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子说”

  黑夜。
  闪电。
  雷声。
  我喜欢看雷声和闪电。它们惊天动地,它们无坚不摧,看着它们,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权利。

天下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现在,我想要的只是“秦清”小姐,秋后,她也是我的了。
  什么都不缺,也没意思。
  我需要些惊心动魄的东西,但是,没人敢给我……

  “太子殿下!”守卫在门外轻声呼唤。
  “什么事?”
  “吉太医说有要事,要面见殿下。”
  宫里的奴才有眼力见儿。晚上,什么人也不能打扰我,但太医除外。太医要说的要事,那绝对是要事!
  “叫他进来吧!”

  吉太医告诉我,他刚从洪王府出来,洪王爷宣他进府给小王爷看病。
  王叔的孩子有病,虽说不算小事,也不至于深夜来吵我。我看着吉太医。
  “小王爷得的是心肺双衰,气血枯竭。和……”
  “说!”
  “和殿下未来的太子妃是同一种病!”
  “哦?”这倒是新鲜。我知道秦清的病很古怪。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吉太医向我父王以性命担保过,不但能保秦清的命,还能保百年不老。
  “给小王爷也开一剂什么,什么香……”
  “紫河香。不过,小王起病太急,又耽误了治疗,恐怕,就算现在就栽一盆紫河香出来,小王也等不到花开了……”
  “那是个什么药?听说是很恶心人的,不过能起死回生还能长生不老!”
  “就是要一个胚胎里的婴儿,三个月大的男婴。每天浇人血,吸月之阴日之阳,十年后结出个带灵性的小孩子出来,吃了能治百病,活两个甲子。”
  “恶心!”
  “是恶心。不过确实是妙极!”
  “太医院不是号称存有天下灵丹妙药吗?你们连个三月大的小孩子也准备不出来?”
  “小人该死。”吉太医跪倒在地。“请殿下恕我们失职。紫河香药性阴邪,能吸日月灵气,种一盆紫河香,方圆百里的药圃就都完了!”
  “我那未过门的太子妃,就天天捣鼓血,等着吃小孩子?”我突然觉得有些恶心。我并不是怕药恶心,皇宫里希奇古怪的东西我见多了。我是觉得我那人称天下第一美女的秦清姑娘居然有这爱好,实在是刹风景!
  “太子妃当然不知道!我当初给她爹爹开方子时,怕她恶心害怕不敢用紫河香治疗,就给他爹爹出主意,实在藏不住了,就说埋的是怪兽穷奇,灌的是畜生血。”
  “那也够恶心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太子妃的那盆紫河香,再过三天就能结果了。”
  “那等到秦姑娘的果子结了,分一半给小王不就完了!”
  “不成。一个种子救一个人,吃少了一点儿作用也没有。”
  “哦?”
  难道说,王叔家的儿子大限已到?
  一道闪电在皇宫上空霹过。我突然感到,它也不是无坚不摧的。就像皇宫,不见得能保住一个人的命。
  吉太医把这消息告诉我,为什么?
  雷声响起。我闭目凝思。权利、力量、黑暗……猛的,我心头一亮。
  天底下只有我的秦清,能救小王爷!
  “吉太医,你好大的胆子!”我咬牙瞪着吉太医。“你想要太子妃的药,换小王爷的命?”
  “小人不敢!”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用眼神逼他“心胆俱裂”。但看到的却是这样一个表情:央求!
  我明白了。
  真的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王叔要杀吉太医灭口!他想干什么?
  看来,我的“惊心动魄”就要来了!
  用圣旨昭告的太子妃的命换一皇室王爷的命,那可是要皇上的长子绝嗣。说出来就是死罪!不过,不说,就不是死罪。但少不了要杀人灭口!
  吉太医可以禀告皇上。皇上呢?太子妃还没有过门,可以消她的封号。小王爷却是皇上的亲侄子。他想让谁活,谁也说不定。但吉太医肯定是无罪。可是,皇上不定他的罪,却难保我不迁怒于他。这只老狐狸!呵呵。
  “吉太医!”我笑着。“你觉得,我王叔会偷偷去取那盆紫河香?”他当然有那个能力!只要他愿意,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秦清全家死一百次。
  “小人不敢枉加猜测!”
  “我什么都明白了。让我先想想。”我笑笑。
  王叔老了。他不应该把吉太医放出来。不过他肯定后悔了,现在,洪王府的杀手肯定再去往吉太医家的路上。或者,已经跟到了太子府的墙外。

