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把那个傻五妞打瘪丢到一边,她五妞承认少爷小姐是传说中的妖怪!那又如何?仙人一样不死啊?谁说不死之身的就是妖怪呢!就算是妖怪又能怎样?只要不害人就行了,比山下那些鸡鸣狗盗作奸犯科之徒不知好了多少倍!最重要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五妞是奉了父命嫁给个妖怪。出嫁从夫,就算妖怪相公要她吃人也得听从不是吗?五妞学了一辈子的规矩,今天正好用来对抗所谓的天理。

五妞自己也知道,就算她不是被‘嫁’给白苏,就算她只是个粗使丫头,她一样会找出追随白苏的理由。忠心也好,道义也罢。其实底下都是两个字 —— 白苏。

白芙悄悄拉住五妞的手,仍然闭着眼睛,小声说,“怎么,怕了?”

“怎么会?”五妞的声音清明而平静。白芙的心浮动的心安稳下来,咯咯地笑着,一只袖子挡在脸上,纯白的棉布料悄悄吸去滑落眼角的泪水。

在书房下棋的白苏也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感觉,连下错五子惨败在夜牡丹手里。夜牡丹眯起眼睛,“输棋还笑得那么肉麻,入秋的时候发春可有点不合时节啊?”

白苏心里浮动不安,不知不觉捏碎了手里的棋子。脸上却仍然是和煦的微笑说,“好久没有比武了,今天再来赌一局吧。”

“还是老赌局?”夜牡丹笑得很大气。

“不错,我也没别的好求。不是吗?”白苏轻轻跃下地,悄然无声,甚至没有震起一丝尘土。

夜牡丹注意到这点,眯起眼笑着说,“看来这阵子进步不少,不过你几年之内还是别想我帮你离开这里。”

“闲着也是闲着,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还在说话的时候,白苏已经挥出两掌,两个人在书房里过起招来。半个时辰后,白衫被汗水湿透的白苏躺在躺椅上喘粗气,夜牡丹悠闲地在旁边嗑瓜子。白苏抱怨道:“你是不是怕我超过你,私藏了什么招数?”

夜牡丹大笑,“我这里根本没有招数,藏什么?不过是比你多活了个几百年罢了,你打不过我也是正常啊。”她忽然听到院外有脚步声传来,眼珠一转,丢下瓜子钻进白苏怀里。故意拉下半边衣服,露出大半个肩膀,一条腿盘在白苏腿上。在白芙和五妞进门前,她做了最后一件事 —— 把白苏的手塞进自己的肚兜里。

果然,门口多了两个石雕美人。夜牡丹偷笑,白苏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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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芙挑了一件她几年前最喜欢的大袖给五妞,一贯的纯白色调,这几年长了个子才收起来的。五妞比她矮半头,穿着到正合适。五妞这次没有扭捏推托,大着胆子换上。白芙皱眉看着活像披麻戴孝一样的五妞,不明白怎么会和她所想的差那么多。

她平日里无需过多装饰,所以也没想过这许多。她是天生美玉无暇,装饰反而多余,找不出什么配得上她的饰物,反不如这一身简单的素白更能一五一十地衬托她的天生丽质。先天不足却是要后天来补,同样的衣服穿在五妞身上只会掩埋了这平凡的小姑娘。白芙想了想,忽然拍手笑道:“有了,我想起来了。”她从箱子底翻了几条色彩鲜艳的裙子出来,当初柳总管不想她总是一身素白,就挑了时新的上等料子做了这些颜色活泼的衫裙。白芙从来没穿过,倒成了专门给五妞做的。

果然是人靠衣装,这次铜镜里出现的是一个略带姿色的小家碧玉。白芙又给五妞好好梳了头发,可惜她房里没什么华丽的饰品。正在惋惜之际,在门外瞧了很久的夜牡丹扭着小蛮腰走进来,把头上的玉簪子金步摇分了几只给五妞。五妞不想要,可白芙已经接了插在五妞头上,整个人亮丽很多。夜牡丹和白芙没了间隙,又从夜牡丹那里搬了一堆胭脂水粉在五妞脸上东涂西抹。

到最后,五妞已经认不出镜子里那个亮丽的女子是谁。似曾相识,又陌生的很。五妞回身感谢白芙和夜牡丹,夜牡丹摆摆手笑着走出去。出去后却停在院子里遥望屋里的五妞,眼神很是专著。白苏拈着一朵新开的白色小花踱步进来,从后面一把抱住夜牡丹,然后又放开,笑着说:“牡丹姑娘,您的心也跳得好快啊。”

夜牡丹对他抛个媚眼,“想到您这心儿就跳个不停啊。”

白苏笑着点点头,“好,陪我下盘棋吧。”

夜牡丹用涂满蔻丹的指尖戳戳他,“小姑娘打扮起来很漂亮呢,不进去看看?”

“不可能比芙儿更美,没什么好看的,下棋。”白苏把不是很情愿的夜牡丹一路拖去书房。夜牡丹不甘心地骂他没心肝木头人。

五妞在房里没听到白苏那番话,只知道白苏来了又走了。满腔热血冷下去,不知自己为何乐滋滋地装扮成另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无论怎么装扮都比不上白芙的绝美,也比不上夜牡丹的艳丽。她急切地想要分享白苏白芙的秘密,觉得只有这样才算是融入他们生活里。

连夜牡丹都做不到的,她就要做到了。

白芙拉她坐到床上,轻描淡写地说,“是我娘临死前留下遗言,要爹爹把我们关在这里。爹爹趁我们年幼的时候逼我们发下毒誓今生今世不得私自离开,若是背誓就会有可怕的报应降在我们最心爱的人身上。我最爱的是哥哥,哥哥最爱的是我,所以我们不能离开。”

“可是为什么大夫人要说这种话呢?”五妞觉得白苏白芙可怜极了,为了亲娘临死前一句话就被关在这里。

白芙笑着说,“大概是因为我们和其他人不同吧,其实爹曾有一次要放我们出去的……,偏我一时忘形坏了事。当时年级小不明白,现在才知道当初爹爹没有立刻把我们杀掉已经是天大的怜惜了。”

五妞急道:“小姐,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亲爹杀死儿女呢?”

