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过了两日,我又在公司给一个客户做设计图。加班至夜深,我试着给陈云栖打了个电话,想请她出来吃宵夜。电话一接通,马上听到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以为会是睡眼惺忪的声音,没想到却是毫无倦意的。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居然有些幽怨。你怎么才打电话给我?言语之间,似乎已是非常相熟的那种男女关系。我意外,当然也高兴。而且,想起来,我感觉自己对她,其实颇有些一见钟情的味道。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我这两天忙得晕头转向,她在电话那头又在轻叹,再不来电话,你就没有机会了。我没有在意,只当她与当初维嘉一样,爱撒些小女人的脾气。我在电话这头贫嘴,怎么,你要嫁人啦?呵呵。

  陈云栖似乎没有和我开玩笑的兴致,只是问了吃夜宵的酒店。我赶紧殷勤地说,那我来接你。她沉吟片刻,说不用了,我马上就可以赶到。

  我开车到龙韵酒店的时候,陈云栖果然已浅笑吟吟地端坐在位置上,全然没有电话里的那般幽怨。

  吃完夜宵离开龙韵,已是凌晨一点多。喝了一点酒,她有些许醉态。我说送她回去,她执意要去我的公寓。车到公寓,我见她走路都在摇晃,便径直把她抱入房里。她的身子很轻盈。长长的头发,一路轻轻地晃动,整个楼道,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她发丝间奇异的花香味。这一夜,我没有做到坐怀不乱。

  后来,在我的怀里,陈云栖哭了,哭得极其感伤。这让我非常不安。我一再向她表白我不是一个滥情的男人。她依然不停地哭。追问她何故。她只是摇头不语。然后紧紧地抱住我,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怀里。

  已是夜半,我终究敌不过困意,拥着陈云栖渐渐睡去。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陈云栖已经不知去向。我起身,暗自责备她的不告而别。

  我在卫生间里洗漱,洗脸刷牙后,我拿起手表往腕上戴,这才发现,昨夜我洗澡时摘下的檀香木的手链,已不知去向。依稀记得,当时摘下是和这块名贵的江诗丹顿放在一起的。那串木质珠链,是我几年前去杭州灵隐,顺手买下的,只是图个吉利。以为随手丢在了别处,便也懒得再去找来。

  从卫生间里出来,我打电话给陈云栖,想问她为何要不辞而别。拨出号码,听到的话音,令我不悦。居然说是空号。我又拨,还说是空号。我拿出号码簿,仔仔细细地核对那串号码,再拨,依然是空号。令我奇怪不已。

  我在客厅里烦躁不安地走动。窗外有风吹过,一张写满字的薄宣,从电脑桌上倏然滑落。我拾起,居然是古人的一阕词: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染啼痕。伤情处,高城断望,灯火已黄昏。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我匆匆穿衣出门,把车径直驶向厢王路夜市那条弄堂边上。凭着记忆去寻找那夜陈云栖在夜市门口,随手指向身后的那条弄堂。

  已接近中午。弄堂里,人来人往。有人家就在弄堂口生煤炉,炊烟四起。我逢人就打听陈云栖,谁都摇头说不认识。一再问我是否把名字记错了。我一边打听,一边再次用手机去拨陈云栖留下的那串号码,依然是空号。我呆呆地站在弄堂口,好半天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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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与陈云栖再度相遇,是在维嘉离开我半个多月后。

  是午夜。我从公司里加班回来,途经厢王路夜市,见灯火依旧通明,人声鼎沸。找了一个泊车的地方停下来。下车去看我常去的那家古字画店有否新货。

  刚走到入口,听到一个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头,忍不住大惊,居然是半月前在荣光路上碰到的那个女子。我欣喜异常,半月里,对她还有种说不出的惦念。

  她穿着一身幽蓝色的紧身长裙,曲线尽现,透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长发依然如瀑布般地披在身后,举步间,淡淡的花香,又悠悠而至。

  我笑说,你还记得我吗?她的脸躲在幽暗的光影里,淡笑,言语间,却又俏皮不已,当然,你撞了我啊!听她这样一说,我脸红脖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我很难为情地说,那天,真不好意思。现在,好些了吗?

  她笑,我有那么娇气吗?还没等我反应,她又自顾自地笑开了。然后,居然自报芳名:陈云栖。接着把纤细的手伸了过来。我受宠若惊:罗亦寻。同时轻轻去握陈云栖的手。我注意到她的手,有些冰凉但很柔软,没有汗。

  我又说,这么巧?陈云栖一脸的落寞,是啊,在家里闲散无事,顺道来看看。说到这里,陈云栖用手指了不远处的一个弄堂,我家住得很近。

  我告诉她我很喜欢收藏一些古字画,常来这个夜市淘金,总是会有一些收获。那今天呢?陈云栖不经意地问我。我看着她在灯火下的脸,有一丝恍惚。然后,我开玩笑地说,有啊,遇见你本就是一个大收获啊!话已出口,便有些后悔这句带点挑逗意味的话,深怕她会觉得被我侵犯,掉头就走。

