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梨花风骨杏花妆



  这寂静的梨花院,挥不去的昨日情浓,象疯长的藤蔓,纠缠着我,一时一刻都不放松。除了青袅她们偶尔来送东西,这里等闲没有人来,安静地足以让我做完一场白日梦。回忆象一口古老的深井,我陷入其中,一日深似一日。

  “师傅,你瘦了!”翼斜靠在梨树上,这明朗少年,是瓦砾里的明珠,再破旧的衣服也掩不住他的灿烂光华。

  “不妨事!”我迷蒙眼中看到的是翼然,情深款款,风度翩翩。

  “那个人,没有对你怎么样吧?”翼小心翼翼地问我。他说的,是云无极吗?我笑着不答,低头开始做手中的针线活。左右闲着无事,我尽量挑选不起眼的料子,给翼做些新衣。

  “师傅,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

  “翼呢?”我虽有私心,希望翼陪着我,但是翼那么年轻,他的人生还没有展开,实在没有必要陪我在云家过着一团死水的日子。

  他已长成朗眉剑目的少年了呢!肯定有不少丫鬟对他频频侧目了吧?我真的,要跟云夫人谈这件事了。云夫人心善,必定会原谅我们这无伤大雅的欺瞒。

  这样,翼跟着云无极一定可以出人头地,那么我也算没有白做人家的师傅。我充满憧憬地想着,生活,好像越来越往顺利的方向走了。

  这一天,鲜少踏足梨花院的云无极突然出现了。

  “你来了。”

  “嗯!”他此次前来,必定是云夫人撵着他过来的。

  他有些不自在,我也有些尴尬,到底是不寻常的关系。名分上,我是他的妾,虽然在他眼里,我还是那个古古怪怪的舞娘。

  “云儿让我过来看看你,一切都好吗?”他看来颇不习惯于这样跟我说话,不看我,假装很专注地研究手中的白瓷茶杯。

  我也很不习惯,大概是因为他以前每次出现,都必然踹开大门,对着我大吼大叫的缘故。

  “挺好的。”假以时日,我甚至相信我们能够和平相处,“其实,我……”

  其实我并没有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我更没有在夫人面前进谗言,我还有一个徒弟,叫做翼。这些话,如何开口为好?他现在看来心情还不错,挺好的机会,还是等待更合适的时候?我绞着衣角,心烦意乱。

  “什么东西?”云无极的脚在桌子底下踢着,好像有什么东西缠在了他的脚上。他弯下身子,掀开桌布察看,是什么?我也无以为意地望着。

  “这是什么?”寒着一张脸,手里抓了一件衣服,他身上再度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

  啊!是给翼做的衣服吗?“那是……”我紧张地解释。

  “真的是守不住空闺寂寞吗?”

  他再一次地鄙视我了,即使不在乎,可是他的骄傲容不得我犯下这种罪过,“容貌端正,品性纯良?哼!”

  “可是,那是给……”我该怎么说?我该怎么解释?我该把翼拖进这一滩混水吗?

  “贱人!等着死吧!”

  他咆哮着,给我判了死刑。不!这是一个残酷冰冷的世界,我实在顾不得太多,嘶哑着嗓子喊出来,“这是给我的徒弟,给翼做的衣服!”求求你,相信我!我望向面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男人,希冀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点点温情,可是他眼里只有鄙夷和厌恶。

  “哼!”他一把拽过我的手,我只听得衣衫绽线的声音,整个人就被拖出了屋子。他的力气是那么大,我在他的手上,象雏鸟落在了老鹰的手爪里,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将所有人都给我找过来!”

  他一径拖着我,上了那高高的观舞台,“徒弟是吗?把他给我指出来!”

