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三十 黄昏

  朱元璋在寝宫的龙椅上半躺着翻看奏折,几个小太监没精打采地站在一旁。大太监陆子厚手拿拂尘靠在一个粗大的朱漆柱上,微微响着鼾声。俄顷,手里的拂尘掉到地上,发出声


响。朱元璋并没在意,只是眉头微蹙着不耐烦地又换了一个奏折,不料看着看着突然用手拍案。

  几个小太监打个冷战,惊慌地看着朱元璋。陆子厚猛然惊醒,没来得及捡地上的拂尘便跑过来习惯性地跪在地上:“皇上……奴才在。”

  “除了下跪你还知道什么?”朱元璋怒气冲冲地把奏折扔到地下,“开平、东胜两卫的奏折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为何不早报与朕知道?”陆子厚惊慌地捡起奏折看着:“皇上,这个奏折是王勋王大人转来的,奴才三天前告诉过皇上。”

  “是吗?朕怎么记不起来?”

  “不,奴才想起来了,奴才三天前想告诉皇上来着,结果没有告诉,奴才该死。”

  “哦,你是说过,我想起来了。”

  陆子厚擦擦冷汗,把奏折又递给朱元璋:“皇上,这奏折上……”

  朱元璋怒道:“岂有此理。鞑靼、瓦剌两部交战,战火烧到我大明境内,致使数万百姓流离失所。”陆子厚安慰道:“皇上,我大明边关囤有雄兵,只要皇上颁下一道圣旨,铁骑所到之处,定能将那些鞑子赶走。”

朱元璋站起身来:“说得容易。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虽时有战事,但如果我大明出兵,蒙古三部定会齐心合力,转头攻击大明。这些年来朕一直和他们努力通好,就是让他们内讧交战,不给他们齐攻大明的机会。”陆子厚小心地跟在朱元璋的身后:“皇上,如果我大明按兵不动,鞑靼、瓦剌以相互交战为由,齐攻我大明……”朱元璋心烦地挥挥手:“明日早朝,朕会和众位卿家专议此事。”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走进来跪下说:“皇上,长公主和驸马爷在外面候见。”

  “朕累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朱元璋不高兴地说着,忽又想起什么改变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吧。”朱元璋说完走到龙床边倚身闭目休息,长公主和柯桐进来看到此番情景不由对视一眼,长公主走过来轻轻地举着拳头为朱元璋捶腿。

  陆子厚悄悄向柯桐递个眼色示意朱元璋刚放下的那个奏折,柯桐心领神会地拿起来看,脸上似有欣喜的表情。柯桐小声:“父皇不必烦恼,儿臣正为此事而来。”

  朱元璋没有睁开眼睛:“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柯桐恭敬地说:“以儿臣之见,大明既不能等闲视之,也不能谈虎色变。父皇可派员带兵以安抚使的身份到开平、东胜两卫,安抚体恤边关百姓是假,镇慑蒙古三部才是真实目的,如果确是蒙古内部交战,我大明铁骑可登城而望,观其杀戮,如果是有意侵犯我大明,那么开平、东胜两地,即是他们的葬身之所。”

  朱元璋淡淡地说:“你觉得朝中谁来担此重任比较合适?”长公主为朱元璋捶腿的粉拳下意识停下。柯桐诚恳地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朱元璋睁开眼看了看柯桐,柯桐立刻做出一副慷慨之相。

  朱元璋不动声色地问:“你想带多少兵马?”长公主为朱元璋捶腿的粉拳又落下来。柯桐满有把握地道:“南京距蒙古几千里之遥,兵卒星夜兼程也难以在一个月内到达,就算能够到达也必是疲惫之师。大明边境有雄兵百万可用,儿臣只需父皇一道圣旨,和曹云副统领二人带几骑随从即可。”

朱元璋淡淡地说:“你另找人选,曹云不能走。”长公主和柯桐一怔,二人互视一眼。长公主着急地晃着朱元璋的腿:“父皇,曹云骁勇善战,是少卿的左膀右臂,有他在身边,少卿可省些心力。”

  朱元璋从枕边拿出一个奏折递给柯桐,柯桐接过奏折看着,突然愣了。柯桐无奈地看着长公主:“曹云……曹云他居然派人杀金兰。”长公主几乎夺下奏折看着:“父皇,我看这件事情不简单,金兰好端端地管这些事情干吗?一定是有人给她出了主意,故意拆少卿的台,再说她怎么敢确定是曹云派人劫杀呢?”