  她居然没有生气,只是略带羞涩地笑。我收回玩笑的话头,对她说,我刚刚加班回来,路过这里,还没有来得及进去,一起进去看看吧。

  陈云栖应声点头。口里却说,只是我对字画毫无研究,希望不会扫你的兴。我谦虚地回应她,哪里,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结果,进入那家字画店,陈云栖对于古字画方面的造诣,简直令我大跌眼镜。连店主都有些不悦地开我玩笑,怎么,罗先生这样的行家也怕我宰熟,还带来了一个如此漂亮的专家啊?令我好不尴尬。

  结果一幅画也没买成。从店里出来,我一时无话。陈云栖也不开口。我们一前一后,在街上走。陈云栖大概看出了我的不悦,快步走上前来对我说,对不起,实在是觉得那些赝品不值那么多。

  街灯下,陈云栖一脸的诚意,我突然不忍与她计较。再说,她在店里似乎也说得句句有理。我对她一笑,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呢?隐藏得那么深。陈云栖不接我的话,只是把头微侧,一脸诡异的笑。

  已走到我那辆新买的丰田花冠前,我试探性的用手环抱住陈云栖。她没有拒绝。我索性打开车门,把她拥入车里。她柔顺的身体像蛇一样的紧紧地贴着我。我们开始接吻。

  情到浓时,她却一把推开了我。车内,我怔怔地看着她,她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呼吸有些急促。我歉意万分,你,不舒服吗?她看着我,眼里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又回复到先前地淡然说,没什么,我该回去了。说完打开车门,就跳下车去。我在车内,一脸的茫然。我把身子探出车窗,我送你!她一边跑,一边回头,不必了,很近的。我在身后大声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你!她还是没有停下来,只是大声地回答我,随时!然后,她大概想起来了什么,又往回跑,跑回到我的面前,在我的掌心里,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这才又跑开,像一阵轻风,很快消失在不远处的那条弄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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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 墙

【A】

  遇见陈云栖,正是维嘉打来电话和我说分手的那天。

  当时,我开着我那辆新买的丰田花冠,从公司里回来。沿着荣光路,我笔直往前开。经过荣光路附近那一片冷僻的拆围区时,手机响了。是维嘉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就又开始和我说分手的事。我一边开车,一边和她理论。我知道维嘉的任性,她不是真要和我分手,就是想闹点小情绪,引起我对她的注意。因为维嘉老说我不够重视她,说我的眼里只有工作。我总是拿她的任性没有办法。

  撞了陈云栖是猝不及防的。那是维嘉在电话里,正大喊大叫着这回我是认真的,然后她就把电话给挂断了。我只是在车内怔了一下,一个穿深蓝色长裙的清丽女子,已经在车前我的视线中滑倒在地。我大惊失色,赶紧下车。

  还好,那女子没有大碍,我去扶她时,她已爬了起来。我向她道歉,并执意要送她去附近的医院看看。她淡漠地笑,说只是擦破了点皮,不碍事。我说,小姐,那让我送你一程吧。这回,她又笑,带点嘲讽的味道。她说,你经常这样送女孩子吗?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转身离去。在那一瞬间,从她如瀑的黑发间,传来一阵淡淡的花香。她径直走到路上,拦了一辆的士就上去了。上车后,她突然又摇下车窗,对我嫣然一笑,才让司机开车。

  我远远地看着她,也冲她笑。有一刻,我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这是一个有些奇怪的女子。我上车后,不由地打量了一下周围。

  荣光路这一带,大片的建筑都在拆围当中,废墟上,凌乱不堪。黄昏中,还有几堵未拆的墙,伫立在渐渐深下来的暮色中。我暗自奇怪那女子为何一个人在这里。不会是撞到鬼了吧,念头一闪,头皮都有些发麻。开着车,箭一样的离开荣光路。驶入闹市,见到华灯初上的街头,衣香鬓影,人海如潮,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暗笑自己胆小如鼠,自己吓自己。

  把车直接开到维嘉的住处,她居然不在家。听到我和维嘉养的小狗塞拉,在房间里寂寞的叫唤。打维嘉的手机,语音提示说联络不上。

  我只好开着车回去,一路生着维嘉的闷气。在经过市中心广场附近的威士大酒店时,我一眼就看到维嘉正和一个男人,谈笑风生的相携走进去。我几乎僵住了。原来这就是维嘉所谓的这回是认真的。我把车停下来,在车内再次开始拨打维嘉的手机。语音依旧提示说机主已经关机。

  我在车内冷笑。看来维嘉离开我,是铁了心或者早有预谋的。一直以来,我就属于那种心高气傲的男人,事已至此,我也不会再做什么徒劳的挽留。但仍觉得突然。看着维嘉和那个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酒店旋转的玻璃门前,心上闪过瞬间的疼痛,像是被玻璃给深深地划伤。