  我叫来了杀手坊的顶尖杀手,伏林、穆戮。
  “伏林,速去府外搜查一下,有嫌疑人等马上回来告我!”伏林去了。
  “吉太医,除了我王叔,还有没有人知道你给小王爷看病?”
  “没有!”
  “家里人知不知道你来太子府?”
  “怕有闪失,直接就来殿下府上了。”
  “你去把你的妻子儿女带到我这。我让穆戮暗中保护你,不会有事!”
  “谢殿下!”
  “走吧……夜!长!梦!多!啊!”
  吉太医走了。我笑了。

  如果吉太医被我保护起来,王叔还敢去抢那盆紫河香?他的一举一动,我都会通知给皇上!
  不过我不会那么做。
  他不抢那盆紫河香,这游戏还有什么意思?
  如果老老实实做人,老老实实做鬼,我就算舍不得秦清去死,也会心痛我的弟弟的。但他们一点儿也不顾及我的感情!真是太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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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掉,咱们全家都要跟着死。”爹坐在椅子里,不紧不慢地说。“你是当今圣上御定的太子妃,我们保护不了你,就会诛连九族。”
  我又一次坐在地上,万念俱灰。
  去年宫廷选妃子时,太子看中了我的画像。皇上圣旨已下,招我丁巳年秋后入宫,如有闪失,诛连九族。
  我的命,牵连着全家人的命;紫河香,牵连着我的命。我注定要被这邪花纠缠下去,还有那个红衣的女子!
  “不要疑神疑鬼的。既然你已经怀疑它有问题,那我也不隐瞒你了,我这就把它的来历告诉你。”爹使眼色,让家丁们和小翠退了出去。
  终于要水落石出了,那邪恶的紫河香……
  “你是十岁那年突然得的怪病,偏巧当时皇上出巡路过咱们县,我正在恭迎皇上。皇上听说县令家的小姐有病,就招朝里的吉太医来给你医治。吉太医说你是心肺衰竭,气血两虚。病的非常厉害!他开了一剂方子,让我用牲畜的血浇灌……”
  “为什么要用牲畜的血?”
  “因为里面有一味来自海外的罕见药材,叫穷奇,它是一种生于深海的异兽,还有一种叫罂红的东西,合在一起,就能补人的气血。可那穷奇非常阴邪,必须要用血滋养,才能让它不腐烂。它的尸体腐烂,罂红也就没了功效。我是怕你一个女孩子家,见了血害怕,才让奴才把花搬出去。”
  “恶心!”
  “恶心是有点儿恶心。不过也快熬到头了。吉太医说这东西十年结果,果子结出来后,把它吃下去,你的病就能好了。算起来,再过三天,它结果的日子就到了。”
  “我看到它,实在受不了!”
  “忍忍吧!东西虽邪性,却连着你的命。做不做太子妃爹不在乎,爹把你养了这么大……”
  看到爹眼里闪出泪花,做女儿的有什么不能忍的?全家人的命都在我手里,就算它再恶心,我也只能由得它摆布。

