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先生是金融业的老行专,自然知道伟信的信誉价值连城。承担德丰新股怎能叫明知故犯,应是履行诺言之举!举世基金客户都会明白如今情非得已,必会谅解无疑。反而是食言丧约,弄出官司一场,会令客户不安,心想不知日后,官司牵连多大,倒不如早谋后路,伟信岂非更得不偿失!”
  “乔太果然名不虚传!”
  “一字般浅显,我们无须为了别人的钱财,害到自己的信誉上头。钱可以大把机会赚回来,信誉如青春,一去不复返!”
  “好,不再骚扰乔太了,伟信认购德丰股票,你嘱商人银行的职员跟我们计清楚好了!”
  “麦先生,多谢帮忙,改天再行面谢了!”
  麦展堂挂断了线。我长长吁一口气:
  “所有的分包销都能如此爽快就好了!”
  汤浚生答:
  “你压得住!”
  “自己人何必说恭维话!”
  “是实情,也给你鼓励。你是不是对所有意图置身事外的分包销都采取这个应付态度呢?”。
  “是!兵临城下之际,对于逃兵,一律格杀勿论!他们只有一条路,跟我顾长基一起赌这一铺!”
  商场如战场,上场尚且无父子,怎能怪你不仁时我不义?
  “浚生,劳烦你,请代传消息!”
  也只有满城风雨,草木皆兵,乔氏才能浑水摸鱼,得出一线生机。
  “大嫂,请放心。乔家有你,就不应该落得个穷途末路的收场。”
  “乔晖是很好的人!”我真心维护他。自今日始,我和乔晖,再难分你我。
  “乔晖好福气!这是江湖上认同之事。”
  这敢情好。但望上天长佑乔晖。
  汤浚生请辞,我们都没有提起乔枫,更没有提起董础础。
  我相信,这两个女人之于汤浚生,只不过是桥梁。他心中所爱,自是另有其人。
  我送浚生至乔氏大门,他重重地握住我的手:
  “乔氏到底命不该绝,大嫂,你努力!代问候乔晖。”
  “谢谢!”
  “大嫂……”浚生显然地欲言又止。
  “浚生,跟我保持联络。”
  我微笑着挥挥手,走进升降机去。
  不欲浚生在忍无可忍之情况下,问一些我不能违心又不便作答的问题。
  过去的必须让他过去。
  我没有回自己办公室,到三十三楼去,探访史青和许秀之
Share |
Share

