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狼跑起来了


飞客行·OCR
他们在挪贝山庄一直呆到关门的时间,那儿的的牛排很好,整个乐队就像足只为他俩演奏,艾溥露在他的手臂中,尽力施展其优雅轻盈的舞姿,这倒让巴毕联想起某种野生的小动物。他们谈的也都是什么音乐呀,葡萄酒等一类轻松的话题。艾溥露似乎忘记了自己除了是一个美丽的红发女郎外,还会对旁人有什么危险。在整个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里,巴毕也差不多这么想。

艾溥露闪烁的雪白牙齿,使巴毕不时想起装在衣袋里的那只白玉胸针。肯定是她的,但他又不敢贸然拿出还给地。她绿莹莹的眼睛里总像有什么秘密,使他不能忘掉,蒙瑞克博士的死因还没有真的搞清楚,而她的那一番自我“坦白”反倒使巴毕疑虑重重的心思更加复杂。

他要送她回家,可她自己的车就停在酒吧后面的停车场,他只好陪她走到车旁边。艾溥露刚要钻进车里,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艾溥露,”巴毕迟疑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艾溥露的鼓励目光给他提高了勇气。“我对你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简直解释不清——”
他停下了,样子很尴尬。艾溥露扬起脸,面对着他。巴毕很想吻她,但内心的一股自尊,迫使他还是将冲动转换成了语言来表达。
“一种积蓄好久的感觉,似乎我早就在哪儿见过你,在今晚之前。”他显然很疑惑,“好像你是什么的一部分,非常久远但很重要,它好像属于我们俩,好像是你唤醒了沉睡在我体内的什么。”
巴毕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想告诉你,可我又实在说不清。”他小声说。
“可能是爱情吧。”艾溥露在暗暗的灯光里微笑了。她的天鹅绒般柔媚的声音,轻轻地哼起了刚才他们跳舞时的一段曲子。
就算是吧。自从最后一次巴毕恋爱到现在,已经有好多年了,但是,即使以往的恋爱是真的爱情,巴毕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内心深处受到如此强烈的震撼。如果艾溥露鲜红的嘴唇渴望着他的亲吻,他可以应付这个;她装出一副二十世纪的巫术大师的模样,他也不太在乎;但是,与她在一起所感到的一种模糊的,怪异的东西,一种被唤醒的长久潜藏在他内心的力量,一种记忆中恍偬的感觉,使他担忧,使他忐忑不安。而这些又仅仅存在于感觉阶段,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更让他不寒而栗。

“这风还真有点儿冷!”他没有吻她,而是突然地、甚至有些粗鲁地将她推进车里,然后“砰”
地关上车门,“感谢你陪我度过个美好的夜晚。”他掩盖着内心感情的冲突,尽量让声音听上击自然一些。“我明天给你打电话,打到特洛伊勇士花园。”
艾溥露坐在车子里,抬起眼睛看着巴毕,从她的灿烂微笑,和微微张开的嘴唇,不难看出,能把巴毕扰得如此心神不安,她是很得意的,“晚安,巴毕。”艾溥露用温柔地轻声道别,然后弯下手臂,发动汽车,巴毕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开车消失在夜幕中,手指仍在摸索着衣袋里的白色玉石小狼胸针。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勇气把胸针还给艾溥露。冷风吹透了他的衣服,巴毕一肚子的狐疑,向自己的旧汽车走去。

巴毕在《星报》上报道蒙瑞克博士的简洁葬礼即将在次日下午两点进行。虽然风向已经改成了南风,天气仍然很冷。参加葬礼的只有蒙瑞克的遗孀和大学及基金会里的几位好友。
尼克·斯宾维克和莱克斯·斯特在抬棺木的人中,他们以严肃的表情掩盖住悲痛。但是,山姆却不在场。巴毕见诺拉站在离罗维娜不远的地方,罗维娜的护士还有她的狗都在身边。他轻轻走近诺拉,关切地低声问道:“怎么,山姆病了吗,诺托?我以为他会在这儿。”
诺拉正全神贯注地望着墓坑,被巴毕的问话吓了一跳。
“嗨,威利,是你。”她朝巴毕惨淡地笑笑。尽管蒙瑞克和山姆有意疏远巴毕,诺拉对他一直很友好。“不,他挺好的,只不过要留在家里,看管他们从亚洲带回来的那只绿木箱。你猜得出他们会把什么装在里边吗?”
巴毕摇着头,猜不出。
罗维娜一定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转过身来,面对他们,地的神色惊恐,丽色苍白,带着一副不透明的墨镜,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抓住那条大狗的锁链和银制的颈圈。
“威利·巴毕?”她的声音很尖利,“是你吗?”
“是我,罗维娜。”巴毕回答着,一边儿寻思合适的话来安慰罗维娜。但是,罗维娜不等他再说什么,就立即接着说。“我还是想跟你谈谈,威利。”她急迫地说,“希望还不太晚,我还能帮助你。
你今天下午能来我家吗?四点,怎么样?”
巴毕喘了口气,紧盯着罗维娜,猜不出她如此严肃的表情到底为什么,虽然痛苦但仍然温柔的面容一下从地脸上消失了,让人看着有些害怕。他回想起她在电话上关于艾溥露的警告,不知道博士的死亡对她的精神到底造成多大的创伤。
“四点。”他向她保证说,“四点我一定到,罗维娜。”
差五分四点时,巴毕准时把车停在了罗维娜家门前。她的红色砖房在大学街,因为蒙瑞克博士把为基金会筹集的资金,和自己的资产全部投入到了各项研究课题,自家的住房却年久失修,看上去很是破旧,百叶窗需要修理,草坪裸露着一块块没有草的空地,巴毕上前按门铃,罗维娜自己来为他开门,请他进了屋。
“威利,谢谢你能准时前来。”她的声音低沉、和蔼而且非常平和。失去丈失的悲痛使她面容憔悴,但是她的风度依然,她的举止也像有限睛的人一样自信而准确,随手关上门后她指着旁边的一把椅子,清巴毕坐下。
巴毕站在那里四处环顾,前厅晕的老式摆设依旧,和他与山姆当学生住在这里时,没什么两样。
三角钢琴上一大束玫瑰,散发着阵阵清香,玫瑰下面的名片上写着山姆和诺拉的名字。老式壁炉里徐徐的火苗给屋子里增加了温暖,大黄狗特克卧在壁炉前,机警的黄眼睛上下打量着巴毕。
“快坐吧。”罗维娜轻声催促着巴毕,“我打发爱尔浮德小姐去买东西了,因为,我们必须单独谈谈,威利。”
巴毕觉得很不自在,也有点儿疑惑不解,不过,还是坐在了罗维娜为他准备的椅子上。
“我想告诉你,罗维娜,我有多么遗憾。”巴毕结结巴巴地说,“蒙瑞克博士竟在他最辉煌的时刻,突然去世,这真是太难以让人接受了。”
“他不是自然死亡的。”罗维娜的声音很轻,“他是被谋杀的——我猜你是知道的,威利。”
巴毕吞了口唾沫。他不想跟任何人讨论他的忧虑,至少,在他弄清楚并下决心确定与艾溥露的关系之前不谈。
“我想,我不知道。”他实事求是地说。
“世是,昨晚上,你见了艾溥露了?”
“我们一起吃的晚餐。”他说完抬头看着罗维娜。她非常准确地走到他面前,一只手放在钢琴上,高挑儿而挺拔的身体,配上裁剪得体而庄重的黑色套装,显得格外庄严。巴毕心头忽然生起一股淡淡的憎恶。“我知道特克不喜欢艾薄露·贝尔,可是,我觉得她倒是很不一般。”
“我猜你会这么想的。”罗维娜的声音同她的样子一样庄严,“但是,我跟诺拉·奎恩谈了,她也不喜欢那个女人,特克不喜欢,我不喜欢。这里必定有原因。威利,你应该知道。”
巴毕直挺挺地坐在那里,很不舒服。他用不着蒙瑞克博士的遗孀,和山姆·奎恩的妻子为自己选择女朋友,不过,他没把这说出口。特克在壁炉前蠕动了一下,眼睛一直盯着巴毕。
“那是个坏女人。”罗维娜悄悄地说,“对你很不合适。”她向巴毕凑近了点儿,银制的首饰和银制的胸针在灯光下发着寒光。
“我要你向我保证,威利,以后不再去见那个叫艾溥露·贝尔的女人。”
“为什么,罗维娜?”巴毕觉得好笑,与此同时,尽量不去想艾溥露那一番离奇的坦白,“你不知道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吗?”
“威利,我是个瞎子。”罗维娜·蒙瑞克把满头白发的头轻轻向一边偏了偏,抬一下黑色的墨镜,好像看见了巴毕似的。“不过,并不是时什么都熟祝无睹,我从年轻时起就帮助我的丈夫,同他一起经历着那些离奇的,孤独的甚至是可怕的特殊战争,并享有其中的一部分。而现在,他死了,我认为是被谋杀的。”“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下,才又轻声继续道,“而你那极具吸引力的新朋友艾溥露·贝尔,就是杀死蒙瑞克的暗藏着的敌人。”

巴毕倒吸了一口气,想申辩两句,可是他知道他说不出什么。
他很紧张,想为艾溥露争辩,但是他清楚地记得蒙瑞克临死前的痛苦,被掐死的小黑猫心脏上的胸针,他也已得艾溥露本人的坦白。他无奈地使劲咽唾沫,小声而且很不安地说:“我不能相信,这怎么可能是她干的,”
罗维娜表情严峻地直立在那里。
“那个女人杀死我的丈夫。”地的声音变得尖锐了,大黄狗不安地抖身起来,站在地的身后,“马克的死,我们无法控制。
但是,你现在却正在危险当中。”
她慢慢地走向巴毕,伸出瘦弱的双手。巴毕无声地站起身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僵硬冰凉,紧紧地抓住巴毕的手指,巴毕感到了其中的分量。
“让我提醒你!威利,请你一定听我的!”她说话的声音不高。
“真有那么严重,罗维娜?”巴毕想笑,“艾溥露是个很迷人的蛄娘,而且我也不过敏。”
罗维娜冰瘫的手指开始颤抖。
“艾溥露·贝尔并不是要杀死你,威利。”她轻声地劝解,“你所面临的危险比死亡还严重,比死亡还丑陋。因为她试图改变你——扰动起你灵魂深处不该唤醒的东西。”
大黄狗发出窸窣的响声,走近罗维娜,然后挨靠着她的黑色长裙站下。”她坏透了,威利。”罗维娜的墨镜不安地直对着他,“我能看见她灵魂里的丑恶,我知道她要降伏你,让你成为她那样的邪恶的种类。你宁愿像可怜的马克那样死去,也不能听凭她领你走上邪恶之途。相信我,威利!”
巴毕松开了罗维娜冰凉的手,竭力忍住不发抖,“不,罗维娜,”他不愉快地分辩。“恐怕我不能相信你所说的。我想你丈夫的死,可能是由于过度的激动和疲劳。他毕竟是七十几岁的人了,再加上他有慢性病。
你想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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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格格地轻声笑了起来。
“格兰医生认为,宇宙间的任何事物都可以用二加二等于四这样的基本模式来解释。他说,不论你对什么事发了诅咒,如果等上足够长的时问,就会有什么碰巧遇上的事发生。他用了不少晦涩难懂的医学术语,向我解释,我是如何地在自欺欺人,他认为我轻度精神失常——狂想症患者。他不认为我是女巫。”
她红艳艳的嘴唇不住地撇着,表示对这种诊断不屑一顾。
“即使我当面向他展示出巫术时,他还是执意不肯承认。”
“向他展示?“巴毕奇怪地重复着,“怎么展示的?”
“狗不喜欢我,格兰哈文郊区,你知道,医院对面的农家喂养着好多的狗,他们一见我从车里出来,就追着咬我,一直把我追进医院大门。有一天,我厌烦了,我想要格兰知道我和狗的麻烦。于是,我买来了橡皮泥,和着一些泥土,泥土是从那些狗常站下来观望我的那块地方取的。我进了格兰的诊所后,用橡皮泥和这些泥土捏丁五个小狗,轻声念了几句咒语,吐上几口唾沫,然后在地上把他们碾碎。

一切做完后,我要格兰看着窗外。”
艾溥露的长眼睛闪烁着。
“我们等了十多分钟。我指着那些狗给他看,他们追我到诊所后,还没有走开,仍在附近转悠,朝着窗户叫。过了一会儿,他们跟在一只小母狗后边跑走了,那只小母狗一定在发情。儿只狗追逐着,一起跑向高速公路,正巧一辆汽车从路的拐弯处疾驶而来,司机来不及刹车或者扭转方向盘,一下子撞上狗群,翻下公路。所有的狗都撞死了,庆幸的是,司机还活着。”

巴毕不安地直摇头,小心地问:“格兰怎么说?”
“他看上去很高兴。”艾溥露高深莫测地诡秘一笑,“原来,那只母狗是住在不远的一个按摩师家的,格兰说,他不喜欢那些狗,因为他们总来刨地,也不喜欢那个按摩师,可是,他仍不相信巫术或巫师巫士的说法。”
她说着,使劲摇了摇头。
“他说,那些狗死了,是因为母狗的脖套开了,套住了其他的狗,并不是我的咒语生效了。他接着说,如果我不诚心地放弃原有的心理障碍,改变我的态度,我们的治疗就无法取得任何进展。我的特异功能,只不过是偏执性的狂想。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们仍继续他的那套分析,他照例收我四十美元,”
巴毕狠劲儿吐出一口浓烟,与酒吧内的烟雾混合在一起,在有棱角的座位上很不舒服地辗转着。
招侍示意问他们是否还要什么,巴毕犹豫不决地回头看看艾溥露。她脸上刚才那股兴奋消失了,现出苦楚和倦容的表情。她慢慢地将手臂从巴毕冰凉的手指里缩回来。
“你觉得格兰是对的。”
巴毕紧紧抓住桌子角,压低着声音,脱口而出:“我的上帝!
经历了你所说的那一切,即使有点精神异常,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性的!” 巴毕心头涌起一股怜悯的冲动,继而转变成对她严厉的父亲的愤怒,他的无知和残忍的幻想,使艾溥露遭受了那么多的折磨,迫使她接受自己是女巫这样的俯执想法。巴毕有一股冲动,他要保护她,帮她恢复完全的正常理性。他大声咳嗽着,以此掩盖自己的真实情感流露——过分地暴露自己的情感,会使她不快的。