  屋里阴风徒起。
  “爹!我怕!”我扑到爹怀里,我又清晰地觉察到了那女人的存在。
  爹的脸色也变了。“你,怕什么?”
  “穿红衣服的女人,她为什么没完没了的纠缠我?”
  “做梦了。不要当真!”
  “做梦,你为什么让法师贴这么多符?”
  “她……她……”
  我逼视着爹。“为什么?”
  “她有没有想害你?”
  “没有。”我一动不动地看着爹,我要那个结果!
  “她对你做了什么?”
  “她不让我摔碎紫河香!”
  刺骨的阴风,猛烈的要让人窒息。我知道,她恼怒了。我在爹的怀里抖做了一团,不是爹把我紧紧抱住,我早就瘫倒了。恐惧,像锋利的剑,从头至脚把我劈开。
  “不要吓唬孩子了!”我听到爹说。
  “她是谁!她是谁!”恐惧中垂死挣扎的我,仍然想知道这个答案,折磨我困绕我十年的答案!
  “她是附在死人身上的穷奇!”爹狠狠地说。
  风更大,更猛了……
  “我们有闲云寺的驱妖符,你伤不了我们!别在纠缠我的女儿,你还能看到你想要的东西,再若冥顽不灵,我就请法师收了你的魂魄让你灰飞烟灭!”
  我感到空气再呜咽……
  “走吧!”爹说。
  平静了。屋里像死一般沉静。
  “她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我问爹。
  “紫河香的果实。没有紫河香的果实,她就不能转生。”
  “爹!”
  爹看着我,“怎么?”
  “我真想把果实养大了还给它,它好可怜!”我知道不能。我身上系着全家人的命!
  “不要那么想!穷奇是涂炭生灵的怪兽,你对它怜悯,就是祸害苍生!结果的时候,你马上把它吞下去!”
  我只能那么做。可是……我看着空寂的屋子,看着它“看不到的背影”,真觉得它非常可怜!
  我不知道它是怎样涂炭生灵,我只觉得那凄惨的哭声,又回到脑子里。
  那只穷奇,一定是女性。只有女性,才有那样凄惨的哭声。即使它曾经涂炭了生灵,它也肯定受过锥心刺骨的,甚至天大的委屈……

  我躺在床上,躺在爹的怀里。恐惧着,想象着。
  肯定,全天下只有我,二十岁了还躺在爹的怀里。
  无奈。那讨厌的“紫河香”。那讨厌的“穷奇”。如果没有爹爹,我会吓疯的!
  突然,又一个东西跳进了我的脑子……
  那盆猩红的“紫河香”。不对!应该是那“紫河香”的盆!
  那个花盆上,也有闲云法师的驱妖符啊!
  那可怜的穷奇,为了保护“紫河香”,连命也不要了?
  那另它如醉如痴,舍命守护的“果实”,同样纠缠了它十年。它吓了我十年,它自己也伤心了十年。
  如果它不是涂炭生灵的怪兽,如果我不是朝廷未过门的太子妃,牵连全家人的性命。我一定把“紫河香”的果实还给她,哪怕是用我自己的生命交换!
  我的命早已经不是我的,十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我是靠人家的牺牲,才活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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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秦清说”

  夜半。
  惊醒。
  冷汗淋漓,衣被尽湿。
  那个穿红裙的女人又来了。她侵入我梦境已有十年,夜夜瞪着我哭,哭的好不凄惨!
  “小翠!小翠!掌灯!”我猛的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很快,小翠擎着琉璃盏钻进屋子。“小姐,又做梦了?”小翠惶惶张张把灯放在桌上,凑了过来。
  我没有理她,瞪视着窗外,窗外黑漆一片,天边隐隐传来低沉的雷声。
  “怨不得呢!怨不得呢!”我扫视着门窗桌榻上的咒符,咬牙切齿地想。
  闲云寺的闲云法师说,屋里怨气太重,最强的符,也只能保证她近不得身,星消月隐之时,只怕她还会进来。
  法事做了无数,纸钱烧了足有十几间屋子。可她仍然寻找阴天下雨的日子,一有机会必来无疑。每次都是咬牙切齿地朝我哭,一句话也不说。
  到底有什么仇?我想了十年……
  “小姐,那个东西又来哭了?”
  我点点头。马上,我又摇摇头:“不!这次没哭!她……笑!”
  “笑?”小翠瞪大了双眼。
  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反常的笑声,兴奋而又恶毒的眼睛,清晰地回到我脑子里。
  为什么笑?难道是我大限已到了?
  一阵阴惨惨的怪风从身后刮来,我寒毛倒竖。