  柯桐抑郁地道:“父皇,儿臣早料到这个大将军不好当,所以才主动请旨远走开平、东胜,立些功劳回来堵住他们的嘴。如果金兰的奏折句句属实,儿臣不但去不了,还要背上欺君之名。”柯桐说完看朱元璋的脸色,朱元璋面沉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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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三十 下午

  龙轩打跑了封掬霞坊店铺的军卒,心里得意间兴冲冲到竹林里来找我,不料两道人影突然从天而降,挡在她的面前。原来是曹云的副将张可、杜彬,二人化成蒙面黑衣人,手持钢刀充满敌意地看着龙轩。

  龙轩淡淡一笑,拿出两锭金子:“要劫财尽管拿去。”张可阴森地道:“你也太小瞧咱们兄弟了。”

  龙轩刷地打开折扇:“那就找死。”

  张可和杜彬扑上来,龙轩甩手射出两锭金子,却被二人接住。龙轩脸上一凛,拼尽全力和二人打斗在一起。龙轩也时有胜招,但最后还是被张可一掌险些打倒。张可蹿过来用刀抵住龙轩的脖子,示意杜彬过来搜龙轩的衣裳,杜彬有些犹豫地把手伸到龙轩的胸前。龙轩大喝:“畜生,你敢碰我,我抄你三姓九族。”

杜彬鼓足勇气扯开龙轩的衣襟,一张买卖文书从里面显露出来。龙轩趁二人看文书时猛地一脚将杜彬踢翻,怎奈张可已经拿了买卖文书撒腿就跑。龙轩想追时杜彬爬起来又将他拦住。

  恰在这时,刚和我分手的王狄看到此番情景,施展轻功跳到二人近前。“王兄,把他拿下。”龙轩说完向跑开的张可追去,杜彬不知深浅地挥刀向王狄砍来。

  王狄身形微动,杜彬的钢刀断为两截,王狄一把揪住杜彬,另一只手扯下他的蒙巾。王狄想看清他是谁,哪知杜彬突然用手向自己的脸上抹去,眨眼之间,杜彬的脸被蚀毁,绝气身亡。王狄惊异地看着杜彬的尸体,又扭头看着从远处跑过来的龙轩。

  灰心丧气的龙轩走过来看到杜彬的尸体,愤怒地踢了一脚,当他认真看杜彬的衣服和兵器,似乎明白了死人的身份。王狄不解地问:“龙公子,劫杀你的是什么人?”龙轩喘着气道:“定是曹云派来的,如果我没猜错,死的是他的副将杜彬。”

  “何以见得?”

  “王兄,还记得我对你和大哥许下的事吗?我说过要为你做一件事,把曹云绳之以法,他们刚刚抢去的就是曹云和张元朴买卖风月舫的文书。这下好,没了证据,事情麻烦了。”

  “原来是这样,其实……曹云并不是我最想惩治的,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哦?那你最想惩治的是谁?”

  “去问你大哥吧,我刚从他那儿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王狄说完转身走了,龙轩看着他的背影,顿生疑惑。

我和莲衣正准备去竹林散步,龙轩急匆匆来到木屋门口,他一把将我拉到木屋后面,好像故意躲着莲衣。龙轩低声问:“你告诉我,你和王兄最想惩治的人是谁?”

  我猜他肯定见到了王狄,于是认真地说:“贤弟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再说现在杀机四伏,我不想连累你。”龙轩突然绷起脸,生气地道:“我还是不是你兄弟?”我只好承认:“是蓝心月。”

  龙轩惊讶地说:“她还在南京?她是朝廷要犯,直接报官捉拿就可以了。”

  我低声道:“她现在扮成一个丑女人在风月舫落脚,而且还和曹云勾搭在一起。蓝心月的心机非常人能比,如果我们把她逼急了,她会说出莲衣也在法网之外,况且莲衣还被画影图形通缉过,而负责这件事的就是曹云和柯桐。”

  龙轩恍然大悟:“大哥,被你说中了,我来的时候路过掬霞坊,曹云派人封了店铺,后来被我打跑了。”我吃惊地问:“是因为莲衣吗?”