  我被推倒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都痛,脸变得惊人地烫,真羞耻!这更象是当庭示众,没有调查,也不听辩解,云无极就这样将我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自尊毫不顾惜地踩在脚底下。

  也许,真的不该留在这儿,我默默地抓着肿痛的手腕,已经羞耻到极点,反而有些麻木。台下,仆人们渐渐汇集过来,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高处的我,而翼,我看到他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

  “无极!”云夫人赶来了。

  “做出这种丑事来,不可原谅!”他将手中揉成一团的衣服扔到我面前。那罪魁祸首无辜地在我面前飘落,我的眼神却立刻冻结了,这?这不是我给翼做的衣服,这是……

  眼睛扫过余怒未消的云无极,蒙着白纱看不出表情的云夫人,青袅,紫苏,红羞,还有这院中的男男女女,他们当中,哪一个不肯放过我,又设下这害人的圈套?四月的天气明媚又和暖,但我的四周,是一片鬼影憧憧,冰风刺骨。有吃人的妖怪躲在暗影处,等着拆我的骨,吃我的皮肉。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冷冷地扫视他们,“我不知道,是谁这么恨我,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但是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

  可是云无极根本就不看我,云夫人她们也沉默着。他们不相信,就凭这一件男人的衣裳,他们就判了我死刑了么?我不敢相信地摇着头,眼中有水气在蒸腾,却倔强地不肯为我没犯过的罪落下来。

  四周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象在孕育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每个人都在等待这件事情的结局。

  到底我是得罪了谁?从进入云府以来,我步步小心,却始终都象被背后一只手操控着,玩弄着,我的喜怒哀乐,还有生命和尊严。

  被朋友陷害,被客人欺凌,被主人一次又一次地侮辱,身不由己做了妾,又鬼使神差住进了一模一样的梨花院。

  终于,命运的大手将我迟来的报应一一扔在了我脸上。

  风吹动有些残破的衣袂,我木然地站在这熟悉的观舞台,一时间周围的人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一个,孤独地站在满院素白的高台上。

  这里,到底是云府还是纪府?

  那些飘香落玉的花树是我倚靠过的吗?

  我,是那个十四岁时候的梨花吗?

  翼然,那个深爱着我的人,到底有没有真的存在过?

  一只发簪松脱了,象预示了什么,从我散乱的发髻扑向坚硬的青石地面,“叮!”多么清脆的声音。

  我蓦的惊醒,满院人头攒动,背后虎视眈眈,象最清醒时候的噩梦那般鲜明。我还看到翼正穿过人群,往观舞台下挤过来。

  翼,我想我明白了,我们离开软香阁是错了。

  我闭着眼,纵身一跳,向那一片耀眼的梨白深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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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梨花细雨黄昏后



  “哼!嫁给我很委屈吗?”他狠狠地将我甩开。

  真是奇怪,我要嫁给他是错,我不愿嫁给他也是错,总之怎么都是错,这个人,真是蛮不讲理。

  “女人!真不明白你们在想什么?”他踉跄着跌坐在凳子上,“不想嫁,为什么又要我娶你!”

  “我……”我揉着酸疼的腮帮子正欲分辩,可他根本就不听,自顾自地说着,有些语无伦次,可是看起来一点危险都没有。也许是酒喝得多了,他撑不住脑袋的重量,醉眼惺松地趴在桌子上。

  我站起来,走近他,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岂料他头一抬,眼睛一翻,却是十二分地清醒,“你干什么?”他冷冷地说。

  我又想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洞房花烛夜,我很容易就会笑。在这之前,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云无极会这样防备我,生怕我对他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情来。

  我不吭声,在桌子的另一头坐下来。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中间,一支红烛默默地在流泪。

  “夫人,是不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总要说些什么啊,长夜漫漫,我们两个,既然已经结成了某种同盟。

  “当然,我的云儿是天仙下凡。”他看起来也乐意谈论这个话题。

  我抿嘴轻笑,大约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无法想像比霓裳、凤舞她们更美的人是个怎么样的存在!“为什么夫人总在人前蒙着面纱?”

  “你太好奇了!”他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不吭声了,继续看着红烛温暖的火焰,心里却一点都不害怕。再坏的人,心里有那样的情愫,也坏不到哪里去吧?

  “这样看,你也实在很平凡!”云无极躺在榻上,毫无礼貌地直视着我的脸。

  “象我这样的女子,太美丽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我想起了,那些温暖甜蜜的往事,那个人,从来不会说,你为什么不好看?他就是喜欢我,宠爱我,没有任何理由。然而过度的爱最后变成了罪,或者象我和云无极,可能是更好的相处方式。

  我搬进新的小楼之后,翼还是常常来看我,在没人的时候,他总是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楼高人杂,不知道他是怎么避过来往的女婢,怎么攀上高楼的?我在烦恼怎么跟云无极提及我这个徒弟的存在。我不要让翼一辈子隐没在瓦砾当中,他已经长大了,他应该成为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我上次去别院,见到了害你的人!”他仍然是念念不忘那件事,“你知道吗?她们在那边已经升做了管事!”

