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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0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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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五常 :如何再看中国二十年? [中国未来]系列之一
如何再看中国二十年? [中国未来]系列之一
张五常
中国的高速经济增长,不断的,有四分之一个世纪了。无疑是人类历史纪录,而考虑到东欧与前苏联等国家也搞开放改革,但与中国的进度不可相提并论,「中国奇迹」就成为今天西方的热门话题。
两年来外间的经济专家喜欢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中国的高速经济增长还可以持续二十年或更长的日子吗?看好的与看悲的都有,于是成为一个颇具争议性的话题。贝加偏于悲观,举出西德与日本的例子,认为一个高速发展了二十年的国家,总会做出一些傻政策,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以为难。佛利民的看法是好坏参半。他认为中国还没有政治自由,动乱早晚会发生。对中国前景继续看好的师级人物也不少,可能占多数。芝加哥大学的R. W. Fogel就是个乐观者——此君最近举出其它成功国家的经验,以数据推出对中国的「乐观说」。
上述几位都是老朋友,我不同意他们的观点是因为大家对中国情况的理解不同。四分之一个世纪前我是他们当中唯一的对中国前景看好的人,只因为掌握到一些关键的局限转变,在推断上胜出几条街。今天,走进热衷于中国发展的西方经济学者群中,我可能被编为一个悲观者。不是很悲观,因为原则上中国继续高速增长二十年不困难。可惜「原则」换不到饭吃,而中国目前面对的局限变量太多,政策上可以出错的地方不少。避免大错,也不容许多项小错组合,再来一个高速二十年当然可以,但这样的假设难以接受。
今天中国的经济活力与七十年代初期的日本相近,如果日本当年没有做出几项大错——尤其是管制农产品进口与让日圆大幅升值——他们的经济神话可能一直说到今天。另一方面,今天看中国,使我联想到彷佛三十多年前自己身在日本,近距离地观察那里的经济。但当年没有这个机会,就是有也言语不通。满是活力的经济,一个专家学者整生难得一遇,何况中国是那么大的国家。
应该是个人的奇遇了。以产权及交易费用为重心的、今天被称为「新制度经济学」的分析,从开始我就参与,经过多年的实证研究,懂中文,机缘巧合,一九七九年起跟进中国的发展,观察到一个大国从近于零开始,彷佛天方夜谭地逐步凝聚而达到今天的经济活力——这样的观者天下间可能只我一个。七十岁了,历史与不同体制的运作知得多,任何制度上的因果话题我可以随意地以多方面的经验印证。
一九八一年我推断了中国会走市场经济的路,三年后我说中国会有二十年或以上的的高速增长。看对了不是侥幸,而是当年的局限转变简单明确,使我安心而又武断地作假设,逻辑井然,于是把自己的名字押在推断上。今天的情况远为复杂。大致上,我感受到胡、温政权要走的路;也是大致上,我认为他们要走的路是对的。问题是他们面对的局限条件复杂,可能出错的地方实在多。
中国会再有二十年的高速增长吗?会或不会,胡乱选一方的命中概率是百分之五十,不俗,但我从来不下这样的学问赌注。假设中国不会作出政策上的大错或多项小错,于是乐观推断,近于套套逻辑,说了等于没说。界定多项局限的可能转变而逐项分析,太复杂,读者会感到天旋地转。这里我只能申述自己相当肯定的大概,而今后见到政策上有明显的错,会继续大声疾呼。可惜上苍虽然对我格外仁慈,还可以眼观六路、推理纵横的日子恐怕不多吧。
首先要说的,是实质的国民收入增长,中国要继续二十年以往的高速是不可能的。这是因为产品与服务的质量上升,大部分没有算进国民收入增长之内。这些年中国的国民收入增长率其实高于政府的统计,高出多少只有天晓得。产品与服务的质量改进不会不断地直线上升—— 会继续升,但会缓慢下来。这样,如果今后的二十年中国能保持政府统计的增长率,人民的实质生活改进不会像以往的那么快。
产品与服务的质量转变,没有全部反映在价格上,是个指数难题,二十多年前我和专家老友Z. Griliches研讨过。我认为中国的实质经济增长率大幅地低估了,是因为一九九八起有好几年,中国有百分之零至三的通缩,而同期质量的上升非常快。这显示着通缩其实比公布的数字来得严重(以一个作不得准的装修例子看,九八至○三的通缩年率达双位数字)。但同期的失业率徘徊于百分之三至四之间,而国民收入的增长率大约是八。这些加不起来的现象外地没有出现过,大略查考,认为北京的统计没有乱来。结论只有两方面:其一是传统的货币与宏观理论出现了问题;其二是中国的经济体制与货币制度自成一家,撇开沙石有独到之处。
回头说中国今后能否持续高速增长这话题,我们当然只能从北京的统计数字看,不管质量的转变。三年多前北京定下的目标,是到二○二○年,人均收入的增长年率是七点二,国民收入的增长率大约是八点零。不夸张,但怎样看也是高速了。事实上,以目前的形势看,不搞宏观调控,不让人民币升值,各方面略为放宽,国民收入的增长率达双位数字很容易。这不是问题,问题是高速的增长可否继续二十年。这样看,国民收入的增长率不需要保八,保七也了不起,算是高速。
这里要提出,我对中国发展的看法与外地的经济学者很不相同。其中一个重要的分歧,是我认为中国还在改革,而那所谓「中国奇迹」主要是制度改革的效果。对我来说,要理解中国,论什么产出函数,搞什么回归分析,皆废物也。关键是制度的转变。
回想八十年代初期,港商在广东设厂,政府指定要用国家职工,做是三十六,不做也是三十六,工人于是比赛慢动作,午餐后睡两个小时。后来港商打生打死,争取到雇用合同工,推出件工制,工人立刻清早排队等开门,不再睡午觉,放工时间驱之不散。只这样,工作人数不变,一夜之间产出量上升两倍。国家职工是一种制度,合同件工是另一种制度,改变了制度生产活力就跟着变。经济专家把工人数字放进产出函数方程式,不管他们是否在睡觉,不是发神经吗?
二十五年前我看准了中国的局限转变,推出制度会迫着怎样改,于是为文兴风作浪,推波助澜,不知是北京影响了我,还是我影响了北京,又或者是天才了得,跟着的改革发展我多次预先把历史写了出来(见拙作《中国的前途》与《再论中国》)。今天向前看,情况不同了。还要改革的是清理沙石,精修细节,扶助农民,推广知识,搞好医疗,环保江山……。是很多很多的小改,因而有很多很多的出错机会。
局限也大为不同,复杂的,下期再谈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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