这时,艾溥露十分镇定地说:“我知道我并没有半点儿精神不正常。”
巴毕点着头:是呀,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都这么说。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他需要时间思考和分析她的这种怪异的自我剖析,这些躲躲闪闪的似是而非,任何能与蒙瑞克博士的死联系起来的线索。他看了看表,朝桌子的方向摆了下头,问:“我们吃饭吧?”
艾溥露连忙点头同意:“我早就饿坏了,像只饿狼啦!”
她嘴里说着,手已经伸出去,以怜俐的猫科动物的敏捷,拿起旁边座位上的白皮毛大衣。可是,听到“饿狼”两个字,巴毕愣了一下,不禁联想起了阿佳莎姨妈那只奇怪的玉石胸针。他迟疑了片刻,又一屁股坐回到不很舒服的座位上。
“我们再喝一杯。”他说着向招待打了个手势,看也没看艾溥露,便又叫了两杯代基里酒。”已经不早了,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我必须得问你。”他的话有些犹豫不决,同时。也看到了艾溥露苍白的脸上显出的警觉和敌意。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盘问:“你的确杀死了那只小猫?”
“是的。”
巴毕的手使劲抓住桌角,直抓得关节发出“格格”的响声。
“而且,你这样做的目的是要造成蒙瑞克博士的死亡?”
透过烟雾,巴毕见艾溥露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错,他是死丁。”
艾溥露冷静、毫无掩饰的腔调使巴毕不寒而栗。她警觉的眼神此刻变得有些暗淡、混沌,苍白的面孔像一具毫无生气、蜡制的面具,他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她的感觉如何。刚刚建立的信任,此时已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横在他俩之间的一道充满危机的深沟。
“快别,艾溥露——”
他声音颤抖,带着几分同情,他真想急切地伸出援助之手,安抚她,安抚地不屈而孤独的心。
然而,他的内心冲动并未奏效,艾溥露满心提防,严密防守着自己的阵脚。巴毕模仿着她刚才那种冷漠、严峻、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腔调,干巴巴地问道:“你为什么想杀死博士?”
“刚为我害怕他。”艾溥露的声音低沉而单调,虽然她就正坐在桌子对面,可她的声音却似乎来自一个遥远的哨所了望塔。
巴毕不解地抬了抬眉头。
“怕他什么?”他追问着,“你说你根本不认识他,他怎么可能会伤害你呢?当然,我对他倒是有些结怨,因为学术基金会成立时,他把我剔除在他的学生之外了。其实,他是不会给别人造成任何危险的,仅仅是个科学家——挖地数尺,追究学问的学者。”
“我知道他在干什么。”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么坚硬、冷漠、相距甚远。“巴毕,你也许不知道,我总想了解自己,了解我内在的这股能量。在大学里我不修心理学,是因为那些教授们讲的东西,实在荒唐可关。可足,我几乎读遍了研究像我这种异常情况的论著。”
她的眼神冷冷的,像抛光过的孔雀石。
“你知道蒙瑞克还是个研究巫术的权威吗?他是这方面的权威,他知道的很多,熟悉迫害巫师的全部历史。他研究过野蛮时期所有部落的原始信仰。而且,他对那些信仰是非常认真的,从不当成离奇的神话故事来听的。”
“比如,你知道希腊神话,对吧。那些神话故事里充满了神与人间女子的非法爱情故事,因此,希腊诸神,比如海格里斯,普罗米修斯等等,儿乎都有非神的,即人类的血液。他们都有超凡的力量和天赋。哦,多年前,蒙瑞克写过专著,分析论述这些神话传说,他认为这些传说是一种历史记录,记录着史前两大种族之间的冲突,以及间随伴有的两族杂交过程。这两个种族可能是高大的克罗马农人,和凶蛮的尼安德特人。”

“巴毕,既然你在他手下干过,该知道他的研究兴趣范围。他挖开坟墓、测量头颅骨、拼对器皿碎片、破译古铭文字卷,从而核对原始人与现代人的异同。再通过血液检验、行为测定和梦境分析等手段,加以确定。其他的科学家由于缺乏他特有的那种先知,而不能理解和接受的东西,他非但都可以了解接受,而且加以深入的研究。
他是超感觉和心灵制动方面的权威,而其他的学者却连想还都未曾想到过这些词语表达,他总是广开思路,探寻他所想要找到的东西。”
“的确是这样。”巴毕说,“可这又怎么啦?”
“蒙瑞克总是很小心地表述他的观点。”艾溥露还是以那种冷漠、深不可测的腔调继续着,“他总是以中立无害的科学字眼。掩盖其真实意图。我猜,这是为了在他证据确凿之前,避免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十几年前,他停止了写这方面的论著,但他早已写得太多了,我早就知道他干的是什么。”
招待慢慢吞吞地过来结帐,巴毕给了他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他很久才把零钱找回来。艾溥露机械似地呷着杯中的代基里酒,这已经是第三,不,第四杯了,可她好像对酒精的耐力很强。等招待离开她才又接着说下去,调子仍然是那么平淡冷漠。
“蒙瑞克相信巫术。”
“瞎扯!”巴毕立即回了句,“他是科学家,”
“但他也相信巫术。”她坚持着,“就是因为这,我今天才被吓坏了。大多数的所谓科学家,根本不屑看看证据,就完全否认巫术的可能性。而蒙瑞克却花了大半生的时间,致力研究它。井试图从科学的角度论证巫术。他到阿拉山去找新的证据。从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来看,人们的恐惧,蒙瑞克倍加小心的开场白。都表明他已经找到了他所需要的证据,”

“但是,那跟巫术无关!”
“巴毕。我知道你不相信。“她单调的声音里又隐含着那种轻蔑,“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
人们对巫术的怀疑,恰恰是我们的保护,因为,我们被视作人们的敌人。”见巴毕怀疑似的窃笑,艾溥露绷紧了嘴唇,鲜红的唇线弯曲着偓“所以你能明白人们为什么总是痛恨我们,因为我们与他们不同,因为我们与生具有比给予人类更大的能量——然而,我们的能量却还不够强大。”
她说着,眼睛里焕发出愤愤的绿光,表现出强烈敌视情绪,那种赤裸裸的凶残相,使巴毕久久不能忘记。他低下头,不再正视艾溥露,故意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
“蒙瑞克试图揭穿我们,这样,人们就可以彻底消灭我们。”
她厉声说,“这就是今天让我害怕的,也许,他已经发明了一种科学的经验方法,用来识别巫士们。我记得,多年前蒙瑞克写过一篇论文,论述血型与内倾性性格的双重关系。你瞧,他用‘内倾’这个乍看起来中立的科学字眼,其实是指巫术和巫士,你还不明白吗,巴毕?”
她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变成了一种哀求,眼睛里的激烈神情没有了,可能是酒精终于让她解除了平日里的戒备心理。而她的眼睛也像声音一样,变得温和可亲了许多。
“你没看出来,我今天晚上是在为生命而战?我以自己的微薄之力,与强大狡猾的老学究蒙瑞克较量,只求保得性命,难道能责备我吗?他是我的敌人,跟那个开牧场的,号称是我父亲的蠢家伙一样,所有的人类都是。当然,人类总体上说是不应受谴责的,我能想得通这点。可是,我就该受谴责吗?”
说着,她两眼噙满了泪水。
“我没办法,巴毕。从第一个巫士被追杀,被用乱石打死以来。这种较量就没停止过。而它将继续下去,直到最后一个被杀戮才可能结束。无论何时何地,人们总会遵循《圣经》的旨意:你不应该容忍一个巫师活在世上。”
她无助地耸了下裸露的肩膀。
“威利,这就是我。”她小声但愤愤地说,“你根渴望敲碎我赖以生存的外表。你不满足于仅仅知道我作为女人的一面。虽然,我对自己女人这个角色很满意,但是,你一定要看我女人角色背后的东西。”
她说着,手无力地伸出去拿旁边的白色皮毛大衣。
“噢,这就是我,一个遭到全人类杀戮的异端,老蒙瑞克就是一个最无情的人类杀戮者,他以非常狡猾的手段,收集了每一个可能的科学依据,以此来追踪和彻底消灭我和我的同伴。如果我用了一个纤弱的小小咒法杀死他,只是为了保护我自己的性命,你能指责我吗?如果这个咒法真的生效了的话,你能指责我吗?”
巴毕欠了欠身了想站起来,可艾马上坐了下去。他全身使劲抖了抖,好像要抖掉艾溥露水汪汪的眼睛、鲜亮的红头发和哀求般声音的蒙绕。
“你的同伴?”他尖刻地重复着,“这么说,你并不孤单?”
“我很孤单。”艾溥露眼睛里的热情一下不见了,眯细的眼睛里重义现出警觉、冷酷和漠然的神态,真的像一只在被追杀中绝望的动物,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嗓音嘶哑平淡。
巴毕探着身了,微微咧着嘴,笑着问:“你说蒙瑞克所说的‘暗中的敌人’,是指巫师们吗?”
“是的。”
“你知道其他的巫师吗?”
艾溥露没有马上回答,她的眼神阴暗严肃,脸色苍白但不露声色。
“不知道。”此时,艾溥露全身颤抖起来,巴毕马上意识到她在强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依旧用平淡、毫无生气的语气反问道:“你一定要这样折磨我吗?”
“对不起。”巴毕轻声说,“既然你已经跟我说了这么多,就该把全部的秘密都告诉我,不然,我怎么能够判断呢?”他下意识地把双手紧紧地抓在桌了边上,“蒙瑞克说什么黑暗领袖‘黑暗之子’即将到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话音刚落,巴毕似乎看见艾溥露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不等他闹明白,她便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轻轻地耸了下肩说:“我怎么会知道?就问这个吗?”
“还有一个问题,完了咱们就吃饭,”巴毕的灰眼睛紧紧盯住艾溥露,伺机冲破她的防备,“你知道蒙瑞克对什么蛋白过敏吗?”
艾溥露的戒备变成了一种疑惑不解。
“过敏? 一般是由于花粉热或者消化不良引起的,不是吗?怎么?我当然不知道啦。真的不知道。我并不了解蒙瑞克本人,我只知道他的著作。今天晚上,我是第一次见他。”
“感谢上帝!”威利·巴毕深深地出了口气。他站起身来,贪婪地吸进一大口洒吧里充满烟雾的空气,然后低下头看着艾溥露。“这样逼问你实在太残酷了点儿,请你一定原谅我,艾溥露我必须知道这一切。”艾溥露坐在座位上没动,一副疲倦不堪的样子。没有理会巴毕对地的微笑。
“原谅你了。”她仍疲惫地说,“我们不用吃什么了,你要想走,走就是了。””走?”巴毕立即抗议道,“亲爱的女士,你答应了我整个晚上的。你说你已经饿得像饿狼一样了。别忘了,挪贝山庄的厨师最拿手的牛排。吃完了,我们还得跳舞呢。要不,就趁着月色,开车出去兜风。你不真想走吧?”
艾溥露的警觉和防备融化了,巴毕看清楚了她温柔的笑意。
“你是说,巴毕,当你知道了我隐藏着的怪异可怜的秘密,仍然……”
“如果你是女巫,那么我完全降伏在你的咒法之下了。”巴毕咧嘴笑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冲散了这一晚上的紧张空气。
艾溥露也微笑着,笑意慢慢地变得光彩动人了。
“威利,谢谢你。”她不经意地任巴毕去帮自己拿皮毛大衣,然后两人一起走向餐厅。“但是,别忘了。”她小声说,“只为今晚才谢你这次。你愿不愿帮我忘掉我的秘密?”
巴毕高兴地一个劲儿地点着头,说:“天使,让我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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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艾溥露的秘密

挪贝山庄酒吧里烟雾缭绕,酒气刺鼻,酒吧的常客花大价钱买得到一番享受。此时,艾溥露倚着小八角桌,那张白润的脸凑得离巴毕很近,略带沙哑的声音压得低低地,眼睛细眯着,仔细观察着巴毕苦楚谨慎的神情,掂量着她刚才说的那些话能有多少分量。
巴毕的感觉像是喝了过量的威士忌,四肢麻木,浑身颤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也像威士忌一样,过会儿会好受的。他大口呼气,大口吐气,头不住地点着,可却不敢,也不愿说什么,惟恐艾溥露还会继续她的“坦白”。

艾溥露的脸色也不很好,表情复杂,勉强笑笑以缓解气氛。
“告诉你吧,我的母亲不是父亲的第一个妻子。”她缓缓地对他说,“母亲的年龄比父亲小得多,可以作他的女儿,我知道母亲从没有真正爱过他,可我从来没弄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嫁给他,这么一个既难相处又无感情的家伙,从来没有过多少钱。有一点可以肯定,母亲虽然教我该如何如何去生活,但她自己没有遵从给我定下的生活准则。”

巴毕的兴趣虽然不在艾溥露父母的感情纠葛上,可也不想打断她的话。以免她察觉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他摸索着拿出香烟来,需要让紧张的双手有点儿事情做。他把用得很破旧的烟盒递给艾溥露,艾溥露摇摇头,谢绝了,仍然滔滔不绝地继续讲下去,“母亲一直爱着另一个男人,但她从没告诉我那人的名字,这也许能够解释她的婚姻,和她对男人的普遍看法。父亲呢,也从未试图要母亲爱他,也许他知道另一个男人的存在。我猜他也怀疑我不是他的女儿。”