  我开车回到家里,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干邑,仰起脖子就喝。在些许醉意中,突然间便想起黄昏时在荣光路撞倒的那个女子。她的眉眼,一头光泽的长发,转身间,身上散逸的淡淡花香,在这一刻,极其地撩动我。躺在床上,晕乎乎的脑海中,她长发遮掩下的眉眼,还在我的眼前,轻轻闪现。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照。想起我约定的与客户见面的时间是在午餐后。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我进入厨房,想为自己做点吃的。手忙脚乱的刚把沙拉做好,手机响了。原以为是维嘉打来的,心里激动不已。接听,居然是那个客户打来的,他告诉我原本要请我设计的那幅平面设计图,交付给了另一个设计师。我在电话这头,虽然不悦,但电话里,我依然保持了应有的礼貌。

  我松懈下来。突然就觉得无聊透顶。想起维嘉,也是一团无名火。我想我不会再和她联络了。一个人在餐桌上,吃完寂寞的午餐,然后开车出去兜风。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开。是午后,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身上有些灼热。我松了松领带,抬头,看见不远处,几堵墙伫立在一片废墟上,心里不由一惊。不知不觉中,我居然把车开到了荣光路上。

  这一刻,我的丰田花冠,正停在那一片废墟的不远处。有几个建筑工模样的人,正在废墟上忙碌。因为远离闹市,周围显得很寂寥。偶尔,有几辆的士,从路上穿过。工人们在不远处,无精打采地拆着剩余的墙。那墙体已经很斑驳,但依然看得出是很漂亮的红砖结构。我平日在公司里,忙于各类设计,城市对我来说,倒有几分疏离。也不晓得,这片废墟,曾经耸立过什么样的辉煌建筑。

  更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在不知觉中,把车开到这个冷僻的地方。我坐在车内,抽起一支烟。淡蓝色的烟雾中,突然便想起昨日黄昏,在这里邂逅的那位穿蓝衣的女子。竟然,有一种很空落的感觉,在心底轻轻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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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幽灵之舞

独白

  或许是存在的,
像烟雾一样飘荡在空寂的城市里,撩拨一些前世今生的风云,无非是想在天亮前,多看一眼深情的眼眸,在前世的爱之线索中,舞一段今生的回忆。

  我在梦里遇见你,似眼前,似天际,仿佛一切像雾又像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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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中考结束的最后一天。郑怡考试的时候,林川他们所在的高中部还在正常上课。中考结束那天,郑怡一个人在学校周围闲逛了很久,才等到林川放学的时间。其实,郑怡老早就打算报考自己学校的高中部。但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母亲已经告诉过她,暑假之后,她就要随着他们搬去南京了。郑怡的毕业考试分数,只能作为她去南京读高中的参考分了。

  那天,郑怡有意地站在车厢的最后,远远地看着林川。郑怡知道,这回大概是最后一次同林川在一辆车上了,郑怡伤感不已。

  车刚开了两站路,居然就坏在了途中。司机下车去修理,一边用大嗓门对着车上的人说,赶时间回去的人,就下车吧,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话音未落,就有很多人走下了车。车上除了郑怡和林川,没有几个人了,而后,林川也随人群下了车。只有郑怡一个人还站在车厢中。这一回,林川下车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郑怡。只是,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盯着郑怡看了几秒钟之后,才向街那边走去。

  看着林川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一瞬间,郑怡忍不住流起泪来。等到司机车修好,开到官巷口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郑怡回到家里,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

  暑假过了还不到十天,郑怡就随着父母去了南京。这以后的时光,便像水一样流泻而去。郑怡顺利地进入了高中、大学。毕业以后,去了一家报社。

  头几年里,郑怡还常常想起林川,怀念与林川一同乘车回家的日子。有时,想起那串丢失的钥匙扣,心里还居然有些痛。郑怡的密友娜娜,面对郑怡这段少女时代的情感,笑言是“小儿科”。你这压根儿就是愚蠢的单相思嘛!我说郑怡呀,别浪费自己的青春了,好歹也该找个人嫁了。每回听郑怡念叨起林川,娜娜总是这样说。郑怡想想娜娜的话倒也在理。久了,终是淡忘了林川。后来,从一位初中同学口里,意外得知林川早已经结婚,心情更是安宁了许多。

  郑怡活跃在南京的媒体间,业务上一直很出色。二十九岁了还是一个人,郑怡倒也不急。她并不拒绝爱情,只是总觉得没有合适的。还好,工作的忙碌让她也没太多的时间来在意这些。

  四月的一天,郑怡代表报社去参加在国际会展中心举行的一个时尚秀的新闻发布会。从会展中心出来,穿过大街,一个衣着光鲜的女导游带着一群游客从郑怡的面前走过。女导游边走边用一个音质极其恶劣的小扩音器向游客们吹捧着南京的悠悠历史。看着女导游那很有些夸张的手势,郑怡站在那群游客身后,差点笑出声来。

