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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7-25 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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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母子相依为命的那些年里,妈妈为了不影响我学习,自己也很少看电视。常常是我在灯下写作业,妈妈在灯下填词作画。累了,我们就聊两句天,妈妈检查一下我的作业,我点评一下妈妈的作品。有一度妈妈特别钟情鸽子,画了很多鸽子的题材。是喜欢鸽子的洁白素雅?是欣赏鸽子的抗击风雨?是看重鸽子的如约回归?……有多少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星星知道,月亮知道。
妈妈教会我尊重人,所以我从小嘴就甜,见人说话先叫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妈妈特别要求我尊重女性。初三的时候,有一次我在电话里和一个女同学开了个轻佻的玩笑,妈妈听到了,用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批评了我。妈妈也会对电视剧痴迷。印象最深的是妈妈看《几度夕阳红》,不论哪个电视台播放她都会认真地看,泪眼婆娑地为主人公的命运神伤。妈妈不擅长乐器,但对音乐欣赏很有见地,跟着妈妈的讲解,我听遍了中外名曲。
一路过关斩将的考试,送走了风霜雨雪中的小学和初中,送走了我孤寂的童年和苦涩的少年,把我送到了市内一所最好的重点高中。我的惊人的中考分数使我刚入高一便名噪一时,才子的称谓也成了我的专利。那时年少啊,矜持,自负,谈不上儒雅风流,但举手投足间总有那么几分书卷香,几分傲气,几分多情。似乎这样形象的男孩总会引来女孩秋水般的目光。妈妈私下里对小舅说,这孩子越长越像他爸爸,我总担心有一天他要在女孩子手里出事。这孩子是我的一块心病啊。
恰恰不幸被妈妈言中了,我遭遇了几乎是灭顶的灾难。
现在回忆起来,和蓝儿的故事是怎样开始的,已经不是很重要了。那一年,我读高二,选了文科,因为班主任尹老师特别欣赏我,力劝我舍理从文。按当时来看,学文走北大比学理走清华的把握更大一些。高二文科的课程对我而言太轻松了,其他的一些尖子生也是一样。在比较难的数学课和班主任尹老师的英语课上我们还算认真,其余的课上无非就是听语文老师念错别字,听历史老师说错年号,听政治老师逻辑推理错误。于是我们就在课堂上偷偷传递纸条,写一些当时被我们看作诗词的东西。蓝儿是与我诗词酬和最多的女生,渐渐的,我俩谈论的就不再仅仅是诗词了。世纪末的恋爱如同春原的野火,焚烧着年少的心。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去蓝儿家取一本书,《君王论》,我一直想看到的。蓝儿的父亲是市里的要员,家里藏书丰富。当时她父母去北欧考察去了,她又给了小保姆一点钱,让小保姆自己逛街去了。在那个高档住宅区的豪宅里,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怀着好奇与兴奋,擅自吃掉了那枚禁果。之后,好象我俩也没太在意这事,照旧是上课呀,作题呀,递纸条对诗词呀。
那个噩梦般的早晨突然就来了。
我和妈妈正在吃饭,像往常一样扯着家常话,警察闯入家中,四个彪形大汉把我掐小鸡一样铐上警车。没有解释。不容分辩。在满大院的街坊邻居的狐疑的切切私语中,警车骇人的笛声绝尘而去,只留下了妈妈惊恐的哭叫。
被带到派出所后的经历只能从略叙述,不仅仅是不愿回忆那份被剥夺了尊严、被践踏了人格的凌辱,更是不想让某些警界败类已经狼籍的名声玷污我的记忆。我只知道,我被勒令承认强奸了蓝儿。
我马上意识到是蓝儿的父母知道了我们的事情。蓝儿父母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利用职权把一个寒门少年置于死地而后快的行为令我愤怒。这是要扼杀我的前途,我的家,我妈妈唯一的希望。
