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热得丽鹃浑身是汗,又加上动弹的少,身上真捂出了痱子,浑身痒。几次憋不住要开空调,都被玉喜吓回去了。

“我说的反正你也不听。好心当成驴肝肺。成,你要真想开,我拦不住你。但孩子我不能送进去,一冷一热要感冒,我给你去买个泵,你自己把奶泵出来,我拿出来用奶瓶喂。”丽鹃只能忍。

“一?今天宝儿怎么拉的是香肠?昨天拉的还是果酱呢!别不是奶水出了什么问题吧?”婆婆和玉喜对着宝宝的一厥大便仔细研究,闻来闻去,还对太阳瞅。

“坏了,今天又拉蛋花汤了!这可不得了啊!是不是奶水太油?”

亚平妈和玉喜针对不同的大便成色作出准确判断,并最终将食谱定在最适应宝宝肠胃的鲫鱼白蘑菇汤上,且,不放盐。

“我实在是喝不下去了。能不能换点东西吃?一点盐没有,我怎么吃啊?我又不是得了肾病。”“盐多对孩子不好。你盐吃多了就要多喝水,多喝水奶就稀,他一天多吃三趟都吃不饱,你是做妈的,就不能为孩子忍忍?”

丽鹃气结!曾干过半夜里趁一屋子人都睡了偷偷溜到楼下去偷吃酱菜的事情。

丽鹃恨恨地想,我忍!忍你们一个月,等我月子满了,看你们说什么,第一件事情我就把孩子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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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鹃在7月末的盛夏顺产一个男孩,三天后全家大包小袋出院。婆婆手里抱着孩子,玉喜手里提着东西,亚平负责搀扶丽鹃。

回家后,丽鹃的卧室门窗紧闭,窗帘低垂,不见太阳。床上铺着布床单。玉喜张罗着丽鹃躺下,抱着孩子就去了奶奶的房间。

丽鹃说,孩子放我这儿吧!喂奶方便。

玉喜不同意,说一个月子的妇女,要是跟个哼哼唧唧的奶孩子在一起,还睡什么呀!你只管休息你的,到时候送过去奶一下就行。这一个月,可得好好保养,不休息好,坐下月子病,那是一辈子的事情。

盛夏时节,卧室又在七楼楼顶,那个炕啊!丽鹃没三分钟就把床单给浸湿了。

“亚平,替我开空调。”丽鹃吩咐。

“瞎胡闹,月子里哪能受风?那还是冷风!没见我窗户都关着?别说空调了,电风扇都不能吹。你忍忍。这不能由你性子。”玉喜说得干脆利落,不带一点商量余地。

丽鹃心生反感,打心里觉得玉喜这是变相折磨自己,出一口恶气。而儿子在她手上,就见她一趟一趟往婆婆房里走,俩人对着个眼睛都没睁开的孩子傻乐,夸赞之声飘忽而至:“瞧这孩子,额头宽的,跟他爹一个模样!”“可不咋地!眼睛没睁开都能看得出双眼皮大眼睛,真象他姑姑!幸好没象着他妈。”“你说这孩子咋就那么俊腻?越看越象未来电影明星。”“电影明星也有长得糁的,葛优再有名,都不能象他呀!我看就跟唐国强似的。”

丽鹃从孩子生下起都没时间看仔细。心里想得不行,就想抱过来看看。
“玉喜姐,抱过来给我看看。我都没看清楚呢!”丽鹃忍不住要求。

“不行!你那屋多热呀,把孩子捂出痱子来,我们这里手打扇子,自然风,又凉快又不感冒。你甭管了,好好睡你的吧!到点我抱过去喂奶。”

孩子大声哭。玉喜抱着孩子沿走廊来回颠,换着法子哄着。

“是不是饿了?拿来我抱抱。”丽鹃躺床上喊。“刚吃过,不饿,这是闹困呢!”你关上门,别吵着你。“玉喜继续哄。好不容易哄睡着了,把孩子一放枕头上,又开始放声大哭。再继续颠。一天二十四小时,亚平妈和玉喜轮流换手,自己累了就那么直停停坐在沙发上眯眼打瞌睡,硬是不撒手。

丽鹃几次接手想去抱,孩子一落她手就哭。亚平妈慌着又抢回去。”你身上有奶味儿,闹得他睡不着,小人儿又困了,要睡觉,你这是折腾他呢!”