白芙的笑容中渗入浓浓的忧郁,她垂下眼睛,长睫毛颤动着,似乎还无法下定决心告诉五妞。五妞心急如焚,但还是耐心等着,不想逼迫白芙。海东青所说的话越来越像真的,可五妞心里仍然有一丝希望存在……。

“我……,”白芙迟疑着开口,但似乎不知如何表述,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白芙忘记要露出笑容,五妞看到一张孩子般迷惑的脸,可怜兮兮的,好像迷了路,不知何去何从。白芙走到桌旁,拿起一把水果刀,转身疑惑地问五妞,“五妞,我和哥哥没见过几个人,也没机会问别人。除了……,啊,算了,和那个无关。只是想问你,我可以刺你一下吗?”

白芙的刀子比在五妞心脏的位置,表情很认真,五妞瞪大眼睛向旁边连退几大步拼命摇头,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我要是刺了你会怎样?”白芙仍然认真地问五妞,手里握着刀子一步步走近。

五妞很努力地吐出几个字,“我会死啊!”

“什么是死?就像娘一样被埋在地下再也不能回来吗?”五妞的答案给白芙很大打击,她的脸色渐渐苍白。

“对啊,小姐。你怎么问这些怪问题啊?先把刀子放下来好不好?”五妞吓得快哭了,白芙的表情很怪,似乎随时会做出疯狂的举动。

白芙在地上轻盈地转着圈,似风摆垂柳般悠然地舞动着,手里的利刃偶尔划过床上的帷帐,留下一个个破败的口子。她梦游一般说,“你和爹一样,山下的人都不会明白的。那天爹还说要带我们回家,回山下的家,我和哥哥好开心,在院子里跑啊跑啊。平时明明都没事,偏偏那一天我撞在花架上。平时明明花架都很结实,偏偏那一天裂了一条细竹扦。我正撞上去,就像这样……,就在这个地方……,血流了一地……。”

五妞紧张地看着白芙手指的方向—— 是心口,可是白芙仍然好好地活着呢,应该没伤到要害,被救活了……。

白芙忽然又问,“五妞,要是你伤成那个样子,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你说你家人会做什么?”

“找大夫。”五妞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就算是穷苦人家也会拼死恳求大夫救人的,像白家这样家大业大,只要一挥手全城所有的大夫都会拼尽全力。

“爹爹应该是想要找大夫吧。可哥哥那时候还是个傻孩子,他想我快点起身,我们才能尽快离开这里,所以他彻底杀了我。把竹竿整个按了下去,我能觉着我的心被刺穿,很痛……。我和哥哥都很开心,以为一会儿醒过来就可以和爹回家去了。可爹爹打了哥哥,还抱着我哭。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爹爹却把我丢到一边,说我是妖怪,然后就大叫着逃了。我和哥哥还是不能离开这里,那以后爹爹也很少来。怎么样?这就是我们的故事。我和哥哥都是一样,两个不死的妖怪。傻到以为世间人都和我们一样的妖怪,实际上连爹爹都怕我们憎我们。”白芙一口气说完,将刀子丢在地上,很疲倦地转个身将身子摔到床上。

这就是白苏白芙的秘密,被白芙如此平淡的讲出来,五妞脑子里乱成一团。脑子里好像住了两个五妞,七嘴八舌地吵着。

心里那个想要逃避现实的五妞说:“小姐一定是吓我,拿我玩笑呢。”不用说,这个很快被否定。

小天真又努力麻醉自己:“小姐当初说不定是假死呢。”这个更快被否定。连夜牡丹的那晚的疑惑都解了,难怪她说她杀了少爷小姐,可少爷小姐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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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妞这一夜睡得意外的好,就算夜牡丹的鬼魂又叫又跳也无法吵醒一个被打晕的人。五六个时辰之后醒来,面前是白芙委屈的小脸。见她醒了,白芙高兴地抱住她撒娇说,“五妞,你不许不理我哦。”

“怎么会呢?”五妞手忙脚乱受宠若惊。

白芙在她怀里红了眼圈,“哥哥不理我了,他只和那女人玩。”

五妞一时不知道应该为这对兄妹终于结束禁忌的关系而高兴还是为白芙被抛弃而悲伤,脸上也没法给白芙什么表情,只是张大嘴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热情安慰,白芙委屈地哇哇大哭起来。掉了几滴眼泪后悄悄从指缝里看五妞,发现五妞仍然是张大嘴发呆的样子,白芙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浪费眼泪。

“小姐你好美,哭起来都这么美呢。你还愁什么?一定能找到好夫君的。”五妞发现白芙在看她,憨笑着说出这句不算安慰的安慰。

白芙见泪水没有效果,掏出丝帕把脸擦干净了,眼圈红红的到更惹人怜爱。她不高兴地说,“哪里有什么好夫君?我和哥哥这辈子怕是都无法离开这里。最多管家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个男人进来,我才不要,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五妞不知说什么好,猛然想起海东青的五日之约,两次从白苏那里失望,她再蠢也知道该换个方法。白芙会信她吗?再转念一想,就算白苏白芙信了又如何?海东青是个会武的人,就算没有昨晚那个装成夜牡丹的帮手他们也打不过。若他真的下定决心破誓杀死白苏白芙,十成十会得手。上次五妞暗算过他一次,想来也只有那一次了,海东青绝对不会再那么蠢的把迷药给她,让她有机会反而将他迷倒。

五妞懊恼地猛抓头发,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把他捆结实点,或者……

五妞打个冷战,把心里的杀意及时抖了出去。白芙歪头看着一会儿抓头发一会打摆子的五妞说,“五妞,你怎么了?”

