高声让大家喝酒,想这么造造气氛。鲁
夫便说到神秘科学的话题。他容易激动,说有些人笼统地把自己不明白的事就说成是迷
信,这真是太无知了。陈雁被袁小奇算得很舒服,就说她也算是读过书,见过些世面的
人,可对袁先生这种现象是不敢随便怀疑的。她倒想在电视上给袁先生做个节目。只是
电视把关严格些,没有领导的支持,只怕通不过。崔浩就对朱怀镜说:“皮副市长对科
技工作是很重视的。我记得前年市里出了个会用耳朵认字的神童,我们报纸作了报道。
当时就有不少人指责我们为迷信张目,弄得我很有压力。最后还是皮副市长出来为我们
说了话。他说对未知世界既要勇于探索,又要允许探索的失败。要是能通过朱处长,得
到皮副市长的重视就好办了。”朱怀镜少不了要说说皮副市长的好话:“皮副市长思想
是很解放的。他的工作很忙,不过我倒可以找机会汇报一下这事。”崔浩就说:“思想
是要解放一些才好。北京就出过几位类似的奇人,他们那里领导就很重视。不少领导都
是那些奇人的好朋友哩。”
    吃完饭,大家还有聊一下的意思。但朱怀镜见玉琴总是强作欢颜,就说散了吧?各
位就说今后多联系,准备分手。宋达清将朱怀镜和玉琴送至车边,说:“朱处长你表弟
伤很重哩,我后来又去看了一回,见他还断了几根肋骨。既然这样,那两个小子我就不
能只拘留他几天了事。这已构成刑事犯罪,得让他们进去坐两年。”朱怀镜说:“只要
教训一下就得了,不要太难为他们了,放他们一马吧。”宋达清说:“你当领导的是爱
民如子啊。不过我干这工作,不整人就不整人,要整就整得他见了我背影都怕。不是我
吹的,这荆都的混混,只要他们听了宋猴子的名字,就会吓得屁滚尿流!我这点威风都
没有,我这碗饭怎么吃?这是我的事了,你就不用管了。”
    朱怀镜便不说什么了,心想老宋这模样真的像只猴子。同玉琴上了车,见玉琴驱车
往市政府方向走,朱怀镜就说,往你那里去吧。玉琴不肯回头,径直往市政府而去。车
到了,朱怀镜却不肯下车,说不放心玉琴,一定再同她一道回去。玉琴说今天不想同他
在一起,要一个人呆一下。朱怀镜说什么也不下车。玉琴拗不过他,只得往回开。
    进了屋,玉琴就往沙发上一躺,闭着眼睛不说话。朱怀镜过去搂她,她却总想挣脱。
朱怀镜就说:“你去洗个澡,清醒一下。”他也不等玉琴答应,就进去开了水。回来抱
起玉琴往浴室去。他脱了她的衣服,把她放进浴池里,说:“你一个人洗吧,好好静一
静,我出去了。”
    朱怀镜走进卧室,给香妹挂了电话,说已进荆园了,晚上不回来了。香妹说你不是
讲明天才进去吗?他便说任务很紧,提前进来了。
    朱怀镜在客厅里坐了半天,仍不见玉琴出来。他便进了浴室。却见玉琴还是原先他
抱她进去那个姿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他便心疼起来,俯下身子为她擦洗。
玉琴却一任朱怀镜摆弄,像是失去了知觉。洗完了,他便将她细细揩干了,再抱到床上
去。他自己是洗也顾不得洗,就脱衣上床。他斜靠在床上,让玉琴枕着自己。也不说话,
只是不停地抚摸她。好半天,玉琴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说:“其实,他不算我自己也清
清楚楚。我这一辈子,唉……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你这么一个
人。一切来得这么偶然。”“这就是缘分啊!”朱怀镜说。玉琴仍只顾自己说道:“老
雷说要请个人吃饭,一见面,觉得你这个人倒还清爽,也有些器宇。只是有些拘谨,连
正眼望我都不敢。这反而让我对你印象好些了。我见过的轻浮男子多了,当时你们三个
男人。老雷显得聪明、老练,却嫌狡猾,叫人心里没底。宋达清根本不屑说,纯粹只是
一个卑琐的钻营之徒。只有你显得沉着、优雅,严谨而又不失风趣。你就是一言不发,
也有一种天然风度。女人就是这样,不喜欢的男人老是看着你,叫人讨厌死了。可你有
好感的男人连望也没望你,反而叫人很失望了。”朱怀镜搂着玉琴亲了亲,说:“我现
在眼睛眨也不眨,一刻不停地望着你好不好?”玉琴接着说:“可是,后来老雷请你洗
桑拿去了,我当然知道我们这里桑拿是什么玩意儿。我想是不是天下所有男人都是这样
的?我回到家里,心神不宁。头有些重,本想上床睡了的,可又莫名其妙地换了衣服出
来了。也不知要去哪里,就去了大厅。可没想到你一下子竟从电梯里出来了。一问,你
没有去洗桑拿。我好像一下子就放心了。见你从电梯里出来有些摇晃,一定是酒性发作
了。我就想一定送你回去。我发现我隐隐约约在做着一个梦了。我知道自己做了最愚蠢
的事,可我管不了自己了。”朱怀镜便觉得怀里这个美人儿可怜见的,忙一把搂紧了亲
吻起来。
    玉琴却还想说,她似乎要把自己整个心都掏给朱怀镜看个明白。她说:“我想他最
多不过把这当成偶尔碰上的艳遇罢了。我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见你了。可你的电话就来
了。”朱怀镜说:“难怪当时我老是挂不通。”玉琴长叹一声,说:“我自己的命运自
己早知道,从来就是平平淡淡地看。可是今天叫人一说破,还是受不了。我这一辈子,
唉……”朱怀镜安慰道,“我会一辈子守着你的。要是你哪天厌烦我了,我这一辈子也
就是哪天为止了。”玉琴便笑了,说:“你还这么会说话?这都是到时候才知道的事情。
女人可能都喜欢听些甜言蜜语,所以我还是很高兴的。”朱怀镜便紧紧搂起女人,说:
“来吧,我今晚要让你真正高兴起来!让你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高兴起来!”
    可今晚朱怀镜自己感到不怎么有力,完事后心里鲠鲠的。这几天他没有间断过这事,
有些力不从心。他也越来越觉得玉琴软绵绵的,不懂得配合。她是个没有性经验的女人,
只知温柔地躺在那里,一任他龙腾虎跃。他很想告诉她该怎样风情,但又不敢说出口,
怕玉琴疑心他将她同谁在比较。便想只好今后慢慢地去引导她。这是一块埋藏多年的璞
玉啊,得由他来精雕细刻!这么一想,心里反倒很畅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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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明远说:“小唐也来一个?”小唐说:“这哪是我说话的地方?不过方处长点了,
我就说一个吧。我是听别人说的,也是计划生育的笑话。有个乡的计划生育专干是位未
婚女青年。有一天,她搞计划生育知识讲座,介绍避孕套的用法。她说,先吹一口气,
看是不是漏气,再这么套上。说着就示范起来,但一个未婚女子,就不好怎么比画,便
把避孕套套在大拇指上。偏偏听讲座的有个男的是个憨憨,回去对老婆说,今天学了个
新鲜名堂,只要把这个东西往大拇指上一套,就不会怀小孩了,省得你吃药。过了几个
月,这男的就跑到乡里找麻烦了,说他按照政府说的办,还是怀了,这就不是他自己的
责任了,硬要生下来。”
    大家又是一笑。朱怀镜说:“小唐只怕还没结婚吧,就有这么高的水平了。”小唐
便不好意思了。张天奇说:“去年才大学毕业。现在年轻人,还是我们那会儿?”