巴毕听着,尽量不让自己的手发颤,慢慢点着了香烟。
“父亲是个非常严厉的人。”艾溥露接着说,“是个清教徒,真的。可他从未真的皈依哪个教派,因为他与教堂在道义上有太多的分歧。有一度他曾每个周六自己跑到城里的集市上去布道,只要有人闲着没事儿,他就会对人家大讲特讲他的宗教观点。他自认为是绝顶正统正派的人,要整个世界远离罪孽。其实,他是极端残酷无情的家伙。
“他对我残酷极了。”
她惨白的脸上显现出对过去的痛苦记忆。
“我是个很敏感的孩子,你也许能够看得出,三岁的时候我就会读书认字,很能理解人。不知为什么,我能感觉出什么事要发生,人们会怎样去做。父亲不高兴我比哥哥、姐姐们伶俐,他们是他第一个妻子的孩子,是他的亲骨肉。”
她说着淡淡地一笑。
“我想我长得也漂亮些,母亲常这么说。如此一来,我被惯坏了,虚荣心很重,有时会跟哥哥姐姐们过不去,跟他们吵架。母亲总会站在我的一边儿,父亲站在他的孩子一边儿。他们都比我大得多,可我总有办法整他们。”
她说着,脸色变得更白了。
“也想出法子来整父亲。”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我对常向他晃动我的红头发,哦,那时比现在的颜色要淡些,母亲总喜欢让我的头发保持长长的大发鬈的样子。可巧,父母亲的头发都是黑色的,那么,我的红头发肯定遗传了那个男人。不过当时我只知道,我只要晃动头发就会使父亲勃然大怒,我五岁那年,父亲第一次叫我‘魔孩儿’,并把我从母亲怀里夺下来,甩鞭子抽我。”

她绿色的眼睛显得很冷漠,没有表情。在巴毕看来,她的眼睛就像坚硬的珐琅,是往日不可遗忘的仇恨,把它们变得不再流露任何情感的,除了鲜红的嘴唇以外,她的脸白得跟旁边座位里的那件白色狼皮大衣一样的白,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她沙哑急促的声音尖刻无情,或许阿拉山的刺骨寒风也如此无情吧,巴毕看着,胡乱联想着,“父亲从来都很讨厌我。”

她对巴毕说,“他的孩子也都恨我,我从没相信过我是他的孩子。哥哥姐姐们恨我,是因为我比姐姐们漂亮,比哥哥们聪明,因为我能干他们不能干的事情。
的确,我已经是个魔法儿了。”
她说着,狠劲儿地点了点头。
“除了母亲,他们都与我为敌。我不得不学着保护自己,而且,该出手时就要出手反击一下儿,那时候每顿饭前,父亲总要读上一整章圣经,还要没完没了地唱赞美诗,然后才允许大家吃饭,所以我从《圣经》里知道了些关于巫术的事儿。我也问母亲,女巫都能干些什么,还从一个接生婆那儿学了不少。她来给我的一个出了嫁的姐姐接生,我趁机向她问了许多女巫的事儿,她知道的可多呢。到七岁时,我就开始一个个地尝试学到的巫术。”

巴毕半信半疑,又饶有兴趣地听着,烟雾袅袅中,艾溥露距他越来越近,她像是在诉说着一股说不清的旧伤痛,一股埋藏许久的怨恨,然而,话语之间偶尔又显出自鸣得意之色,紧绷着的嘴唇,有着一种特别的美丽。
“我开始的时候搞些小的,孩子可以做的。”她轻声地继续说,“九岁时第一次干了件严重的事。我的异母哥哥养着一条狗,叫泰戈,不知什么原因,泰戈不喜欢我,我每次要抚摩它时,它都朝我龇牙咧嘴,就像今天那个蒙瑞克女人的狗时我那样。父亲说,狗对我不友好,无疑是另一个迹象,表明我是魔孩儿,是上帝对这个家的诅咒。
“有一天,泰戈咬了我,哥哥哈里不但高兴地大笑,还叫我该死的小巫婆。他要塞戈追着咬我,他就是这么说的,也许他是在故意逗我,我不知道。不过,我说我要他知道我的确是个巫婆,我告诉他,我要诅咒他的狗,咒它死掉。
我竭尽全力施展我的所谓巫术,”
说到这儿,她的眼睛眯得细细的,鼻翼一张一合地扇动着。
“我回想着那个接生婆说过的所有魔法,自己编了一小条咒语,诅咒泰戈快死。晚上全家祈祷的时候,我就默默地念咒语。又收集些泰戈的毛,朝上面吐点儿口水,放进厨房的炉子里烧掉。然后,我就等着泰戈快点儿死,”
巴毕有意想缓解一下她激动的情绪,小声说;“你不过是个孩子,随便玩玩儿。”
“可是,几天之后,泰戈疯了,父亲不得不开枪把它打死。”
她平静地补充道,她的这种平静比尖叫更令人感到害怕,巴毕屏住呼吸,不安地扭动着。
“巧合。”他小心地说。
“也许吧。”艾溥露面带得意之色,好像她早就知道巴毕会这样说,“不过,我不这么认为。”
刚才的那股怨恨,重又浮现在她的脸上,“我相信我的魔力。哈里相信,他告诉父亲后,父亲也相信。
我赶快跑到母亲那儿求援,母亲当时正在缝衣服,没等她有机会保护我,父亲就冲进去,把我拉到外边,又用鞭子狠狠地抽我。”
艾薄露颤抖的手举起酒杯,没有喝,就又放下了。她完全投入到了对往日的回忆。
“父亲打我打得狠极了,我觉得这太不公平。一边儿挨打,我一边儿尖叫着发誓,一定要讨回公道。他一停住手放我走,我就跑到牧场,挑了三头最好的奶牛,和一头父亲才买回不久的公牛,在这些牛身上拔些牛毛,吐些口水,划火柴烧掉,又埋到谷仓后面的空地上。我又编了另外的一个咒语。”
她透过烟雾,用冷峻的目光看着巴毕。
“一个星期后。那条公牛果然死了。”
“巧合,”巴毕小声嘟哝着,“这是巧合。”
艾溥露咬着自己鲜红的嘴唇,轻蔑地笑了笑。
“兽医说公牛得了败血症。”她轻声说,“那三头奶牛也死了,还有一头小母牛和两头小公牛。父亲记起了我的诅咒,哈里看见了我在谷仓后面挖坑。他故意搬弄是非,父亲就又将我一顿鞭打,直到我承认,的确诅过咒要杀死这些牛。”
突然,艾溥露一口气喝光杯中的酒,动作如猫一样的敏捷,绿光闪闪的眼睛长久地直视着巴毕,可又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僵硬的手指转动着杯子,细长的杯柄被一折两段,杯子上半部滑到地下,摔得粉碎。艾溥露好像没察觉到杯子已经摔成碎片,看都不看一眼地下的玻璃,继续用沙哑的声音说:“巴毕,那天晚上我度过了最可怕的一夜。父亲把其他孩子送到结了婚的姐姐家,以躲避巫术的伤害,躲避上帝的诅咒,他是咆哮着这么说的。家里只留下他、母亲和我,我们一起祈祷,父亲说,要我尝尝罪孽的报应。”

她的红指甲神经质地转动着碎玻璃片儿。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晚上。我记得母亲双膝跪在粗糙的木地板上,面对父亲,好像他是一个暴怒的神灵,她痛哭着,为我开脱罪责,求父亲慈悲些,饶了我。可是,父亲并不理睬。他在昏暗的小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大叫大喊地发问,责骂我和母亲,借着味道难闻的油灯读着《圣经》。他不断地重复着《圣经》里的一句话:你不应该容忍巫师活在世上。”

巴毕见她颤抖的手不停地转动碎玻璃片儿。生怕她会划伤自己的手指,便轻轻地抬起她的手指,拿开玻璃片儿,而艾溥露像没感觉到似的,“就这样持续了一整夜,”
她轻声说,“父亲要我们跪下祈祷,他一会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诅咒母亲和我,母亲跪在他脚下求情,他一下子把母亲拱开,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地打得母亲在屋子里到处躲藏。他大声警告母亲不要袒护万恶的魔孩儿,然后,把我从母亲的怀里夺走,继续鞭打我,直到把我打得半死,又接着读《圣经》里的那段话:你不应该容忍巫师活在世上。”

艾溥露停息下来,长长的大眼睛望着巴毕的手。他低头一看,手指上浸着一滴殷红的血滴。他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碎片捡进烟灰缸,用手绢擦去血滴,接着,又点燃一支烟。
艾溥露以沙哑,充满仇恨的声音继续说道:“他几乎要把我折磨死了,母亲反抗了,最后一次要他放开我,她用椅子猛击父亲的头部,椅子碎了,可父亲好像没受什么伤,他把我抛到地板上,朝他挂在门旁的短枪奔过去,我知道他要杀死母亲和我,我使尽全身力气,大声喊出一个咒语阻止他。”
她沙哑的声音戛然止住,深深地吸了口气。
“正当他取枪的瞬间,咒语生效了,他猛然倒在地上不动了。
医生后来说,父亲是一时性脑溢血,要他以后注意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我看他没改多少脾气,因为他出院后,听说母亲带着我逃到加利福尼亚去了。一怒之下,便气绝身亡。
不知什么时候,招待已经扫走了玻璃碎片,重新端来两杯代基里酒,放在桌子上。艾溥露·贝尔贪婪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巴毕从衣袋里摸出两美元小费,交给招待,然后边慢慢呷着自己的酒,心里边暗暗盘算,这顿晚餐要花费多少,有意不去打断艾溥露,“我一直不知道母亲信仰什么宗教。“她接着说,而这正是巴毕要问,但一直没敢问的。“她爱我。能够原谅我犯的任何错误,我们离开父亲后,她只要求我不要再做诅咒发誓的事,在她的有生之年,我一直遵守着这一诺言。”

她放回空酒杯,刚才颤抖的手已经平息下来了。
“母亲是个很不错的人,你会喜欢她的,巴毕。你甚至不会指责她不信任男人,她为了我什么都肯做。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想她几乎忘记了过去,她想忘掉,从来不提发生在克拉伦登的事,不说是否回来看看,也不想与老朋友交往。
如果她知道了我干丁什么,知道了我是什么,一定会吃惊不小的。”
此时,艾溥露眼睛里的冷漠消失了,绿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流露出对母亲感情的依恋。“我遵守诺言,不再施用咒语。”她轻轻地对他说。“但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内在的力量在觉醒,在日益强大。我能够感觉到人们在想什么,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
“这个,我知道。”巴毕点着头说,“这是我们通常说的新闻直觉。”
她摇着头,鲜红的头发在灯光里闪闪反光,表情很严肃。
“不仅仅是新闻直觉。”她执意着,“后来又发生了另外的事情,是我从来预料到的。我没有施任何咒语,至少,没有有意识地去做。”
巴毕仔细听着,尽量克制住自己不要发抖,免得艾溥露发现。
“班里一个女生,我不喜欢她。因为她的表现欲极强,常引用《圣经》里的话,故做正经,像我的那些异母姐姐们一样,喜欢搬弄是非。有一次,我全心投入想赢得的一项新闻奖学金,不料被她夺走了。我心里很不服,知道她是做了弊,才得到的。这样,我不由自主地希望她会出什么不测。”
“那么,真的出了?”巴毕大气都不敢出地问道,“是的,的确出了。”艾溥露用很轻的声音告诉他说,“就在该去领奖学金的当天,一大早她就病倒了。医生说是阑尾炎,她差点儿送了命,如果——”
她大大的眼睛迷茫地盯着巴毕,没有以往常有的光彩。反倒露出由于回忆而唤起的苦痛和折磨,白润的躯体在大胆洒脱的晚礼服下瑟瑟抖动。
“你可以说是又一次巧合,我也愿意这么想,巴毕。如果不是医生说她会恢复健康的话,我一定会后悔得发疯的,因为我并不真的恨那个女生,而接下来发生了一件又一件的所谓巧合,结果都那么严重。使我越来越对自己产生了恐惧。”
她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巴毕,你看不出吗,我并没有有意识地做什么诅咒?”她的眼里充满期待,希望巴毕能够理解她,“可是,我体内的那股力量不停地释放着能量,完全超出意识的控制,你看不出吗?”
“我猜是吧。”巴毕说不清,只顾点着头,许久才记起,自己已经紧张得半晌没透过气了。
“请你能够站在我的角度上,替我想想。”艾溥露恳求地接着说道,“我并没有要求谁把我变成女巫,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
巴毕骨节突出的手指在桌子上神经质地敲打着,见招待向他们走来,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开。接着费力地吞咽了口唾沫,不安地说:“喂,艾溥露——我可不可以再问你几个问题?”
她没有马上答话,白润的肩膀疲惫地抖动了一下。
“求你了。”巴毕追问着,“也许,我能帮助——我希望能。”
“既然我都已经跟你说了这么多,再多说点儿又能怎么样?”
她无力地小声说。
“有些事对你我都很重要。”她暗淡的脸色没有什么表情,当巴毕从桌子对面伸垃手来,拉住她的手时,她也没有拒绝。巴毕便急切地问:“你跟什么人淡过这些吗?能够理解这些问题的人,比如说,心理医生,我是说,像蒙瑞克这样的,懂科学的人?”
她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鲜亮的红头发上下翻飞飘动着。
“我有一个很理解我的朋友,他也认识母亲。我想,我们过去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大概曾帮过我们不少。两年前,他劝我去看格兰医生,小阿舍·格兰医生,就是在克拉伦登的这个格兰医生,我想你可能认识他。”
巴毕不由地生起对艾溥露的这位朋友的嫉妒,但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过多追问她朋友的事儿,只是用自己冰凉的手指,把她的胳臂抓得更紧了些,强装镇静地说:“认识他。采访过他一次,当时他的父亲还健在,和他一起工作,”他说,“我要为《星报》写一篇关于克拉伦登医学方丽的专门报道。格兰哈文被认为是全国一流的私人精神病院。怎么——?”