丽鹃怅然,感觉自己纯粹是一个奶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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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平不做声了,亚平妈默默扒白饭,玉喜坐了片刻,也默默吃饭。

丽鹃内心的得意都憋不住了,嘴角硬绷都绷不住乐,双眼不望旁人,大模大样地索性将一整盘虾端到自己眼前头,一只接一只地剥,并且消灭干净,毫不客气,虾皮堆了半个桌面。

吃完饭,丽鹃在书房上网。亚平推门进来又反手带上门说:“丽鹃,你是不是不喜欢玉喜啊?玉喜对你那么好,早上出门都替你把鞋带绑紧,晚上洗澡都搀着你,换洗衣服放在你床头,也只有亲的才能做到这样了,外面找一保姆,能这样对你?你别伤人心啊!”

丽鹃根本不回头,说,我喜欢不喜欢有什么要紧啊?这家反正我也不做主。你妈喜欢不就行了。

亚平说:“你马上就要生了,现在再换保姆也来不及啊!你就不能对她好点儿?她年纪比你大,说你都为你好,你就不能客客气气的?以后我们孩子都指靠她了。”

“切!这家里,哪个不比我大?哪个不能说我?我能指靠哪个?我谁都不靠,我靠我自己。”

“你这话不凭良心。这家里,谁敢对你怎样?你刚才说玉喜,那是我妈的外甥女,我妈心里多难过,都没说你。你在家里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那是当你面。我不会演戏。我就算会演戏,也没观众。平日里就我一个,我演给谁看?还不是任人欺?”

“谁欺负你了?我不信。就我妈那脾气,玉喜那么实诚,她们绝对不会。何况,你也是我们家人啊,哪有一家人欺负一家人的?你也太小心眼了。”

“我就知道你不信,我跟你说了吗?懒得理你。以后有话敞门说,干吗搞得跟做贼似的,外人不晓得,还以为我拿着黑本子告黑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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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四口坐在餐桌边,其他三个聊得热火朝天。丽鹃懒得插一句话,一个人默默剥着虾壳虾尾巴。

“哎呀!虾壳里有钙质,孕妇要多补,这么有营养的东西你怎么都给扔了?多浪费呀!一斤虾都十七八块呢!”玉喜心疼地喊。

丽鹃翻了翻眼,皮笑肉不笑地将眼前一小撮虾皮用筷子推到旁边的玉喜跟前,说:“营养都给你。你吃了吧!”继续剥虾皮。

玉喜脸挂不住了,绷着脸扒饭。

亚平妈直直望着亚平。

亚平放下筷子,说,丽鹃,怎么说话呢?姐那是好心,心疼你,你怎么这么说?

丽鹃依旧皮笑肉不笑,我也是好心啊,她说虾壳有钙有营养,我自己都不舍得吃就让给她吃啊!怎么她说就是心疼我,我说就不是心疼她呢?

亚平捺住火说:“有让人吃虾壳的吗?”

丽鹃哈哈,哈哈,冲天笑几声,不阴不阳地回一句,是啊,有让人吃虾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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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喜应完后并不急着出来,该聊啥聊啥。

“玉喜姐,麻烦你帮我削个苹果!”丽鹃的声音明显提高,透着不快。

“我这正泡着呢!给!”玉喜从厨房迈步出来,递给丽鹃一个被开水烫得失去粉嫩本色,只剩下一片黯然黄皮的红富士。

“我要你削皮,你拿去泡!这能吃吗?行了,我也不要你削了,你替我递把刀过来,我自己削。”

“丽鹃!你还是大学生呢!怎么不读书不看报啊!对了,你还在报社工作呢!前两天我刚在报纸上读的,就你办的那报纸,上面说,苹果里的维生素,60%在皮上,皮上的都是精华!削了多可惜呀!”

“不削?不削吃表面的农药?现在苹果哪个不是喷农药长大的?让我吃一肚子毒?再说你看你拿热水泡的,颜色都变了,还能有营养吗?”