TOP

翌日,我就跟乔晖回乔氏去。
  消息立即传开,乔氏长媳,顾长基返回乔氏坐镇,重整河山。
  敏慧走进我的办公室来报到时,泪盈于睫。极力地眨着眼,把要掉下来的泪水往回吞。
  好秘书的条件之一,就是可以伤心,但不能随意在上司跟前掉眼泪。
  敏慧当然明白。
  我立即拟好了一张业务上的联系名单,逐一给他们摇电话。其中半数接电话的秘书,在问明来者何人之后,就告诉我,他们的老板在开会,或不在本城。一天过后,没有回我电话的,我就拿笔在名单上删掉。
  老实说,只半数的人避而不谈,情况并不比我想像中的恶劣。多年以前,顾氏有难,顾长基还没有宣布嫁给乔晖前,我打十个求助的电话,有九个没有回应。
  战场上最要分清敌我。自己的援引支持力量必须予以正确估计。
  那些在风头火势之时,连电话都懒得接听者,他日我东山再起时,自然会得把责任推卸到秘书身上,说不知道乔氏曾予联系。
  这当然是太不得体的笑话了。因为有心人,不劳我登门求助,也会自动雪中送炭。
  今早,敏慧引进办公室来的人,就令我吃惊:
  “浚生?”
  “大嫂,你好!”
  “请坐!”
  “报载你回乔氏主持大局。”
  “尽力而为而已。”
  “我佩服!”
  浚生和我都是生意上头能征惯战的人,不愿多花时间,老不踏入正题。
  “大嫂,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我愕然。
  “乔家对我是一回事,大嫂待我又是另一回事。”
  世间何只有雪中送炭,还有知恩图报。真真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浚生,德丰企业分包销有哪些是你相熟的?”
  说话再明显不过,当时德丰上市,乔夕意气风发,没有对浚生的势力与功劳认可,是难为情的。如果乔夕还在,这句话就不好出口了,这年头,谁愿意当钟无艳了?然而,死者已矣……
  “我给他们说去,总有几家会赏光,认回名下分包销的数目的!”
  能够分担五十亿之数,是最直接挽救乔氏危机之法。
  台头的对讲机传来秘书的声音:
  “乔太,伟信基金的麦展堂先生回你电话!”
  浚生站起来,我示意他仍可留下,不但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而且让浚生耳闻我应付分包销的态度,让他传扬到市场上去,正合我意。
  我因而没有拿起电话筒接听,只按了对讲掣,让浚生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麦先生,你好!我是顾长基!”
  “乔太赶回香港来坐镇了,真是市场的大喜讯!”
  我斩钉截铁地答:
  “多谢,多谢!这也就是说乔氏可以获得伟信的支持了?”
  对方立即有所支吾:
  “且看着办吧!乔太,你是明白人,当然了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随即答:
  “对,故而更要守望相助。我们仰仗伟信的支持,由来已久,绝对绝对不希望有任何情不得已,而破坏关系,更不想因着乔氏的走投无路,而要背城一战,害得同业友好们声名落魄。麦先生,我们必须同舟共济!”
  我这番话,是最明显不过的了。如果分包销不肩承责任,认领他们分内的德丰股分,势必要乔氏独力承担,我必定循法律途径起诉,誓无返顾!
  “乔太是个智勇双全的人,决不会做损人而不利己之事。这是伟信一直对你另眼相看的原因。”
  “麦先生过誉了,俗语有云:有头发者,谁愿当瘌痢!乔氏被逼欠债,也只好委屈一些行家,让乔氏也当债权人了。谁不知道这种无谓官司一打,说不定就是经年,我纵然不可以立时解决头寸问题,也赢得大把转圜时间。更望有友好肯赌乔氏胜诉,先行出手相救!”
  对方沉默了一阵子。
  我看到浚生展露笑容,向我竖起他的大拇指。
  “乔太,真叫我左右为难呢,伟信基金这次跟客户押在港股上头的损失不少,还要明知故犯地承担一批德丰新股,如何向客户交代了,真是横死竖死,干脆撒手不管!”
  我心内冷笑,这姓麦的竟向我撒野了。
  兵来将挡,硬招硬接,誓不低头。