  “明摆着,莲衣姑娘现在是朝廷钦犯,你和她在一起,曹云找不到你,自然找伯父的麻烦。大哥,你现在很危险,掬霞坊也很危险,曹云不会轻易罢手的,这是他立功的好机会。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这件事不能让莲衣知道。”

  “你放心,掬霞坊的事我会想办法,可是你怎么办?很危险的。”

  “贤弟,你放心,我自有打算。”

  我以为莲衣不会听到我们的谈话,可就在我和龙轩说话的时候,莲衣走上木屋的台阶,装作抬头看着竹林上空飞过的鸟群,实际上听得一字不漏。莲衣的神色一凛,情不自禁走下台阶,神情极为哀伤。莲衣六神无主地向竹林里走去,让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想连累我。

  莲衣停住脚步抻着一丛竹叶,松手间,竹枝七上八下地摇晃。

  莲衣愣愣地看着摇晃的竹叶,痛苦地说:“母亲,我还记着你对我说的话,可是咱们不一样,你嫁的男人不爱你,而爱上我的男人我不敢爱,爱上他等于……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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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三十 下午

  凡是赶上晴天的时候,莲衣总喜欢把她和我的衣裳洗涮干净,晾在木屋外的竹架上,她知道我喜欢闻阳光落在丝绸上的味道。莲衣晾晒衣裳的时候,我和王狄在不远处的竹林边说话。王狄的脸色很凝重,他在担心在风月舫化身铭儿的蓝心月。

  我不以为然地说:“无论现在蓝心月变成什么人,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有些小题大作?”

 王狄沉声道:“但是她不这么想,你应该明白,如果让她知道你们的行踪,这儿从此也就不太平了。再说……小酌也是曹云不想放过的人,如果不把蓝心月制服,恐怕以后没有安生日子。”我扭头看着晾衣裳的莲衣,心里陡地一沉,眉头渐渐锁紧。

  王狄忽然作出决定:“我看这样,干脆把话挑明,让她知道你在防范,也许她就不会再轻举妄动。”我担心地道:“你不是不知道,蓝心月是个心机很深的人,她说的话做过的事


,我们当时未必能看出意图。”

  “所以我想主动。”

  “可有好的办法?”

  “我还没有想好,想好了尽快行动。”

  “好吧,这件事我听你的。”

  “那好,我先走了。你和莲衣最好不要出去。”王狄说完转身走开,我扭头看着莲衣无忧无虑的样子,情绪突然低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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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三十 下午

  我和莲衣的情感出现转机的时候,完全沉浸在那种新奇的幸福中,我忘了竹林木屋以外的世界,甚至忘了我的家——正在经历磨难的掬霞坊。

  这天下午,龙轩向掬霞坊走来,店铺门上赫然贴着十字封条。龙轩气愤地刚要撕,侧门猛地在里面打开,一队军卒推搡着我的父母以及掬霞坊的人走出来,还有一对老年夫妇。这对老年夫妇,我并不认识,不过我听龙轩提起过,那是他苏州老家的舅父舅母。而事实上,他们根本不是龙轩的亲戚,他们是风月舫的老主人张元朴和夫人。

  龙轩为什么骗我?这里面有什么隐情?我不得而知。

  龙轩看到掬霞坊有麻烦后大惊失色,随即走过去伸手拦阻,一位军卒想推龙轩,龙轩出手将其打倒在地,众军卒见状挥动刀枪把龙轩围住。

  龙轩大喝:“你们要干什么?掬霞坊可是随便抓人的地方?”

从侧门里走出一位拿着香囊的军官,看了看眼前的阵势,摆手让军卒散开,然后趾高气场地走到龙轩近前:“曹将军有令,差咱捉拿窝藏朝廷钦犯的林一若。”

  “林一若怎么了,犯法了吗?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咱怀疑他们窝藏林一若。”

  “胡说,把人给我放了。”

  军官看着龙轩气愤的样子笑了:“小子,你是干什么的?还挺横,曹将军可不是这样跟咱说的,曹将军说如果有人胆敢阻拦,杀……无赦。”军官说着向龙轩打来。龙轩和他没有过上两招,一脚将他踢倒在地,用脚踩着他的头:“谁贴的封条?”

  “是……我。”

  “很好,揭了。”

  “回去……曹将军会宰了我。”

  龙轩脚下加力:“我现在就让你死。”

  我的父亲怕惹出大乱子,着急地喊:“轩儿,别把事情闹大。”龙轩朝我父亲一笑:“伯父放心,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林蝈蝈快活地大声道:“哎,唱戏的,这回你还像个男人。”龙轩知道林蝈蝈一向不喜欢他,此时听他这样说,心里高兴间脚下不由再次用力,军官痛得一声大叫。

  军官对军卒们大喊:“他妈的,你们是吃干饭的?揭呀!”