“人哪!不能活太仔细!还没听说光吃苹果上的农药能吃死人的。“玉喜拿过苹果,对着上面狠咬一口又塞回丽鹃手里,“没死吧?我老家乡下的妇女喝整瓶不兑水的农药都能救回来!这也毒那也毒,香烟够毒吧!我姨夫一天两包,抽40年才抽出病来。苹果上的那点农药,到什么时候才能药死人呀?再说了,现在什么不上农药?你天天吃的青菜没药?菜叶怎么削皮?那还不在开水里烫呢,水里泡泡就吃了,怎么办?上海人的想法还真叫人难琢磨,依你的意思,农药是不干净的,那粪反而干净了?菜叶上沾点粪吃下去没事,沾点农药就不行?哈哈哈哈。。。。。。。。。。”玉喜笑得毫不顾忌。

亚平妈就站在厨房门口听她们斗嘴。眼中的笑都快漫出脸了。

丽鹃冷冷透射虽然不站在一条直线上,却显然站在一个阵线上的婆婆及婆婆的保镖。将苹果重重端在茶几上,缓缓站起身,塞上拖鞋,懒洋洋上楼回房间。边走边扔一句话:“得!我每月花700块钱,没请一保姆,请一大学教授来给我上课了。吃个苹果都这么难,我也不敢劳动您了,您找一大学另谋高就吧!您蹲我们家多可惜呀!全国寿命研究委员会该高薪聘你呀!您这样的下岗,多屈才呀!又读书,又看报,知晓天下大事。江泽民怎么没请你进智囊团啊!你比那什么红可强多啦!哦!我忘了,您这正拿着我的工资替我婆婆出谋划策呢!”

玉喜说:“哎!你这话说的我不爱听啊!别指桑骂槐的。有理说理。你说得过我我按你说的改呀!扯我小姨干哈?再说了,我来是照顾你们全家生活的,我来也不是你请来的,这钱也是我弟弟出的,你横啥?切!还大学生呢!比泼妇还泼!”

亚平妈轻悄悄走过去,拉了拉玉喜的手说:“甭理她!花疯子一个。说话向来没谱,不懂人事儿!”

“我能不理她吗?她撵我走呢!走就走呗,我又不是非得赖这儿!但你至少得说个理由吧?就因为没理了恼羞成怒?”

“她干得那些个事儿,桩桩件件,没一个能让人学得出口的。你知道你姨夫怎么死的?你知道上次那个集资的事情,她说啥来着?她要告我们冠华!就这!就这!就这是我们家媳妇说的话!我都替她丢人!我是为了冠华硬生生压下这口气,舍下老脸来给她那个娘去道得谦!你见过这样的吗?我自家人死了,还得去给人赔礼。我看你刚到,不想让你惹闲气,都没告诉你。本都不想提了,她还。。。。。。。。。。。”亚平妈压低声音掰着手指头开始控诉百大罪状。伤情之处,齿间地震,目含海啸,手如寒冰,身似钢刀。玉喜听了,心如刀绞,几欲冲进厨房夺了菜刀手韧现代严婆惜,大卸八块还要放火上烧烤,硬是被亚平妈生生拦下,含愤带伤地说:“我要不是为我那个孙子,我!我!我!我早想过了,亚平坚决不能跟这个女人过一辈子,他爸已经死在这个女人手上了,我迟早也得死在她手上!这孩子是我家的,绝对不能叫她给坏了。不能给她!不然迟早得跟这个妈学得无情无义,没心没肝。想当年,我们家为送亚平来上海的学校,吃了多少苦啊!他姐姐每个月就留个饭钱,我们全家人支持他上的大学,现在,就给这个女人废了!亚平刚毕业的时候,工资才1千6,就这样,年底都往家寄5000,自从认识她以后,现在工资都上万了,我连根毛都没见着!我这儿子就算是废了,只当是丢了!”

周五晚上,一家人难得聚一起吃饭。今天亚平回来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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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喜洗衣服不用洗衣机,甚合亚平妈的心意。纯凭手搓。肥皂粉搓一遍,清水涮两遍。第一盆清下的白花花的肥皂水并不倒掉,而是留着擦锅台抹桌子。第二遍清的水蓄在桶里擦地冲厕所。然后完了。衣服拧干了往窗外挂。

丽鹃吓得跟后面阻止道:“玉喜姐,这算干净了?”“那可不咋地?都洗三遍了还不干净?洗衣机不也就洗三遍吗?我这还一件一件搓的呢!你放心,有油点的地方我都先搓过了。”

“我不是那意思!你最后一遍清衣服的水上,都漂着泡沫呢!这样洗不行的!我穿了浑身发痒!”