我不肯承认,不能承认,不甘承认。倘若承认了,那将是对蓝儿那份纯洁感情的侮辱与亵渎。
于是我就知道了被高压电击是一种什么样的求生不得、欲死不能的痛楚。被一次次击倒在地,又被一次次喝令爬起来……最后,我被反铐在走廊的栏杆上,那是个站不直蹲不下的位置,那一排每一根栏杆都已被磨去了漆皮,裸露着锃亮冷森的铁棍。
妈妈会怎样?会哭泣,会伤心,会绝望……这个念头像蛇一样啃噬我的心。
夜间,逼不出口供的我被押到看守所,扔进一间阴暗潮湿、臭气扑鼻的房子。我不清楚牢房里已经关了多少人。我已经没有丝毫力气了,头疼的要炸裂,像一根破旧的树干一样横亘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第二天,被拖起来的时候,已经记不得,夜间都有谁用什么方法一遍遍残酷地殴打瘫在地上的我,这个几乎失去知觉的瘦弱的十几岁的孩子……那个关押了凶手、劫匪、小偷和强奸犯的牢房,留给我的记忆不仅仅是恐怖。
又一天的痛苦开始了……
最后,“金色盾牌热血铸就”的警察叔叔破口大骂:你比他妈的XXX还嘴硬!XXX是一名我们这些学生崇拜的宁死不屈的革命先烈。
第五天,我被允许洗脸洗手,然后带到市局。在那里,见到了来接我的妈妈、小舅和尹老师。一看见我被折磨的完全扭曲了的样子,妈妈顿时昏厥在小舅怀里……
在出租车上,小舅简要说了一下大致的营救过程。
写到这里,我不觉心头热热的,眼眶也热热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值得我去感恩。
为了救我出来,妈妈单位的领导、小舅单位的领导都出面了,我们学校的领导也出面了,虽然他们没有成功,但是他们抗争了。最后,还是尹老师找到了他的在市政府工作的同学,向政法委书记反映了情况。政法委书记看了有关材料以后,拍案大怒,批示道:市局要对此案认真调查,依法处理,决不能再人为恶化警民关系,败坏警队形象。
最值得我感恩的是蓝儿。是她,在调查组面前直陈实情,使市局最终认定我无罪,我得以获释。蓝儿的勇气和情分,是我今生偿还不完的感情债务。我永远记得我们酬和的诗词里的句子:红颜一诺见肝胆。蓝儿,大恩不敢言谢啊……
妈妈没有打我,没有骂我,甚至没有表示任何对这件事的态度。然而,妈妈的精神从此之后大受打击,常常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被她看作是一生的骄傲、唯一的希望和生命的延续的精神支柱的儿子,她的谷米子,让她失望了,不,绝望了。
我又回到了学校。从我出事以后,蓝儿就再没有来上学。她爸爸把户口给她办到了天津,她转学走了,之后杳无音信。上个月听旧同学说起,蓝儿现在在芝加哥。提到蓝儿,她那忽闪着长长睫毛的美丽的眼睛里面如雾一般迷蒙的泪,还有整齐的牙齿轻轻磕瓜子时如碎玉般的闪动,恍如眼前。蓝儿,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那次你在我家吃的虾仁馅饺子,是妈妈特意一大早从渔市上买来的鲜对虾,一点一点剥出来的虾仁,难怪你吃的赞不绝口。
从此我变的沉默,好长时间不再碰诗词歌赋。小舅常常来家里看看,陪妈妈说说话。可是,我一看到妈妈眼中那失去了生活信念的枯涸的目光,我的心就像刀绞一样痛。
我知道,妈妈心里那道没有愈合的伤口,被自己视为生命的儿子愚蠢而又无情地撒了一把盐。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妈妈重新恢复生命的勇气与活力。
重读自己写下的文字,百感交集。匆匆而过的日子,在记忆的沟回里拉长了青春的影子,让我时时感到,青春是一本书,然而并不像诗人叹惋的那般仓促。我的现实的每一天,都是十七岁的延续。
“曾省惊眠闻雨过,不觉迷路为花开。”我那帮一同弃理从文的同学们,那些才华横溢、语出惊人的早慧少年们,那些把妈妈包的虾仁馅饺子一扫而空的朋友们,在我面前总是有意识地回避当年的旧事,以及蓝儿的名字。我很感激他们的用心良苦。
现在就职于某媒体的三冰,酒后曾拍着我的肩说,那年,蓝儿走,实际是你挤的呀。你撕碎了蓝儿的梦。你撕碎了咱们班几乎所有男生的梦。别觉得自己受委屈了,你,罪不容诛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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