  天理不彰吗?他不懂,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每做错一件事,都要受到惩罚的话,那我……我背对着他,站在栏杆前,平静地望着一片杏红柳绿,心情却激荡不已,早已经,没有了幸福的权利。

  “梨花姐姐,快来,快来!”那一天,红羞大呼小叫地过来喊我,她是年幼的,无忧的,因此每个人都喜欢她的天真。

  她将我拉着往拂云院的方向而去,“夫人在那里等你!”

  呵!拂云院的旁边已经矗立着一座新的庭院,远远的,只望见里面雪白一片,那样子,好熟悉,不,不会的,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砰!砰!这是梦,是我多年以来一闭上眼就会回到的地方。

  “梨花!”

  “夫人!”我竭力按捺住不安的心情。

  “这是你的新院子,本来想在婚礼前送给你的,但终归还是来不及。”云夫人仍然是白纱蒙面,她很温柔,但因为这个原因始终给人有些神秘的感觉。不知道,那面纱背后,到底是张怎么样的倾国倾城的脸。

  “来!”她牵着我的手,她的手,在这四月天里,仍然是一片冰凉。

  “梨花院!”待走到院子门口时,我僵住了!梨花院三个大字真真实实地飞舞在匾额上。

  “怎么了?”夫人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梨花当不起。”

  夫人轻轻笑了一下,“不过是个名字,进来看,喜不喜欢!”

  门开了,我跌进了前世的梦魇。

  一样的梨花满庭,一样的庭台楼阁,甚至还有一座高高的观舞台,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景象,比梦里更真实,也更具冲击力。怎么会?这里,是云家,还是,纪家?

  纪家,呵,对,纪翼然,这个名字跳出来,在我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

  “纪翼然,纪翼然!”就在那棵梨树下面,那个年轻的梨花笑道,“哪有人叫既然的?”

  他抱她,在她耳旁亲昵地吹气,“我就是你的既然!”他伸手摘下一枝花,轻轻一吹,花瓣象雪一样落在她的头发上。

  “为什么是我?”坐在莲花池旁边的白衣女子不解地问,池水倒映出她的脸容,“我甚至,不漂亮!”

  “我就是喜欢你,象中了邪一样地喜欢你!”

  一片花瓣旋转着飘落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搅成一团。

  我怔怔地看着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象影子一般出现在这个院子的每个角落,太熟悉了,在这个院子里,我过了多少年幸福的生活。但是现在,对我,这却是个活生生的折磨。

  “门上还欠一副对联,梨花,你说用什么好呢?”

  象被催眠了一般,我喃喃地说,“梨花院落溶溶月,杨柳池塘淡淡风。”

  蓦然惊醒过来,我几乎有些失态地问,“谁造了这座院子?”

  一个江南来的工匠,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也许他只是参与了纪家当年的建造,也许他只是看到了纪府的梨花院,他什么都不知道,工程结束了,他就走了,我是安全的,没有人知道云家的这朵梨花,是当年纪府里的那朵。

  然后我又开始想,纪府,现在究竟怎么样了?那个人,他现在怎样了?他知道我足足等了他十年吗?

  “梨花,这里漂亮吗?”

  “多谢夫人!”我不得不违心地住进了这座精制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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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半庭寒影在梨花


  “什么?”一记更响的惊雷在屋里炸开,云无极咆哮道,“你是在开玩笑吗?她?”

  我心中也是十二万分的不愿啊,但是卑微的身份使我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我抬起头来,却接触到云无极的眼神。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恼怒,甚至还有一些恨意。他看着我,好像在看着一件及其低贱的东西,似乎在说他可以容忍这样东西在云家的舞榭中做装饰,却不能容忍这件东西和他相提并论。

  我心中没来由地刺痛,更为这刺痛而惊恐着。为何?这么多年的舞姬生涯,我应该早已经习惯了客人的轻慢。风尘女子命薄如纸,我是知道的。那为何我还会为了他的蔑视而难过?

  “你的舞,今后只能跳给我一个人看!”