“你那是心理作用!人洗还能不比洗衣机洗干净?洗衣机洗你都不痒,我洗怎么就痒呢?”“那不一样,洗衣机放的水多!每遍洗完都甩干,容易清,你手拧拧不干净的。肥皂粉都积在衣服里面。我看最少要清四遍,水面上没泡泡了才行!”

“哎!丽鹃啊!这水不要钱啊!你没见我恨不能都把这剩水喝了?有钱是一回事,那也不能糟蹋能源吧!水多宝贵啊!再说了,水上有泡泡太正常了,拿手胡拉两圈上面都飘泡泡呢!你看你看!”玉喜一句不肯相让,还拿手去泼了泼盆里的水,果然水面上漾起了几个大泡泡。

“这是两码事!这种是大泡泡,是空气,你那种是小泡沫,是肥皂泡!”

“那你这就是为难我了!那万一盆上面飘着又有大泡泡又有小泡泡,我以哪个为准呢?”

“小泡泡多就说明肥皂粉没带干净。洗到大泡泡多为止。”

“这个多又怎么个说法?多少算多?你给个百分比,三七开?四六开?”玉喜不高兴了。“得!我人直,拐不过那么多弯来,”玉喜跑上楼,从书房里拿张纸拿支笔推到丽鹃面前,“你给画个图。多大的泡泡算空气,多大的泡泡算肥皂。我就照着比。万一我洗四次了还是有小泡泡呢?”

丽鹃哑口。想了想说,总之,洗衣服的时候要放水笼头冲,不能一盆水从头搓到尾。最少清三次。

亚平妈就坐在客厅里听丽娟跟玉喜为个泡泡争来争去,玉喜嗓门大,中气足,从势头上一下就压住了丽娟,最后又掏出笔来要丽娟画押,快把亚平妈给笑晕了,就那么一直抿着嘴偷乐。

“还有,洗完衣服的水都倒了,别留着擦这擦那。那里面又是内裤又是袜子的,拿去擦锅台,一个是吃的,一个是穿的,混一起真上下不分了。”丽鹃原本不计较这些,因为觉得在泡泡的争执上失了阵地,便随口找个话说,“我们家不缺这点水钱。”

“那你不缺,不如把钱送给我算了。我省的算我的。白花花的水,哪能就这么浪费呀!裤头袜子有什么要紧啊!都是贴身穿的,又不脏,你们这都天天一把澡的,难道还嫌自己身子脏?”玉喜顶回去。

丽鹃明显不是对手,怏怏出了厨房回房间。

楼下,传来婆婆和玉喜故意压低嗓门的低语,时而放肆地大笑。丽鹃火不打一处来,肯定俩人背着自己不晓得怎么嘲弄。丽鹃感到这个家由以前的势均力敌骤然发展到自己势单力薄。斗争的形势日趋严峻。当初就不该同意亚平妈的主意,这个老东西,出的点子没一个不憋着坏心。

“玉喜姐,你给我削个苹果。”丽鹃斜依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厨房里婆婆跟玉喜两个人有说有笑,心里便不痛快,存心找了个茬支派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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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鹃坚决反对:“我不用亲戚,不好使唤。既然你跟我们住一起,就不存在安全不安全问题,保姆就是来干活的,你多看着点就行。还是到劳动介绍所去找。还有,表姐有家有口,能在这里干长吗?今天闹着来,明天闹着走,不够我贴路费的。”

亚平妈保证:“你放心。说是表姐,你用你的。该叫她干什么甭不好意思。外面找的保姆,我也不能24小时看着,人家要真憋着坏心,想偷我们孩子那还不是眼皮底下的事儿?既然来了,就扎根儿了。他们一家大小也指这钱过日子不是?我前头就跟她说好,不兴来回跑的。行不?”

“行!”亚平替丽鹃就答应了。


亚平表姐来得倒挺利索。一个大挎包就装下所有的行头了。一进门长嘘短叹:“哎呀妈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呀!提前实现四个现代化啊!这整个一空中别墅啊!叫我瞅着,比外头的独门独院儿别墅强多啦!楼下还有防盗门腻!多安全啊!亚平这小子行啊!”