  军卒们不敢往前。龙轩一把把军官揪起来,带到封条近前:“我让他们亲眼看着你揭,快点。”军官不敢造次,气馁地揭下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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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忆里,我的前生和莲衣有惟一的一次野外搜香。

  我不止一次回忆起我前生的搜香和别人是多么的截然不同,我并不十分在意花开的早晚,也不看重采摘的时辰,我看重一朵花在阳光或者阴影中的颜色。

  清晨的花香过于生硬。




  正午的花香过于慵懒。

  夜晚的花香过于颓废。

  我的前生一定选择开放在慵懒和颓废之间的花。这时候花的颜色没有清晨的躁动,没有正午的俗媚,更没有夜晚的伤感,它就像一个怀春的女子久久不见情人来临,而心里又没有完全绝望,与其说那份心境是零乱,莫如说是不能自控的压抑和诱惑。而香说到底就是一种诱惑,女人被香粉诱惑,男人用香粉诱惑,归根到底是男人诱惑女人。

  处在诱惑中的女子往往风情万种,这时的花香别有韵致。

  栖霞岭上有两种我最喜爱的植物,一是绿一是红莎。

  绿香味使女子百媚顿生。红莎的香味使男人肉欲横流。

  我曾以绿红莎做粉基,又配以九十九种奇花调制的香粉“锁龙香”,帮助黛妃娘娘引诱得皇上险些荒废朝政,整日畅游在乳波肉海当中,我因此得到了丰厚的酬劳。

  而我那次到栖霞山为长公主搜香,也许正是受了这件事的启示,尽管我觉得这种做法有些卑琐,可是,一盒香粉就能误国吗?这不可能。如果一盒香粉就能使江山变了颜色,那么,这个皇帝恐怕是世上最没有出息的皇帝了。当然,我把那盒香粉送给了长公主,因为她比皇后娘娘还需要它。

长公主一直想拥有这样一盒香粉,因为她想让驸马在她身上四蹄腾空,一路驰骋。她曾是惟一对我的香粉别有企图的人,因为我在她让公马都能迷翻的媚眼之下,看到了她肩头的肌肤之上那个豆大的黑痣。如果那颗痣是红色的,说不定我会喜欢。我讨厌黑色,于是在香粉中悄悄撤了些红莎,配了少许青梅的果肉。

  可想而知,驸马一路驰骋的速度大打了折扣。我突然觉得我的前生有时候像一个祸国殃民的奸臣,专门使皇上和一些男人不思正务。

  我是奸臣吗?怎么会?我不是臣,自然不是奸臣。

  我只是自由飞翔的闲云野鹤,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做了朝中重臣,那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很有趣。

  我想,我有过这么一天,但是实在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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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三十 上午

  在这个晴朗的上午,楠溪的水中飘着一片片鲜艳的红湘子花瓣儿,它们快活地顺着溪水飘向下游时,被一双赤裸的脚丫拦住。那是莲衣,我的恋人莲衣,她安恬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低头看那些红湘子花瓣儿从脚边飘过,花瓣儿越来越多,莲衣突然从水中抬起自己的裸足,白细的肌肤上沾着几片鲜红的花瓣儿。

  “再这么撒,我们就白搜香了。”莲衣回头心疼地对我说。我提着花袋,笑嘻嘻地站在上游不远处,手中是一把还未撒到水里的红湘子。“开心吗?”我把红湘子放到花袋里。莲衣没说话,用开心的笑容作了回答。

  我踩着石头蹦跳过来,跳到莲衣身边时,一个趔趄掉进水里。莲衣不急不慌地笑着,等我从水里站起来。“想不到你是个见死不救的人,我若淹死了怎么办?” 我高举着花袋在水中故作姿态。“淹死了我也不拉你。”莲衣的笑很顽皮。“我就是想让你拉我起来。”我像个幸福的无赖。

  莲衣笑着只伸出手臂拿住花袋,我本想抓她的手,突然被水里的一条鱼吸引。“莲衣,我郑重向你宣布,今天中午有好吃的了。”说着,我躬着身子伸直了手臂。

  莲衣也看到了那条鱼,情不自禁站起来,好奇地看着我捉鱼。我做出瞄准的姿势,双手突然扑进水里,然后一动不动。“捉到了吗?” 莲衣紧张地问。

  “如果轻易被捉到,那还叫鱼吗?”我假装失望,又神秘地说,“不过,它……还算讲义气,没让我在你面前丢脸。”