他急欲知道医生的见解,话说了半截儿,便停住了。“格兰医生怎么说?”
艾溥露表情仍然平淡的脸上,现出淡淡的轻蔑微笑,“格兰医生不相信巫师或者巫术一类的事。”她喃喃道,“他给我做精神分析。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我每天花一小时的时间,躺在格兰哈文精神病院诊室的沙发上,向他讲述我的一切。我努力与他合作——病人必须这样,代价是每小时四十美元。我告诉了他一切,可他还是不相信会有巫术这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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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魔孩儿


巴毕隐约记得很早以前,在蒙瑞克博士的课堂上,曾学过原始人类巫术的理论和实践,但是,他对所谓的玄学没有兴趣,认为没必要花功夫去钻研它。小黑猫和老博士同时同样死亡,如果不考虑医学上“过敏”这个时髦字眼有多少价值,那么,艾溥露杀死了小猫,是不是意味她就是杀害蒙瑞克博士的蓄意谋杀者呢?巴毕认为她是,是谋杀者。

可是他怎么办呢?把蛇皮手提袋和袋子里的死猫,一块儿带到山姆那儿——以此为交换,争取得到关于木箱内幕的消息。不,他放弃了这个主意。对于巫术这类东西,也许蒙瑞克博士会感兴趣,用它丰富的内涵来写一篇技术性论文。但是,如果告诉山姆说,在克拉伦登这个实实在在的城市,一个描着纤细眉毛,涂着指甲油的亮丽女郎,众目暌睽之下搞巫术杀人,他也许只会一笑了之。山姆的那种冷漠的客套,已经叫他够受的了,再者说,他也不愿让艾溥露卷进来——这种感觉是有点儿说不清楚。


也许,她并没杀死菲菲,而是飞机到来前一个他见过的小男孩儿干的。也许,阿佳莎姨妈确实存在。不管怎么说,如果她最终跟他一起吃晚饭,他就有机会弄清楚。那么现在呢,他还是不要自寻烦恼的好。
主意已定,他便拔下扎在猫身上的玉制小狼胸针,把血迹在手提袋的衬里上擦了擦,装进自己的衣袋里。重新关好袋子口,放回垃圾箱里的那顶破草帽底下,心想,不知清扫垃圾的工人会怎么想,也许他们见惯不惊了。
巴毕快步朝灯光明亮的候机厅走来,冷风中,他又在打寒颤。
乌云密布的夜空,一片黑蒙蒙的。
他掏出手帕,使劲儿擦着手上的冷汗,只听“呲啦”一声,他低头看时,手帖已经被撕成了两半儿。
他大步跑回候机厅,艾溥露刚好从电话厅里出来。她满脸红霞飞舞,很是激动——大概是首次完成了《号角报》的新闻报道吧。她看上去确实一点儿不像是个谋杀者。不过,他还是要搞清楚她为什么要把小黑猫带到机场,刺死小猫,从而停止博士的心脏跳动;掐死小猫,从而使博士窒息死亡。
“好了吗?”巴毕招呼着。
她的绿眼睛明亮极了,以同事般的热情回应他的招呼。他朝停车场里自己那辆寒酸的汽车抬抬下巴,满怀希望地建议说:“怎么样,搭我的车回城里吧?”
“不了,我的车也停在这儿。阿佳莎姨妈去参加了一个很不错的晚会,现在已经坐公共汽车回去了。”
“哦。”他装着没事儿的样子,也竭力不去想阿佳莎姨妈到底是不是编造出来的,“那……我们的晚餐——”
“我跟地面过电话了,她说我可以去。”她的笑容让他心旷神怡。
“太好了!”他悄声说,“你住哪儿?”
“特洛伊勇士花园,2-丙座。”
“哇……”他不住地眨眼睛,那个豪华幽稚的公寓式饭店,是普斯敦·特伊的又一处企业,巴毕曾为他写过吹嘘性的报道。那儿的套房租金最便宜的,一个月也要两百多,艾溥露作为见习记者一定干得相当出色,要么,阿佳莎姨妈就一定得是确实存在的人物,而且十分富有。
“但是,我会约好跟你见面。”她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和惊奇,而她那略带点儿沙哑的温柔说话腔调,让他不可能再考虑她的底细。“我们去哪儿?”
“挪贝山庄?”巴毕试探着问,虽然那时《星报》记者阶层的人来说,太奢华了点儿。
“我很喜欢那儿。”她甜甜地说。
他陪着她走在冷风袭人的夜里, 一块儿走到她停车的地方。她的车是辆长形棕色赛车,巴毕暗自猜测,在黑市上要卖到四千美元,没有多少见习记者可以开得起这样的车,可能是阿佳莎姨妈的吧。
他为她打开车门,艾溥露非常优雅地钻进车子,跟巴毕在袋里那只胸针上的小狼的动作一样优雅。她握住他的手,冰冷的手指的触摸像她的声音一样令巴毕激动,他想亲吻她一下,不过又放弃了,惟恐反而坏了事儿。不管她是不是谋杀者,艾溥露都将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姑娘。
“拜拜,巴毕。”她轻声轻气地说,“九点见。”
巴毕开着自己的那辆战前的老爷车,回到了城里。开始坐下来为《星报》写报道,搞新闻这行当,他还是蛮喜欢的,特别是现代新闻语言,它简洁、客观、自成一体。
蒙瑞克博士,著名的人类学家及人类学研究基金会创始人,即日结束在阿拉山戈壁历时两年的发掘工作返回本市,不幸当夜猝死机场,未曾有足够的时间,向报界道出全部发掘真相。
报道如此开头,作为概括介绍。接着,他详述了不幸事件的整个过程,加上自己对博士的了解和报社资料室里有关博士的档案材料内容。他很侠义,没有提及艾溥露·贝尔或是被掐死扔在垃圾箱里的小黑猫,因为急欲和艾溥露见面,巴毕匆匆写完新闻稿,便马上开车出来,不能就这么两手空宅的,应该买瓶酒或什么的。再说,一连几个月了,他从没在路过薄荷酒吧时,进去喝酒,也没买过酒回家。艾溥露或许对他很合适,谁知道呢。

他的公寓在布莱德街,是个两层楼的建筑,厨房和卫生间都不够好,实在太寒酸了点儿。周围的环境也差,离一个面粉厂太近,不过,房东倒是很不错,从不在乎他喝多少酒。
他草草地冲了个澡,刮了脸,愉快地吹着口哨,找件干净的衬衫,再找套合适的西装,为使自己在挪贝山庄那种地方,不至于太不像话。艾溥露可能正是他所需要的,不可草率行事。八点四十分,他轻轻关好门,准备出发了。刚刚走出来,就听见电话铃响,巴毕冲进屋,生怕是艾溥露打来电话,改变主意。
“威利!”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往平静但能听出她有些焦急,“我想跟你谈谈。”
不是艾溥露,巴毕大大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是蒙瑞克博士的妻子,罗维娜的声音,沉稳温柔,一点儿没有他想像的那种沮丧。
“你能开车到我这儿来一下吗,威利?”她问,“现在?”
他皱着眉,看了看表,挪贝山庄离中央大街育四十个街区,在河那边的城郊。丽蒙瑞克家在大学校园里,是另外一个方向,也有四十个街区远。
“现在不行,罗维娜。”他结结巴巴地支吾着,“当然我愿为你做任何事情,不让你感到不便,我明天一大早就到你那儿,或者今天晚上再晚点儿的时候。可是,现在,很不巧,我必须得出去一下,不能耽搁——”
“噢!”罗维娜好像非常痛苦地叫了一声。接下来许久,听筒里没再有声音传出来。过了一会儿,罗维娜恢复了她平静温柔的声音,问:“跟那个叫贝尔的女人出去?”
“是跟艾溥露·贝尔出去。”他答道。
“威利,她是什么人?”
“呵!”巴毕呼了口气。得跟她说实话:虽然她眼睛着不见,可周围发生的事,瞒不过她。“只不过是个才出茅庐的女记者。”他说,“负责晚报的。我原来没见过她。特克好像不喜欢她,可我觉得她够味儿。”
“你不该!”罗维娜很不赞成,接着像是央求似地说,“威利,别去了,或者拖一拖,等你有空了再说。现在到我这儿来,好吧?”
“真是抱歉,罗维娜。”他的话更是结结巴巴起来,“可我不能。”他心里不自觉地有点儿忿忿不平,“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你的狗也不喜欢她。可我觉得她蛮有趣儿的。”
“我知道你会的。”罗维娜轻轻地说,“的确我不喜欢她——是有非常充足的原因的。而且,你有空听的时候,我愿意告诉你这些原因。那么,你现在要去,就去吧。”
巴毕说不清楚对艾溥露感兴趣的全部原因,甚至不明白,那些原因是什么意思。而对罗维娜的怜悯,又让他对自己的不耐心感到懊悔,他不好意思地说:“实在对不起,罗维娜,我一回来就击你那儿。”
“多留神,威利!”她叮嘱说,听得出很担忧,“令晚你可要对她多加小心。因为这个女人要伤害你,会害得很深!”
“害我?”他大惑不解,“怎么会?”
“明天一早来,我把全部告诉你,”
“请你解释一下——”话没说完,就听到罗维娜已经挂上了听筒。巴毕放好电话,久久站在原地思索,罗维娜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想不出她的话有什么道理——除非她把特克对小黑猫的不友好当作主人间的对抗。
在他的记忆中,罗维娜·蒙瑞克有时会表现出奇怪的情绪。
一般来讲,她与平常人差不多,对朋友热情友好,非常热爱她的音乐,有时甚至会显得很开心。
但是,也有时候,她会碰都不碰钢琴一下。也不理任何朋友,好像只关心她的大狗,只跟狗交流,抚摩那些银首饰。
巴毕认为那是由于她在非洲遭到过那次不幸以后,一个很自然的结果。现在又加上蒙瑞克博士突然死亡,给她造成更大的恐惧和打击。他明早一定去看她,尽力帮她消除些恐惧心理,他一定记住把山姆和诺拉·奎恩送她的自动唱机带给她。
现在,他要去见艾溥露·贝尔。
挪见山庄的酒吧设计成半圆的形状,墙是玻璃的,红色的灯光不算太强,从不同的角度柔和地射向酒吧的各个角落,绿色皮质的座位,镀铬的金属扶手,颜色对比突出,棱棱角角,久坐不会感到太舒服。这样的一种布局,也许是精心安排的,常来光顾的人不知不觉地就可能喝过量。
艾溥露坐在红色灯光照射下的一个小黑桌子旁边,鲜红的嘴唇咧开微笑着,向巴毕打招呼。她的白色皮毛大衣不经意地抛在另一个椅子上,她本人看上去非常放松,尽管周围的灯光,色调和气氛容易令人情绪激动,可对她好像没有点儿影响。瞧她那椭圆的脸蛋儿,显得那么舒心满足,透着十足的机灵鬼气儿。
她身穿十分大胆的低开领深绿色晚礼服,衬托着她那双时常眯起来看人的绿眼睛,巴毕自己呢,穿的是多年前的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色西装。现在显得有点儿不太合身了,而且,他也忘记了,像今晚的场合,是该穿晚礼服或燕尾服的。
艾溥露好像并没在意他的穿着,而他只顾欣赏艾溥露的光彩照人之处,没理会白狼皮大衣下会不会藏着什么,更忘了罗维娜的警告。
“我要杯代基里鸡尾酒好吗?”她问。
巴毕要了两杯。
他坐下,面对着艾溥露,仔细地端详着她,她身上的香味沁心怡人。酒还未到人先醉—一她火红的头发,绿色的长眼睛,闪动着炽热的眼神,诱人的微笑,含情脉脉,充满活力的姣好身段——这一切使得巴毕根本记不起自己原来的计划了。
她略带沙哑天鹅绒一般柔媚的噪音,让巴毕狠不得马上忘掉自己对她的怀疑——当然,他非常清楚,在弄清事实真相之前,他绝不会放弃这种怀疑。他内心矛盾重重,欣喜的希望和朦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激烈地碰击着,较量着,使他不能平静。
到挪贝山庄的路上,他故意兜了个圈子,绕到桥上,琢磨该怎样向艾溥露发问。她的动机,是最关键的。如果她真的不了解蒙瑞克,之间没有什么接触,没有理由希望他死,即使小黑猫在机场的出现确实与博士死因有关,比如说,猫毛过敏引起剧烈咳嗽等等,那么,对她是不是谋杀者的猜测,就是他自己无根据的主观臆想。
巴毕不愿去想其它的可能性。眼前的这位红发女郎,亲热的微笑里毫无恶意,反倒暗示着什么。而这种暗示,远比一个孤独的单身记者胆敢想像得到的东西更多。他可不能拒绝她一番美意,他要想方设法使她喜欢自己。
他不去设想其它的任何可能性,他要避免追究她对博士的任何企图。然而,又有一大堆的疑问纠缠困扰着他,每一个疑问的答案,好像都藏在她欢快的微笑背后。谁是蒙瑞克博士的潜在敌人?等待着“黑暗之子”来临的是谁?假若艾溥露是某个阴谋集团的成员?在目前这个战后的冷战阶段,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及敌对的哲学流派都在伺机较量,以求得自我生存空间,科学家们每天都在臆想出更多的人类死亡的原因,所有这一切都不难接受。

假如蒙瑞克和他的小组成员们在他们远征的路上,经过亚洲战场时,发现井确证了某个阴谋集团的特征和其阴谋内幕——并把证据装在那个绿箱子里带回来?因此特别小心从事,不去触发他们知道的那些不可避免的危险。因而,他们想通过电台公开他们的警告。可蒙瑞克博士未能说出危险所在,便突然死去了。
艾溥露杀了他——巴毕不能完全避开这种猜测,无论是蓄谋还是巧合,她把小黑猫用蛇皮手提袋带到机场,这是她的致命武器。他实在不喜欢这种潜在的联系,可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他们的代基里酒来了,艾溥露高兴地咧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她是那么鲜活的真切地坐在他的面前,巴毕努力抛开自己的胡思乱想,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什么,所以自己完全是在乱猜瞎想,在当今这个世界,作为凶杀武器,从匕首,氰化物到机关枪应有尽有,哪个企图谋杀的人会依赖含有小黑猫毛蛋白物的空气呢?他进一步说服自己,又有哪个凶手会用一根红缎带绕住小猫的喉咙,一根胸针刺穿它的心脏呢?除非——巴毕使劲晃了下头,举起酒杯,尴尬地笑着,和艾溥露碰杯。他越是寻思蒙瑞克博士的死因,他们的晚餐就越不能尽兴。他决定还是集中精力,与眼前这位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郎享受今晚的美好时光,她如果是个女巫呢?也就是说,她以掐死小猫菲菲,来完成对蒙瑞克博士死亡的诅咒?总之,他腻烦了自己的生活,一周八十小时为普斯敦·特伊编造各种新闻故事,以求得勉强糊口度日的微薄薪水,每天喝五分之一瓶烈性威士忌。而艾溥露呢,即使她承认自己是女巫,好歹她的生活也有更多的寄托吧。