  就在这个时候,游客中一个男子的身影突然落入了郑怡的视线。那个男子穿了件休闲的格子衬衫,一手提着个大大的旅行包,另外一只手牵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的另外一只手被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牵着,正随着女导游的步伐向前移动着。

  那一瞬间,郑怡便愣住了,并急忙向前跑了几步。连她自己都奇怪,过了这么久,还能够不需要任何考证,便一眼认定前面的那个男子就是多年不见的林川。然而,隔着街市的喧哗,郑怡的心只是动了一下,便止水般的没有任何声息了。她站在原处,看着林川一家幸福的背影,想起少女时代的自己,感慨万千。

  正是春风迷醉的季节,不时有微风轻轻地吹过。

  在郑怡转身准备向天桥走去时,林川那宽松的衣服下摆被风撩起了一角。刹那之间,郑怡就僵在了那里:春日的阳光下,她那串丢失了好多年用青田石做成的钥匙扣,此刻,正真切地挂在林川的腰间。随林川的步履轻轻晃动着。只是,当年亲手编织的那条红色缎带,在岁月的流转中,早已不复是当日的红色了。

  隔着不远,郑怡惊讶地看着林川腰间的那串还缠着缎带的钥匙扣,挪不开半步。只是站在原处,梦一般地看着这一切。

  在街的转角,林川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回过头来。目光掠过人群,并没有看到郑怡这里。他的目光只是落在人群中的某一处,几秒钟以后便回过了头,抱起儿子,牵着那个女子,慢慢退出了郑怡的视线。

  那天,郑怡很晚才回到家。大半个夜,她都独自泡在新街口一家唱片吧里,抽起平生的第一支烟,喝起了平生第一杯酒。在唱片吧里,郑怡戴着的耳机中,一个女人不停地唱:一盏灯/一个人/一杯酒/一点音乐/就这样/半生故事/流泻而去……

  在寂寞的歌声后想起林川,郑怡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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镌刻在钥匙扣里的光阴

那时,
林川和郑怡虽在同一个学校,却隔得很远。林川是高中部二年级学生,郑怡还只是初中部三年级的学生,在两幢相隔很远的教学楼里各自上课。在学校,林川是个有名的人物,不仅高大帅气,而且各方面都很出色。相形之下,郑怡在迷恋林川的那群女孩间就显得太像正宗的丑小鸭了。

  郑怡只是把自己对林川的爱慕,写成一首首青涩的诗,藏到日记里。虽然,不断有胆大的女孩向林川发起进攻,但始终也没有见到林川和谁有什么传说。这一直让郑怡倍感欣慰。然而,除了偶然在校园中擦身而过,郑怡与林川没有任何认识和说话的机会。而郑怡无时无刻都想让林川的身影停留在自己的眼前。有时,做课间操,郑怡会冒着被老师发现并扣操行分的危险,溜到学校操场后的那一片小树林里,躲在一棵小树后偷偷地打量着林川那挺拔的身影。只有这时候,郑怡才敢把目光痴迷地停留在林川高大而厚实的背影上。心里像揣了小鹿,却又快乐得不得了。

  一次意外的邂逅,让郑怡发现了一个能常常看见林川的秘密。郑怡的家在官巷口,每天放学她都是坐二十一路公交车回家。有一天放学后,郑怡在站牌下等车的那群人中,一眼就看见了林川。

  郑怡背着大大的书包,站在拥挤的车厢中,有点透不过气来。但偷偷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林川,心情便愉快极了。隔着一些人,郑怡一路上都在盯着林川。可是郑怡只能远远地看着林川,她实在没有勇气去靠近林川。

  从这天开始,郑怡渐渐发现一个规律:林川每次回家,其实都和她一样,在学校对面坐二十一路公交车的。

  以后,郑怡放学回家,等车时,如果没有看见林川在站牌下,哪怕是车来了,她都不上去。一直要等到林川出现,她才会装作无意地随着人流与他拥上车去。

  那个时候,每天回家在车上从背后悄悄仰望林川的背影,是郑怡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每次,都是林川先下车。郑怡的目光,透过车窗,一定要看着林川的身影穿过街道消失在街角,才收回自己怅然的目光。郑怡除了继续写些青涩的诗,又开始偷偷地写起了日记。日记的每一章里都写满了对林川那种朦胧的情愫。

  一天中午,郑怡在学校的门口,看见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他的筐里装满了漂亮的钥匙扣,其中有一串用很薄的青田石做成的钥匙扣精致极了,郑怡爱不释手,是一个很漂亮的心形,价钱却有些贵。那个能说会道的中年货郎,说这块青田石有灵性,刻上人名以后,可以保佑一生平安。犹豫了很久,郑怡还是掏出了自己所有的零用钱买下了那串用青田石做成的钥匙扣。货郎答应要给郑怡免费刻字,问郑怡的名字时,郑怡脱口而出:林川。说完,脸就红了。林川的名字,被货郎恰到好处地刻在心形的中间。郑怡握着钥匙扣,想起林川,不禁有些惆怅。她想好了,在钥匙扣上织条红丝带以后,就找机会偷偷放到林川的书包里。