TOP

黄昏日落,乔园景致,尤其雅丽。
  记得乔雪携了若儒要来看乔园的黄昏,那天,一园的淡金……乔雪手上摘了花,在她老父面前捣晃……
  不可再回顾了,前面要走的路还长。
  乔晖和我坐在园子内,仍不愿回屋里去。
  我们似从未试过如此多话。乔氏与乔园之外,竞还谈了很多很多旁的事情。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夫妇竟能闲话家常。
  “史青与许秀之还在乔氏吗?”
  才那先后一个月,早已人面全非,差不多连乔园的看更都换了人似的。
  “许秀之跟郭滔订婚了。史青有点意兴阑珊,听说她要辞职,打算远走他方。”
  好事会不会一齐来,还未经历过,我只知道兵败如山倒,人总会祸不单行,谁个江湖上挣扎的人有过例外?
  “晖,明天我回乔氏去了,好不好?”
  乔氏再不堪,仍应有一定的尊严,无人应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如今乔晖是当家人了。
  乔晖没有答我。
  良久。
  “爸爸未必会好过来,就算康复,也须一段非常长的时期。”
  乔晖用脚踢着草地,鞋头沾了点泥上。
  “我的案件明年就会成定局。商业罪案调查科刚刚提出了正式起诉……”
  “晖,官司有输有赢。”我厉声截他的话。
  “我会认罪!”
  “为什么?”
  “因为我的确有罪。”
  “你只不过要帮乔夕。你并没有参加赌博。”
  “我帮人也不能稍存侥幸之心,我要为自负与草莽而付出代价,不单是我,且是整个乔氏家族。”
  “不,你不会坐牢。”
  我扑到乔晖身上,紧紧地抱住他。
  “别傻,我会出来的!那不会是终生监禁。”
  乔晖为我拭泪。
  “可是,长基,我不要你回乔氏去。一次重整乾坤,已经教你的心老掉十年,不能再一次要你力挽狂澜。”乔晖笑:“英雄与美人均不许人间见自头,长基,你老不得!”
  我不会老,现今我再年青不过!
  “退休的人才易显老,肉搏沙场的兵将,除了死,只有生,生就只会精力过人,青春常驻。”
  “你何必受苦!今非昔比,顾氏垮台,仍有乔氏!如今,你有谁?”
  “我有经验。”
  乔晖轻叹。
  “晖,我也有你!从前我不曾有你,六年,我都在孤军作战,你说得好,今非昔比,我如今有你!”
  夕阳余晖,照得见乔园之内,我俩俪影双双。

TOP

乔园仍然壮丽。一大片的青青绿草,展视眼前,香江之内,不可多得。
  乔晖不在园子里。
  我信步走至园子另一头那幢宴客用的平房,推开了落地玻璃窗,脚旁有一二只小麻雀,轻轻地跃进大客厅去,屋顶垂下来的古罗马式水晶吊灯,依然无恙,孤寂地守望着,盼那原本一年起码一次的华筵盛宴,好使出浑身解数,熠熠生辉。这一回,它肯定要盼望好一大段日子了。
  乔晖独个儿坐在雕梁旁边,默然垂首。看着活泼泼的麻雀,在他身边跳跃。
  我走上前去,蹲下,看他。
  “晖!”
  乔晖抬眼看我,神情的呆滞,教我惊痛莫名。
  “晖。”
  我们相视良久。
  “原谅我!”
  眼泪夺眶而出。
  乔晖把我拥在怀中。
  我不住地抽咽。乔晖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孩:
  “别哭,长基,快快别哭!”
  我惭愧至死。
  我在乔晖跟前,好比小小麻雀之于这座楼房,微不足道。
  过往,太多太多的自以为是。
  人面临抉择,可以把别人的幸福放在自己的幸福之前者,乔园之内,唯乔晖母子而已。
  乔晖没有问我为什么回来。
  我们互相扶持着走出宴客的堂屋,在园子内漫步,直至黄昏日落。
  除了没有提起乔夕之外,我们谈了很多。
  例如乔氏如今经济与信贷状况,香港在黑色星期日的全球股灾之后的前景展望等,也谈了汤浚生。
  “他仍在乔氏吗?”
  “摇曳蝉声过别枝,他是个有办法之人,上周已被卫利逊英资集团委为亚太区投资副总裁。当然,也搬出乔园了。”
  “乔枫呢?”
  “她曾有过很伤心的时刻,此时也许在自疗创伤之中。妹妹当然有惜,然,我想她是爱浚生的。”我没有问汤浚生与董础础的关系有否披露,偌大的乔园难道不应有一份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的故事其实并不比他们的更见光彩。
  杜芳华说得对:
  “精神与肉体,孰轻孰重?缘何人总会轻重倒置!”
  “浚生正式提出分居了?”我问。
  乔晖点头:
  “我原以为乔枫会大吵大嚷,然,她没有。她接受了,昨天签妥分居纸,自乔园巨变之后,每个人都在变。”
  乔晖又告诉我,搬离乔园的还有董础础。她和乔夕的女儿,现今由祖母殷以宁负起照顾责任,实际带这小女孩的是三婶。
  这个当然了!谁还会指望她在乔园为乔夕守一生一世。
  乔晖不说,我不敢提起乔雪。
  她当然不是真爱若儒。若儒说过的,乔雪爱天外来客。可是,人只会为争夺失败而益发自觉失掉心头所爱。
  乔雪对我,只会有恨。像她心醉于玩具店橱窗内之洋囡囡,一天到晚哭嚷要弄到手,终而发觉隔壁女孩老早抱住个一式一样的,就老羞成怒,成了世仇。