  目光落到窗下那盆花上。
  巴掌大的花冠,怒放着,血一般红。没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托着硕大的花朵,在夜风中妖冶地舞着,它疯狂地晃动着身子,释放出阴柔的香气,浓烈无比,却冰凉刺骨……
  突然间,隐隐约约想起,她,好像也看过这盆“紫河香”,那是一个目眦欲裂的表情,我一直以为她是不经意间看到,她的怨恨还是对着我!此时,我又猛地觉得这其间必定有什么蹊跷。
  本来,这盆“紫河香”也邪的很。从我十岁那年得了大病,它就来到我家。白天晒日头,夜晚晒月亮,每天,爹都派人把它抱出去浇灌,说是怕水流到桌上,坏了家中的干净。
  奇怪的是,它来到我家后,我的病再也没有犯过!
  我跳下床榻,照直向它走了去。

  妖异的“紫河香”啊!我看了它十年。我熟悉它的每一个花瓣,它们顽强的怒放着,猩红,无暇。我熟悉它的每一棵雄蕊,密密麻麻,却又孤苦伶仃地守护在子房的周围。我熟悉它的香味,芳香浓烈,如檀似麝,却又冰凉入骨。我熟悉它如花朵般猩红的茎,像无蔓无枝的莲花梗。我熟悉它黑红的泥土,包括每一个突起的颗粒……突然,我的眼睛停住了!
  花盆靠近土壤的边缘,我看到了一小片黑红的血渍。
  我俯低身子拼命寻找某种味道!但是,什么也嗅不到。“紫河香”的香气,太浓了!
  “你们每天给它浇的什么?”我扭过身瞪着小翠。
  “除了水,还能是什么?”
  “不!可!能!”我一把把小翠扯了过来,指着花盆里的血渍,“自己看!这是什么?”
  “小姐!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都是老爷派家丁浇的,我从来没动过啊!”她慌张地说。
  我瞪视着那盆“紫河香”,一阵凉风扑过,它又猛烈地摇摆着,像再挣扎,又像再狂笑。我怒不可遏,猛地揪住它的花茎,想把它连根拔起!我倒要看看,这邪恶的花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姐!不要!”小翠一手抓住花茎一手抓住花盆,拼命保护着。
  “小姐!那是你的命!你不能毁啊!”
  “滚开!”我和小翠撕打着。
  “你把花毁掉,老爷会活活打死我呀!”
  我听不进她喊什么,发疯似的咬住小翠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惨叫声中,小翠的手松开了,我一把把她推倒在地。
  用上了浑身的力气,“紫河香”和花盆的衔接处纹丝不动!
  “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啊!救救小姐啊!”……小翠拼命喊着。
  不动。
  还是不动!
  我举起花盆狠狠向地上摔去。

  我一声惨叫。
  因为,我看到花盆临落地时,凌空飞起!是的,凌空飞起!稳稳飞到离我很远的地方,稳稳地落下……
  屋里有人!或者是有鬼,或者,就是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无时无刻不在保护着那盆“紫河香”!
  我跌坐在地上簌簌发抖,这时我才发现,屋里一直是狂风大作!我惊惶地望着在风中飘摇不定的咒符,担心它们被风吹走。
  她根本没走!如果咒符没了……
  “小翠!小翠!叫我爹!”我想说话,但嘴唇哆嗦着,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爹和家丁们来了……

  爹的一记耳光,并没有把我打醒。
  我看着家丁们小心翼翼的把花放回去并将它团团围住,摇着头说:“告诉我,这花底下到底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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