当他们举杯共饮时,她长长的大眼睛里带着冷峻,挑战性的微笑。
“威利……巴毕?”
他坐在长方形的桌子的另一边儿,探起身等着她的下文。
“为了……我们的夜晚!”
她距他是那么的近,“艾溥露,我想知道你,你的一切。你到过的所有地方,你做过的一切。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的理想、你喜欢吃的早餐。”
她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狡黠的微笑。
“巴毕,你应该知道女人的秘密正是她的魅力所在。”
他禁不住又注意到了她洁白、坚硬、整齐且完美的牙齿,她的美丽牙齿,使他想起艾德加·爱伦坡的荒诞故事:一个男人常常被一个怪念头萦绕,他总想拔掉自己心上人的牙齿。巴毕要自己停止这样的愚蠢、不合时宜的胡乱联想。
他拿起了酒杯,却禁不住打丁个寒颤,淡色的代基里酒洒在手指上。
“太多的秘密会令人害怕的。”他说,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酒杯,“我真有点儿怕你。”
“那又怎么样?”她看着他擦去洒在手指上的酒滴,脸上的微笑像是一种嘲笑,“其实,你才是危险人物,巴毕。”
巴毕不舒服地低下头,自顾喝起酒来。直到今天晚上,他自认为了解女人——很了解。但是,艾溥露让他败下了阵,“你瞧,巴毕,我是故弄玄虚。”她的声音里仍有那种嘲笑,“你让我很愉快,相信我。我想,你也不愿意我把今天的晚餐搞糟。”
“当然,艾溥露,是的。”
他说得很拎静,她点着头,红色的灯光和她的红头发一起闪动着光芒。
“非常好,巴毕。”她娇媚地低声说,“为了你,我该揭开神秘的面纱。”
她放下酒杯,朝巴毕这边探过身子,浑圆的胳膊伸过小黑桌子,肩膀和乳房都离巴毕很近,他隐约可以闻到她的自然体昧,淡淡的、清爽的、干燥的清香——香皂生产商的广告在她这儿赚不到什么钱。她把自己的声音放低,像巴毕的声音那样的冷静。
“我不过是一个淳朴农夫的女儿,真的。”她说,“我是在本地出生的,就在克拉伦登县。我父母亲在河的上游有一个小畜牧场,就在铁路桥那边,我曾经每天早晨走半小时的路,坐校车上学。”
她稍稍动了下嘴唇,像是笑了一笑。
“哦,巴毕,听了这些,你对我还有先前那种神秘感吗?”
巴毕点着头,“这些不算什么,接着说吧。”
她白润的脸庞显现出犹豫不决的神情。
“威利,请别这样。”她小声哀求似地说,“最好我就给你说这么多,今天晚上,就这么多。这个面纱是我的防护外壳,没有了它,我会一筹莫展的,也不会再有动人之处。求你别让我摘下它,你可能会不再喜欢我了,”
“怎么会呢,”他的声音像是狞笑,“我的确想让你继续说下去。你瞧,我现在仍然很害怕你。”
艾溥露轻呷了一口代基里酒,绿莹莹的眼睛看着巴毕,脸上不再有那种嘲讽的神情了,她微微皱了下眉。然后,慢慢地笑了,笑得很甜。
“我警告你,要我再讲下去,可就有点儿不那么中听了。”
“我不怕。”他向她保证似的说,”我想知道你的一切,那样我会更喜欢你。”
“希望如此。”她笑了,“好吧,我接着说。”
她很快地做了一个厌恶的鬼脸。
“我父母亲感情不好,这是所有麻烦的根源,真的。”她的声音很低,有些不自然。“我父亲——噢,没必要深谈那些不愉快的细节。我九岁那年,妈妈带我去了加利福尼亚。爸爸带着其他的孩子。就是这种不值一提的丑陋家境,使我装上一层面纱来保护自己。”
她神经质地一口喝干杯里的酒。
“你瞧,没有赡养费。”她的声调里带着愤恨,“妈妈改回自己的姓。为了养活我,支撑这个家。她什么活都干:卖饮料、当推销员、速记员、电影演员替补,最后她总算干出了点儿样子,不过,很不容易,她是为了我才做这一切的,为的是了让我能长大,学着圆滑地保护自己。”
“蚂妈瞧不起大多数的男人——我想她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她尽力教我如何去保护自己。她使我成为——噢,她管我叫小母狼,”她姣好的牙齿闪烁着,露山一丝微笑,“呐,这就是我,巴毕,妈妈设法让我完成了学业,那些年,她一直设法按时交纳保险,去世时还留给我几千美元。
一切都过去后,如果我想她叫我去做什么的话——”
她苦笑了一下。
“就是这样,巴毕。我是个十足的无情猎兽。“她猛地把空酒杯推向一旁,动作有点儿神经质,也有点儿藐视一切,“现在你怎么看我呢?”
面对艾溥露锐利的目光,巴毕不自在地在座子上扭动,幸好招特来了,他又要了两杯代基里。
艾溥露声音很低,带着辛辣的嘲笑——大概是自嘲。“撕破了的面纱后的这些丑陋事实,让你减少了些对我的恐惧吗?”
巴毕强装着笑笑。
“作为无情的猎兽,”他尽量显得无所谓,“你的装备是绝妙的。我只希望《星报》的薪水单给你的那份儿是合理的。不过,我是对其它的东西害怕。”
他紧紧盯住她,她完美的身体轻轻紧缩了一下,长长的绿眼睛机敏地细眯着,就连她的淡淡的清香体味里,也带着一丝警告。至少对他来说是的。她真的就像一只猎兽,团缩在黑桌子后面,警觉着,等特着。她的微笑不能消除巴毕的这种感觉。
“哦,你害怕什么呢?”她的声音显然有些紧张。
巴毕也一口喝干自己杯子里的酒,手指在桌子上神经质地弹敲——他看着自己的手放在艾溥露手旁边,相比之下,显得那么大,而且骨节突出,毛茸茸的。他心里反复琢磨,不知该如何是好,既对艾溥露抱有美好的希望,又对她有很深的怀疑,无论怎样,他下决心问个明白。
“艾溥露——”
话刚出口,他又停下来,因为她那白润的椭圆脸蛋儿,好像突然离得很远,很生疏。绿眼睛机警地细眯起来——就像她已经听到了他想说的话。巴毕不得不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
“艾溥露——我是想问发生在机场的事儿。”他的身体向前探着,不知是什么又让他打个寒颤。
他突然以坚定并带指责的口吻,继续道:“你杀死了那只小黑猫,我找到了尸体。你用这种方法导致了蒙瑞克博士的死亡。”
巴毕想像她一定会马上为自己竭力辩解,否认他的指责。他己经做好准备,对付她的愤怒。与此同时,仍希望有个小孩子,曾偷偷带走了菲菲,并把它弄死。可艾溥露呢,却双手捂住脸,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开始抽泣起来,这可是巴毕始料不及的。
巴毕咬住嘴唇,傻愣愣地盯着她鲜亮亮的红头发。她的绝望和痛苦如此真切,巴毕看在眼里,心却如刀绞,他最不能忍受眼泪。他所有残酷的怀疑猜测,全是异想天开,他是个十足的大傻瓜,居然还说起阿佳莎姨妈的小猫。
“艾溥露,真的——”他不知所措,“我不是——”
招待端米两杯代基里,收了两元的小费。巴毕稍做镇静,很想抚摩艾溥露·贝尔白润颤抖着的臂膀,好歹应该安慰安慰她,但要等招特拿着空酒杯离开才好。他现在一下子不再在乎她到底是谁,曾经干过什么,而是急于要搞清楚她为什么要那样干,是怎么干的。
“得了,艾溥露,别这样。”他小声哀求着,“我道歉还不行吗。”
她抬起头,满眼泪水地斜视着他。或者是因为她的眉毛画得太翘了,显得眼睛总是在斜视人样?她的眼睛很大,很深,也根严肃,眼泪把脸上化的妆弄得一团糟,她轻轻地点点头,像是打了败仗似的提不起精神。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她好像在做最后的陈辞。
巴毕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握住她娇小的双手,但她缩回来,放到自己的太腿上。她望着他,等待着他的裁决,任泪水在脸上留下两行痕迹,也不去管它。此时,她好像再没有任何伪装——或者,又是新的伪装?“我什么都不知道。”巴毕赶紧解释说,他的确很是迷惑。
“整个事件就像是一场噩梦,太短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意外,而我对所发生的不能理解。我——”他顿了顿。使劲咽了口唾沫,“我不想伤害你,真的,请你相信。艾溥露——请你相信,我喜欢你……
很喜欢。但是,咳,你知道,蒙瑞克博士死了。”
艾溥露无力地垂下眼帘,从绿色皮质小挎包里掏出一块手帕,抹去眼泪,又迅速地往脸上打了点儿粉,若有所思地呷着她的代基里酒,巴毕的眼睛跟着她的动作,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杯里的液面随着她不停地晃动着。最后,她终于抬起了头,表情很庄重。
“是的,威利。”她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你发现了我。我再没必要瞒着你什么,或是愚弄你。
事情的真相很难说出口,而一旦说出来,又一定会令你失望——我是个魔孩儿,巴毕。”
巴毕惊得“啦”地站了起来,身子刚直起一半儿,又坐回座位,酒杯在手里掂过来,掂过去,使劲地摇着头。看着她伤心又严肃的面孔,他深吸了口气,张嘴要说什么,可又马上闭住了。半晌,才费劲地说:“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她很冷静地对他说,“我刚才没告诉你,我父母亲为什么要吵架,感情不好,因为我怕你会不再理我了。
现在,还是告诉你吧,其实,他们吵架,闹矛盾,全都是因为我,就是因为我是个魔孩儿。母亲早就知道,当父亲发觉后,她就总是袒护我。如果不是母亲的袒护,说不定父亲已经把我除掉了。闹到不可开交时,父亲就把母亲和我一块儿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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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你想象的更黑暗:选择野兽之美


当威利·巴毕在小说的结尾由翼龙幻化为健硕的灰狼,与娇媚无匹的白狼艾溥露双双消失在黑暗中时,我终于可以将手中这卷杰克·威廉森的《比你想象的更黑暗》合上。魔幻?惊悚?悬疑?科幻?真正的Tour de Force永远无法简单地用某一个类型加以涵盖。匪夷所思的是,在我脑中萦绕不去的,不是人类惨淡
无光的命运,也不是人性善恶激烈的交战,而是巴毕变身为狼、为虎、为蟒、为龙时所感知的超越了人类感官范围的广袤世界。

  在兽类敏锐而微妙的感官中,人类眼中庸常的世界充满了力与美,充满了令“人”兴奋不已的感官刺激,于是我们无法抗拒巴毕在与兽性进行了如此漫长(整本书那么长)而艰巨的抗争之后,投身为黑暗之子这个“darker than you think”却又无比必然的结局。 “多年来伴随他的那些痛苦的束缚,瞬间挣脱了”,在描绘巴毕初次变身时,威廉森如此写道,接着便是有如《Brave Heart》中华莱士无比壮烈的牺牲宣言“自——由——了”。正如叔本华所说“可以毫无疑问地说,人类是地球上的魔鬼,是灵魂备受折磨的动物”,自认优秀过人的巴毕被蒙瑞克教授从研究组中赶出,沦为替无耻政客商人吹捧的小报记者,心爱的女人又嫁为人妻,每日以酒浇愁,浑浑噩噩度日,生命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接一场的悲剧。而神秘女记者艾溥露的出现无疑给他的灰暗生命带来一丝亮色,即使这分亮色是伴随着种种不幸及诡异,在潜意识中,兽的因子已经渐渐觉醒,引领着他慢慢步向最后的黑暗。

  人与兽之间,究竟存在多大的距离?Desmond Morris在《裸猿》中将人类称呼为“裸猿”,因为人类“岁月悠悠的冲动(动物性)伴随着他已有数百万年的时间,而他新近获得的冲动至多不过才数千年之久”,如果人类想挣脱整个进化史中积累的生物遗传,那是无法迅速办到的。甚至,“只要他正视这个事实,他的忧虑就会大大减少,他的欲望就更能得到满足”。人性善恶之辨伴随着人类文明进行了数千年,至今无有定论,但是逐渐达成共识的是“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或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的程度上的差异”。“兽性”的概念经过历史的漫长洗刷,已经被“人类沙文主义”进行了由 “动物性”到“邪恶性”的置换,而动物自身却根本没有发言反驳的权利。而在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庄园》中,我们却可以看到另一种悖反,动物身上因为沾染了“人性”而变得污秽邪恶不堪。每一种具有自我意识的生命必然都是将“自我”作为思想、文化、伦理发展的立足点,在这一过程中,难免经历宽己严人、党同伐异的阶段,进而进化到大同的宽容天地,令人羞愧的是人类至今未能走出原始历史发展阶段。因此,我将杰克·威廉森所作的“人类——变异人”以及两者之间“对立——融合——对立”的设定,看成对人性中善、恶斗争的复杂隐喻。而在此基础上关于盖然性、思维能源、生命载体、原子震颤、变异基因等科学概念的发挥,只不过为故事情节的发展套上可经理性思维推敲的外壳。但从心理医生阿舍·格兰的身上我们不难看出,威廉森对科学实际上抱着十分矛盾的态度,科学一方面可以解释许多被魅化的事件,但另一方面又可以借助理性之名,将许多事实掩盖、埋葬,而盲从的大众必将是最终的受害者。杰克·威廉森以他深刻的哲性思考,将这部原本可能流为滥俗的小说提升到新的高度,既具备了流行小说惊险、悬疑、神秘的特点,又在思想深度上进行超越,成就杰作。