“没事,小姐,我该起身了。”

白芙换了个位置坐,五妞掀开被子爬下床,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贴身衣物,五妞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想让白芙知道,悄悄背转过去用手背擦掉了。昨夜肯定是海东青送她回房,自然也是他帮她脱了衣服,这男人怎么能这么轻薄她呢?难道她看起来像是那种不知羞耻的女人?泪水忍也忍不住,五妞装作叠被子的样子拼命掩饰满脸泪痕。

无论怎么掩饰压抑,不停抽动的肩膀和泄漏出的抽泣声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白芙有些不忍心,小声问她,“五妞,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那女人欺负你?看我去教训她!”

五妞拉住往外冲的白芙,拼命摇头说,“小姐,没事。不是牡丹姑娘的错,是我自己心里难受。”

白芙看看五妞,发自内心的叹口气说,“五妞,幸好你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宅子里陪我们。若是在其他大宅院里,你早被人挤到角落去了。就像刚才,你为什么不能说是替我难过?就算是不全信,我听着心里也舒服。做人做的这么老实,难怪你是家里最不受宠的,被送来陪我们等死。”

白芙说中了五妞的心事,五妞心里一阵痛,但还是笑着说,“小姐也是老实人呢,否则怎会和我讲这些。”

“你可莫丑我,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老实人,我也不是什么老实人。我是这里的小姐主子,当然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这是任性,不是老实。”白芙嘟起嘴巴一阵嚷嚷,五妞觉得她还像个孩子一样,不由伸手拍拍她的头。白芙脸色绯红想将那多事的手拍掉,但是又贪恋这罕有的来自外人的宠溺。

两人这么乱七八糟讲了一阵,五妞心里的羞耻淡了些,还心想或许绿林好汉们不在乎这男女之别,就像那水泊梁山上的女头目在吃酒的时候也是袒胸露背的。她四处寻找换下的衣衫,白芙见了指指不远处收脏衣的篮子说,“我今早过来的时候见你还穿着脏衣,就帮你把衣衫脱下来了。你睡得好死哦,我几次抬不住你的身子害你的头撞到床柱上,可你连哼都没哼过一声。若是有贼进来这里,怕是东西搬光了你还稳稳睡着呢。”

白芙觉得有趣,用丝帕遮着嘴笑得前仰后合,五妞跟着傻笑,后悔刚才错怪了海东青。明明是她自己心里一番折腾没第二个人知晓,对海东青还是生出几分歉意,想起那个恼人的家伙时便又矛盾起来。迟疑着,低头问白芙,“小姐……,有人说……。”

“说什么?”白芙帮五妞挑衣服,拎起这件啐一口说老气,拎起那件皱眉头说料子粗。

“没什么,是想问问为什么少爷小姐不能离开这里。”五妞不好直接问白芙是不是妖精,便换了个话题问她。

白芙将手里的衣服都丢回箱子里,拉着五妞往自己房里跑,嘴里说,“你来,我有几件衣衫给你。”

五妞身上还只穿着小衣,尖叫着不肯离开房间,白芙笑着说,“现在哥哥在那个女人房里,不会遇到他。你若是有胆子这么走到我房里,我就告诉你我和哥哥的秘密。”

五妞不敢置信的看着白芙,白芙的眼神像是挑衅说:“看你够不够胆量。”

“小姐,这怎么能行呢?”五妞心里有东西在蠢动,但是理智仍然退缩着。

“五妞,你若真想和我们一起,那就忘了山下的那些东西,我才能告诉你我们的事情。你乖了一辈子,得了什么?还是和我们在一起吧,就当世间只有我们三个人,管他别人怎么说怎么看。要定什么罪都是他们一张嘴的事情,就算你死也不忘救父亲,他们还会逼得你尸体翻个身。你若事事都信了他们,那就再也不要问,乖乖做你的傻丫头,我们两个看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最后一句话吓到她,她不想被白苏白芙排出在外。眼前模糊起来,五妞仍不敢相信她的头在点,白芙笑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五妞已经被白芙拉出房门,拉到阳光下。六岁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暴露在阳光下的肩膀感到炙热,五妞眼前都是光影,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变成发光体,耀得她睁不开眼睛。被白芙拉着在花园里飞奔,一只空出的手遮在胸前,天旋地转,哪里还顾得上留心路上有没有人在偷看。耳朵里都是白芙的娇笑,挣脱了束缚女子一辈子的礼法,五妞的身子轻飘飘的,她觉得她已经疯了……。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感是什么?好像融入天地间,紧绷的肩膀逐渐舒展开来,一颗心化作小鸟,随时要飞出胸膛,让她忍不住地想笑。如果五妞现在照镜子,她会发现和以前不同的她。她仍算不上是个美人,但是往日眉宇间的畏缩被这种不知名的东西取代,平凡的脸似乎也发起光来,闪耀着和白芙不同的另一种神采。

看在别人眼里,她现在也像是一个生于天养在地的妖精吧。

夜牡丹和白苏没在房里,两个人站在花园里说话,看着白芙拉着看起来很不同的五妞飞跑过去,穿得比五妞现在多不了多少的夜牡丹在团扇后面乐不可支。白苏呆看着,好像从没见过五妞。夜牡丹察言观色,用扇子拍打他,“见一个爱一个……,大字不识的傻丫头你也动心。”

“女人太聪明令人害怕,还是傻些得好。”白苏不承认也不否认,浅笑着转身往另一片花丛去了。

夜牡丹冷不防从后面抱住他,脸贴在他背后摩挲几下,不等白苏动手推就自己跳开,笑嘻嘻地说,“白家少爷,您心儿跳得好快啊。”

白苏没答话,抬脚走进花丛里,不理会夜牡丹的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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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见过大世面的五妞不知海东青是猛禽之名,她记得说书人常说什么先礼后兵,便郑重其事地作揖道,“原来是海大侠。”

一个深更半夜莫进闺女的房里用剑架着人家脖子逼人家去杀人的实在难称大侠。五妞不聪明,但她记得无论顽皮的小妹做了什么,只要她叫五妞一声姐姐,五妞就觉得有必要拿出当姐姐的慈爱原谅了她。将心比心用在这里不知是否合适,反正五妞先把眼前的人高高捧起来,总比一开始就撕破脸要强,她五妞可没本事和人家瞪眼睛。

这是第一次有人把海东青真当成了他的名字,他顶着夜牡丹那张艳若桃李的脸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笑得五妞心底慌慌的,还以为他看穿了自己那点可怜心思,幸好夜色深看不出她那张大红脸。笑毕,海东青对五妞兴趣更浓,低头问她,“只听他们都叫你五妞,可以知道姑娘的闺名吗?”