  呵,他当日闯上舞台,说了这句话。因了这句话,我才那么心甘情愿地离开了软香阁吧!我混乱了,在我的潜意识当中,把他和那个人混淆了,所以,才会这么心痛吧!那个人,是从来也舍不得伤我的。

  不,他不是那个人,那个人,博古论今,风流儒雅。粗鄙的云无极及不上那个人的一根头发,所以,不管他如何轻视我,都没关系。

  “荒谬!”在我冥想间,云无极已气呼呼退开,象一头困兽一般坐在椅子上。

  “为什么不可以?”云夫人的声音柔得象水,然而言语间却充满了自信,只有牢牢掌握丈夫的心的女人,才有这样自信的语气吧!

  “我嫁入云家这么多年,仍是子息全无,也该到了给你纳妾的时候了。再说,我跟梨花姑娘一见如故,我相信能和她和睦相处。”

  “她是什么东西?她配吗?”云无极冷冷的话,犹如一阵夹杂着冰雪的寒风,凛凛地刮过我的身体。我什么都不能做,赔笑也不合适,哭也不得体,只是木着一张脸,忍受着无休止的侮辱,连逃避的自由都没有,这是,怎样的恩宠?

  “无极,你答应过我的,无论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云夫人坚持着,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大方到亲自为丈夫选妾?

  “云儿!”

  “我要你纳梨花为妾!”

  这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我早就知道云夫人的意志永远凌驾于云无极之上,即使云无极在商场上如猛虎般所向披靡,在云夫人的身旁,他也不过是一只无害而温存的大猫而已。

  一个男子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永远都处于下风,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喜事开始张罗了,事情进行得是这么快,第二天,就有人来给我量体裁新衣,院子里也装点得一片喜气洋洋的红。

  她们顾自忙着,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给云无极做妾。大概都觉得是没必要问的,从舞娘到妻妾,简直是白日飞升,有哪个人会不愿意呢?

  “师傅!”晚上人渐渐散去的时候,翼一阵烟似的溜了进来。

  “你也是来说恭喜的吗,翼?”我无力地对他笑笑,心里想,等我做了云无极的妾之后,一定不叫翼再做仆役,他何止是做仆人的人才?

  “师傅,你不愿意做云无极的妾,我们可以逃走!”

  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泪水止不住流下来,呵,翼,只有他认定我是不愿意嫁云无极的,只有他明白我的心情。

  “我们可以跑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没有人能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好不好?”翼握住我的手,眼神恳切地等待我的回答。

  跑?我迷糊了。

  “快走,梨花,走到她们找不到的地方,快走!”十几年前,也有一个人叫我走,我仓皇逃走了,但最后饥寒交迫,不得不投身青楼,出卖我唯一的技艺。

  “不!”我抗拒道。

  “我会保护你的!”他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承诺刻进我灵魂深处。

  而我被他的眼睛迷惑住了,哪有人有这样无邪清灵的一双眼睛,眼底仿佛有水波在流动,那是温柔的,和暖的,令人放松的,我不由自主地想,跟翼在一起,也好啊!

  突然,翼别转眼睛,“有人来了!”他身影一动,推开窗子,一跃而出,灵活得象只狸猫。

  我呆了一瞬,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了,心里突然空落起来,是什么呢?

  “砰!”

  熟悉的响声传来,我暗叹一声,可怜的门,又一次承担了云无极的怒气,明天又该叫人来修了,在云家,这里,算不算门坏得最快的一个地方?

  云无极一脸阴霾,“我不管你在云儿面前说了什么鬼话,三天之后,我会娶你,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在云儿面前,你是我的妾,但私底下,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要不然……”

  “那再好不过!”我一定是头脑不清醒,一时嘴快,说出了这句话,使得本来期待我掩面而泣的云无极吃了一惊。

  他的注意力落在我身上,我顿时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从这个桀傲的男人身上传来,“你真的这么想?”他危险地眯着眼睛。

  “以你高贵的身份,我想你会说话算话的吧!”我又好死不死地说。

  他凌厉地瞪着我,想发作,却又没有由头,须臾,转为疑惑,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女人,真古怪!”

  他一踏出门口,我就赶忙扑到窗边,“翼?”我冲着窗外黑暗的草丛小声地喊。翼还在,他象只小动物一般蹲在那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你听到了吗?我们不用逃亡了!”