  那天黄昏,郑怡像往常一样挤在人群的后面。上车以后,林川站在中间车门一个靠窗的位置,隔着几个人郑怡慢慢地向林川靠过去。那一刻,郑怡的心情兴奋极了,可同时她又很紧张。然而,郑怡实在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方法将这串钥匙扣送给林川。

  车上很挤,郑怡几乎是被那些急于下车的人给挤到林川身后的。郑怡似乎都闻到了林川身上那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郑怡注意到林川的书包上有一个小小的口袋没有拉链,于是,她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准备掏出那串拴着红色缎带的钥匙扣。郑怡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随时可能会被抓获的小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然而,这个时候郑怡却意外的发现,口袋不知何时破了一个洞,钥匙扣已经不知掉在了哪里。

  郑怡站在林川的身后,差点没有哭起来。她开始在车上试图去寻找钥匙扣,可是,不断的有人上车、下车,地板上除了人的脚,郑怡什么都没有看见,连林川什么时候下车的,郑怡都没有注意到。

  丢了原打算送给林川的钥匙扣,郑怡难过了好几天。然而,每天因为能看见林川,郑怡的心情才又慢慢好了起来。

  对郑怡来说,少女时期的纯美岁月似乎就是在这种远远的注视中悄然滑落。最后一次见到林川,还是在二十一路公交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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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终考试结束以后,我在家里休息了十多天,又回到学校补课,每年高二升高三的学生,都不再会有安枕的暑假。我是怀着一种很懒散的心情去上课的,在那些天里,我的思想懒得出奇,我甚至都没有想起过莫尼。而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其实我是不敢想,因为我早知道,以莫尼的优异注定要远离我的生活,况且,她也从来没有真正地走近过我,我只是给自己制造了场美丽忧伤的爱情幻觉。

  八月中旬的一天,当我经过教学楼大厅那块黑板前,从第一批重点录取院校的名单中,看见莫尼的名字时,我的眼泪便忍不住地流了下来。从大厅里出来,迎面就看见了莫尼,她是来学校拿录取通知书的。快两个月没见到莫尼了,经历了高考,莫尼瘦了很多,只有那双湖水般的眼睛还是那样的明澈。我和莫尼隔着几级楼梯,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是我先开口,莫尼,祝贺你!莫尼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我极力显得很自然地说,有空的时候别忘了来信。

  当我向莫尼说再见的时候,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似乎没有多想,便从书包里拿出了我一直随身的速写本放到了莫尼的手里。这件事在隔了许久以后,我似乎才意识到,我是把一个少年情窦初开时所有的秘密都放在了她的掌心中。当时,莫尼愣了一下,才接了过去。送给你留个纪念吧!我不敢再看莫尼,迅速地从她身边走过,当我即将踏出校门的瞬间,我忍不住回头又去看她,莫尼双手捧着那个大大的速写本,站在教学楼前的阶梯上远远地望着我。莫尼身上那淡蓝色的长裙,在八月的校园中,随风而舞,多年以后,还让我念念不忘,而转身之前,我没有任何的预感,那将是我年少时代里最后一次见到莫尼。

  高三开学后还不到一个星期,在我没有得到莫尼任何消息的时候,因为父母的工作变动,我随父母几乎是闪电般地离开了小城,去了遥远的上海。后来,我凭着记忆给莫尼写过几封信,终是因为科系不详而被退回来,从此便再也没有了莫尼的消息。

  几年后,我从美院毕业,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职业,索性做起了一个自由人。画画的同时也接一些广告设计,过着有啤酒喝有好烟抽的闲散日子,身边一直不缺对我留情的女人,然而,最让我念念不忘的还是莫尼。

  莫尼的样子不断出现在我的油画里,许多个夜里,我不断回忆起那年亲手把画满莫尼肖像的速写本交给她时她看我的那种眼神,我总是在猜测莫尼打开它时瞬间的心情。而在我的心底,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一天我还会与莫尼相遇的。

  1996年的秋天,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我在上海开起了生平第一次画展。展厅的门口,横幅上光荣地印着我的名字。当有人知道墙上的那些画出自我的手时,会作知音状却又问一些很无聊的问题,我是在和那些人故作愉悦交谈时,远远地看见一个女人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走进了展厅。他们慢慢地向我走过来,当那个女人离我很近的时候,我奇怪她很明确地向我微笑,然而,正是这个微笑,让我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冬日的午后,莫尼从校园里走过时的样子。