能迷死天下半数女子的男子声音从一个能迷死天下半数男子的女人身上发出来,凑出来是一个能令天下半数人汗毛倒竖的怪物。五妞不停吞口水,努力压下作呕感道,“我没有名字。海大侠,您怎么生得和牡丹姑娘一样?有点奇怪……。”

海东青低头看看自己的样子也觉得有趣,对五妞说了声“稍等片刻”便使出上乘轻功绝尘而去。若不是从说书人嘴里听过大侠们日行千里的功夫,五妞定会以为又遇到了鬼怪。她不安地站在花园里四处看看,空无一人,偶有蝉鸣鸟语,到更显出这深山古宅的空旷寂寥。还好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海东青就换回一身蒙面黑衣轻轻落在五妞面前,见他回来,五妞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你不怕我?”海东青觉得有趣。

“你不像坏人……。”五妞老实说了一半,另一半还是藏在肚子里。她觉得海东青不像坏人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感觉像白苏,都是偏瘦的身材,满身透着书卷气。不同点就是白苏喜穿白衣,海东青总是黑衣蒙面。白苏手里拿着扇子,海东青手里非常适合拎着那一把长剑。现在海东青身后背着背囊和长剑,一手拎着灯笼,另一手却捏着一个手帕一样轻飘飘的东西。

见五妞注意到手里的东西,海东青将那物两手撑起来给她看。见眼前忽然出现一张凭空无依的脸,就算五妞胆子再大也还是尖叫一声闭起眼睛。海东青的声音转低,带着几分残忍的快意道,“这就是那个办事不牢的夜牡丹的脸皮,我把它剥下来做成这张人皮面具。若你昨晚帮我办成还好,现在我只能用她的身份留下来再做考量。柳姑娘,以后还是要请你多帮忙啊。”

“我不会帮你害少爷小姐的!要么你就现在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去告诉少爷小姐。”五妞的声音在发抖。海东青把杀人剥皮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无形中渗出浓厚的血腥杀气,把五妞直觉的那点好感抹煞得干干净净。

海东青轻蔑地低哼两声道,“小姑娘,我看你是被那两个妖孽的面皮给迷住了吧?难道要任由他们去危害世间?”

“我不识字,我没读过书,我不懂那么多。但是我不会背叛主子,我不会!少爷小姐一辈子都待在这山上从来也没害过人,反倒是你杀了牡丹姑娘还剥了她的皮。老天要罚也该罚你,少爷小姐才没有错。”五妞一口气把心里话说出来,是死是活她都不在乎了。

海东青摇摇头,越过五妞往夜牡丹的房里走,低沉的声音敲打着五妞的心底,“好,我给你五天时间考虑,若你还是执迷不悟,我也只好把你这个助纣为虐的愚妇和那两个有违人伦的妖孽一块铲除了。你尽管可以把我的底细告诉他们,到看他们是信你还是信我。”

劫后重生般的五妞赌气似地对那个傲然离去的背影喊,“好,我这就去禀告少爷小姐。”说完她便往白苏那里奔去,因夜色变沉看不清脚下的石子而跌倒在地。和手心擦伤的疼痛比起来在敌人门外丢脸更令她想哭,还未等爬起,嗖得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眼前一团火红,不由得用手遮上眼睛。坐起身战战兢兢拿开两只手,发现面前的地上插着刚才海东青手里拿着的灯笼。还是那蛊惑人心的声音从遥远的房间里隔着房门和花园传过来,传到小姑娘情窦初开的心底,“你拿着用吧,晚间异物众多,小心点。有时候单靠心中正气还不够,人生总要有光明才敌得住黑暗。”

五妞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心跳不已。心里问老天,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半空中传来一声宏亮的鹰啸,五妞抬头望去,一只巨鸟从月下飞过,巨大的羽翼优雅地向两侧伸展,傲视地面上的众生。五妞不知到那就是价值千金的海东青,天际的主宰。她觉得这是老天给她的回答,这就是那个男人,自由自在,高高在上。

这个男人和白苏一样,不属于五妞能触及的世界。

犹豫了一下,五妞还是拔起插在地上的灯笼,她的主子只有一个。白苏比天下众生还要重要,白苏比天道人伦还要重要。五妞迫不及待地敲开白苏的房门,将海东青的事情告诉白苏,披着外衣的白苏微笑着听完,还是淡淡的一句话,“去看看吧。”

五妞在前面举着灯笼带路,心里不由自主地惶恐起来,这过程和感觉跟早上简直一模一样。小声对白苏说,“公子,我真的没骗你,昨天晚上也是那人,他一定是挣脱绳子逃了。”

白苏在后面看不清表情,应该还是微笑着说,“你若没骗我又何必解释那么多,看看就知道了。”不冷不热的话说得五妞心头一紧。

“可是少爷,牡丹姑娘失踪那么多天,今天忽然冒出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些天失踪的是你吧?整天躲在房里不见人影,吃饭的时候也不出来。牡丹一直都在,白天在后院帮哑大哑二,晚上陪我下棋。”白苏淡淡地说。