TOP

床上的乔正天,一动也不动。往昔的叱咤风云,一去不返,留着献世的只是名存实亡的残躯。我差不多可以肯定,是一份不甘不忿的情绪支持着乔正天,不肯咽最后的一口气!
  我伸手抚摸他的手,轻声地喊:“爸爸!爸爸!我是长基,长基回来了!”蓦地,乔正大的手震动,紧握着我,我吓一大跳,叫:“妈,爸爸醒了!”才喊了这一声,乔正天的手又软弱无力地垂下来,我慌忙地摇动他:“爸爸,爸爸,长基回来了!”
  家姑把我拖开:“正天不会醒,那只是他偶然的反应!医生说,他要长期调养。”
  天,乔家的下场会如此吗?
  “见了乔晖没有?”家姑拖着我的手,走出露台。
  我摇头。
  “他要高兴得不成话了?”
  一句话,顿使婆媳二人,一脸是泪。
  “妈,我走的那一天,你知道吗?”
  殷以宁点点头。
  “你在楼上看我?”心如刀割。
  “不只我,还有乔晖。”
  “对你不起了!”
  “别说这话!回来了,就是一家人。乔晖爱你,我们都爱你。”
  我伏在家姑身上哭。
  为什么都爱我了?
  能够恨我的话,我还好过。
  “乔晖或已恨我了?”
  “怎会如此想呢?长基,他如果把对你的心思与紧张放在事业上头,也断不会有今天了。对乔晖而言,乔园兴衰,还不及长基幸福更重要!”
  “那是以前的情怀,今非昔比了。”我惭愧。
  决心回来,只为尽乔园媳妇的责任,并无奢求再作乔晖之妻,回头已是百年身,我哪来这番资格?
  “长基,你知道乔枫并非我所出?”
  我睁着泪眼,不明所以。
  “没有人问过我,为什么会嫁给乔正天?都以为是珠联璧合父母之命而结的婚。其实,我有充分的自由选择。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双方父母安排我们在一个舞会上相见。正天穿一套奶自麻纱的西装,系枣红领带,走到我跟前来,微微地一鞠躬,再抬眼望着我,就那一刻,于我,竟是生生世世。我是为爱他而嫁他的。这句话,三十五年以来,从不出我之口,只为无人相问。正天跟乔枫的母亲轰轰烈烈地相恋了,我只默默伤心,静静期盼。终于为了正天父亲那年代所坚持的家风,被逼离弃了乔枫母女。是我把小女儿抱回来的,因为正天想念骨肉。他思念骨肉,也正正为他深爱乔枫的母亲。”
  殷以宁倚在栏杆上,放眼前望:
  “每当看到正天扭着乔枫疼惜,眼内的那份恒久常新的柔情蜜意,我就痛心!然而,仍不会比离开正天更使我痛苦,这是肯定的。”
  盛夏竟如深秋,一园的萧索。
  “乔晖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好孩子,他当如我!”
  心如刀割,我无辞以对。
  备受深深爱宠,是幸还是不幸?我心早如泪眼,迷糊不清。
  “乔晖在园子里,你去见见他吧!”