  隔了九年之后,莫尼又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看着莫尼,我惊讶岁月对女人的侵蚀。

  莫尼穿了一件宽松的孕妇装,隆起的腹部,仿佛是在向别人炫耀即将做母亲的幸福。她的脸上,散落着一些黄褐色的妊娠斑。那张脸,除了眼睛以外,黯然了许多。

  看到你的名字,便拉着先生走了进来,莫尼淡淡地对我说。看着我的目光掠过她的腹部,莫尼突然变得有些羞涩,下个月就要生了。言语之间,更多的却是一种即将做母亲的幸福。然后她用一种极其轻松的语气将我介绍给了她的丈夫—— 那个她一直挽着的男人。这让我知道了别后多年关于莫尼的一些事,这个男人是上海人,莫尼的大学同学,一毕业莫尼便随他来到了上海,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同在一座城市生活了若干年。

  我一语不发地听着莫尼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我极力地想回忆起高中时代的一切,却无论如何都衔接不上,一片空白,仿佛我记忆的仓库从来没有储存过莫尼的任何影像。莫尼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丈夫一直站在身边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我也若无其事地告诉莫尼多年前我随父母移居上海的事。

  莫尼的丈夫开始独自慢慢地走在展厅中,当他离我和莫尼有一段距离时,莫尼脸上一直洋溢着的轻松消退了下去。我听到她说,那年,我给你写了好几封信,都被退了回来,莫尼的声音里有一丝遗憾,这让我伤感不已。我本来想告诉她,我也写过好几封信。然而,看着她那大得有些夸张的腹部,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会儿,莫尼的丈夫便回到了我们面前,他温和地笑笑说,我不怎么懂绘画,但我觉得你应该画得不错,前途无量啊!这是典型的上海式恭维。然后他冲着莫尼无意地说,这些画里,有几个模特和你有几分像呢。哦,有这么巧?莫尼接过话来,装作一脸的意外,目光从我的脸上一闪而过,而我则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来。

  莫尼和她的丈夫向我握手告别时,我只是礼节性地点了下头,我甚至没有送他们到门口,但是我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他们的离去。

  在展厅的门口,莫尼回头向我微笑,朝我挥手,那隐藏在微笑里的一丝忧伤,突然让我泪流不止。我想起那年八月的校园中,她捧着我送给她的速写本远远地望着我,裙子随风而舞的样子。虽然已经隔了遥远的岁月,但在那一刻,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岁月的痕迹。

  以后,虽在同一座城市,我却再也没有遇到过莫尼,也没有想过用任何一种方式去联络她。每天,我穿行在熙攘的人群和高楼大厦之间,像是一个体面的骗子,向那些画商游说着我的画,用尽所有的手段来抬高画价。和莫尼所有的记忆,似乎都湮没在了这座城市琐碎而无聊的生活中。

  两年后的冬天,在我结婚前的那天夜里,我突然梦见了和莫尼初次相遇时的情景。在莫尼的浅笑中,我从梦中醒来,是午夜,窗外飘起了雪,我起来呆坐在床上,想起我那寂寞的少年时光和那一段早已变得寂寞的爱情,当我意识到,我的心再也不会如此单纯而又执著地去爱一个人时,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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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在1996年的心

在那个九月里,我从一所普通中学进入了这所重点高中,在别人羡慕的目光里,开始了连我自己都以为很幸运的高中生涯。为此,父亲还光宗耀祖般地请了一桌客。然而,没有多久我便发现自己像是一只混迹在鹤群里的丑小鸭,跑不快,也飞不高。

  那个时候,按分数排座,而我是班上入学分数最低的,自然成了最后一排的固定群众。我奇怪在那个年代里,我的同学们都是如此好学,却一丝一毫没有感染过我。时隔多年,我才发现因为在那时包括我的老师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在我身上投入过一丝关注的目光,这让我也习惯了每回考试倒数第一,在老师和同学那不可救药的目光注视中,用一种毫不在乎来掩饰自己,却再也无法隐藏我那日益加深的对学习的厌恶感。

  在那些已经过去的年少岁月中我像是一只寂寞的鸟,悄悄隐藏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而这种寂寞,大概也注定了我日后经历的只能是一段忧伤而怅惘的爱情。

  那是一个冬季的午后,我那些可怜而又循规蹈矩的同学们,正埋头于题海中。我的手却拿着一只绘画铅笔在白纸上挥动。

  我是在一个月前的数学课上,发现这种打发似枯燥演说的授课时间的。当时,我把数学老师那讲课时唾沫横飞的形象,夸张地放大在我的笔记本上。从讲台上望下去,我像是一个专心于笔录的好孩子。其实,我正在画数学老师那厚厚的嘴唇,甚至还刻画了他那因抽烟过度而熏黄了的大牙。

  我在最后一排,快乐得几乎要把手中的那支笔吞到肚子里去。在这个冬日午后的自习课上,我周围是那些清一色的造型:头一低,目光直视课本,这根本无法引起我勾画他们的欲望。白纸上,被我涂满了混乱的线条。