五妞停住脚步,回头惊讶地问,“可是我第一天找了她一天……”。她没想到白苏跟她跟的很近,两个人撞在一起。五妞的背紧贴在白苏身上,为了维持平衡,白苏两手抱住五妞。

一瞬间天地星空周围的万物都消失了,五妞眼前只有一片白,是白苏的白衫。背后传来人体的温暖,她甚至能感觉到白苏的心跳。但也就是一瞬间,那温暖消失,白苏后退一步和五妞恢复一开始的距离,笑着说,“小心走路。”五妞惊慌地向前连走几大步,两条腿软绵绵的,好像两根面条。

两人无声地一路走到夜牡丹的房前,五妞啪啪地拍门,门里传来夜牡丹娇滴滴的声音,“谁啊~~~。”

白苏笑呵呵地答话,“牡丹姑娘,是我。”

屋内传来一阵稀疏声,听得出有几分慌乱,很快有人走到门前打开门。云鬓半松,两颊绽红,媚眼如丝的夜牡丹从门后探出半边只着寸缕的身子,拿腔做气地说,“少爷你怎么这么晚还……,咦?”她看到五妞的时候神色大变,转眼间便恼火地对白苏大喊,“白家少爷,您找姐儿的时候还要丫头帮你不成?”

白苏俊脸一红,笑着说,“我是有事想要问牡丹姑娘。”

夜牡丹拉下脸说,“什么事?”

“五妞说您是男子带了人皮面具假扮的,所以我想……。”白苏眼睛转了转不知如何说下去,夜牡丹的脸色已经和书中的修罗夜叉无异,很明显是快要气疯了。

夜牡丹忽然推开门将门后的整个身子都露出来,兜儿几乎掩不住的一对酥胸露在五妞和白苏面前。她盯着五妞娇笑着说,“小妹子,今天那话是安慰你爹听的,其实爷儿还从来没碰过我一指头,您这醋吃错头了。我是你爹买进来伺候少爷的,若是你们柳家嫌我挡了你这白少奶奶的路,把我送下去不就成了,大半夜的搞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也是老实人,没弄过什么是非,要陷害人也不是这么个没头没脑的方法,以后姐姐可以教你两招。”

五妞被夜牡丹的气势彻底压到,反而求救似的看着白苏,白苏虽然还在笑,但是眉心间已经皱了起来。他刚想要开口,夜牡丹眼睛一眯,媚笑着将他拉进房说,“少爷,这倒是个机会,就让少爷您亲自检验牡丹是不是个真女人如何?”

不等白苏反应,夜牡丹已经关上房门还落了锁。五妞抬手想要敲门,门纸上映出夜牡丹拉下白苏的头吻上去的影子,白苏没有挣扎太多,两个人影就保持着唇舌相交的姿势。然后……,男人的影子抱起女人向床的方向走去。

然后,灯息了,黑暗中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和喘息声,床在吱吱纽纽地响……。惊吓过度的五妞脑袋浑浆浆的,脑子里是白苏和海东青一白一黑的影子搅成一团,夜风袭来,她蜷起身子。一件披风从天而降,五妞抬头,仍然黑衣蒙面的海东青站在他面前,明亮的眼睛盈满笑意。五妞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用手指着夜牡丹的房间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

“我当然有帮手,你也累了,别白费功夫了。”海东青轻声说,然后抬手在五妞后颈一击。五妞应声而倒,海东青抱起她一路飞檐走壁将她送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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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总管今日是来送月粮,顺便检查夜牡丹和白苏相处的情况。夜牡丹得意洋洋地告诉他白苏已经连着三天在她房里过夜,白天和白芙亲近的时候也少了。柳总管的心放回肚子里,留下蔬果米粮和给夜牡丹的一些胭脂水粉便下山去了。临走前他也有一瞬间想到躲在房里的女儿,可弹指间心思就跑到山下银铺里的生意上去了,毫不迟疑地打马下山去为主子家的生意奔波。

眼看日落西山,冥思苦想一天仍然分辨不清自己是失心疯还是发了场噩梦的五妞还是离开房间。白芙却喜滋滋地推门进来拿着一块新丝帕要她绣花边,见五妞呆愣着不应她,白芙噘起小嘴说,“五妞,你这阵子是怎么了?”

“小姐,你信这世上有鬼吗?”五妞颤声问她。

白芙歪头想了想,笑着摇头说,“我没见过,不信。”

“那我这几天都是发噩梦吧……。”五妞哭丧着脸,她也想不出其他解释,或许夜牡丹的鬼魂和拿剑的黑衣人都是她梦里见到的。白芙有些担心地用手指触摸五妞脸上明显的黑眼圈,说一会儿找几粒安神的药给五妞。五妞心里暖暖的,虽然和亲爹没亲近过,但是今天父亲的态度还是冻伤了她的心,还不如身为主子的白芙对她要好。

晚饭的时候夜牡丹也在座,五妞偷偷观察白芙白芙的表情,发现两个人都毫不在意,五妞也就捡了个离夜牡丹最远的位子座了。吃饭完后夜牡丹开口邀白苏下棋,白苏笑着答应,右手搂着白芙左手拥着夜牡丹往书房去,三道影子在背后凝成一团,似是连本尊的身子都是连在一起的。五妞现在也没了那些多愁善感的念头,折腾几天之后她只想好好睡下去。明天一大早要去白苏房里伺候,把今天为了个噩梦吵醒他的过错补回来。

把碗筷收拾好洗净了,五妞在后面帮两个哑奴做了会儿粗活,这才回到自己房里。她把自己甩在床上,正在脱衣服的时候她听到背后传来一声阴冷的叹息,“唉……”