TOP

第11节

香江景色,又入眼帘。
  重返乔园,如梦如真!
  白屋巍峨,门庭冷落。
  我伸手叩门。
  良久。
  门开处,先见一头稀疏白发,始见颤巍巍地抬起的一张落寞无依的脸。
  我嚷:
  “三婶!”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吗?你怎么回来得如此迟了?”
  我拥着三婶,久不能言。
  得意之时,乔园之内,每一个角落都闪闪生光。
  如今败落,真是,别有一番破旧残萎的景象!
  “奶奶呢?”我问。
  “整天伴在老爷身边。”
  “老爷身体不适了?”
  三婶呱的一声哭了出来。弄得我慌了手脚,立即三步变作两步,飞奔跑至乔正天的睡房,推门进去。
  家姑坐在床沿的沙发椅上,瞪着眼看我,不辨悲喜。一脸的皱纹,横七竖八,纵横交错。我不知家姑原来已老!
  床上躺着熟睡的乔正天。手上仍插着很多管子,床都改装了,成了病床。
  我走上前去,差点跪倒在家姑跟前。她伸手扶住了我。
  “妈!”
  “别说了,长基,你回来就好,我不是造梦?”
  “不!妈,我回到你身边来了!”
  殷以宁紧握着我的手。
  “爸爸病了?”
  “病得好重!一连串的刺激,他都苦撑着,直至乔夕出事,他就再撑不下去了。他一向心脏弱,心肌易于抽筋!”
  “为什么不送他到医院?”
  “他吩咐过,死也得在乔园!”
  什么叫晴天霹雳?什么叫情何以堪?
  此时此际,再深切不过地体会了。
  这种绝望的、不忿的哀伤与委屈,竟然似曾相识。
  我真欲冷笑。才不过六年光景,又是一场时势浩劫,把一些人踢出局去。六年前是我父亲,六年后是我家翁。
  何其不幸,我竟以有经验之身,再尝苦果。

TOP

待至黎明。再一次,若儒送我踏上归程。
  希复机场月台上,再无难舍难分的拥抱,我望着若儒远去。
  此别将成永诀!
  再无奇迹会把我俩连系在一起了。
  要问我,现今没有任何一个欲望比较但愿航机就此失事更炽热。
  当然,机上并非只我一人。人就是为了不能牺牲别人的安全与幸福,就只好牺牲自己。
  顾长基,命生不长,何其多难,要再摧残我至何地步,才是尽头?

TOP

“信我,乔太太!”
  “杜小姐,那天,你台辞演技都一流!”
  “是的!”杜芳华低下头去:“因为我确是个贪财的女人,那一百万元,是乔晖给我的报酬,如今仍安全地放在我名下的户口里。你听过姜喜宝的故事吗?我现今报读了伦敦大学,暑假后便开学。”
  “杜小姐,你跟乔晖有没有真的亲密在一起过?”我问了个一般情况下不应该问、也不得体的问题,可是,我忍不住。
  “乔太大,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上有谁?请恕我直言的鲁莽,你离开乔园之前,口口声声不但承有过,是最令人伤心的,实则你心上太渴望有一个成全自己的方式出现,才会如此轻易相信我和乔晖的故事,精神与肉体孰轻孰重,明慧如你,竟也轻重倒置,乔晖的情操并不比你低!”
  我突然地自惭形秽。
  “乔太太,我重复,乔晖并不爱我,他只爱你一人!一个女人没有比如此被爱更幸福了!”芳华轻轻叹息:“如果乔家无此巨变,我又不偏偏在今时今日遇上了你,这个谜,永远不会揭破!请不要怪乔晖想出了个粤语残片的桥段,去表达他对你的关爱。太阳底下何来新鲜事?还不都是旧酒新瓶,更改包装而已。”
  乔晖为什么不爱杜芳华,她光明磊落,气度逼人,我之于她,何其渺小!
  那个小说中的姜喜宝,一定不是掘金娘子,自有真性真情在。
  我必须买一本叫《喜宝》的小说,伴我归航。
  英航之上的十多小时,我果真把亦舒小姐所写的这本现代小说名著念毕了。
  谁说世上没有姜喜宝呢?
  杜芳华只不过是其中一人。
  她的故事一定也会精彩绝伦,灵慧若此的女子,匹配一个美丽的故事,乔晖会否占她生命中的一席位?
  那是她的故事,我毋庸深究了。
  至于我的生命篇章,又一次地改写。
  这次的再分离,若儒和我都没有流泪。
  哭不出来的沉痛,更辛苦!
  我们谈了一整夜,炉火仍是红艳艳,决不比六年之前逊色。
  外头又必是星光灿烂。