    大家说笑的时候,玉琴便要么叫小姐上茶,要么叫小姐为客人点烟。大家哄然大笑
了,她就喝茶埋头遮了脸。张天奇就说:“我们说这些粗鄙的笑话,梅女士不好意思
吧。”玉琴就笑笑,说:“我的耳朵接触不良,有些话听得见,有些话听不见。”张天
奇便说:“梅小姐说话很有艺术,比哪一个笑话都好。”
    雷拂尘免不了也过来敬了一轮酒,完了再拱手而去。朱怀镜就问玉琴,是不是也该
到他们那边去应酬一下。玉琴侧过身子轻声说:“懒得去。要是以往,是该去一下的,
这也是场面上的规矩。但现在是哪里也懒得去了。”朱怀镜听了这话耳根直发热,不由
得望了一眼玉琴。玉琴脸作桃色,低着头喝汤。朱怀镜的心叫玉琴撩得滚烫滚烫像要着
火,却又满心疑窦。心想不必过早欢喜,暂且静观局势,相机行事吧。
    再喝了一会儿酒,方明远说:“大家都尽兴了吧?我是不行了。”张天奇看看大家,
说:“再来一瓶?我看朱处长只怕还不够量。我原来也知道你能喝,没想到调市里以后,
水平越来越高了。市里水平就是市里水平啊。”大家便说谢谢了。玉琴问要不要活动一
下,说这里歌舞厅的档次还是不错的。张天奇说晚上还有事要办,来一次不容易,多走
个地方得一个地方。下次再来吧。张天奇叫他的人先等一会儿,要亲自送朱方二位回家。
朱方二位说不用送,可张天奇说一定要送。朱怀镜本不想就走的,他便望了望玉琴。玉
琴笑笑,可朱怀镜感觉这笑容有些凄然,就有意高声招呼玉琴过去有个事要说。他这么
大大方方,别人也就不会在意。玉琴上前去了,他却有些胆怯了,麻着喉咙轻轻说:
“我去应付一下就回来。”玉琴不做声,只是飞快地瞟他一眼。
    车进了市政府大院,朱怀镜坚持先送方明远到家。快到方明远家了,张天奇说:
“方处长,我们县里的皮衣厂得到皮副市长的关怀,这几年办得不错。我们只是牌子还
没打响,但皮衣从选料、款式到工艺,都不错的,至少不比雪豹牌的差。我给皮副市长
和你一人带了一件来。”方明远说:“张书记你太客气了。算了吧。”张天奇说:“那
不行啊,这是我们工人阶级的一份心意哩。还要拜托领导多为我们宣传啊。”见两人一
来一去讲客气朱怀镜就说:“方处长你就莫讲客气了,这是张书记的情意,就莫让他为
难了。”方明远就说:“那只好谢谢了。”车在方明远楼下停了下来,司机打开后箱,
张天奇亲自拿出一件皮衣来,说:“这是皮副市长的。方处长是穿大号还是中号?是中
号吧。”便又亲自挑了件。握手而别。
    上了车,朱怀镜就问:“皮副市长的衣服尺码你们怎么也知道呢?”张天奇笑道:
“自有办法啊。”张天奇不细说,朱怀镜也不好多问,只在心里纳闷。原来县里驻荆都
办事处的几个人神通广大,市里一些关键领导和要害部门头头的衣服尺寸,鞋的码数,
谁喜欢打保龄球,谁喜欢洗桑拿,谁喜欢钓鱼等等,大多摸得清清楚楚。
    车到了,仍是张天奇亲自选了一件中号加大的皮衣。朱怀镜问是不是进屋里坐一会
儿。张天奇说下次吧。
    朱怀镜把衣送上楼,对香妹说,是张天奇来了,还要去陪他们一下。香妹不说什么,
只说别太晚了。朱怀镜匆匆喝了一杯水,洗了一下脸,就飞跑着下楼。走到大门口,就
见一辆白色本田轿车停在边上。正是玉琴。他心便狂跳起来,想尽量从容些,却忍不住
跑了过去。车灯熄着,门却静静地开了。他钻了进去,一把抱起玉琴,狂乱地亲吻起来。
玉琴浑身不停地哆嗦着,手在朱怀镜的背上使劲地抠。好一会儿,玉琴轻轻说:“我们
走吧,别老在这里。”车启动了,朱怀镜问:“我们去哪里?”玉琴问:“你愿意去哪
里?”朱怀镜说:“随便哪里,只要没有别人,就我们俩。哪怕是荒郊野岭都行。”
    玉琴不做声了,只顾开车。见车是往龙兴大酒店方向开,朱怀镜再一次心跳。他预
感到今晚会发生些事情。这正是他最近这些日子天天想着的事,却没想到会像夏天的暴
雨一样说来就来了。一会儿,就到了龙兴大酒店,从东边角上进了一片宿舍区。下了车,
玉琴领朱怀镜上了三楼。一进门,玉琴就双目紧闭,靠着门发软。朱怀镜忙把她搂了起
来,无限爱怜地亲吻着。玉琴让他亲了一会儿,说:“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去放了车就
来。”
    朱怀镜在客厅坐下,又站起来看了看这房子。是一套三室一厅,有两间房子的门是
锁了的。厅和卧室装修、布置都很雅致。
    一会儿,听到锁匙响,知道玉琴回来了。朱怀镜便走到门后。等玉琴一进门,他就
把她搂了起来。玉琴顺手开了空调。两人坐在沙发上亲吻一阵,玉琴说:“洗澡吧。你
先去洗。”进浴室开了水出来,说:“用我的浴巾,行吗?”朱怀镜本来三下两下就洗
完了,但怕玉琴笑话,就万难在里面久挨了一会儿才出来。
    玉琴早削好了一个苹果,递给池,说:“我去洗了。”
    这本是上好的红富士苹果,可今天朱怀镜吃起来却不知是什么味道。他只感到肠胃
发胀,喉头发热。只巴望玉琴快点出来。宋怀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一分一秒都这
么过得慢。浴室里面的水哗哗响个不停。本来听着不响了,可过一会儿又响起来了。
    里面终于没有一丝声音了。朱环镜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可玉琴还是不出来。
    过了好久,玉琴才穿着束腰睡衣出来了。可不知怎么的,朱怀镜却不敢伸手去抱她
了。玉琴好像也极不自然,不敢正眼望他,只一边用毛巾搓着头发,一边走了过来,在
他身边坐下。可一坐下,身子禁不住倾了过来。朱怀镜重重出了一口气,猛地搂起玉琴,
往卧室去。毛巾便掉到了地上。两入在床上滚成一团。朱怀镜掀开玉琴的睡衣,惊得他
几乎要晕过去。这女人丰满的乳房高高耸起,而乳头却小巧而浑圆像少女。下腹光洁而
平滑。他胸口发慌,浑身支持不住了,便慢慢趴了上去。玉琴却是双目紧合,微微张开
嘴,紧张地呼吸。朱怀镜伏在玉琴耳边问:“要用套子吗?”玉琴有气无力地说:“我
这里哪来的套子?你真傻,你不见这床上一切都是崭新的?来吧,带套子就……就浪费
了……”朱怀镜在上面轻轻试探。玉琴先是双手无力地摊着,突然,朱怀镜一用力,她
便啊地叫了一声,全身都绷紧了,在下面颤抖个不停。朱怀镜不知如何是好。像是过了
几万年,朱怀镜终于停了下来。但他舍不得松手,仍抱着玉琴,就势一滚就把她抱在了
上面。他不停地抚摸着玉琴的背。也不知过了多久,玉琴才轻轻说:“抱我去浴室。”
朱怀镜便抱起玉琴去了浴室,放了水。玉琴躺在浴缸里,仍闭着眼睛,似乎沉醉在一个
无比美好的梦里。朱怀镜站在那里欣赏一会儿自己的美人儿,也进了浴缸。他搂起玉琴,
把她放在自己身上趴着。他为她擦身子,轻轻地擦着每一块皮肉。她的皮肉柔软而有弹
性。朱怀镜细心地擦干了玉琴,抱她回床上。可一进卧室,朱怀镜傻眼了,不禁啊了一
声。床单上是鲜红一片。他刚才一直没注意到。这下玉琴睁了眼睛,皱着眉头问:“怎
么了?”朱怀镜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玉琴从朱怀镜身上下来,打开柜子取出一床干净床单换了。她自己爬进被窝里,也
不喊朱怀镜上床,任他赤身裸体站在那里。朱怀镜见被子在微微耸动,就知玉琴可能在
哭。上床去问,玉琴也不理他。半天,玉琴才哭着说:“算我看错人了。我只当你同平
常人不一样,不会以为我是个随便的女人。可你也是这么看我的。你见我还是个处女,
就吃惊了。你原以为我早同无数男人睡过觉了是吗?你想你是碰上了个风流女人,乐得
同她逢场作戏是吗?”朱怀镜忙说:“不是不是呀!我只知道爱你爱得发疯,从来就没
有想到过你有没有过去。”玉琴说:“怕担责任了?见一个女人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
了你,你就怕了是吗?”朱怀镜说:“别揪住不放好不好?我不让你说话了。”他说着
就吻住她,不停地吻,堵住她的嘴巴。玉琴先是不太响应,但他吻了一阵,她便也咬着
他的嘴吮了起来。两人什么也不说,只是拥抱着不停地亲吻。朱怀镜舍不得回去,玉琴
也不问他,两人就那么无声无息地依偎在一起。朱怀镜真的不明白了,像玉琴这样一位
动人的女子,怎么会一直没有过男人呢?