  就在那个我认为极其无聊的午后,隔着窗,我第一次看见了莫尼。

  莫尼沐着冬日午后那暖暖的阳光,从校园里走过。她那一头乌黑的发,在阳光下闪着一种令人着迷的青春光泽。于是,那张涂满线条的纸被我故意抛了下去,从三楼的窗户落在了莫尼经过的路旁。

  很多年以后,我都在想,如果,当时莫尼只是轻轻地若无其事地走过,大概,什么都不会发生了。而我也不会再有兴趣来重述我那些无聊的少年时光,一切都是因为有了莫尼的出现。

  莫尼走到那张纸跟前时,停了下来。然后,她弯腰把那张涂满线条的纸拾了起来,放在眼前,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上面的一切。我惊讶于她的专注,而这种被人关注的成就感继而让我羞愧不已—— 因为那只是乱糟至极的涂抹。莫尼抬起头来时,我们目光交错,她那双湖水般的眼睛,便立刻被我收藏在了心底。莫尼留给我一个很有感染力的微笑,而这个笑容,是我寂寞的少年时代里,唯一能够记起的灿烂。

  那天夜里,我躲在房间里,凭着记忆,一遍遍描摹着那双大大的眼睛和那头乌亮的发。我一夜没有睡好觉,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出莫尼那张动人的脸。

  再次见到莫尼,是一个星期后。在经过学校小卖部时,迎面碰见她。她主动向我打招呼,我受宠若惊的同时更惊讶于她的记忆力。她很认真地问我那天的“画”到底要表达什么?这让我尴尬无比,没有找到合适的谎言,使我面红耳赤,莫尼却又笑着开我的玩笑,是否有意做毕加索二世?她的俏皮,使我那天有足够的勇气请她喝了一杯热果珍,那种热乎乎的感觉,似乎伴随着整个冬天的离去才渐渐消散。

  莫尼是那种仪态万方的女孩,比我高一个年级,学业出众,而且人又漂亮,围在她身边的男孩子很多,而我过去孤陋寡闻,独来独往,全然不知道这一切。

  那个时候的我是一个极羞涩的少年,面对莫尼的优秀,我常常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像是一堆丑陋的牛粪,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约莫尼。我常常站在三楼的窗口,去追随莫尼和她的女伴们出现在操场上的身影,她的一颦一动都被我记录在了我的速写本上。偶尔,我也会很大胆地装作无意地出现在莫尼可能会经过的路上,我会给她看一些除了画她以外的任何铅笔画,莫尼那种很是欣赏的表情,让一直都很自卑的我开始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

  那天,莫尼指着我本子上的数学老师的光辉形象,忍不住笑了,她说这幅漫画像可以作为经典收藏。还说,数学老师可不就是这样的吗?他也给我们代过课,我坐在第二排都能感到他的唾沫星子。莫尼笑起来很迷人,而她的那种快乐,也会让我在旁边傻傻地陪着她笑。

  高二的上学期,我终于发现自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莫尼。我书包里那册专门画莫尼的速写本,几乎每一页都留下了她的样子,我在上面写满了在现实中我不敢开口的话。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常常能够看见莫尼和她们班上的一个男生出现在校园里,对已经升入高三的莫尼来说,显得很招摇,听说,他们在恋爱。

  我在静默中,从来没有停歇过想一次次见到莫尼的渴望。有时,在校园中远远地看见莫尼和那个男生走过来,我会避开他们,从另外一个方向穿过校园,单独见到莫尼时,她还是会停下来热情地和我说话。那一次,我给莫尼看的画中,无意放了一张她的头像,莫尼看到时脸立刻就红了,我更是羞涩得无地自容,我生怕她看出了我的心事。那回我们都没有说话,良久,莫尼才突然一笑,很真诚地说,你适合做一个画家。那是在莫尼高考前夕我们的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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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断鸿声里

独白

  如风的少年往事,
像是黑白电影里忽然闪过的纷乱片断,扰动了已经定格在泛黄照片中的回忆,隔着渺远的流年,再度伫立在年少的月光下,惊梦回首,隐约听到淡去已久的断鸿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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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

  在这个女子之后,我作为一个职业杀手的生活,继续以一种冷漠的状态游离在冰冷的城市边缘。还是冰冷得不容别人去接近的生活。

  从我成为一个职业杀手,我就只入侵那些在夜里游荡在城市深处的烟花女子。我的情欲只在她们的身上释放。我的职业要求我不能有情感的纠缠。所以,我一直只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身体的需要。我付出金钱去租赁她们的身体在某一时刻的使用权。空寂的夜色,不同的女人。曾经有一个女人在和我做爱之后,想要我带她走。我对她说,你对我一无所知。你跟着我生活,还不如继续做你的妓女。她不听我的劝告。在酒店的房间开始放肆。于是我把她杀了。我后来有些内疚。我想,也许她只是实在想逃离那样的生活。