  在巴毕的身上,我又联想起另一部同样具有法国哲学家Deleuze所谓“资本主义精神分裂症”的电影《搏击俱乐部》。被制度、道德、家庭与职业紧紧捆绑的现代人类,在日光下,彬彬有礼,遵纪守法,到了夜晚,却化身为单纯而暴戾的肉体野兽,从骨与肉的撞击中寻求超越日常生活的快感,他们并非嗜血狂徒,但血的迸射与流淌却给予他们生活的激情与勇气。这种日与夜的现代性分裂,是否可以作为巴毕抛弃人性、顺从兽性的另一个诠释呢?现实总是灰暗的,无论你如何以肉体与精神与之搏斗,最终的悲剧总是无法避免。海明威所说“世界是美好的,值得我们为之奋斗”,我们姑且听上后半句。人类之苍白脆弱丑陋,与野兽之多姿强健优美,光明与黑暗,是否真的值得我们作出服从所谓“道德律”的选择?如果淑你,你会做何选择?如果是我,我选择比你想象的更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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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发两部评论,不过如果你是希望一切保持未知的阅读完美主义者,那么就免了。






比你想像的更深刻
  ——品评《比你想像的更黑暗》

    armrow

  英语中有这样一个医学名词——“lycanthropy”,意为“变狼狂”,是一种精神疾病的名称。如果想用一个词来形容美国科幻大师杰克·威廉森的名作《比你想像的更黑暗》(Darther Than You Think)中所描述的现象,那么这个词是最富科学意义的。不过,从医学角度来看,这门学说显然看上去有些不可靠,甚至是荒诞不稽的。然而,我们通过阅读这篇文本,感受其中角色变狼过程的前前后后,却惊喜地发现它所描述的情景既大胆逼真又令人新奇。
这一切还要从那次采访谈起……
  在特洛伊机场上,威利·巴毕感到一阵莫名的寒颤感,而这源于艳光照人的艾溥露·贝尔的出现。他和她此行的目的都是要采访蒙瑞克博士神秘的考古成果,可博士却在机场意外死亡;在威利看来,博士很可能是死于某种巫术……这就是《比你想像的更黑暗》的开篇;杰克·威廉森无疑是个设置悬念的老手,大量的笔墨用于开篇恐怖氛围的渲染,故事还未展开便勾起了读者的阅读欲望,使得读者迫切地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不是吗?想想看,如果看到闪电在你或者别人头顶上聚集而长期地停留在空中不击打下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被这部小说中的处处暗示、步步推演所缠绕正是这样一种感觉。整部小说正是在这种一波三折的节奏中延展开来,随着情节的演绎,各种玄机纷至沓来,使得小说愈来愈神秘,愈来愈离奇。巴毕在艾溥露的诱惑下——准确地说是在自己体内所流淌的血液的驱使下,在自己内心潜在的欲望的蛊惑下,它变成了一匹灰狼。
  至此,这部小说的基调似乎也跟着改变了。由“ScienceFiction”(科幻)小说变成了“Fantasy”(奇幻)甚至是“Horror”(恐怖)小说。也许用近来最时髦的“SpeculativeFiction”来称呼它比较合适。尽管作者绞尽脑汁地用“盖然性”、“能源网络”、“原子震颤”、“魔幻变异人”等名词来解释这一切,但实际上做得并不算太成功,起码不能令人很信服。如果有人真的相信人可以变成狼,那我要去劝他看看霍尔巴赫的《健全的思想——或和超自然观念对立的自然观念》了。然而,由此也引发出一个问题,科幻与奇幻之间的界限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人飞”就是科幻,“龙飞”就成了奇幻?很显然,类似的标准能够区分一部分作品,但面对《比你想象的更黑暗》、《火星公主》、《波恩》、《火星编年史》等著作时就有种无力感。最近,我们所公认的美国科幻大师雷·布拉德伯里就亲口说自己是奇幻小说作家,写的小说不是科幻作品。也许这就是欧美愈来愈多的人将科幻、奇幻和恐怖小说合称为“SpeculativeFiction”(国内尚无标准译名)的原因,也许这就是SFWA是“美国科幻暨奇幻小说作家协会”所写的原因,也许这就是《哈里·波特与火焰杯》获得雨果奖、《卧虎藏龙》获得土星奖的原因……在当今这个边缘科学相互交叉、日益壮大的时代里,刻意地去区分科幻、奇幻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尤其在二者都不是什么主流的情况下。
  解决了这一问题后,我们可以心态更加平和地来欣赏这部佳作了。说到幻想类作品,就不得不提到文学作品中的虚构。一般来讲,没有虚构就没有小说,整个文学都是建立在虚构上的;这是个学术概念。具体到幻想类作品中,则是虚构的愈多愈好。当然,这种虚构必须讲求艺术的真实性,虚构出来的东西在读者那里应该能产生一种绝对真实的印象,要经得起推敲。于是,威廉森用他的春秋之笔为我们描绘出一个阴郁灵异的世界。正如《贲挂·象辞》中所说的那样,“白贲无咎,上得志也。”威廉森深谙此道,在构造出这个迷离的幻境时,并没有依靠华丽的词藻和铺张的句式,而是遵循了“美言不信”的原则。但是我们在品读这部作品时,却处处都觉得很是精妙,这是不是矛盾呢?并非如此,威廉森所摒弃的是华而不实,言之无物的“美言”。在这种朴实的语言推动下,隐藏的真相逐渐显露出来……
  亚里士多德说,真实世界中最高层次的事物乃是那些我们用感官察觉的事物,人类灵魂中存在的事物纯粹只是自然事物的影子。这似乎与巴毕幻化后的感觉有一致之处。“他尽情享受着湿漉漉的野草和腐叶的馥郁,甚至喜欢凉幽幽的露珠浸湿他爪子的感觉。远离了内燃机的震耳轰鸣,他时不时地停下,细心品味欣赏着田野里仓鼠的窸窣;居然还用前爪抓住了一只小蟋蟀。”类似的描写在文中还有不少,读上去颇有几分梭罗《凡尔登湖》和海恩斯《星·雪·火》的味道。我并不是在宣传什么“超验主义”,但不可否认的事,随着人类社会活动的增加,我们或多或少地忽略了去体验真实的自然,相反却在不断地破坏着自然。也许有人会说我们现在不是强调了“环境保护”吗?可实际上它所强调的还只是保护属于人类的环境。多数环保主义者最大的忧虑不过是环境灾难将最终使人类也随之灭亡,其实仍然以天生的管理者自居。我们是不合格的管理者,像救火一样赶着抢救大熊猫、白头鹰,环境保护的成就远远不及失败多。优先得到保护的总是那些样子漂亮的大型动物,如果沙漠里的一种甲虫灭绝了,人们会注意到吗?现今保护自然的真正动机往往是一种感情,即“根深蒂固地相信不可逆变化的保守感情,以及变态地尊敬自然界成分和结构的社会态度”。总之,从读到小说中的这段文字开始,我的阅读心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些变异人无疑是嗜血的、凶残的、邪恶的、贪婪的;不过这些都是从人本位的视角去观察得来的。打个不太恰当的类比,如果牛羊有较为完备的思维能力的话,它们会怎样看待人类呢?或许与我们对魔幻变异人的看法是相似的吧!不错,人类确实创造了灿烂辉煌的文明,可不要忘记,人类同时也在制造着比地球上其它生物“恶行”总和还要多得多的灾难。在这里说这种话有些清泉濯足、对花啜茶、松下喝道、花下晒裈的感觉,人类总是难免为自身考量,这也是“物竞天择”的需要;可是,变换多种角度来观察问题确实是必须的。
  威廉森将人与人关系的异化、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人与物关系的异化甚至人与社会关系的异化熔铸在一起;同时也从心理学的角度,将物种之间的冲突平移到人性善恶的冲突中。文中的巴毕尽管有变异人的血统,但他身上毕竟还有人类的血液在流淌,而且在人类社会中生活良久,即便他发现自己是个“异类”,一开始也难免从人类的视角去审视。每次变身时,他都会经历一番挣扎;每次杀人后,他也会有一番斗争。这不仅仅是血统之争,也是一种意识之争。在巴毕的潜意识中,是有“恶”的存在的。被蒙瑞克教授从研究组中赶出、心爱的女人嫁为人妻、沦为吹捧权贵的小报记者……这些“不公平”的待遇如果说没对巴毕的内心产生影响那是不可能的。就像利普士所曾说过的,潜意识是精神生活的一般性基础,潜意识是较大圆圈,它包括了“意识”这小圆圈;每一个意识都具有一个潜意识的原始阶段;而潜意识也许停留在那阶段上,不过却具有完全的精神功能。潜意识是真正的“精神实质”。因此,当他从变异人的角度去看待问题时,当潜意识中的“恶源”结出“恶果”时,他失去了“理智”,踏入了“黑暗”。这不禁让我想到了日本恐怖漫画大师伊藤润二的《浮游物》,人类潜意识中的“恶”在突破了某种羁绊后会一发而不可收,而这种“恶”或多或少地存在于每个人的心底。
  小说的黑暗结局似乎令人不寒而栗,尽管我们知道那是水到渠成的必然,但那仍旧让我们恐惧;那是一种比我们想像的更深刻地了解到自己的恐惧。面对这种恐惧,面对人性中“恶”的一面,我们该选择逃避还是对抗?让我们记颂比·吉斯特的祈祷文吧,也许它能给我们某种提示。“恐惧是思想的杀手,恐惧会带来彻底毁灭的漫漫的死亡。我将面对恐惧,让恐惧穿过我身,离我而去。当恐惧穿过我身、离我而去时,我将转身去寻找恐惧走过的路。恐惧消失,就不会再有什么,只有我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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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一点儿都不晚。”艾溥露甜甜地说,“我喜欢晚上,而且,我也想搞清
楚箱子里的东西。”
  艾溥露转过去,看着山姆他们三个疲惫不堪地抬起大绿木箱,装进博艾特博士的
车里,她的眸子暗暗的,发着绿光。接亲友的人们,站在一边,默默地伤心,疑惑不
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巴比碰了下艾溥露雪白的皮毛大衣,顿觉一股寒颤,凉遍全身

  “九点,我在哪儿见你?”
  “今儿晚上?诺拉会认为你失去了理智。”艾溥露抬了抬纤细的眉毛,嫣然一笑

  “没准儿是。”巴比又触了下她雪白的外衣,尽量忍住不打寒颤,“这一切都太
让我震惊了——尽管罗维纳的丈夫不要我参与他的工作,但是他本人仍然是我的朋友
。我对他的不幸很是难过。当然了,山姆会料理好一切的。我希望您恩格决定跟我一
起吃晚餐,艾溥露。”
  巴比心里接着说,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带那个小黑猫到机场来,为什么要
编造出一个什么阿加莎姨妈,有什么理由渴望蒙瑞克博士死亡。一种说不清的潜意识
不要巴比把想说的全都说出来,他咽了口唾沫,等待着艾溥露的回答。
  “如果可能的话,”她雪白的牙齿闪烁着,“现在我得赶紧走了,给城里打电话
,再问问阿加莎姨妈,我可不可以出来。”
  她的确小跑着走了,跑的姿态很优雅,就像从未被驯化的小动物那样,带着一点
儿狂野。看着她又进了电话亭,巴比思量着,自己心里怎会有一股从未被人和女人所
引起的骚动。她甜美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他的耳际。他使劲地做了个深呼吸,动动下
巴,活动活动手指。突然他希望自己没有那样无节制地滥喝威士忌,那样身体会健壮
些。他站在原地,可以看清楚她的白皮毛大衣,在灯光下显得很刺眼睛,不禁又是一
个寒颤,大概是感冒了吧。他狠了一下心,转过身去。如果他一旦发现艾溥露真的是
谋杀者,该怎么办?
  山姆和伙伴们把木箱装好了。诺拉和其他的人们一起,慢慢向後机厅的出口走去
。斯宾维克妈妈仍在小声哭泣,斯宾维克爸爸安慰着她,样子有点而不知所措。
  “好了,妈妈。”小个子的丈夫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说,“我们的尼克在基金学
会这儿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能跟我们一起回布鲁克林吗?他知道你为他把整个家打
扫的干干净净,又为他准备了好多好吃的,他也知道我们给他买好了返程机票,最重
要的使我们对他的爱,他都知道,这就够了,别哭了,妈妈。”
  “我会在乎做了好吃的,打扫了清洁吗?会在乎返程机票吗?不会的,爸爸。是
那个埋在沙漠里的可怕的东西,他们装进大绿木箱,带回来的那个老掉牙的坏东西—
—咱们的尼克,都不说那个叫什么的东西!”
  她颤抖的双臂紧紧地抓住丈夫。
  “我是害怕,爸爸!”她的哭声渐渐地高了,“他们把箱子里那个杀了蒙瑞克博
士的东西,搬到了山姆家。我担心它也会来害我们的小尼克!”
  “别这样,妈妈!”斯宾维克爸爸强装着笑说,“怪不得尼克说你越来越迂腐了
呢。”
  可是他强装出的笑,一点儿也没奏效。
  诺拉·奎恩紧紧地抱着帕蒂,像是害怕有谁会抢走她似的。内心的痛苦使她看上
去面目呆板,毫无表情,连站在近前的巴比也没有注意到。帕蒂眨着眼睛,轻轻地抚
摸着妈妈的头发。巴比听到孩子轻言细语地安慰着妈妈说:“乖妈妈,不哭呵!”
  看到老爷子本·斯特苍老悲哀的样子,巴比禁不住脱口喊道:“跟我走吧,本,
我开车带你回去吧。”
  “谢了,威利,我自己能行。”老人勉强笑了笑,“别为我担心,我知道他们把
箱子安全放在山姆家后,莱克斯就会来看我的。我是挺失望,不过,我没事儿。见鬼
,我好极了!”
  巴比回头看看,艾溥露还在电话亭里,然后好像是一种第六感觉,催促着他快步
向候机厅后面的垃圾桶走去,在丢弃的报纸、空饮料瓶中翻找起来。
  同样的第六感觉层引着他追踪过数不清的新闻报道——直觉吧,不知从哪儿来的
,可是满肯定,这也是普斯敦·特伊所称的好记者的素质,嗅觉灵敏。有一次他曾和
格兰医生谈过这种所谓的直觉,那位温文尔雅的医生说,那只不过是意识思维深层的
逻辑推理而已,医生的分析没能说服他,他仍认为那是直觉。而且,越来越相信它。