  我说着,突然把手抬出水面,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被我掐在手中。

  莲衣高兴地看着,忽然为难地说:“可我不会做。”

我从水中站起来走到莲衣身边兴奋地看着溪水:“这有何难,只要是我吃过的菜,都能做上来。这里的鱼肯定很多,我听说捉鱼是需要鱼饵的,可惜我只会做香粉,如果它们吃香粉就好了,它吃香粉,我们吃它。”

  莲衣跑到竹林边折下一根细竹枝喊道:“把它穿起来,鱼很腥的,对你不好。”我抓着鱼向莲衣跑去:“莲衣,你的心真细。”我跑过来用竹枝把鱼穿好递给莲衣,把手往竹杆上蹭了蹭。莲衣关切地说:“那样不行,回去我好好给你洗一下手。”

  我突然认真地看着莲衣:“莲衣,你是在关心我吗?”莲衣的脸一下子红了,答非所问:“我母亲说过,鱼和竹笋炖在一起很好吃。”莲衣说完匆匆地转身往回走。

  我突然笑了,在后面大喊:“世上哪有鱼和竹笋这道菜?莲衣,你打岔我也知道,你开始关心我了——”我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转着身子寻找可以表达我幸福的东西,最后我站到一棵竹子近前,疯疯颠颠地说,“竹子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如何抒发我的快活,我就拿你表达一下吧!”说完拼命摇晃竹杆,竹叶快活地纷纷飘落。

  莲衣把一盆清炖鱼放到桌上,我喜孜孜地看着她额上冒出汗珠。莲衣忐忑不安地看着我说:“尝尝好不好吃。”我贪婪地端起瓷盆递到嘴边,用嘴吹了吹热气。

  莲衣突然尴尬地笑了:“对不起,我还没有拿勺子。”我端着瓷盆:“麻烦你快点,我等不及了。”莲衣转身回厨房,门外响起王狄的叫声。我舍不得放下瓷盆,惊喜地扭头看着门口。王狄走进来看着我的样子笑了:“林一若,你这是干什么?”

  “王兄,我正等着喝鱼汤,你也尝尝,莲衣做的。”

  莲衣从厨房拿着两个小勺出来,高兴地递给王狄一只,又把另一只放在瓷盆里。

王狄把弯刀放在桌上,刚要用小勺盛汤,忽然笑着看我:“你就这么一直端着吗?我觉得很别扭。”

  “我舍不得放下怎么办?”我看着桌上的弯刀,逗趣地说,“要不要给它也来个勺子?吃饭的时候看着它我也觉得别扭。”




  王狄把弯刀拿开,我把瓷盆放下。莲衣开心地看着我们一勺一勺地喝着。王狄喝了一口咂着嘴:“味道好像很咸。”我满不在乎地说:“那就少喝,我觉得正好。莲衣,还有勺子吗?你也喝。”莲衣开心地说:“正好还有一个,我去拿。”

  王狄看着莲衣的背影,兴奋地小声说:“有转机了?你现在的样子很幸福。”我幸福地道:“初见成效,我似乎找到诀窍了。”莲衣从厨房拿着小勺出来,小心翼翼舀了鱼汤喝着,突然尴尬地看着我们:“你们……你们怎么不说没放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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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九 夜

  虽然听莲衣讲了被抓和见到蓝心月的事,但我的担心很快被幸福替代,我只是想着又能在木屋里看到莲衣了,又能在咫尺之间闻到她身上的气息。

  莲衣在烛光里拿着一支洞箫看着,轻摇的纸风车之下,我看着莲衣发愣。莲衣将洞箫慢慢递到唇边,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走到莲衣对面坐下:“莲衣,经历了一场分离,我觉得该是我说真心话的时候了。”莲衣淡淡一笑:“以前不是吗?”

  我沉吟片刻:“你知道……我一想到你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样的?”