    次日凌晨五时刚过,朱怀镜就醒来了。玉琴还睡着。他舍不得就这么离去,便静静
地望着这睡美人儿。女人那弯弯的秀眉,修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微微撮起的红唇,
圆润而泛红的脸庞,无不令他爱怜。他禁不住伸出舌头,舔着女人的眉毛、鼻子、嘴唇、
脸庞,……玉琴慢慢醒来,睁眼望了他一眼就往他怀里钻。他便又放肆地吻起女人来。
吻着吻着,发现女人早已泪流满面了。
    已是六点多了,他必须马上动身。“我走了?”玉琴不说话,只把自己蒙进被窝里。
他只得起床,匆匆梳洗了一下,就要出门。可走到门口又跑回来吻一下玉琴。这样三番
五次了几回。他终于下决心要开门了,玉琴又叫了他。他又忙跑回来,紧紧搂起她。玉
琴说:“床头柜上有两把钥匙,你拿着吧。”她手推着朱怀镜,眼睛却依然闭着。他便
说:“你望我一眼,朝我笑一笑我才走得安心啊。”玉琴这才睁开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可朱怀镜觉得这笑容凄婉如残阳。
    朱怀镜下了楼,外面还是黑咕隆咚的。他走到大街上,就小跑起来。抄着小巷子,
一会儿就到市政府门口了。他便把步子放从容些,免得门卫盘问。回到家里,香妹已经
起床,在厨房里忙着。香妹也不怎么怪他,只说晚上不回来,也该打个电话。他便说,
本想回来的,但他们硬要扯着我打牌。人家也难得来一次,又是老同事,怎么好太那个
呢?
    吃了早饭,送了儿子回来,仍去办公室上班。一会儿刘处长过来说,柳副秘书长交
代,过几天就进荆园去,请大家这几天把有关资料搜集一下。原来每年的政府工作报告
都要住进荆园宾馆去起草,一住就是个把月。荆园同龙兴紧挨着,走路只五分钟就到。
朱怀镜便巴不得今天晚上就进去。
    上午快下班时,方明远打电话来说,他同皮副市长汇报了。皮副市长意思,明天下
午三点半听取汇报。朱怀镜便表示感谢。就挂通张天奇的电话,告诉他们已联系好了,
要他们明天下午三点半准时来。又把皮副市长如何忙,如何让皮副市长在百忙之中挤时
间听取汇报的话渲染一番。张天奇就表示十分感谢。朱怀镜便又交代,最好由张书记你
一个人亲自汇报,简明扼要。
    又想起卜未之老先生想见见李明溪的事,就挂了李明溪的电话。一说,李明溪却知
道卜老先生,只是从未见过面,说见见也好。朱怀镜没想到李明溪这回如此爽快。可见
人以意气而相投。他便又挂了卜老先生电话,说晚上同李明溪一道去拜访他老人家。卜
老先生很高兴,说晚上在家恭候。
    晚上,朱怀镜和李明溪如约去了雅致堂。一敲门,出来的正是上次接待朱怀镜的那
位小姐,问是不是朱先生和李先生二位,我爷爷正等着二位哩。原来这是卜老先生的孙
女。正说着,卜老先生迎了出来,将二位往里面让。穿过门面,进了一间房子,像是卜
老先生的卧室兼书房。朱怀镜一进屋就看见了书桌上方的一副对联:
    平生只堪壁上观千秋不老画中人
    那字也极有风骨。朱怀镜便说:“好联,好字。这字真可以说是笔挟天气,风骨苍
润。”
    这时卜老孙女儿送了两杯茶来,又出去了。卜老先生招呼一声喝茶,就朗声笑道:
“老朽涂鸦,见笑了。”李明溪也说:“的确好。”李明溪谈书法是谈得出一些道道来
的,就同卜老切磋起来了。李明溪说很不满意自己的字,一定要卜老指点一下。卜老却
只是谦虚。李明溪是个不受拘束的人,自己就取了笔纸,说写几个字,让卜老点化一下。
只见他写的是一首五言诗:
    不管西北与东南只写山水换酒钱
    欲结草庐荆山下种得老梅半亩寒
    朱怀镜就玩笑道:“李明溪你装什么隐士,你这歪诗根本说不通。第一你现在是拿
政府薪水,不是靠你写什么山水糊口;第二荆山下面是寸土寸金,神通不大的房地产老
板还难得挤进去,哪有空地让你去搭个破茅屋,还要种上半亩梅花?”卜老就捻须而笑,
说:“两位都是妙语。”李明溪就说:“我又不是在写诗,只是在写字。”朱怀镜说:
“论字论画我都是外行。但卜老这对联我却是非常喜欢。我觉得妙就妙在一语双关上。
作为终身从事装裱行业的自况,这当然是贴切不过了。而卜老是个超凡脱俗的人,不管
世事风云如何变幻,只是冷眼看世界,岂不是‘平生只堪壁上观’?你老一年到头不问
俗事,只在画中,又是位寿星,岂不是‘千秋不老画中人’?”卜老笑道:“朱先生过
奖了。老朽终究是个俗人啊。”说罢又仔细看了看李明溪的字,说:“李先生真是谦虚,
这字蛮不错嘛。但恕老朽直言,细看你这字,就知你是没有专心学过书法的,你这手字
全凭天赋。依你的个性,就是这个字了。有这字,也可以交代了。依我愚见,你的字与
画比,字是中流,画是上乘。”说着两人便又论起画来。朱怀镜见李明溪越说越狂放,
越说越玄乎,就想堵他几句。但是见卜老却在点头称是,他就不好怎么讲了。眼看时候
不早了,朱怀镜就说:“卜老要休息了吧。我们改天再聊?”卜老还要相留,朱怀镜就
说李先生住得远,太晚了就没有车了。其实他知道李明溪谈兴正酣,你不说走,让他吹
一个通宵他都行。
    两人便告辞出来。卜老一定要送到门外。
    等卜老一进屋,朱怀镜就说:“我今天才知道你原来这么狂。中国画几千年的历史,
叫你‘匠气酸气’四个字就说完了。你是什么气?傻气吧!”李明溪只说:“你只配写
你的‘同志们’去,这个你又不懂,瞎说什么?”两人不顺路,朱怀镜让李明溪先打的
士走,自己径直去了玉琴那里。
    开门进去,见玉琴一个人坐在床头看着一本杂志。两人便靠在床头温存起来。玉琴
说:“今天没想到你会来。”听那口气像是有些惊喜。朱怀镜便说:“我是天天都想来
啊。刚才陪一位画家朋友去雅致堂卜老那里说话,我回来就往你这里来了。”玉琴便问
是不是他上次说起的那位老先生。朱怀镜说是的,便细细说起卜老先生脱俗的气度来。
玉琴听了很是感慨,说:“人能像卜老这样,不管世事,淡泊自处多好。”朱怀镜却说:
“好怎么不好?但是你得潇洒得起啊。卜老是有这门手艺,钱进的不少,又不要去求人,
不乐得清逸出俗?说来我这种人也可怜,讲本事没有一样本事,不当干部的话,只怕饭
都进不了口。怎么去不问世事?”玉琴就说:“好了好了,怎么越说越不高兴了。我们
不说这个话了。”朱怀镜就笑道:“那我们说什么呢?”玉琴伏在他的肩头,说:“我
们来说我爱你呀!”