亚平妈乐开了怀:“可不咋地!这可是大上海啊!每个月光贷款我们亚平都得还好几千哪!”“那不要了亚平的命了?”“我们亚平一个月工资就一万多!不怕!”“哎呀妈呀!大兄弟真出息!上一个月班儿强过我忙一年的啊!小姨你瞧好吧!以后靠着亚平,你们一家就吃香喝辣啦!”

丽鹃冷眼看,不说话。

亚平的表姐玉喜干起活来真没话讲。没活都能捣腾出活来。早上丽鹃去上班,连鞋带都替丽鹃系好,很会疼人,比亚平还强。虽然说话咋呼点儿,有时候兴致来了放开嗓门震得房门有点颤,睡觉呼噜打得有点响,略嫌吵,旁的倒没啥。

一周后,丽鹃开始觉得浑身瘙痒,上班的时候不停地挠。起先怀疑怀孕后期皮肤干燥,涂上厚厚的凡士林也无效。回去跟自己妈一说,丽鹃妈拉起丽鹃的衣服闻闻,说:“衣服没清干净,肥皂粉蛰的。”

丽鹃回去后便留心看玉喜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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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明天你爸出殡,你看,要不要一起去?”亚平妈赶紧小心追了一句。

丽鹃根本不搭理

第二天一大早,丽鹃绷着脸换上孝服跟在遗像后头去了殡仪馆。看不出情愿不情愿,不过面部表情的冷峻与死板倒是与丧礼气氛相符。

三天后,亚平妈率领一家大小,包括女婿孙子提着糕点去了丽鹃的家。

丽鹃的母亲还躺在床上行走不便。亚平妈一进门,顶着丽鹃妈的历目,睬着尖刀阵前行。放下礼物,就一屁股崴在丽鹃妈的床边,语调轻柔外带羞愧地道歉。态度之诚恳,举止之卑微,叫亚平不忍下目。好在丽鹃妈是见过大世面的,不为所动:“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我们两家已经恩断情绝了。法庭见。还要包括我的精神损失,住院费用,一切一切。你们走吧!东西也拿走,我看不上。”说完就拿手直轰来客。

亚平的脸憋得通红,不知是怒是羞,眼看就压抑不住要爆发了。亚平妈用眼色阻止了亚平说话。冠华一家倒是老老实实的,一句话没有。连调皮捣蛋的小孩儿都吓得没一句话。

丽鹃的哥哥这时候果断站起来说:“意外已经发生了,只能往好的方面解决。阿姨,钱的事情慢慢说。我不能说我不要,毕竟我在上海也要生活,你们尽量还吧,我们也不催你们。这次损失最大的还是人。亚平的父亲还有我的母亲,为这点钱闹成这样,不值得。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我代表妈妈接受你们的道歉,和好和好!爸!端几杯茶来好吧?”

丽鹃妈还要争辩,被丽鹃哥用手压住:“不就一点钱吗?人重要还是钱重要?只要你活着,有得享受来!再过三五年,十万都是废纸了,随便抓抓就有。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不要再吵了。这是妹妹的婆婆,你多少要给点面子。”

亚平听了大舅子的话,内心感激万分。

钱的事情告一段落。

亚平妈回到家后,对亚平说:“眼看丽鹃要生孩子了,我身体也不好,得请个保姆。这笔钱,就从你爸爸看病没花完的钱里出。找保姆要谨慎。首先要安全,现在保姆偷孩子的事情太多了。其次要会疼孩子,真心疼孩子的少。我想过了,你大表姐现在在家闲着,才四十出头,正是能干活的时候,一只手能拎一个煤气罐子,又是亲的,叫她抱孩子放心。在上海,找一个保姆,最低也得 700块。有这笔钱送给外人,还不晓得干得怎么样,不如给自己人了。至少对自己的侄子肯定没话说。你说呢?”

亚平频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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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鹃依旧低着头,说:“孩子来到世上怎么会没妈呢?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只会没爸,不会没妈。你好象就认准了这孩子就跟你们家了啊!”

亚平急了,“你什么意思?丽鹃?难道你想跟我分手?就因为这点钱?”