TOP

“乔太,你镇静一点!”
  我当然知道,乔氏需要起码两位董事签名,才能批准孖展限额。他们兄弟二人一起犯上讹骗股东的商业罪行!
  太平盛世,有什么不妥当,也还有遮掩与转圜余地。如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江湖上一有巨大风险,正是铲除异己的好时机,事情定必败露。
  天!乔夕畏罪自杀了,余下来,只一个乔晖担当!
  我呆呆地望住芳华,一额的冷汗。
  “乔晖,他怎好算了?”
  “乔太!”芳华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欲言又止:“乔太,你信我一句真心话吧!此时此刻,求你信我!”
  我看着芳华的脸,顿转颜色,情急而尴尬:
  “乔太,你回去吧!乔氏需要你,乔晖更需要你!”
  “我,回去?”
  “是的!只有你回去了,乔氏才能有救,乔晖有你在身边,事可转圜!乔太太,请听清楚我这句话,乔晖从没有对你不起!”
  我很有点混沌,神志迷糊,要很慢很慢才能思考、分析。
  “过去的事,我并不打算追究,甚而放在心上!”
  “不,乔太,事情的真相,你并不知道!”
  “真相?”
  “对。你看轻了乔晖。全世界的人瞧不起他也还罢了,只你一人不能待薄他。也许他在所有的公事上都得过且过,然,在爱你的上头,半点不含糊。自乔雪向他哭诉,落实了你多月来心神恍惚的理由之后,乔晖的痛苦,在乔氏之内,只我一人知道,在乔园抚慰他的,也只有乔正天夫人而已。”
  家姑?她知晓一切,还在我离开乔园的一天,凄然垂泪?
  “你一直跟其他人一样,认为乔晖老土,是不是?也许是吧。他用了个最原始、最陈旧、最老土的方法去成全你!他知道你把持不定,对乔家那份浓不可破的恩情挥之不去;对传统道德的桎梏,无法突围。他不希望你委屈、难堪、左右为难下去,况且他自知错帮了乔夕一事,早晚会被揭发,他越发希望你早早离开乔园,万一乔氏有难,他太知道你的性格了!于是他诚恳地跟我谈条件,由我去串演一出帮你心安理得地离开乔园的戏!”
  整个人如被扔至万丈深渊,周围黑墨墨、冷冰冰、孤独、无助、凄凉!
  “我是个最适合的人选!乔晖并不爱我,他爱的人只有一个。那天,乔晖喝醉了,跟我说:作为乔正天的儿子,生活上他已得着太多,何必斤斤计较,何必争权夺利,何不得过且过,何不事事忍让?他要珍惜、要维护的只是顾长基一人,这六年,乔晖自言得着额外的恩赐,如今你要回去了,就让你回去吧!……”
  说着,流下泪来的是芳华,而不是我。
  我太错愕了。