    朱怀镜一下就激动起来,立即把玉琴搂了起来,嘴巴吻着她的脸蛋,手却伸进她的
怀里抚摸。他很想做爱,但今天晚上得回去。做了爱就回去,怕玉琴怪他只是为了这事
来的。他便交代自己今天一定要克制。两人温存了好一阵,朱怀镜说:“过几天,我天
天晚上可以来陪你,你高兴吗?”玉琴便睁了眼睛,望着他问:“是真的吗?”见朱怀
镜肯定地点了头,她就又钻进他的怀里动情地扭起来。“但是我今天晚上得走。”朱怀
镜说。玉琴说:“走吧,你再抱我一会儿就走吧。”朱怀镜便又是亲吻她,拥抱她。玉
琴便撤着娇儿说:“我要你抱着我在房里转三圈再走。”他便像抱小孩似的抱起她,在
房里转圈儿。玉琴就在他的怀里美美地笑。看着她这高兴的样子,转过三圈了,他说还
转三圈好不好。玉琴说好好我要。他便又转了三圈。玉琴却说:“干脆还转三圈凑个九
圈天长地久吧。”朱怀镜就又接着转。转完了,朱怀镜把玉琴放在床上,替她脱了衣服,
盖上被子。
    朱怀镜回到家里,香妹早上床睡了。他洗了脸也上了床。香妹便转过身来搂着他。
他的脑子里却总想着玉琴那开心的样子。不想那女人那么会撒娇,真叫人爱怜不尽。想
着想着,就激动起来了,憋得难受。心想刚才同她甜蜜一回就好了。香妹手碰着了他的
下身,就搂着他风情起来,问他是不是要了。他突然感到有些内疚,就说要。于是,他
心里想着玉琴,同香妹痛快了一次。香妹觉得今天男人特别有力。

    张天奇按时到了,朱怀镜就带他去了楼上会议室。柳副秘书长和市计委、水电厅、
财政厅等部门的负责人已经坐在那里了。柳副秘书长是协助皮副市长管计划这一摊的,
只因管文字的副秘书长刚调走,他便又兼管着。一会儿,皮副市长就进来了,张天奇便
迎上去握手。大家一一见过,先是闲聊几句。张天奇说朱处长是我的老同事,从我们那
里调来的。皮副市长便说,小朱不错,小朱不错。柳副秘书长也朝朱怀镜笑笑。朱怀镜
就一一点头致意。皮副市长红光满面,头发油光水亮。汇报会开始了,朱怀镜就同皮副
市长和柳副秘书长打了招呼,下楼来了。
    朱怀镜想这位皮副市长是个很会做顺水人情的人。他从来没有同皮副市长小范围接
触过。政府常务会和市长办公会他倒参加过不少,但他都只有听会的份儿,皮副市长也
不可能注意到他。可今天这位市长大人却说他不错。朱怀镜平日很注意观察一些领导同
志的细微之处,觉得蛮有意思。这时香妹打电话来,说四毛在医院很着急,想出院了。
他便说,伤说得那么重,这么快就出院了,说得过去吗?香妹便说去劝劝四毛,叫他再
忍一段。
    过一会儿,宋达清来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别的安排,想请他一起叙一下。他便说,
这几天老在外面泡,是不是改天?宋达清说,哪里吃饭不是吃饭?今天想介绍一位朋友
给他。他便问是谁。宋达清却有意卖关子,说见面就知道了。他故作沉吟,好半天才答
应了。又说,我带一个人来好吗?宋达清问是谁,他也有意装神秘,只说到时候就知道
了。便说好了在豪客饭庄见面,朱怀镜不用来接,他自己去。
    朱怀镜想带玉琴一块儿去,却不知她肯不肯去。斟酌了半天才打电话过去。玉琴便
笑他,说:“你也充老板了,请小姐下馆子?算了吧,还是我请你吧。”他说:“我哪
请得起?这是羊毛出在猪身上哩。”玉琴便问是谁这么背时,叫你宰了还说人家是猪。
他便说这会儿不告诉你。
    下班时间一到,玉琴就来电话了,说她已在办公楼外了。朱怀镜稀里哗啦收拾一下
桌上的东西,就锁门出来了。一上车就要亲玉琴。玉琴躲开了说:“你也不分个地方。
叫你们同事看见了有你的好处。”他便涎着脸皮笑。出了政府大院,玉琴问是谁请。他
说是宋达清。玉琴就不高兴了,说:“你早说是他请我就不来了。”朱怀镜觉得奇怪。
玉琴说:“他倒不是猪,是一条狗。我说你同他这种人最好少打交道。”朱怀镜说:
“这我就不明白了。我以为他同你们关系不错。”玉琴说:“这你还看不出来?我们只
是不想得罪他。”朱怀镜便说:“好了好了,我记住你的话就是了。既然来了,就做做
样子吧。”
    到了豪客饭庄,就见宋达清早站在门口迎候了。一见朱怀镜二位,就忙笑着伸过手
来。进了一间包厢,就见几个人已坐在里面了。宋达清便一一介绍:“先介绍小姐。这
位漂亮的小姐其实你们都认得,就是市电视台有名的记者陈雁女士。”朱怀镜便伸手同
陈雁握了一下。“这位是《荆都科技报》的副社长兼主编崔浩先生。这位是我市著名作
家鲁夫先生,近几年他的报告文学名动荆都。”朱怀镜和玉琴又分别同他们握了手。最
后,宋达清指着那位瘦高的中年男子说:“这位就是我们今天请来的特别朋友,神功大
师袁小奇先生。”袁小奇拱手道:“幸会幸会。有幸同各位领导、大记者、大作家坐在
一起,袁某三生有幸!”