五妞僵直着回头,半透明的夜牡丹从墙里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是无限愁苦。五妞傻了,她觉着就算以前没疯她现在也真要疯了,连鞋子都没穿,她衣衫不整地猛冲出去跑到白苏的书房。从院子里透过敞开的房门就可以看到正在书房正中的软榻上下棋的三个人。今天晚上很热,白芙和白苏只穿着白色的丝绸亵衣,坐在他们对面的夜牡丹身上竟然只有小小一个红色镶银边肚兜,露着大半肌肤。白芙柔若无骨地靠在白苏身上摇扇子,白苏神情专注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上,看得出夜牡丹是个好对手。

夜牡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然后便抚掌大笑起来,白芙也在一边笑着用扇子打白苏说,“哥哥你又输了。”白苏懊恼地笑着说,“我刚才走得急了,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

“人生也就是如此,一步错步步错。”夜牡丹笑盈盈地呷了一口香茶,抬起头向站在院子里发呆的五妞招招手笑道,“好妹子,吹了夜风容易着凉,进来一起坐吧。他们那面两个欺负我一个呢,你过来给我壮个声势。”

五妞正想要举步,后面一只透明的手拉住她,如鸣似泣的声音似是从地府中传出来,“别去,她会杀了你。”回头去看,是和屋子里的夜牡丹一样的鬼魂。脸色仍是铁青,身子在月光和灯火下忽隐忽现,但是却没了梦中的疯狂和杀意,凄苦的令人发寒。

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屋子里那个鲜活的夜牡丹又在招手叫她进去,白苏和白芙向五妞这边看了两眼,但是目光很快又移回到对方身上调笑起来,丝毫没有发现阴阳两个夜牡丹共存的诡异。若是白苏白芙也在屋里叫她,就算有剑架在脖子上她也奔过去了。可是现在在她身边拉锯的是一死一活两个夜牡丹,一面是灯火通明的人间乐土,一面是阴暗不明的未知地府。五妞的头转来转去,分不清哪边是实哪边是虚。偏这时白苏理好棋盘,对夜牡丹说,“叫她做什么?看她也不像懂棋的样子,还是放她回去睡吧。看她那个疲惫的样子别人还以为我们如何虐待她呢。”

听了白苏这句话,五妞的脸红了。她能听出白苏多少有关心她的意思,但是那句‘她也不像懂棋的样子’令她自惭形愧。那人间乐土里哪里有她的位子?

向白苏白芙弯腰作揖告别,五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己院子里走,青白色的女鬼像个影子似的跟在她后面一路长吁短叹。一团乌云遮住月光,五妞迷了路,不知不觉走到右厢房。她忽然想起右厢房就是一开始分给夜牡丹的院落,信步走进去,推开房门,脸上一阵发痒,五妞知道是沾到蛛丝。

月娘在这时摆脱乌云的纠缠,重放光明,夜牡丹的房间在五妞眼前变得清晰。不知是夜色风大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五妞感到从脚气渗上一股子凉气。夜牡丹的房间和五妞那天来寻她的时候一样,丝毫未变,五妞记得床上的枕头被子也就是这么团在那里,夜牡丹带来的箱子打开着,刚收拾了一半……。房间里的一切都表明,这些天没人动过这里。

夜牡丹的鬼魂从她身后飘出来,飘到床前,回头直勾勾地看着五妞说,“那个晚上就像昨天发生在你身上的一样,我从梦中惊醒,发现那个黑衣人站在我面前,剑就放在我脖子上。他说如果我不杀白少爷,他就杀了我。”

“你没答应,所以他杀了你?”五妞有些感动,任何对少爷好的人在她眼里都是好人。

夜牡丹的神情变得狂暴,她在屋子里飘焦躁地来飘去,忽而大叫,忽而停下来做不解状,闹了好久才飘到五妞面前,皱着眉头说,“我杀了他,我杀了少爷和小姐。可是他还是杀了我。但是为什么白家少爷小姐还活着呢?那个和我一样的女人是谁?我是谁?”鬼魂穿过五妞的身体,苦恼地嘀咕着向外飘去,消失在夜色中。

五妞一刻也不想呆在这房间里,提起两条软绵绵的腿往外跑。一跑出院子便看到提着灯笼的夜牡丹悠然地往这边走来,见到五妞还笑着招手,“好妹子,你来寻我玩吗?”

五妞实在控制不住,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是谁?”

夜牡丹低笑起来,那声音和她平时娇滴滴的声音完全不同,低沉而略带沙哑,五妞眼前浮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黑影和逐渐走近的夜牡丹重合,妖媚的美人用毫不搭配的男性声音说,“很多人叫我海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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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ly posted by shishi at 2005-10-28 10:24:
九尾啊,你终于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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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啊,你终于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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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五妞一口答应,黑衣人拿开宝剑让她起身。这阵子都睡不安稳,五妞今夜是和衣睡的,到免了在陌生男子面前着衫的窘迫。她翻身穿鞋下地,一站到地上就觉得全身又湿又凉,也不知她刚才流了多少汗水。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她把手伸向黑衣人。

“什么?”黑衣人有些心不在焉。

“斩妖剑。”五妞的手伸得直直的,不带一丝犹豫。

黑衣人将手里的宝剑交给她,“只要用力刺下去就好了。”货真价实的宝剑相当有分量,五妞几乎拿不住,用两只手才握紧了,在屋子里挥舞了几下。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和一节很粗的空心芦苇说,“他们有两个人,所以你还是先用迷药将他们弄晕才好下手。这是我们特制的蒙汗药,只要把药倒入管子吹进室内就可以将那两个妖孽彻底迷倒,然后……。”黑衣人抬手对五妞比了个杀的动作,蒙着黑布的脸透出几分狰狞。

五妞将沉重的宝剑放到身后不远处的桌子上,两手接过纸包和芦苇管。她拿起芦苇管上下看了看说,“要怎么倒进管子?我怕不小心会迷倒自己呢。”

黑衣人无奈地打开纸包将里面的粉末小心倒入用手指堵住一头的芦苇管,“你一会儿就掐好另一头,先深吸一大口气然后用力吹下去,吹完后把吹筒丢掉后再吸气。”