  垃圾箱里有个破草帽,巴比在草帽下找到了那个蛇皮手提袋。
  那根蹭系在猫脖子上的红缎带,在手袋扣锁外边露着,像是在手指上扭扯地缠绕
过。巴比打开袋口,阿加莎姨妈的小黑猫就在里面,小小的尸体还是软软的,残留这
一点温度。
  那个缠绕着的缎带,打成一个活结紧紧地勒着小猫颈部,猫的头部肿胀的利害,
粉红色的嘴巴张开着,小舌头探在外面,蓝色的眼球突出地圆瞪着。小猫是被掐死的
,而且,干得很利索。手袋衬里上的一滴血迹,引起了巴比的更大兴趣。
  他小心地用食指把小猫翻转过去,发现一个坚硬白白的东西又在小猫黑色的皮毛
里。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抽出来,借着候机厅那边的灯光一看,咦,是艾溥露丢失的传
家宝——白玉胸针。装饰部分是一个雕刻精致的奔跑着的狼,衬托在绿色猫眼石上。
整个做工精细逼真——那个雕刻的小狼,就像艾溥露一样,纤细而优雅。
  胸针背后的针张开着,坚硬的胸针刺进了小猫的身体,当巴比抽出针尖时,一滴
暗红色的血跟着流了出来,钢针所刺的部位正是小猫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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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上前拉住山姆·奎恩的胳膊,这竟是身材高大的山姆吓得喊出了声,并缩
回了胳膊,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常态,勉强向巴比微笑了一下。很显然,悲剧的发生
使得他有些神经紧张。巴比把他拉到一边儿,朝静静停在那里的飞机尾部走去。
  “怎么回事,山姆?”他很焦急地问道,“你应该谨慎些,这虽没什么错,可也
不能说好。蒙瑞克博士说得听起来并不都是渲染气氛,我知道你们都吓坏了,什么使
你们这么害怕?”
  山姆目光冷峻的双眼直视着巴比,搜索着,让巴毕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隐藏的凶恶
敌人,山姆想要识破他的真面目。然而,他的声音又是那么平静。
  “我们对所发生的一切的确很害怕。”他不否认巴比的说法。“我们都知道蒙瑞
克博士身体不太好,回来的路上,我们的飞机要穿过一个高空冷高压带,飞行高度大
概对他的心脏也太大了,可他坚持要今天当场宣布消息,可能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
了。”
  巴毕不无怀疑地摇着头。
  “好像有点儿合乎逻辑。”他慢慢地说,“但是,气管炎一般来讲不会致命的,
心脏病突然发作,也不肯恩关于限制到。我很自然地想到你们都在害怕着什么。”他
又拉住山姆的胳膊,“你还不相信我,山姆?我们不还是朋友吗?”
  “别傻了,威利!”一股冲动式的山姆有些失去了刚才尽力保持的镇静,“我觉
得蒙瑞克博士压根儿都不信任你,让他信任的人很少。当然,我们俩还是朋友。”
  他不自在地耸耸肩,眼睛朝斯宾维克和尼克把守的木箱扫了一眼。
  “我现在的马上走了,威利。有很多事要做。我们得料理蒙瑞克博士的后事,把
那个木箱保管好,还要把我们其余的行李运回基金学会。”他脱下巴毕那件他穿着有
点小的外衣,“谢谢,威利。你也需要外衣。我飞机上还有一件。请原谅,现在我得
走了。”
  巴毕接过外衣,然后催促着说:“留点儿时间跟诺拉待会儿——你知道,她和帕
蒂来接你了。”他边说边向灯光闪烁的侯机厅示意着。“老爷子本也在那儿,等着见
莱克斯,斯宾维克夫妇从布鲁克林专程来接尼克。”他的声音里含着忧伤和忧虑,“
怎么啦,山姆?你不能抽出点儿时间,见见家人?”
  山姆的眼神一下变得很暗淡,好像有一股说不出的痛苦。
  “威利,一有空儿,我们就去看他们。”他停下来在刚刚卸下来的旧箱子里找出
件几乎穿破了的皮外套。突然轻声叹息道:“提阿纳!为例!你说我们还算是人吗?
我两年没见过妻子和孩子了——可是我们必须得先照顾好蒙瑞克博士的大木箱。”
  他神经质地转身要走。
  “等一下。”巴比又拉住他的胳膊,“最后一个问题,”他放低了声音,以防救
护车周围的人或者卸行李的人听见,“猫和博士的死有什么联系?”
  “阿?”他感到奎恩的胳膊抖了一下,“什么猫?”
  “我正想知道是什么猫。”
  奎恩的脸色难看极了。
  “我听见他临死前含含糊糊地说,可是我没看见那儿有猫。”
  “可是,是为什么呢?”巴比继续追问道,“猫又怎么了呢?”
  奎恩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很奇怪地搜寻着巴毕的神情。
  “蒙瑞克博士的气管炎是过敏性的。”山姆·奎恩急匆匆地说,“对猫的毛过敏
。他去做过检查,并且有结论。他只要走进有猫的房间,就一定会过敏。”
  山姆说到这儿,惊得屏住了呼吸,“怎么,威利,你在这儿见到过猫?”
  “是的,”巴比点头回答说,“是一只黑猫。”
  听巴毕这么一说,山姆·奎恩惊得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与此同时,艾溥露从侯
机厅那边走了过来。灯光照着她的红头发,显得更加耀眼的红。她看上去信心十足,
步履轻快,就像是一只伸展开四肢的丛林野猫——巴比自己也觉得纳闷,怎么会把她
如此的对比。她的眼睛与巴毕的对视了,而后,她愉快的笑了。
  “在哪儿?”山姆·奎恩小声催促地问道,“哪儿有猫?”
  巴比看着艾溥露大大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他决定不告诉山姆是艾溥露把猫带到了
机场。对她,巴比有些心猿意马,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想细究,只是支吾地说:“候
机厅的那边,飞机降落之前,可我没注意它往哪儿跑了。”
  奎恩眯着眼睛看着巴毕,明显的不相信。他刚张嘴想再问点儿什么,就又闭住了
,因为艾溥露已经站在旁边了。巴比看出山姆稍稍向后退了半步好像拳击手退后半步
,准备进攻一样。
  “哦,您就是奎恩先生!”艾溥露的声调甜美而温柔,“我只想问您一个问题,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代表《克拉伦登号角报》提问的。您的那个绿箱子里装的是什
么?”她的眼睛急切地向莱斯特和尼克把守着的箱子观望,“一大堆钻石?原子弹的
蓝图?”
  山姆摆出拳击手出拳的姿态,轻轻地说,“我想,没有什么可令人激动的,肯定
不是一般读者感兴趣的东西。是些你们在大街上看到都不会捡起来的东西,几块儿骨
头,和一些人类文明前就被扔掉的破烂儿。”
  她很有分寸的笑了笑。
  “得了,奎恩先生,如果真的是那样,为什么——”
  “请原谅。”山姆急促地打断了艾溥露,她拉住他的胳膊,还想追问,山姆甩开
了纠缠,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他走向一个保安官员,轻声说了些什么,并向仍等在候机厅的人群的方向指了指
。巴比和艾溥露站在旁边,看着老爷子本·斯特,斯宾维克夫妇和诺拉·奎恩来到飞
机前。老爷也兴高采烈地拉住他英俊的孙子“哈哈哈……”不住地笑;斯宾维克妈妈
搂住消瘦的、带着一副眼镜的儿子,不止地抽泣着,斯宾维克爸爸把他们两个一块儿
拥抱起来。
  山姆·奎恩站在木箱旁边等着诺拉过来,然后,他热烈地亲吻着她,又把帕蒂高
高地举起。孩子高兴地大笑着,大声喊着要爸爸给她手帕,擦去眼泪。诺拉想把山姆
拉到旁边,但是他一屁股坐在木箱上,把帕蒂抱起来,放在了腿上。
  斯宾维克妈妈双手搂住儿子,突然放声痛哭。
  “也许,那个大木箱里除了他说的,真的没什么。”艾溥露附在巴比耳边说,“
可他们都是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保护木箱的安全,包括蒙瑞克博士。”她说着,把眼
睛瞄向远方,“如果他们真的那样做了,不是很刺激吗?”
  “那可没什么好刺激的。”巴比听了很不愉快。
  不知是什么又让他浑身直打寒颤,也许是刚才把外套脱给山姆后着凉了。他稍稍
推开一点儿,因为他突然感到,不相接触到她那滑溜溜的白色皮毛外衣。巴比忍不住
又回想起那只小黑猫,眼前这个红发女郎,她会不会是个狡诈的谋杀者,这种异想天
开让人有点儿不舒服。
  巴比不喜欢“谋杀者”这个词,他看过很多警方关于女罪犯的报道,可没有一个
罪犯看上去像艾溥露这般模样儿,高挑儿的身材,动人的风韵。可是现在,博士死了
,是因为空气中所含的猫毛的蛋白分子中导致的窒息死亡,跟用绳索勒死没有两样。
而这个高挑儿、动人的红发女郎,恰巧应对这个猫在此时此地的出现负完全责任。
  巴比不经意地瞥一下,看看那个装过猫的蛇皮手提袋是否还在艾溥露手里,才发
现她已经没再提了,这可真让他吃惊不小。她觉察到了巴比的眼神,意识到了什么,
脸一下变得像她穿着的毛皮外衣一样煞白。
  “我的手提袋!”她摊开空空的一双优雅的手,大叫着:“我一定时放错了地方
,一定是给报社发稿时过于激动了。那是阿加莎姨妈送给我的,袋里还有一件传家宝
呢——白玉的胸针。你帮我一起找好吗?巴比?”
  巴比和她一起先到刚才停过救护车的地方,后来又进了候机厅的电话亭,到处找
了个遍,也没有见到手提袋的踪影。巴比并不觉得奇怪,项艾溥露这样机敏、干练的
女性,是根本不会把自己的东西随意乱甩乱放的。最后,艾溥露看了一眼腕子上的钻
石手表,说:“巴比,算了吧。”她的腔调还是那么诱人,并不带有什么懊悔或失望
,“真是太感谢你了,不过,可能根本就不是我把袋子放错了地方——说不定我还给
阿加莎姨妈菲菲的时候,她连想都没想,就把我的手提袋一起拿走了。”
  巴比强忍不露出惊疑,但他一直疑虑重重,说不定这个阿加莎姨妈,根本就是艾
溥露编造出来的。他明明看见,蒙瑞克因呼吸困难而挣扎的时候,她的手提袋还在,
而且她还在使劲地扭掰袋子,不过,他对艾溥露不知根底,还没有必要说这些。
  “谢谢你,巴比。:她又说了一遍,”我还得打个电话,再去核实一下新闻稿,
如果我的报道抢先发表了,请你别在意哦。”
  “欲知全部真实报道,就请阅读《星报》”巴比引用自家报纸的口号,朝艾溥露
咧嘴笑笑,“到早晨发报,我还有一段时间,说不定能知道那只绿箱子里装得到底啥
玩意儿。”笑容突然从他脸上消失了,巴比使劲咽了口唾沫,“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他说完便一副渴望的样子,等待她的回答,眼睛盯住她的光滑的白色毛皮外套,
他非常想再见到她——是因为他怀疑她杀了蒙瑞克博士,还是希望能够证实不是她?
巴必见她不解地抬了抬额头,心里一下紧了。接着,她又笑了,巴比松了口气。
  “如果你愿意的话,巴比。”她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天鹅绒一样柔,像皎洁的月光
一样快慰。“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一块儿吃晚餐?”巴比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激动,“九点太晚吗?
现在我想进一步搞清楚山姆·奎恩和他的小组带回的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然后,还
要写出新闻稿。”
  “九点?一点儿都不晚。”艾溥露甜甜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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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白色玉狐

  蒙瑞克博士就这样躺在机场跑道上,再也没能起来,再也没能回答夫人悲切的低
语,而夫人也没有再哭泣流泪。巴毕向记者们挥挥手,示意大家稍微离开远点儿,他
的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一股凉飕飕的感觉一直通到脊背,他默默地走向山姆
·奎恩。
  奎恩的蓝眼睛呆呆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博士。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内衣,凉风吹
得他浑身发颤,直起鸡皮疙瘩。她好像没有听见记者们按动快门和嘈杂的说话声,久
久地站在原地不动。巴毕轻轻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的身上。
  “谢谢,威利。”山姆心不在焉地说,“我想天挺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身体转向记者们。

  “先生们,新闻报到请这样写,”他说话的速度很快,调子特别的平淡缓慢,“
蒙瑞克博士,著名的人类学家和探险家,不幸逝世。请你们一定把他的姓名拼写正确
,他生前很强调名字‘洛默可’中的字母‘c’,请别忘了。”
  巴毕痛苦地抓住山姆的胳膊。
  “山姆,博士为什么会突然死去呢?”
  “自然死亡,验尸官会有解释的。”他的声音仍然是那样的平淡缓慢,但是巴毕
能听出他内心的哀痛。“博士一直有气管炎病,这个,大家都知道,很多年了。在阿
拉山的时候,他告诉过我,说他的心脏瓣膜有问题——出发去阿拉山之前他就知道,
我们这次远征可不是郊游搞野炊,这个,大家也知道,像他这样的年龄和身体状况,
是不应该去的,我们这些比他年轻的人都疲惫极了,我想,博士年事已高,这样的辛
劳他承受不了。”
  巴毕再次看了看博士僵直的躯体,又看看穿着黑色衣裙,默默流泪的罗维娜。
  “告诉我,山姆,博士想说什么?”
  山姆·奎恩困难地咽了口唾沫,蓝色的眼睛躲闪开巴毕的目光,转向湿棱阴郁的
天空,然后又再次把目光转回到巴比身上。他披着巴比的外衣,但仍在瑟瑟发抖,巴
毕觉得他似乎想抖掉身上的恐惧,这种恐惧就像一件黑色的长袍,而他想尽力把它抖
掉。
  “没什么。”他声音沙哑,含含糊糊地说,“真的没什么。”
  “喂,奎恩?”巴比身后一个不太客气的声音说道,“你现在不能闪烁其词哦。