    大家客气着,就开始上菜了。说好男士喝白的,女士自便。通例三杯酒之后,话题
自然就落到袁小奇身上。崔浩说:“对袁先生,我也是由不信到信的。他身上的确有许
多令目前科学界无法说清的东西。我们前不久用整版篇幅登载了有关他的文章。就是这
位鲁夫先生的大作。各位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我们的报纸。”说着就从包里取出报纸
给每人送了一张。鲁夫便欠了欠身子表示谦虚。朱怀镜接过报纸一看,见文章的标题是
《南国奇人袁小奇》。便想这不过是文人附会之作,猎奇而已。嘴上却说,回去一定拜
读。鲁夫便谦虚说:“文章倒并不怎么样,只是袁先生的功夫奇。”陈雁笑道:“我所
认识的作家们多半很狂的,难得鲁夫先生这么谦虚。也许就因为袁先生真的太神了吧。”
朱怀镜便说:“为了证实陈女士说的,袁先生可不可以给我们露几手,也让我们饱一饱
眼福?”袁小奇便谦虚道:“不敢献丑,不敢献丑。”宋达清说:“袁先生不妨来一个
吧。”袁小奇就问服务小姐:“刚才给各位先生都上了白酒了吧?”小姐回说是的。袁
小奇神秘一笑,说:“你们各位现在尝尝,看味道如何?”
    大家一尝,却发现淡淡的全无一丝酒气,像是矿泉水。便问小姐是不是斟错了,把
矿泉水当做白酒斟上了。小姐说明明斟的是白酒呀?袁小奇又是一笑,对小姐说,“再
给他们斟上矿泉水吧。”小姐便又拿来矿泉水斟上。大家伸出舌头舔了下,的确是矿泉
水。袁小奇这就望着朱怀镜说话,说了几句,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朱怀镜会意,尝了
下杯中之物,竟是白酒了。他便惊诧不已。袁小奇又招呼各位尝尝。立即就一片啧啧声。
崔浩便像是通过他自己的某种发明似的显得有些得意,说:“袁先生一般是真人不露相。
我是见过多次的。他不光有意念移物、穿墙入室、飞檐走壁等多种神功,就是替人预测
未来也是神机妙算。”
    朱怀镜有些将信将疑了,说:“那么就请袁先生给我算算如何?”袁小奇又是谦虚,
说还是不算吧。天机不可泄露啊。可大家都说让他算算。他便说:“朱先生,那么我就
直言了?从你面相上看,你正运交桃花啊。”大家便笑了起来。朱怀镜就两耳一热,不
敢看玉琴是怎么个样子。却听得玉琴没事样的问:“那么袁先生,他这桃花运是交得还
是交不得呢?”袁小奇说:“这就不是交得交不得的事了。命该如何,就是如何啊。”
朱怀镜就拿话岔开说:“那么你看我这人今后还有点出息吗?”袁小奇说:“这个嘛,
预测方法很多。最简便的就是测字。你说个字试试?”朱怀镜就随口说了一个“王”字。
袁小奇闭目片刻,笑道:“恭喜你朱先生。你当是成大器的人啊。”“怎么个说法?”
朱怀镜问。袁小奇解释道:“‘王’字上有皇天,下有后土,中间一竖顶天立地,中间
一横是众人相助。这是大器之相啊!”
    宋达清就说:“我说过嘛,朱处长是干大事的人,对了吧。来,我提议为朱处长今
后飞黄腾达,干一杯!”朱怀镜便连连摆手说,话不是这么说的。可大家都同他碰杯来
了。他也只得同大家一起干了这杯酒。说:“袁先生若能够把我过去的事说得对,我就
真服你了。”袁小奇闭上眼睛,口中却是念念有词。好一会儿,便睁开眼睛说了起来。
却把朱怀镜出生以来经过的大事,家里有几兄妹,老家房子的坐向等等讲了个一清二楚。
朱怀镜忙站了起来,硬要同袁小奇单喝一杯。

TOP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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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怀镜昨晚没怎么睡。吃早饭的时候,香妹问昨天谈得怎么样。他说还可以吧,也
不说具体细节。香妹说她昨天下午已到医院去了一趟,把事情都办妥了。主治医生已按
我们的意思做了病历,但他说药费肯定也要随着提高,不然就不像了。我想药费反正不
是我们出,也就随他们了。朱怀镜却说:“别这么搞,多没意思。”
    香妹就摸不着头脑了,问道:“我当初还说这样不好哩!我是想你没空才专门请假
去医院忙了一个下午,反而落得怨了。”朱怀镜知道自己失态了,忙解释说:“我是说
龙兴大酒店的老板也很客气,我们太那个了,面子上不好过。这事也只是聘请的保安人
员干的,而且他们把保安也解雇了,老宋还把那两个人抓了。我这人就是心软。”香妹
想了想,说:“这事就不好办了。我叫人把病历做了,现在又去叫人改过来怎么行?还
说我们反复无常哩。”他想也是这么回事,只好说:“那就只有这样了。”
    到办公室刚打扫完卫生,刘仲夏过来说,处里开个短会,有几个事情要说一下。好
不容易开完了会,朱怀镜第一个离开了会议室。一看手表,发现这会竟开了两个多小时。
一坐下,就响起了电话。他的心猛然跳了起来。一接电话,却是宋达清打来的。他不免
有些失望。宋达清说一上班就打了电话,没人接。他说刚才在开一个紧急会议,才回办
公室。宋达清说昨天没赶上送他,太对不起了。他说,哪里哪里。昨天我本也想桑拿一
下的,但我这人就是土,闻不得里面的香水味,只觉头昏。出来没看见你们,也就不打
搅了。宋达清再客气了几句,两人就挂了电话。
    他不知宋达清会不会知道昨天晚上按摩的事。这种把柄不论让谁抓在手里都不是好
事。昨晚回家以后,他接通了玉琴的电话,玉琴却冷冰冰的,似乎刚才发生过的事情只
是他一个人的幻觉。后来又想到按摩的事。人在深夜里思维通常是一种放大思维,恐惧
和懊悔就不断地膨胀,像两条冰冷的蛇死死缠住他不放。便又想起平日里对别的女人心
猿意马,觉得自己无比卑劣。自己还时时刻刻以体面人自居,骨子里却是衣冠禽兽!这
事要是摆到光天化日之下,他将何以为人?因为爬上那女人的身体,他的良心终生不会
安宁了……可这么自责着太难受了,他不得不找个说法来安慰自己。于是他想,如果自
己从前对这等明知做不得的丑事还心怀某种邪念的话,那么,今天胆大包天地做了,发
现就那么回事,无聊透顶。今后就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现在,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
脑子里须臾不忘的是玉琴。他又挂通了电话。玉琴接了电话:“谁呀?”见是朱怀镜,
玉琴不做声了。他忙说:“玉琴,你好吗?你说话呀!”玉琴仍是不做声。朱怀镜连声
叫了起来:“你到底怎么了玉琴……”他还在忙忙地问,玉琴却放了电话。朱怀镜仍听
着电话的嗡嗡声,半天才罢。
    朱怀镜做不成什么事了,在办公室来回走动。同事们进来,以为他在考虑什么重要
事情。一会儿,香妹来电话,问四毛的事什么时候有结果。他心里正不好受,很想发火,
却万难忍住了,只说现在很忙,到时候再说吧。他放下电话,仍是来回走动。又想到为
四毛的事去做手脚,真是没意思。自己怎么这么俗气?玉琴要是知道自己是这么个人,
会怎么看?中午下班,他不想回家,一时又想不起要到哪里去。心里只想着玉琴。可显
然这会儿不可冒冒失失地去她那里。一来真弄不清她是什么意思,去了怕落个没趣;二
来她这会儿正忙,也没空招呼他;三来白天去那里太招眼了,说不定就生出什么话来。