TOP

若儒假期完了,要回诊所去。
  我闲着无事,打理家头细务。
  才过了几天,就有一点点的发闷。
  若儒笑我:
  “当惯了女强人,不喜欢无所事事,你为什么不到外头走走?”
  回英国的这几个星期,只在黄昏,若儒携了我在区内散步,也到那芬士巴利小公园中去,静静地坐看看松鼠。除此之外,都不愿现身人前。
  “单有我,生活并不足够!”
  若儒鼓励我。
  于是,我跟他出动,他把我放在大英博物馆门前,才开牟回诊所去。
  大英博物馆有太多太多值得钻研的学问、留恋的文化。任何一个知识分子都会视之如天上官阙。
  我绝对可以留连一整天,待若儒下班了,再来接我回家去。
  正如若儒所说,让我好好地休息一段日子,才定夺自己的生活,或继续念书,或找事做,过些时,还得携了若儒到加拿大去探望母亲。
  我相信老人家只管后生安乐,也不会过分责难的吧?我刚在飞往英伦的机上,写了一封短柬给她,说要到英国小住,一切平安,容后见面再详谈。
  自从顾家蒙难,母亲已很能照顾自己,也极端放心我。
  我在细意地观看青铜时代的器皿,中国五千年文化,源远流长,谁不敬重?
  情不自禁,唏嘘太息。
  才昂起头来,隔着玻璃橱窗,有一对眼睛望着我,紧紧地盯住我。
  我微微地战栗。谁?
  这么面熟的一个女孩子!
  灵光一闪,我当真吓一大跳,竟是杜劳华,乔晖的杜芳华!
  她怎么会在这里?
  挟巨款,且自逍遥,故而来英国游埠?
  我犯不着鬼鬼祟祟地不跟她打招呼,过去的已成过去。
  我微笑着说:
  “杜小姐,你好!”
  “你还能笑?”
  此话怎解?
  “杜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芳华呆了一呆,道:
  “你来英国多久了?”
  “为什么有此一问?”
  “乔家的事……”
  我无辞以对,刹那间有种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恐惧。
  “乔家怎样了?”
  杜芳华整个呆住了。
  “你真不知道?”
  “请告诉我!我抵达英伦约半个月,差不多是足不出户,今天,是头一次正式上街来!”
  “天!”
  杜芳华轻轻一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乔夕……死了!”
  “什么?”
  “汽车失事,我意思是说,表面上是汽车失事,在浅水湾道上,连人带车冲落山坡,车毁人亡。市场中人都传他自杀。”
  耳畔嗡嗡作响。
  “我不信!为什么自杀?乔夕自杀?”
  “一败涂地!” -
  “德丰企业的总包销出了事?”这是意料中事。
  杜芳华神情落寞地点了点头:
  “无人认账,乔氏要把五十亿揽上身。”
  “支持者竟无一人?”
  杜芳华摇摇头。
  “也不至于轻生?”
  “乔夕罪不只此!”
  “什么?”
  我摇摇欲坠,委实无法承受过多的刺激。
  “可怜了乔晖!”
  “乔晖怎么样了?”
  我吓得魂不附体,声浪显然地提高了,整个中国文物馆内的人都拿眼看我。
  杜芳华紧握着我的手,把我带到角落的一张长凳子上坐下。
  “你还关心乔晖?”
  “为什么不呢?他是我的丈夫!”
  “我以为……”
  杜芳华欲言又止。
  “杜小姐……”
  “乔晖真的值得你永志不忘!”
  “乔晖怎么样了?”我急不可待。“他还好吗?”
  “乔夕累了他!”
  杜芳华深深叹息。
  “乔夕化名控制的一家公司,向乔氏借贷极巨,不但重押在港股上头,且在恒生指数期货上下重注,一个全球股灾,血本无归,还要欠亿元以上的债。”
  “他握重港股?孖展直上?”我差点吓破胆。
  再惊问:
  “可是,乔晖从来不如此放肆!”
  “乔晖坏在心肠软,乔夕的私人公司毫无抵押向乔氏借贷,开了个天文数字的孖展户口,乔晖有分签批!”
  蓦地天旋地转,我扶着杜芳华的臂弯,久久不能安定下来。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