  莲衣不说话,认真地看着我,眼神里那种悲凉让我感到难过。

  “莲衣,还记得那个仇恨的话题吗?如果我是幸运的,我希望这个过程很短,如果你是冷酷的,这个过程会很长,不过没有关系,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生。我问过母亲了,她也不肯说我们两家的仇恨,她只说我们家欠你母亲的很多,我想你和我母亲都不告诉我过去的事,一定是为了我好。你要找到你父亲吗?我帮你。”

莲衣从床边的包袱里拿出一个描凤的香囊:“那个描龙的香囊在父亲手里。”

  我接过香囊看着,激动地握住莲衣的手:“不管有多难,我一定帮你找到他。等找到他的时候,或许你对我的态度会有转变,我也用这件事证明我对你是真心的,莲衣,相信我。”莲衣不敢看我的眼睛,低头恍惚地说:“公子,一个人的心……可以碎两次吗,它……很乱!”

  我不想用语言让莲衣变得开心起来,我想用一双手把快乐传递给她,因为我的手就是快乐的使者。我的手会带着无法再轻柔的问候,表达着内心荡漾开来的激动。

  莲衣的心感觉到了吗?它是不是知道那份问候和快乐可以通过那层薄如蝉翼的罗衣来传递?我的手轻轻贴在上面,那层薄薄的罗衣是羞涩的,它光滑得不能忍受我的手在一个地方长久蛰伏,它包容在里面的那颗心慌张地弹跳起来,让我的手随着它的跳跃而律动。可我不愿意让它带着我的手颠簸,我是一个寻访者,我要寻到里面的痛苦,并用我的快乐把它抵消。

  我知道这次快乐的寻访就如同一只船的远航,要想到达彼岸必须犁开一条水道,让小船在欢叫的浪花间飞翔。那层薄薄的罗衣不就是平滑的水面吗?它随莲衣的身体尽情铺展着,仿佛不是一层薄薄的衣服,而是一顷波澜不惊的海洋。

  我没有给我退缩的勇气,我想让我的手在这片海域沉没,探究里面痛苦的内核。也许那层薄薄的罗衣被我的手感动,我轻轻一挥,它便乖巧地闪开,我的手像一条灵巧的鱼儿跃入水中。

  我以为水面之下盘踞着的肯定是坚若磐石的暗礁。可是,我的手飞临到它的上空,它却虚弱、柔软得像她笛声里那只鸟的羽毛。那只鸟显然受到了惊吓,它扑簌簌地颤抖着,不知所措地用它的小喙啄我的手心。

  我的手心一阵奇痒,我爱怜地哄着它,企图让它安静下来,可是它的慌张愈来愈烈,直到让整个身子抖个不停。我执拗地相信它和我的手之间有一种天生的默契,所以轻轻用两个指尖捏住了它凸起的小喙。那只鸟在一阵痉挛之间安静下来。它温顺地偎在我的手中,等我和它对话。

那些曾经深藏着的痛苦在哪里?纵然有着苍天碧海般漫无边际的凄楚,我的手也能把它带走。莲衣,你说!莲衣,告诉我!莲衣绝美的脸庞被烛光映得绯红。那双足以沦陷整个世界的眼睛,黝黑得像辽远的苍穹。

  我注视着它们,想在里面看到我最想知道的奥秘。可是,她用双手捏着罗衣的衣襟突然关闭了它们,但是她不愿意让我失望,她把内心最感动的话幻化成两滴泪水,像两颗缓缓飞


行的流星,滑落到温软的唇边。我的心陡然被照亮,胸膛里空空地压抑着与生俱来的悲怆,我知道那两颗流星刺伤了我的眼睛,它们和我的心一样,湿漉漉地在一起疼痛。我悄悄向两颗流星靠近。我想用嘴叼住它们。

  我以为在一阵电光火石般的颤栗中叼住了那两颗流星,其实,它们早狡黠地滑落到了我们两个的口中。原来我已经用双唇轻轻叼着她的双唇,同时也叼着她惊慌而快乐的惊呼。我突然感觉我的手原来那么笨拙而不解风情,因为她微微启开的双唇才是离她内心最近的地方。那是一种我从未闻到过的气息,它温暖、潮湿而又富于香软的迷醉,我想找到那气息的源头,所以,固执而荒谬地用牙齿咬住了她的舌尖。

  莲衣一声惊呼,我在惊呼里感到一阵目眩。我不明白她舌尖的疼痛怎么会奇怪地落到我的额顶,更疑惑她的惊呼怎么会在我的嘴里喊出。我惊愕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她右手中指的指尖上,长着一颗鲜红的血滴。我开心地笑了。

  我猜得出来,就在刚才,她的指尖在我的额上印了一个弯月一样美的划痕。我被她负疚的神情感动。我被这轻微的疼痛感动。我胸膛里的血液一下子狂奔起来,我像一只大鸟扇动了一下翅膀,便把它的婴儿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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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九 黄昏