    反正不想回去,只管一个人往外走。外面很冷,他便梗了下脖子抖擞起来。在街上
没头没脑地走了一会儿,就想到了李明溪,干脆去看看。下了公共汽车,就有人力车师
傅招揽生意。去美院还有一段岔路,公共车到不了。朱怀镜是个很自律的人,一直坚持
不坐人力车,不让别人擦皮鞋。他想今后也要把这些教给儿子。朱怀镜这么胡乱想着,
就到了美院了。美院的林子很好,林间小径曲直,落叶满地。有些学生在那里站着蹲着,
捧着画板写生。
    朱怀镜见了那栋两层楼的教师宿舍,上了楼,敲门。好半天,门才慢慢开了。一个
被头散发的人鼓着眼睛瞪着他,吓了他一跳。这人却一龇牙,笑了起来。正是李明溪。
    朱怀镜进门说:“你这里怎么越来越像个疯人院?”抬头望了望四壁乱七八糟挂的
些个字画。几副对联倒写得落拓:“有兴只喝酒,无聊才作画”、“只写花鸟鱼虫,不
管春夏秋冬”。
   

    朱怀镜说罢就直勾勾望着李明溪,觉得这人的脑子里尽是些匪夷所思,非常人能比。
李明溪就问:“你那刘处长叫什么名字?画是画好了,还没题款呢。”说着就指指墙上
的一幅山水。画面近处一角是极具野韵的茅屋,竹篱环拱,柴靡轻掩。茅屋旁边是竹林,
只露出一隅,却见新笋数竿,点染春意。又有老桑一枝,嫩叶数片,两只肥嘟嘟的蚕爬
行其上。而远处则山淡云低,仿佛才下过一场春雨,透着清新的晴光。画面虽满,却不
嫌壅塞,反因远近相衬,层次分明,色调明快,使场景开阔舒展,气象不凡。朱怀镜忙
说:“画得好画得好。刘处长叫刘仲夏。不知你怎么题款?不要隐含讥诮才是。”
    李明溪也不说什么,提笔在左上方题道:竹篱茅舍,底是藏春处。刘仲夏先生雅正。
又在右下方题道:野人李明溪,某年冬月。
    朱怀镜却说:“你下次要题疯人李明溪了。”说着,又觉得画上这两只蚕可爱倒是
可爱,只是有违常识。蚕哪有自己爬上桑树的?李明溪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我原
只画了桑叶,不想过一夜就爬上蚕宝宝了。”朱怀镜觉得这话极幽默,又极机智,就说:
“你也真牛气。再过几天,桑叶不叫蚕给吃掉了?你还是快捉了这蚕吧。我说你要真的
成了大家,今天这话说不定会成典故的,就同什么画龙点睛一样。”李明溪问这画是他
拿去裱,还是朱怀镜自己送去裱。朱怀镜怕时间耽搁太久,就说我去找个地方算了。李
明溪便拿了张报纸,将画稀里哗啦包了。朱怀镜看着李明溪动作茅茅草草,生怕把画弄
坏了。天有些黑了,朱怀镜才记起自己中饭都还没吃过,顿时饥肠辘辘的了。便邀了李
明溪,到外面找了家店子,两人喝了几杯。
    朱怀镜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香妹已上床睡了。朱怀镜有事不回来,从不同家里打
招呼。这是他在县里工作就养成了的习惯,香妹早不把这当回事了。当初县里电话不怎
么方便,他又是吃着早饭不知中饭在哪里吃的人,就索性叫家里人不要等他。这样他倒
还自由些,少了许多拘束。
    朱怀镜草草洗了一下,就来睡觉。香妹说:“今天怪不怪,总有电话打来,我一接,
又不听人说话。”朱怀镜心里就明白八九分了,却说:“一定是谁打错电话了。这事常
有。”他想下床去给玉琴挂个电话,香妹却在解他的衣扣了,便不好说什么了。

    次日一上班,玉琴来了电话。朱怀镜喜不自禁。他早想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可玉琴
先说话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朱处长吗?你的工作证,我们保安部交给我了。不
好意思,我马上给你送过来,你这会儿不出去吗?”他一时说不出别的话,只说好的好
的。本想说不劳你送,自己来取,却又怕显得失身份。
    放下电话,朱怀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就叫我朱处长了?她真是这么反复无常
的人吗?既是如此,何必她自己来送还?随便派一个人来不就得了?不光觉得玉琴不对
劲,自己也好像不对劲。本来与这女人几个小时之内似乎走过了几万年的路程,却一下
子又考虑自己的身份了。
    一会儿,玉琴来了。玉琴微笑着,掏出他的工作证给他。他请她坐,忙去倒茶。玉
琴明显地瘦了,脸色很憔悴。他正拿着茶杯,只听得玉琴说你这里忙,就不坐了吧。他
不好勉强,放下茶杯说那真不好意思呀。心里怅然若失,又不好表露。突然想起要去雅
致堂裱画,就说:“我想去雅致堂有个事情,同你一道去好吗?”玉琴说:“好吧。”
朱怀镜从柜子里取出李明溪画的那幅藏春图,随玉琴一道出来。上了车,两人坐在车里,
似乎就有了某种氛围。他便想找些话说,却半天想不出一句得体的话。玉琴侧过脸来,
望他一眼,说:“你这两天瘦了。”朱怀镜也望望玉琴,说:“你也瘦了。”玉琴的脸
就红了一下,不说什么了。一会儿就到雅致堂了,朱怀镜开门下车,说:“谢谢了。你
好走,我打的士回去就是。”玉琴不做声,只望着他。
    雅致堂是字画装裱的百年老店,在清代就名播海内。主堂的是大名鼎鼎的卜未之老
先生。朱怀镜原想随便找家店子裱一下算了的,但怕糟蹋了画,才特选了雅致堂。可雅
致堂的师傅是见多了上乘画作的,他拿不准李明溪的画到底如何,这会儿便有些心虚了,
怕人家笑话。进了门,见接洽生意的是一位小姐。小姐很客气地招呼他,并不多说什么,
只指着墙上的价格表同他讲着价钱。正说着,一位白髯童颜的老先生从里面出来,从柜
台边走过,不经意看了一眼朱怀镜手中的画。才要走开,又回过头来,接过画细细看了
起来。朱怀镜想这位无疑就是卜老先生,他心里就打起鼓来。不想老先生端详半天,却
啧啧道:“好画好画!不知这位是不是就是李先生?”朱怀镜忙说:“不不,我姓朱。
李先生是我一位朋友。您一定就是卜老先生?久仰了。”老先生伸手同他握了握,道:
“哪里哪里,只是痴长了几十年。这真的是好画啊!我是多年没见到这样的好画了。我
只是个裱画的匠人,见识浅薄。但当年在北京学徒,好画还是见过些,所以画的好丑还
是识得的。”朱怀镜说:“老先生见多识广,以后少不得要请教些事情了。”卜老先生
忙摇手道:“哪里。”老先生说着又凑近了细细看画,突然眉头一皱,说:“我见识也
少,只知诗有诗料,画有画材。据我所见,蚕是不太入画的,而把蚕画在野外桑树上更
是奇了。我倒有些不明白了。也许这位李先生另有高情雅意吧,我这老头子不敢妄自揣
度了。这画我亲自来裱,价格先别说,一定优惠。多年没见这样的好画了,不收钱也值
啊。倒想见见这位先生。”朱怀镜就说:“这好说,我哪天带他来叙叙。”
    说好了,朱怀镜便告辞。本想留下名片的,但想同这样一位老先生打交道,递上名
片,怕有显牌子的意思,未免太俗,就只拿笔写下了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卜老先生也
并不问他在哪里高就之类的话,只同他握手再三,像是遇着了知音。可见这卜老先生的
确是个超逸之人。
    出了雅致堂,却见玉琴的车仍停在那里。朱怀镜便心头一热。才走到车子跟前,玉
琴在里面打开了门。他上了车,说:“我以为你走了,就同卜老先生聊了一会儿。一位
好儒雅的老人啊。这种老人如今也不多见了。”玉琴却望也不望他,只一边发动汽车,
一边说:“我这种荒唐的女人也不多见了吧?”