五妞接过来二话不说对着黑衣人的脸猛吹下去,黑衣人应声而倒,几乎趴在五妞身上。夜牡丹在旁边放声尖叫,“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五妞顾不上那么多,她住的地方里后院很近,她冲过去找了一根最粗的麻绳回来将黑衣人从头到脚捆得结结实实。确定黑衣人即使醒过来也无法挣脱束缚,五妞这才瘫坐在地上,一颗心跳的几乎脱离胸口,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不是她不信黑衣人的话,这世上没人比白苏白芙更像仙灵妖魅。只是五妞有个死心眼,就算白苏没碰过她,她都已经认定自己是白苏的人,而且她不觉得白苏白芙会危害人间。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五妞的牙齿上下打颤,含糊不清地念着背过千百遍的金科玉律。眼前这第一关过的简单,只可惜不是迷倒黑衣人就能把这一切结束。不说日后还会不会有其他人来追杀白苏白芙,单说眼前地上这大黑粽子要如何处理?放了他,怕他下次回来二话不说趁五妞睡觉的时候就把她脑袋砍下来;不放他,又要如何处置?

杀人?五妞连这贼心都没有。不杀人?把他关在何处呢……

这宅子是白苏的,要关人也得白苏来拿主意,五妞天刚亮就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跑去请示主子。已经几日没有早上过来伺候,今天五妞心里是雀跃的,幻想若是主子知道她擒住要害他们的凶手会如何夸奖她。今天早上,主子眼里会有她五妞的一个角落。

从美梦中被推醒的白苏脸色很糟,一贯的笑脸上透着恼火,他示意五妞不要吵醒白芙,自己穿上长衫和五妞一起走到院子里。

“什么事?”

“少爷,昨夜有人要杀你……”五妞一五一十地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讲给白苏,白苏听得眉头微皱。五妞讲完后他打量五妞片刻,没有夸奖也没有质疑,只是淡淡地说,“去你房里看看那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五妞的房间,五妞一进门就向正中指着说,“少爷,就是……,咦?!!”

地上空无一人,五妞在屋子里四处搜了一遍,莫说人,就连她小心藏好的宝剑和蒙汗药等都不见了。五妞被这意外弄得晕头转向,慌乱地四处搜寻黑衣人的踪迹。找不到也要继续找,就算明知花瓶里藏不下一个人也拎起来瞧瞧,转来转去始终背对门口的白苏。白苏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看五妞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五妞第三次打开同一只箱子往里看的时候,白苏嗤笑一下转身离开,一路打着呵欠回放补眠去了。若是白苏问过什么说过什么还好,就是他一言不发才叫五妞心慌,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什么。

要躲避的人不在,五妞也不需要用忙碌来掩盖她的羞愧不安。她趴在床上哭了又哭,想了又想,想完还是继续哭。她担心白苏不信她的话,把她当作说谎弄心机的女子。现在知道了什么叫百口莫辩,黑衣人消失无踪,她要怎么证实自己说的话是真的。她后悔没把黑衣人绑紧些,她后悔没把那把剑拿着一起去见白苏,至少还能留个物证。她满脑子都是白苏,忘记黑衣人日后随时会回来报复她。在房里直哭到中午,连日疲劳加上一上午粒米未进,五妞浑身软绵绵的,头痛欲裂。瘫在床上,心里有了轻生的念头,若是死了也就不用烦心这许多了。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走进来,见五妞大白天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勃然大怒,“五妞,你怎么不在少爷身边伺候?!!”

听到父亲愤怒的声音,五妞打个激灵爬起身跪倒在地上连声说,“爹,女儿知错。”

“总管大人,别怪小妹子,她今日身子不舒服,少爷小姐都叫她在房里歇着的。”一个女人娇滴滴地在柳总管身边替五妞求情。五妞听着这声音耳熟,但是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听到柳总管放软调子对那女子说,“我这女儿不懂事,不管教不行,劳牡丹姑娘费心了。”

五妞从地上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一个身着大红透明薄纱外衣的夜牡丹和她父亲讲话,耳朵里嗡嗡乱响听不清他们在讲些什么。夜牡丹和柳总管谈笑几句,摇曳生姿地走过来作势要扶五妞起身,嘴里说,“好了,柳总管不生气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五妞只看到面色红润精神十足的夜牡丹嘴巴一张一合地走过来拉她,她猛然疯了似地尖叫着推开夜牡丹的手爬到父亲脚边抱住父亲的腿,指着夜牡丹说,“爹,爹,有鬼,有鬼!她已经死了,被黑衣人给杀了!”

夜牡丹的笑脸一僵,担忧地说,“小妹子,你这是怎么了?柳总管,我看她病的不轻啊,要赶快找个大夫才行。”

柳总管闻言一惊,他没法这么快找到一个可以带上山的大夫。索性拉起五妞狠狠给了她两个耳光,将她丢到床上说,“死丫头!胡说什么?!牡丹姑娘可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哪里有什么鬼怪?!再胡说八道我就用大粪糊你的嘴。”然后他换上笑脸对夜牡丹说,“牡丹姑娘,没事!这丫头生病的时候就爱乱说胡话,睡两天就好了。”

两个人打着哈哈关门出去,两道影子在屋里脱得长长的,五妞盯着地上的影子打个寒颤,喃喃自语,“难道我真的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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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做什么?”五妞都奇怪自己的声音怎么能这么平静。

黑衣人似乎也很惊奇,他歪头看看五妞,黑色面罩下的五官露出微笑的痕迹。他点点头说,“倒是个有胆识的女子,相信这次我是找对人了。姑娘你可愿意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五妞眼前浮现出茶馆里说书人描述的梁山好汉,这男人难道想要她去劫富济贫?