  山姆·奎恩又使劲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下,显得很不愉快。
  “透露点儿什么!奎恩!”电台的那个记者喊着,“你不能说所有这些安排都是
哗众取宠,虚张声势吧?”
  山姆·奎恩点了点头,好象抱定了主意,不再说什么了。
  “恐怕至少没有什么值得大肆报道的。”他的调门稍稍缓和了一点,“蒙瑞克博
士已经病了一段时间了,他的思维也没有原来那样敏捷了,我想,你们看得出这些。
他的理论和著作的权威性是不容置疑的,这一点丝毫不含糊。但是,我们一直在向他
建议,是否有必要对到目前为止的研究过分公开。”
  “你是说,所有这些关于你们在蒙古的发掘都是闹剧?”那个电台记者很没礼貌
地大叫着。
  “恰恰相反。”山姆的语调很肯定,“蒙瑞克博士的工作是非常有意义,非常重
要的。他的理论,及我们发掘出用以证明他的理论的实物,都值得人类学界的每一位
学者认真对待。”
  山姆尽量不去看博士躺在地上的躯体,也不去看旁边默默无语的蒙瑞克夫人,他
的声音虽有些嘶哑,但还是十分平静。
  “蒙瑞克博士的发掘很重要,”他又一次强调说,“我们几个想说服他,是想说
服他按常规方式公布发掘结果——也就是在学术界发表论文。现在,发生了这样的悲
剧,就更该这样做了。”
  “可是,老教授多次强调有什么潜在的危险,不是吗?“一个摄影记者抢过话头
儿说,”说是有人不想让他说出真相,可话说到一半,他就开始大咳不止。这可真有
点蹊跷,你大概没被吓倒吧,奎恩?”
  山姆·奎恩神经质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我们当然感到很伤心。”他说,“但是,有什么看得见的证据,来证明博士在
这儿有敌手呢?”他的眼睛虚着,朝灰蒙蒙的天空望去,像是搜寻难以名状的恐惧来
自何处。“没有!”他再次强调着,“蒙瑞克博士此时此地的不幸死亡,仅仅是一种
巧合,或者,连巧合都算不上,只是由于他过于激动了。”
  “那么,他说的黑暗之子是怎么回事呢?还有他说的黑色救世主?”电台的记者
又插话说。
  山姆·奎恩脸色苍白,但仍在勉强微笑。
  “蒙瑞克博士读了不少侦探小说,他所说的黑暗之子,我想,只不过是他关于使
用修辞的说法,以拟人的手法,来形容人类的无知把。为了使演讲显得更精彩,他很
喜欢使用各种修辞手法。”
  说着,山姆朝木箱的方向点了点头,又说道:“新闻就在那个箱子里,先生们。
我想,蒙瑞克博士选了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公布发掘结果。总而言之,人类进化的理
论已不能再作头条新闻了,任何已知的人类起源理论,对象蒙瑞克这样的教授来说都
是很重要的,但是,一般公众并不会太感兴趣,除非将其大肆渲染一番。”
  “真见鬼,这老夫子竟是让我出来兜风的。”电台的记者转身准备走了。这时,
救护车拖长着警报器的声音停到了飞机的旁边,刚才要走的记者停下来,即使抓拍蒙
瑞克夫人向博士作最后告别的镜头。巴比暗自替夫人松了口气,幸好她看不见记者们
东晃西晃的闪光灯。
  “奎恩先生,您现在有什么计划呢?”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秃鹫面孔的记者发问
道。他是一家科技记者,记者协会的,巴比认识他。“您什么时候公布其余的消息呀
?“
  “不会太快。“山姆·奎恩耐心地把头转向一个摄影记者,强烈的闪光灯弄得他
不住地眨眼睛。”我们都认为,蒙瑞克博士公开结果的实际显然还不成熟。我想,再
公布任何消息以前,我们需要按照博士的笔记和论著,对带回的实物作进一步的研究
,基金学会的同仁们一定会同意我的观点的。等到时机成熟时,学会是会推出署名蒙
瑞克博士的的专题论著的。这需要一年的时间,或许两年。”
  不耐烦的记者中有人不礼貌的发出“嘘”声。
  “好歹我们还是有的报道。”那个科技记者向山姆龇牙笑着说,“如果您真想让
我们那样干的话,我们就用我们手头儿现有的。我的报道清样已经成型了——《盗墓
者正中史前诅咒。”
  “随你怎么报道好了。”山姆眯细眼睛向周围扫了一眼,巴比能够看出他竭力掩
盖着心里的不安,“我们现在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只是,我想借此机会,代表学会
,就所发生的不幸,向各位再次表示抱歉。希望各位对蒙瑞克博士的报道力求公正客
观,虽然有时他会让人觉得有些常人没有的乖癖,但是他的确是个很了不起的学者。
他的著作一经发表,一定会是他成为人文科学界为数不多的几个享有最高荣誉的学者
之一的,他将会与佛洛伊德和达尔文齐名于世的/”
  他坚毅的下巴表现出不可动摇的信心。
  “我要说的就这些,我想,小组其他成员要说的也是这些。”
  摄影记者们对着他坚毅的表情,最后按动了一次快门,便开始打点起设备,准备
回去了。电台的记者也开始缠绕起电线,收好麦克风。记者们都纷纷四散开了,各自
去准备自己的新闻报道,一条有头无尾的新闻。
  巴毕在人群中寻找着艾溥露,看见她在电话亭里打电话。巴比猜想,大概她提前
溜出来,给她的《号角报》的新闻改写人打电话,争取新闻尽早见报。巴毕的交稿时
间是午夜,跌入天一早简报。所以,他仍有时间解开蒙瑞克死因之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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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旁边的艾溥露僵直地站在那儿,激动的情绪使她的脸色发白,她的双手紧紧抠
着蛇皮手提袋的口,圆瞪着的绿眼睛暗淡无光,盯看着蒙瑞克博士痛苦的样子,显得
有些奇怪的紧张。
  在这瞬间,巴毕对艾溥露有太多的疑虑:她为什么使他有点儿害怕?她对他的吸
引究竟来自哪里——在她的鲜艳的头发深层,是否还有什么,搅动了他那种早就有的
模糊警觉?蒙瑞克博士所说的那种正义,在她身上有多少?邪恶有少?冲突的焦点何
在?
  艾溥露没有意识到巴毕在看着她,也没有意识到他在想的什么。她发白的手使劲
儿地扭掐着那个蛇皮手袋,好像那是件活物一样。巴毕感到很不自在,瞧,她手的样
子就像动物的爪子一样。
  可怜的博士终于喘过气来了。
  “请记住,先生们。”他努力要解释清楚,“这不是异想天开,三十年前,我曾
怀疑过这些事实的可靠性——然而,一件不小的意外,使我终于意识到,佛洛伊德对
潜意识的心理揭示,仅仅是对人思想和行为的一种犀利准确的描述,而不是对我们所
见到的邪恶的真正解释。
  “当时我在格兰哈文精神病中心任心理医生,我放弃了我的医学专业——这是因
为一个我一直存有疑虑的所谓真理,与我所学的东西开了一个大玩笑,我一直致力治
愈精神病患者,结果是一场荒唐闹剧。为此,我与老格兰医生,也就是现在格兰哈文
精神病中心主任,格兰医生的父亲,吵得不亦乐乎,原因就是那个不小的意外。”
  “于是,我转向其他专业——试图找到证据来证实我所担心的那些事实,我先到
海外求学,最后在克拉伦登大学谋到职位,搞人种学——任何其他的学科,其实都是
基于‘人’这样一个实际的内涵之上的。我的一点一滴研究的积累,逐渐证实和肯定
了人们一直害怕接受的严峻事实。”
  蒙瑞克博士看上去很不不好,他又一次停下来喘气。
  “多年来我一直单独进行研究。”他的声音很低,很吃力,“你们可能会明白我
的意思——找到合适的助手是多么的不容易。我甚至让我的爱妻协助我的工作,因为
,她已经了解并且理解我的研究工作。不幸的是,她为此而失去了双眼。然而正是她
的这种牺牲,完全证实了我们的疑虑和担心,这是有充分根据的。我最后终于找到了
可以完全信赖的助手。”博士的脸上此时闪过一缕微笑,深陷的眼睛流露出的热切目
光,投向山姆、尼克和莱斯特。“我训练他们与我——”
  博士的声音虚弱,痛苦地弯下腰,艰难地呼吸着。山姆·奎恩上前扶住他,直到
有一阵剧烈的咳嗽结束。
  “请原谅,各位——我对这咳嗽无能为力。”他的声音更小更虚弱了,他再次抬
起无力的手臂,抹去脸上的汗珠,“原谅我,实在对不起。”他又在喘息,“我尽快
地讲述这些背景,如果你们真的想弄明白这次发掘的意义的话,就应该先了解这些背
景。”
  山姆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他使劲地点点头,然后像是在抢时间似的继续说
下去。
  “我们有这样一条理论,我们要找到实证,来唤醒人们,唤醒真正的人类,并武
装起他们。我们所需要的实证,只能从过去长久的历史遗迹中去寻找。所以,十年前
,我辞去了大学系主任的职位,为的是全力去搜寻人类和半人类种族的古老摇篮——
去找到那些确凿的证据。”
  “我们所经历的艰难险阻,是难以想象的,在此我不可能一一列举。塔勾蒙古部
落人袭击过我们的帐篷;干渴几乎要了我们的性命;严寒也曾差点儿把我们冻僵。然
后,当我们刚刚找到第一个类人猿的墓葬地遗址时,战争又迫使我们不得不半途而废
。”
  他说着又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
  “那些黑暗茅棚屋人们早已知道我们对他们有怀疑,一度曾阻止我们的工作;国
会也曾表示不愿意我们再继续挖掘;中国政府试图把我们档在他们的国境之外;我们
也曾被怀疑为间谍——最后,我们终于让他们相信,我们所从事的工作,原比哪个国
家的军事情报都更加重要得多。可见,不论是人还是自然,都给我们设置了不少的障
碍。但是,我有这样几个棒小伙子跟我在一起!”
  说完,他不的又一次停下,急剧地咳嗽一大阵子。
  “我们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不无自豪地说,“找到了,并且把它安全地运回
来,从那些旧石器时期的遗址运回来。”他用靴子触触三个助手严密把守着的大绿木
箱子。“我们把它运回来了,喏,就在这儿。”
  他又一次挺起腰,舒舒气,扫视着面前的人群。巴比与他混浊的眼睛对视的刹那
,觉得博士的眼神很矛盾,既有对自己的急切敦促,有又掩饰不住的恐惧。巴比明白
博士如此冗长的开场白真正含义所在,知道他既想直截了当揭示出事实真相,又唯恐
遭到人们的怀疑和不信任。
  “先生们,请先不要对我做什么评价,”他大声咳嗽着,“希望大家能够理解这
些提前作出的防范措施,即使现在你们认为是多余的,以后也会理解的。现在大家多
少都有了些思想准备,我必须尽快地讲完要讲的。我必须在被迫停止之前,讲完一切
。”
  他苍白的脸,由于痛苦而扭曲着,抽搐着。
  “由于危险就在我们近前,先生们。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以及每一个听见我宣
布的消息的人,都置身于危险之中。然而,我请求你们听我说……因为我仍然希望…
…通过宣布这一事实……在他们杀戮人类以熄灭真理之前,让更多的人知道……以便
起来对抗这些隐藏部落的恶人。”
  蒙瑞克挣扎着喘息,颤抖着。
  “千百万年前——”
  他哽咽了,自己的手卡住了喉咙,好象想抠开一条缝隙,以便透过呼吸。他的喉
咙里发出恐怖的鸣叫,扭曲的脸和挣扎的双手变成青蓝色,突然,一下子双膝跪地,
瘫软在山姆的怀里,大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巴毕听到奎恩惊慌的低语,“这儿没有猫哇!”
  巴毕盲目地在人群中扫视着,看到艾溥露疑惑的目光,她僵直地站在原地,盯住
呼吸已十分困难的蒙瑞克博士,圆瞪着的眼睛发出奇怪暗淡的青光,脸上毫无表情,
白得像她穿得白色皮毛大衣一样白,但是,她的手疯狂地掰扭着那只蛇皮手提袋。
  可是,那只黑猫在哪儿?
  手提袋是紧关着的,巴毕看不见她的那只活泼可爱的小黑猫。猫怎么会使博士呼
吸困难呢?巴毕在湿冷的风中打了个寒战,回过头去望着可怜的蒙瑞克博士。
  他挣扎着,急促地呼吸着,山姆和尼克把他平放在地上,奎恩“蹭”地拔下自己
的咔叽衬衫,卷成一团当作枕头,放在博士头下。而莱克斯·斯特则寸步未离那只绿
箱子,眼珠基里咕噜地转着,警觉地四周巡视——好象箱子里的东西,价值不亚于博
士的生命,即使在博士生命垂危之际,箱子仍要有专人看守。
  蒙如克博士双手盲目地挣扎着,似乎想抓住一缕空气。接着便慢慢无力地垂下,
憋得发青的脸逐渐变成灰白色,无力地抽搐几下,就再没有动了,好象有根勒杀人的
致命铁链死死地卡住他的喉咙。
  “推开点儿!”山姆大喊着,“他严重缺氧。”
  记者们立即闪动光灯,胡乱抢拍着镜头,保安人员上前推开围着拍照的记者们,
有人大叫喊着说,舷梯被挤垮了,也没人理睬。蒙瑞克博士已经再也不动了。
  “马克!”
  随着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巴毕看见蒙瑞克夫人从保安把守的候机厅那边奔跑
过来,步子稳健,好象有能重新看见路一样,她的大黄狗紧随其后,无声的威胁,使
得企图阻止他们的保安人员望而却步。蒙瑞克夫人赶到平躺着的博士身边,跪下身来
,用她的手指摸摸索索地摸触着博士乌青灰暗的脸颊,风中的寒光辉映着她的银制戒
指和手镯,照射着她墨镜后满是疤痕的眼眶里滚出的泪水。
  “亲爱的,我可怜的憨马克!”巴毕听着她悲哀的低语,“为什么你不让我和特
克跟你在一块儿,保护你?你看不见他们正朝你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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