    朱怀镜想不到玉琴会这么说,就侧过脸望着她,低沉着声音,说:“玉琴,你把我
弄糊涂了。遇上你是我感到最快活的事情。我也不知为什么,对你这么上心。说起来我
们俩都不是年轻人了,早不是浪漫的时候了。但自从前天晚上起,我觉得我自己变了。
我现在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玉琴,现在荒唐的男人多,荒唐的女人也多,但你这样的
女人找不到。”玉琴淡然一笑,说:“我们都冷静一段好吗?”说着就伸过手来。但她
抓着他的手并不是握,而是捏了捏。朱怀镜便伸出另一只手,把玉琴的手团在里面轻轻
揉了一下。
    朱怀镜回到办公室,半天理不清自己思绪。

    以后很长一段日子,朱怀镜念念不忘的是玉琴,可玉琴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了。她办公室的电话没有人接,挂手机虽是通了,也不见她接。他便猜想玉琴可能有意
避着他,因为她熟悉他的电话号码。越是找不到玉琴,他便越是着了魔,想尽快同她联
系上。几次想到干脆自己上龙兴跑一趟,可又顾这顾那。
    这天,朱怀镜接到老家乌县县长张天奇的电话,说他来荆都了,想见见皮副市长,
汇报一下高阳水电站的项目,问他可不可以帮忙联系一下。朱怀镜说可以,但要看皮市
长有没有空。他便记下张天奇的手机号码,等会儿再联系。
    皮副市长秘书方明远,人还好打交道,朱怀镜才答应了张天奇。要是找别的市领导,
他多半会搪塞掉。只因那些领导秘书多半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他刚调市里不久,县里
的书记周在光托他找过几次向市长,他都借故推脱了。向市长的秘书龚永胜牌子天大,
莫说处一级同事,就说秘书长们他也只听一两个人的。朱怀镜不喜欢那个人,就只在周
在光面前敷衍一下。可周在光是个势利的人,回去就说朱怀镜在市里混得不怎么样,托
他联系个人都办不到。所以后来再也没人为这些事找他了。他倒省了许多麻烦,不过有
时回到县里去自己也觉得很没有面子。县里那些头儿,对他也就只是面子上热乎了,他
一看心里就有谱。只有张天奇对他总像往常一样。只要他回家去,张天奇少不了要亲自
陪他吃一顿饭,灌酒灌得他云里雾里。他也不去多想张天奇这人到底怎么样,他知道这
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事情总是做得左右逢源。就说这张天奇刚任县长时,县里财政紧张,
县委、县政府要求全县上下勒紧裤带过紧日子。可不管财政怎么紧,张天奇还是千方百
计挤出经费将县委书记、人大主任、政协主席的座车换成了崭新的奥迪。他自己却仍坐
那辆前任县长留下来的旧桑塔纳。政府办的同志多次提意见,要他也换一辆车,他总说
这车还可以,等财政状况好些再说吧。这事在社会上一传,群众还都说这位县长廉洁。
其实朱怀镜清楚,张天奇那辆桑塔纳一年下来早脱胎换骨了,几乎只有外壳和牌照是现
成的。当时朱怀镜管着财政,光经他手批的汽车大修经费就有近二十万元。不过这事朱
怀镜从来没有同任何人说起过。当时他只是心里暗暗佩服张天奇,认定此人可为大用。
    方明远正好在办公室,很客气地招呼朱怀镜坐。朱怀镜说:“我老家乌县县长张天
奇同志想找皮副市长汇报一下高阳水电站的事,看皮副市长安排得了不?”方明远想了
想,说:“皮副市长今天下午在开会,明天一天的活动也安排了。这样吧,我先向皮副
市长汇报一下,看后天吧,我一定同皮副市长联系好。”方明远这么好办事,朱怀镜也
觉得很有面子,信口就说:“你晚上有安排吗?张县长托我请一请你,晚上一块叙一
下。”方明远似乎面有难色,说:“那就不客气了吧。”朱怀镜见方明远嘴上不怎么推,
就玩笑道:“人家基层来的同志,很不容易,你就放下架子,联系一下群众吧。”方明
远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朱怀镜便同方明远握手告辞,说下班时来邀他。
    回到办公室,朱怀镜马上挂通了张天奇电话。接电话的问是哪一位,听上去不像张
天奇。他便说找张县长。我姓朱。那人忙说,哦哦,是朱处长。我是张书记的秘书小唐,
请稍等一会儿,张书记在卫生间。朱怀镜这才知道张天奇原来已经当书记了。便想自己
消息如此闭塞了,这都是混得不好的表现。心里便不免有些感慨。
    一会儿张天奇接了电话,朱怀镜说问题不大,具体时间还要衔接,可能要后天去了。
张天奇谢了朱怀镜,又笑话道,那只有住下来静候圣旨了。闲聊了一会儿,朱怀镜就说:
“张书记,我们只怕也有一段时间不在一起叙了吧,今天我请客,一起喝几杯。我还请
了皮副市长的秘书方处长。”张天奇马上打断了他的话,说:“哪里哪里,怎么能要你
老弟请呢?我早就做了计划了,叫你先说了。不行不行,一定我来请。你把方处长请来
是最好不过了。你老弟想得周到、周到。”
    两人在电话里客气一阵,还是定下来由张天奇请。张天奇便又客气说,自己是乡巴
佬进城,不识荆都的深浅,要朱怀镜点地方。朱怀镜也客气一下,说就放在龙兴大酒店
如何?放下电话,又有些后悔了。荆都大小酒店上万家,为什么他就像条件反射似的立
即就想到了龙兴大酒店呢?看来他心里怎么也放不下玉琴了。可他不想再挂玉琴的电话,
怕落得没趣。雷拂尘说过,让他有客就带去,便挂了电话去,说带几个客人来吃晚饭。
雷拂尘很是豪爽,忙说好的好的。
    朱怀镜再处理一些事情,就快到下班时间了。张天奇打了电话来,说车在办公楼外
面了。他便挂了方明远的电话。方明远下来了,朱怀镜就同他边走边说:“张天奇同志
已是我们的县委书记了,我喊他县长喊顺口了,总忘了。”
    二人一出办公楼,张天奇就从小车里出来了,伸出手来一一握了。此处不便过久寒
暄,几个人都心领神会,挨次上了车。上车时免不了又让了一下位置。张天奇便坐了前
面座位,玩笑道:“市里的规矩与县里不同。县里是领导坐前面,市里是秘书坐前面。
我们基层来的就老是在这个问题上犯错误。今天我就给两位市里领导当秘书吧。”大家
就笑了起来。
    张天奇又回头对方明远说:“我是久仰方处长大名,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呀!”
    方明远忙谦虚地摆了摆手,一脸和气。说笑着很快就到龙兴了。朱怀镜眼睛一亮,
远远地看见玉琴站在门厅外面,正是那天晚上去蓝月亮夜总会的装束,一袭浅酱色呢外
套,下摆处露出一线米黄色长裙。他想这会儿玉琴本该穿她那种职业女性的西装,系着
领带或者一条白丝巾,怎么会是这个装扮呢!