  可是她不走运,碰到的是一个无情的杀手。对于女人的纠缠,我在很无措时只会用刀来解决问题。

  通常,我喜欢在酒店房间那明晃晃的光线下戴着墨镜和她们做爱。她们裸露在光线下的身体,被淡咖啡色的镜片过滤成令人恍惚的影像。我一直是一个不愿意直面真实的男人。有时我感到作为杀手或是妓女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被客户的金钱所引诱。即便不再被金钱蛊惑,也会陷入到人在江湖的纠缠。那似乎已是一种逃不过的人生定律。就像一个一直在长时间剧烈奔跑的人,如果骤然停歇下来,一定是必死无疑。

  有一天夜里,我在封闭的房间中肢解一个男人的身体。在我取下他的脑袋之后,腥稠的血液很快染红了我那双戴着白色塑胶手套的手。我忽然涌起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厌恶。那一瞬间,我想起那条由我的人生经验所累积的定律。我有一种想要去打破它的尝试。我想开始过一种正常的生活。

  那是一种瞬间的欲望。就像我在圣罗朗公园那个薄暮袭来的黄昏,在某一个瞬间,灵魂带着擦肩而过的情欲被那个穿蓝色长裙的女子所诱惑。

  【F】

  城市已经进入了多雨的秋季。我的生活以一种固有的血腥方式继续。有一天我想起那些美艳却是临时租用来的身体。于是我带着一个女人来到酒店。那是我第一次在做爱的时候把灯关掉。也是第一次在做爱的时候摘下咖啡色的墨镜。

  陌生女人在浓妆下的那张美艳的脸,带着一种专门做给客人看的类似于高潮的表情。在幽暗的光影里,我轻轻闭上眼睛。我的眼前恍惚地闪过圣罗朗公园里所邂逅的那个女子。我在这个女人的身上缓慢地抽动着我的身体,在一个错乱的瞬间,我以为我进入了那个女子的灵魂。然后,在短暂的错乱中,我听到了自己无法控制的喑哑的呻吟。

  我萎靡在陌生女人的身上。她的工作已经结束。拿着钱迅速地消失在酒店房间。我走到窗前,涌起极度的空寂。圣罗朗公园里的那个年轻女子,她挂着淡淡微笑的容颜开始在我的脑海里游走。她像是渺远的黑夜深处一朵幽蓝色的百合,隔着迷离的夜雾,远远盛放。我始终无法靠近。

  站在酒店的房间里,我对这种被自己的法则控制着的生活充满了突如其来的恨意。

  【G】

  入冬的那天,我接下入冬后的第一单,是杀一个富商的儿子。对我来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但我接过这张单其实很倦怠。并没有人可以逼迫我来做什么,只是我实在不知道假如结束杀手生涯,我还可以做什么。

  既然接了过来,以我的工作准则,我当然会像过去一样做到完美无缺。我有一个很模糊的想法,在做完这一单后,我应该沉寂下来。而后来的事实表明,每个人的人生过程,结束一种并且开始另一种生活的确是件困难的事。

  那是入冬后第三天的一个阴冷的日子。我从网络上接过目标的影像背景资料。打开对方偷拍到的数码照片,我的心脏马上开始剧烈地跳动。

  居然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图像。在街头,混杂在人群里。拍到的是近景。那个女子眉间的一颗朱痧,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刀,直达我的胸口。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重逢。

  除了她的背景资料,客户写了一句很简单的附言:不是儿子,是女儿。

  我看着在圣罗朗公园遇见的那个年轻女子这一刻出现在电脑上的脸,感到脑海里的空白。然后,我忽然觉得杀手这个职业充满了黑色的幽默气息。我听到自己在房间里发出空洞的笑。

  窗外正是阴暗的黄昏,天气阴冷而潮湿。我回忆起自己见到那个女子在圣罗朗公园里的场景。在某一刻,我冰冷的内心,曾被这个陌生女子的灵魂所攻破。可我的人生里,没有寻找除了杀戮目标以外的任何概念。我终归是一个杀手。我们拥有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像是一出即将落幕的戏,因为演员马上就要消失离开舞台,因而使这些细节充满了令人感伤的氛围。每一个在现场的人,只能带着一种绝望的空虚姿态。

  我在窗边看着暮色的来临。天空开始下小雨,圣罗朗公园里那个年轻女子的脸,在落满雨滴的玻璃窗上,隐约地闪现。我和她像是两条无法去交汇的河流,只能伫立在空虚的两岸,保持着一种固有的疏离,达到无法占有的永恒。

  时间已经不多。我转身换上夜行的衣服,拿起那把黑色的雨伞开门出去。夜色下,细雨弥漫,我停驻在了街口。

  人生只有一个结局,关于生死,却可以拥有两个答案,我清晰地感到自己握伞的手,因为答案的不确定性在微微地颤动。

  时间在微雨下的浅浅夜色里流去,我知道,无论如何不能再停顿。穿过细雨弥漫的街口,我开始向城市的深处靠近。我提醒自己,作为杀手,出发的时刻已经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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