  因为莲衣逃脱和四个兵卒被杀,偌大的曹府里显得死气沉沉,没有一丝声响,也没有一丝生机。而客厅里则是另一番景象,曹云和蓝心月缠绵地相拥着,曹云恋恋不舍地看着蓝心月,蓝心月的脸颊上飞起一抹绯红。

  “看你这个样子,我也舍不得走了。” 蓝心月痴痴地说。

  “不知道漫长的一夜怎么过?” 曹云用嘴唇叨着蓝心月的耳垂。

  “好几天没有回去,也该照看一下生意了,再说我只是去看看,明天就回来。” 蓝心月痒痒得缩着脖子。“明天早点回来。” 曹云不情愿地松开蓝心月。

蓝心月手脚麻利地在床上收拾衣服,曹云过来帮忙。

  “将军,不要为张元朴的事情犯愁,有时候把人逼到山穷水尽反倒是件好事,但是你要记住,握好兵权,和手下的将士关系紧密起来,必要时重金笼络,不要心疼银两,你应该这样考虑事情,当你花到身无分文的时候,恰恰却拥有了整个大明江山,一切牺牲都很值得。”




  “美人,你真是世间的奇女子,我即使做不成皇帝,你也应当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我今夜就去军中大营,和他们住在一起。”

  蓝心月欣慰一笑:“这就好,为了我们的目的,什么都可以牺牲。还有,不能让莲衣那个贱人就这么走了。你要抓住她,目前还可以在狗皇帝那儿立功。”

  曹云:“我知道怎么做,不会放过她。”

  蓝心月小心翼翼地戴上面具,向曹云笑了笑开门出去。张可和杜彬不知何时在院中等候,铭儿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曹云,又对张可、杜彬一笑向大门走去。

  张可和杜彬走到曹云身边,张可在曹云的耳边说着什么,曹云渐渐变了脸色,惊讶地问:“有没有认错?她怎么会女扮男装,还去了掬霞坊?”

  杜彬低声肯定地道:“将军,属下也亲眼看她进了掬霞坊的店铺,但是店铺里没有她的人影,只有一种可能,她在掬霞坊的后院,属下怕打草惊蛇,所以没有贸然闯入。”

  曹云眼里射出毒光:“她找林一若?难道这件事跟林一若有关?林一若这个人实在可恨,前些天他让长公主从我身边要走了白小酌,现在又和金兰混在一起,他到底什么目的?”张可不以为然地说:“将军,这并不奇怪,世上的女子哪一个不想跟林一若厮混呢,公主也是人,而且整日闷在宫中更是……寂寞。”

杜彬思忖道:“话虽这么说,但并未看到她和他同出同进。”

  曹云沉吟片刻:“所以没那么简单,她从苏州接回了张元朴,难道说……她把人安排在了掬霞坊?不管怎么样,此事千万不可鲁莽,设计周全了再下手,免得再出纰漏。来,我有东西赏给你们。”杜彬和张可互看一眼,疑惑地跟曹云走回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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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九 上午

  莲衣走了十八天,我每天都为她买一个纸风车吊在竹林木屋里的晾绳上。我不知道这礼物要买到什么时候,我在心里祈求,倘若上苍悲天悯人,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爱一个人,不管轰轰烈烈还是悄无声息。我不敢再看眼前这一长串纸风车,痛苦地闭上眼睛时,门外响起王狄的喊声,我睁开眼睛,看到他神采奕奕地走进来。

我没他那么好的心情,只是随便伸手示意落座。王狄没有坐下,用手拨动了一下绳子,纸风车们晃动起来。“林一若,今天给莲衣姑娘买礼物了吗?”

  “昨天十七,今天十八,明天将会是十九。”

  “不会有十九了,除非你把思念当成一种习惯。”

  “我很痛苦,你却取笑我。”

  “不,这十八个纸风车将成为你的回忆,你应该把它保存起来,留做永久的纪念,你和莲衣情感的纪念。”

  “你的话……我不明白。”

  “你最好明白,这个数不会增加了。”

  “不会了?除非莲衣回来。”

  “你有时聪明有时愚蠢得很,我说了这么多居然还不开窍,你为什么不用你的脚带着你的眼睛出去看看?”

  我惊异地看着王狄眼里的光彩,猛然意识到什么,扭头时,浑身是伤的莲衣拿着小包袱就站在门外。我永远忘不了我们的目光碰撞到一起的那个瞬间,恍若隔世啊!