    车到玉琴跟前停下,她却没在意这辆车,正朝远处张望。朱怀镜猜想她一定是在等
什么客人。他从车里钻了出来,大方地喊了声:“玉琴!”玉琴忙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脸飞红云。她伸过手来放在朱怀镜手里,说:“哦,我还没看见是这辆车哩。老雷还有
客人,让我来恭候几位。”朱怀镜本想同她握一下手就放开的,却感觉放不下,便牵着
她一一介绍张天奇和方明远。她便抽出手同两位客人握了一下,说道欢迎欢迎。门厅里
面就出来几个人,喊道朱县长你好。朱怀镜回头一看,见是县计委、财政局、水电局的
几位头儿,算是老部下了。原来他们早等在这里了。还有一位年轻人在一边望着他客气
地笑,他想这可能就是张天奇的秘书小唐了,便伸过手去。年轻人双手握过来,俯着身
子摇了一阵,说朱处长好朱处长好。
    客气完了,玉琴便请各位上楼。大家便又客气着让了让。进了电梯,朱怀镜忍不住
望了一会儿玉琴。玉琴便又笑了笑,说:“还是安排在兰亭。”她说着便望着朱怀镜微
笑。这微笑在场的人看了没觉得有什么,朱怀镜却感到五脏六腑顿时都舒展开了,止不
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玉琴专门强调兰亭,他觉得意味深长。他一时不能明白这意味到底
是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兰亭在他似乎有某种特殊意义了。朱怀镜好像又捉摸到了那天晚
上在蓝月亮的感觉了。他刚才本来同张天奇并肩走在前面的,等电梯停了,就让让别的
人,自己留在后面了。玉琴像是明白他的意思,也让客人先出去,又叫过一位服务小姐,
让她领客人去兰亭。
    两人走在后面,朱怀镜问:“这几天好吗?”玉琴笑笑,望一眼朱怀镜,说:“不
好,你怎么样?”朱怀镜就大胆起来,说:“你真的不好我就来陪你。”玉琴见前面的
人转弯了,就捏了捏朱怀镜的手,说:“不说这个了,就到了。是你请还是谁请?”朱
怀镜懂得玉琴的用意,只说:“是张书记请,你只管替我安排好就是了。”
    大家刚入座,雷拂尘拱手进来了。朱怀镜忙起身同他握手,并一一介绍客人。雷拂
尘就连说贵客贵客,又说只要是朱处长的朋友来了,就是我的朋友。朱怀镜听雷拂尘这
么一说,自然觉得很有面子。但马上又觉得有冷落了方明远的意思,就再次向雷拂尘介
绍方明远,说这位方处长是皮副市长的秘书,也是我的好兄弟啊。雷拂尘便再次同方明
远握手,又是久仰,又是请多关照。同客人豪气喧天一阵,雷拂尘说:“这边就请梅总
好好招呼。我那边还有好几桌客人要打招呼,都是市委、市政府和一些市直部门的宴请,
也是怠慢不得的啊。请各位尽兴尽兴!”
    服务小姐便上茶、递热毛巾,一应如仪。小姐端了酒水过来,朱怀镜就望望张天奇。
张天奇本是个什么场合都放得开的人,忙说:“一律白酒,一律白酒。”朱怀镜望望玉
琴,说:“女士就自便吧。”玉琴说:“我喝矿泉水。”朱怀镜就轻轻问玉琴:“王朝
白也不来一点儿?”玉琴脚便在下面轻轻踢了一下他,轻声道:“傻瓜!”这声傻瓜叫
得朱怀镜很是舒服,立即兴奋起来,说道:“玉琴就不喝白酒了,我们不能为难女士是
不是?”
    开始上菜了,张天奇举杯站了起来,说:“非常高兴能同各位聚在一起。我代表我
们县委、县政府,感谢各位过去一段对我们县里工作的大力支持,敬大家一杯。”大家
一齐起立,觥筹交错。朱怀镜设法营造气氛。他举了杯对方明远说:“我俩兄弟等会儿
再说,我先敬远道来的客人。来,张书记,你是我的老上级,感谢你长期以来对我的关
心,敬你一杯。”张天奇说着哪里哪里,就同朱怀镜碰了杯。
    几位县里部门的头儿就开腔了,说朱县长是我们的老上级,这杯酒怎么喝?朱怀镜
便摆了摆手,说:“各位,我比你们都年轻些,冤里冤枉当了你们几年领导,一定有不
少得罪处。我敬大家一杯!”那几位就说,要喝就一个一个地喝,你一杯酒敬我们几个
是不成的。朱怀镜说有例在先,刚才张书记不是一杯酒敬了一桌人?不想小唐说:“朱
处长莫怪我多嘴。张书记是代表县委、县政府,也可以说是代表家乡一百万父老乡亲,
这酒能不喝?”朱怀镜就看看小唐,觉得这小伙子人还机灵。酒桌上尽是歪理,他本想
再辩几句,也好闹个气氛。但想同小唐论理有失身份,自己也不怕多了这几杯酒,就拿
出大家风度,称赞小唐。可这称赞的话却又是对着张天奇说的:“张书记,你真会选人,
选了这么一位聪明的小伙子当秘书。不错不错。好好,我挨个儿敬!”
    敬完县里的人,朱怀镜就要敬方明远。方明远说不叫敬,不叫敬,我兄弟俩同饮一
杯吧。接下来方明远就举杯敬张天奇和县里几位。玉琴见大家都注意他们敬酒去了,就
轻轻对朱怀镜说:“你少喝点儿。”朱怀镜听了便心头一热。心想说这种体贴话的只有
自己的女人。
    方明远敬完了县里几位,回头当然要敬朱怀镜了。朱怀镜只说不行了不行了。其实
他的酒量还远远不到,只因刚才听了玉琴的话,不好多喝了。方明远哪里肯依?朱怀镜
望望玉琴,摇摇头只得喝了。酒一进口,却发现是一杯矿泉水。原来玉琴早吩咐小姐,
偷偷为他一个人上矿泉水。玉琴举了杯说:“各位,我是在这里为大家服务的,不周之
处,只管提出来。原谅我不会喝酒,但假酒真情,我敬大家一杯。”她虽喝的是矿泉水,
但她那敬酒的姿态不容人不领情,大家只得一片感谢声,仰头喝了。
    朱怀镜有这样一位女人坐在身边护着自己,说不出的快意。便要再敬大家的酒。于
是又挨个儿敬了一轮。大家都有醉意了,只有朱怀镜和玉琴清醒。方明远酒量本来不错
的,今天却也差不多了,便说:“我们放慢节拍,抽抽烟,扯扯谈吧。我常与县里的同
志一块吃饭,发现县里同志很能说笑话的,今天怎么不见各位说笑?”张天奇便笑道:
“这些同志,个个一肚子杂水。只是今天见各位都是市里领导,又在这样一个很有格调
的地方,不敢放肆了。”方明远说:“但说无妨。都是凡人啊!怀镜知道的,市里这些
头儿有时在一起也说说笑话。都还说得很有水平哩。”张天奇就对他的几位下属说:
“你们每人说一个,这是任务!”财政局长说:“说起老太太的笑话,我倒有一个。有
个老太太最喜欢放屁,可能是肠胃不好吧。一天,老太太要去做客,又怕老是放屁不好
意思,就带了个小孙子去。交代好了,奶奶放屁,由孙子认账。吃饭的时候,奶奶就屁
声不断,孙子就老挨骂。这小家伙是个放屁精哩!奶奶吃饭慢些,又要同人家应酬。孙
子三两下就吃完了,坐不住,想去玩去了,就问奶奶,你还放屁吗?不放屁我就玩去
了。”又是哄堂大笑。张天奇笑了一会,说:“笑是好笑,不过这饭桌上就不要再讲这
种屁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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