丽鹃依旧低着头,不咸不淡不急不徐地说:“没什么意思。你还挺聪明的。我觉得,两家都打到这份上了,没必要硬挤在一个屋檐下。把帐算算清楚,分了吧!这不是一点钱,这是一大笔钱。这不是我的钱,这是我妈我哥的钱。告不告,不是我说了算。借据也在人家手上。至于你妈说的还钱方式,我不同意。你姐借的钱,凭什么要我们还?我们赚再多,那是我们俩的。跟你妈跟你姐无关。你们家的毛病是,团得太紧了,以至于分不清楚里外。这钱一笔是一笔。当初你姐出面借的,理当由她还,她还不出,求我们,我们若替她还,那是我们的情分,不是应当的。你妈有什么权利做我家钱的主?”

一片沉默。

亚平妈再张口:“丽鹃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利语三月寒啊!伤了人就补不回了。从道理上说,欠条上也写的是融资,真到法院去判,不见得怎么判。就算判冠华赔钱,她也得赔得出才行。最近她们夫妻俩的单位效益都差,很可能双双下岗,自己都要拿救济金了,哪能有余钱还呢?脑袋掉了碗大的疤,逼急了,他们一家三口就是抹脖子上吊,也还是还不出。也不见得这样你就看着高兴了吧?先不说一家人的话,就是普通人,看着人家境遇可怜了,也伸不出手要钱呀!妈在这里跟你讲道理,也是求你,看在好歹认识的份上,不要逼太紧。你的恩,我们感了。”

亚平伏在丽鹃脚下,也哀求道:“鹃!我们还有孩子呢,怎么能说分就分呢?你放心,我拼命挣钱去,一定不叫咱妈咱哥吃亏。你给我句话呀!”

丽鹃沉默很久,甩出一句:“钱不是欠我的。那些道歉的话,赔钱的法子,得你们去跟我妈我哥说。不论最后是谁还的,在人家面前,得说由冠华还。没事我睡觉去了。我累了。亚平,希望你不要再半夜里扯嗓子嚎了,我这都几天睡不着。你爸死了,你孩子还活着,今天晚上让我睡个好觉。”站起来,准备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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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华站在门口张口结舌。丽鹃砰地关上卧室门,直摔在冠华脸上。冠华奔下楼去开始唱着哭丧,边哭边将丽鹃要告她的事说给弟弟跟妈听。

亚平妈叹口气说:唉!家破人亡。屋漏逢雨呀!”沉思片刻,对亚平说:“找个机会,我要好好跟丽鹃谈谈。毕竟是一家人,不能为了点钱败了。”

亚平父亲出殡前一天,亚平妈召开家庭会议。丽鹃这两天一直闭门不出,眼不见心不烦。那晚,是亚平妈站在门口一直敲门,央丽鹃出来的。

“丽鹃啊!家里遭遇了这么大的不幸,我这当妈的真是难过。首先呢,我要对你们家表示道歉。出面借钱的是我们家,现在还不出,害亲家母住院,我心里也不好受。你爸去世呢,是迟早的事情,不能怪在你头上。今天要把话说明白。以后冠华亚平都不能这么想。说到底,错在我们,欠债还钱是本分,那天你妈在这里,我要是不说那么过头的话,也不能害到你妈中风。丽鹃,欠的钱我们不赖。现在我们没钱还,辛苦攒几年,一定会还的。也许利息给不了那么多,但本金会给亲家。请你放心。你看,亚平现在工资也不低,我们一起艰苦个两三年吧!这笔钱就出来了。毕竟是一家人,以后还是要见面的。你给亲家捎个话儿,就说我在这里赔礼了。”亚平妈坐在沙发上,冲丽鹃深深地躬下腰。

冠华和亚平面对谦卑的母亲,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反应。亚平急切地看着丽鹃,他多么希望丽鹃立刻伸出友善的手,接过母亲的话,就此冰释前嫌。冠华也热切地希望丽鹃收回告上法庭的话。

丽鹃冷冷地低头坐着,默不做声。没有一点反应。

“孩子,你看?。。。。。。。”亚平妈垂寻的眼光。

过半晌,丽鹃说话了:“你这番话,是为冠华说的吧?你是不是想求我不要告她?明说不得了吗?何必绕那么大弯子,又抹蜜又塞糖的?”

亚平妈叹口气说:“心结易结不易解啊!无论出于什么心,你都会把我往坏里想。我是真从一家人的角度去想的,不希望这个家就这么散了。孩子还没来到世上,不能就没了妈。钱的事情是小事,情难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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