  我本想冲过去,双腿一软却坐到了桌边,嘴巴空张了几下,急忙低下头。

  “林一若,男儿有泪不轻弹,别让我瞧不起你。”王狄说完又对屋外的莲衣招手,“莲衣姑娘,进来吧,帮他擦擦眼泪。”

  我激动地擦了一下眼睛扶着桌子站起来,大叫:“别,我……我去接你。”我软着双腿走向莲衣,走到近前竟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莲衣瘦了,脸上的伤痕还没有完全愈合,而她的眼神还是一如从前,那么娴静,那么迷人……

  我伸手要拿包袱:“脸……怎么伤的?还疼吗?”莲衣也极力控制着激动,把包袱递到我手里然后向屋里走来,她被吊着的一长串纸风车吸引,愣怔地看着。

  我把包袱放在桌上,慢慢走到莲衣身边。王狄高兴地说:“莲衣姑娘,这就是林一若给你的礼物。”莲衣看了我一眼,欢喜地用手轻轻碰着纸风车,甜美一笑。

“林一若,莲衣也有礼物送给你,是她亲手做的,而且数目和你的纸风车一样,也是十八。”王狄打开包袱,十八个香囊展现出来。我激动地拿起一个香囊看着,眼里是无尽的感慨,莲衣的手工和我母亲的手工完全可以媲美:“太漂亮了,世上最好的香粉才配得上它!”莲衣听了我的夸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王狄看到我和莲衣的样子笑着说:“好了,你们分开这么久,肯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搅了,告辞。”莲衣真诚地说:“王兄,代我向白姐姐问好,改天我再去看她。”

  王狄拍了拍我的肩膀,大步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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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九 上午

  威严、气派的大明皇宫沐浴在阳光里,金兰高高兴兴地在一座水廊桥上走着,长公主和柯桐迎面而来。

  柯桐看到金兰之后很不悦,长公主用肘弯轻轻碰了碰他,让他情绪不要过于明显。金兰看到长公主的动作,停下身等二人走近,脸上保持着微笑。

  金兰亲昵地:“姐姐。”长公主脸上也是开心的笑容:“妹妹这是要去哪里?好几天都没看见你。”金兰笑了:“我在宫外玩耍,玩得开心了就不想回来。”

  柯桐阴阳怪气地看着别处说:“你开心了,有人就会不开心。”

  金兰心里明白却故意装作委屈:“姐姐,妹妹是不是得罪姐夫了?”

  长公主:“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这些日子,连我都让着他呢。”

  “当了大将军就是跟以前不一样,驸马爷,你要欺负我姐姐,哼!”金兰索性假戏真做,摆了一个姿势,“咱俩还没有比试过武功呢。”

  柯桐无法再绷着脸:“好好好,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姐妹两个说会儿私房话吧。”说完朝桥的另一侧走去。

金兰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继尔正色道:“姐姐,柯大将军真的不高兴,我是说……看见我之后。”

  长公主拉住金兰的手,沉下脸来:“咱们姐妹两个也别拐弯抹角,他知道你调查曹云的事,曹云是他的左膀右臂,当然要护着他了。”




  “姐姐,我是奉旨行事。”

  “别骗我,是你主动讨的旨。”

  “姐姐,如果曹云违律犯法又罔上欺君,你不会也护着他吧?”

  长公主看着金兰的神情,坦率地说:“金兰,你我虽不是一奶同胞,平时姐姐待你如何你也清楚,少卿得到这个大将军之职很不容易,朝中有些人颇有微辞,就连你的母亲黛妃娘娘也不看好。我不希望你拆少卿的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金兰解释道:“母亲并非不同意,只是觉得驸马没有立过战功而已,怕别人不服。至于我,也不想驸马身边有一个无视大明律法的人,这对他也不利。”

  “根本就是谣传,曹云根本没有买风月舫。”

  “姐姐,你信他还是信我?”

  长公主不悦地伸手:“除非你有证据。”金兰正色地说:“这很难吗?”

  长公主实在克制不住恼怒,大声地:“金兰,谁在指使你这么做?多事!”

  金兰坚决地说:“没有人指使,我说过,我为了父皇的江山社稷。”

  “说得很好,但你别忘了,我是长公主,轮也轮不到你。”长公主说完拂袖而去。

  金兰看着长公主的背影,突然伤感起来:“父皇,您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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