男人似乎能看穿五妞的想法,面罩下属于嘴的位置又上翘几分,“不是要你去打家劫舍,只是要你除去两个可能危害人间妖孽罢了。若你答应,事成之后就可以离开这里,我会好生安置你。若你不答应……”,男人另一只空着的手向夜牡丹鬼魂的方向点了点,“那你就去和那女人作伴吧。”

“你……”,五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没想到那男人原来也能看到旁边的女鬼。

“白苏白芙虽然非人,但是其实还没有多大妖力,你只要用这把斩妖剑就可以让他们神形俱灭。”男人将手里的剑抬起在五妞眼前晃了晃,然后还是落回到五妞的脖子上。

五妞呆了片刻才诺诺地问,“少爷和小姐是妖孽?”

“没错,他们的生母是二十年前危害泰山附近的妖狐,被我们茅山弟子打伤后化为人形迷惑了白家老爷。我们找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只留下这两个孽种。白老爷不忍心杀死自己的骨肉,只将他们囚禁在这里。这两个半人半狐的孽种虽然并无太大法力,但他们交合后若是产下孩子却可能比第一代的妖狐还要危险,所以我们必须斩草除根。”

“为何要我们来做?”黑衣人的话令五妞心慌意乱。

“因为我们曾经答应过白老爷不会杀他们,为了不破誓,只好找你们这些无关的人下手。”

“你们这样一样是食言啊?!”

“不会,我们当初发誓的时候就留了一手,只说我们不会亲手杀死他们。”

五妞咬着下唇,身上的冷汗已经将被褥湿透,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难受极了。她暗自移动身子减轻麻痒的感觉,刚动了一下,男人手上的剑就向下压了几分,五妞又不敢动了。

男人的声音还是一样悦耳,但是却不含丝毫感情,“你不需要管那么多,现在只有两条路给你,一条是杀了他们你活下去,另一条是你死我再去找别人杀他们。”

五妞闭上眼睛想了好久,白苏白芙美丽不似人间之物的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配的声音却是黑衣人的话。再次抬起眼皮的时候她的双眼炯炯有神,“好,我要替天行道!”

黑衣人笑了,在旁边上下翻飞的夜牡丹也兴奋地嚎叫着,“死吧!都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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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叫的狗不咬人……

五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联想到这句话,她蜷缩在床里靠墙的地方看着在床前张牙舞爪的夜牡丹。夜牡丹的鬼手在她身上抓来抓去,每一下都带起一片鸡皮,冰寒透骨。可是人碰不到鬼,鬼也不是个个有本事害人,至少这个夜牡丹的鬼爪每次都只是穿过五妞的身体。

发现夜牡丹并无害人的能力之后五妞身体颤抖的幅度就逐渐减小,现在竟然还能颤颤巍巍地开口发问,“牡丹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可是有冤情?”

“你也死吧~~!你也死吧~~~~!”夜牡丹仍然徒劳无功地在五妞身上张牙舞爪,脑子里似乎只剩下把别人也拉下水的念头。

“牡丹姑娘,你要是有冤情我可以帮你……”,若论痴心,五妞也不逊于夜牡丹的鬼魂,明明得不到答案还是努力问下去。

一人一鬼纠缠到天明,后院养的公鸡奋力鸣叫的声音惊走夜牡丹,她的身形逐渐透明消失,但是脸上的狰狞始终不变,丝毫不见当日的娇媚可人。五妞重新躺回床上,本想休息半个时辰就起床准备侍奉白苏白芙,不料紧绷的心一落回去就将她的神志带入黄梁梦中,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五妞急忙起身穿衣梳洗然后往白苏白芙白天最喜欢待的柳树那里跑,一路上忐忑不安,不知道一会儿两个任性的主子会如何责罚她。

艳阳高照,院子里的花草不堪烈日荼毒都低下头,只有婆娑垂柳下荫凉飒爽,一双璧人依偎在一起互相喂食点心。怕惊散了眼前这幅美图,五妞不由自主放慢脚步,最后停在离柳树还有几丈远的地方。白苏白芙似乎没有发现五妞今早曾经‘失踪’过,对现在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的五妞也是熟视无睹,自顾自地玩着唇舌相交的乱伦游戏。

无人能惊扰他们,也无人能插入他们中间。五妞的心一阵抽痛,原因她不知。

接下来的几天五妞脸上的黑眼圈越来越明显,连两个哑奴都比比划划地要她好生休息。她有意无意地开始躲着白苏白芙,也不像以前那样殷勤伺候。看着他们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心里那根刺就刺得更深,每次都以为已经刺到心底不会再痛了,可下次见到的时候又发现她的底线其实还在更深的地方。她知道无论她做什么白苏白芙都是不在乎的,但是偷懒躲在房间里的时候一样无法补眠,她希望会有人来关心她。哪怕是白苏白芙的责罚也好,至少那证明这宅子里还有人在乎她。

人是没有,鬼却有一只。

看久了连五妞都觉得夜牡丹或许活着的时候也不太聪明,明明就只能用一张鬼脸吓人,何必夜夜来她身边费神?何况现在她已经能在夜牡丹一成不变的叫嚣声和冰冷的鬼手侵袭下睡着。睡着和睡好还是不同的,终有一夜,五妞不堪其扰地睁开眼睛,用这辈子最威严的声音对那个用冰冷鬼手再次吵醒她的女鬼大吼,“滚开!”

一睁眼却浑身僵直起来,床前站着的是一个黑衣蒙面人,而她脖子上那个冰冷的东西在夜光下反射出一道寒光。皮肤上的刺痛告诉她,那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宝剑。夜牡丹的魂魄正飘在那黑衣人身旁,今夜总算说出了一句和往常稍有不同的话,“今天轮到你了,嘿嘿~~~~,死吧!都去死吧!”

“你杀了牡丹姑娘?”五妞艰难地开口。

“对。”黑衣人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悦耳,低沉而略带沙哑。

只听人说“相由心生”,其实声音同样可以作为判断一个人的标准。五妞心里的恐惧在男人开口后消失大半,她直觉眼前的不速之客是个英俊文雅的人,就像白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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