  逃亡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我至今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饥饿,寒冷,害怕,不,我不想拖累翼,也不想再温习一遍,云家,财富只有更多,势力只有更大!

  “就这样吧!”我不敢看翼不赞同的眼睛,他的眼睛仿佛有种魔力,会使我不由自主地改变心意,“我,决定了!”

  三天之后,我和云无极同演一场戏。

  云家的喜事,那是怎样的热闹啊!即使是纳妾,仍然要摆三天的流水席,四方的宾客都来贺喜,贺礼堆得象小山一样高。

  今夜,洞房花烛,是每个女人向往的时分,可惜,我这一生,怕是不会有真正的洞房花烛了。一个不甚年轻的舞娘,又做了人家的妾,他不曾在意我,我等的人也不是他,怎么看,我踏上的都不是一条通往幸福的路。

  “哎呀!新郎来了,快,喝了合卺酒,夫妻永结同心!”

  云无极不奈地一把将喜娘推开,“滚!”

  他的脾气越发地不好了,想必违心地娶了我这个妾,着实郁闷得紧。想想也是,富甲一方的云无极,即便真心纳妾,也必定是天下绝色,哪会象我这般平庸,怨不得他心不甘情不愿的。

  我在头巾下一阵好笑。

  突然间眼前一亮,他粗暴地扯掉了我的盖头,我的笑容正好对上了他阴鸷的眼睛。

  “你笑什么?很开心吗?”又是满身酒气,他伸出铁钳一般的手擒住我的脸。

  “我在想,连你都不能称心如意,那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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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砌下梨花一堆雪



  “有人来了!师傅你好生歇着,我会来看你!”那个熟悉的声音急急说着,说完,周围又陷入了沉寂。我竭力睁开眼睛,屋子里空无一人,还是我的幻觉啊,我失望地倒在枕头上。我想我是自私的,在这落难的时候,我居然开始想念翼了,虽然我曾将翼和软香阁一起丢在了身后。

  “云儿,你何必亲自来看她?”真的有人来了,是云无极说话的声音,门被推开了,好些人走了进来。鼻端传来淡淡的脂粉香,我闭着眼睛,权当自己还在昏迷当中,逃避那些礼数。

  “大夫,你去瞧瞧。”一把柔柔的女声说道。

  接着我的手被抬起来,放在一块软垫上。然后大约是大夫,走过来坐在我床边,凉凉的手搭在我腕上。

  “好了,云儿,这里有丫头们,你快回去歇着,她这病万一对你有什么影响可就不好了。”云无极的声音充满了温柔,几乎让人不敢相信这就是那飞扬跋扈的云家主人。

  “你还说!”那女子嗔怪道,“明明是那些舞娘嫉妒她,故意捉弄她,你却不辨是非,委屈了她。她若有个好歹,今后传出去,云家有个逼死舞姬的声名,可好听得紧。”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即使是责怪,声音还是那么轻轻柔柔。云无极笑道,“你说得都是,紫苏青袅,你们好生照顾梨花,云儿,我们走吧!”

  云儿却不答,只听得悉悉簌簌的裙裾声,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幽幽地飘过来,蓦的一只清清凉凉的手轻轻压在我的额头上,“唉,这么烫!”她叹息着,又俯身在我耳边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两天之后,我恢复了健康。“从来没有见过夫人这么眷顾一个人,梨花有福了!”青袅笑着端来燕窝人参等物。

  福兮祸所倚,我心里叹息,如果没有这天降横福,这祸事会落到我头上吗?“蓼红和含烟她们呢?”我关心地问道。

  “本来主人要惩罚她们,将她们降为下等奴婢,只是夫人不忍,最后把她们拨到别院去了。”

  “别院?”

  紫苏笑了,“云家大得很,在很多地方都有庄园。”

  我不由松了一口气,再不用和她们碰面了。想到那天晚上蓼红和含烟若无其事害我的样子,我就脊背发寒,但是,又不免有些难过,她们毕竟是我离开软香阁后唯一的朋友,到底为何她们要这样害我?只是嫉妒吗?嫉妒竟会产生这样的深仇大恨,非要将我置之死地?我真的不明白,只知道从今以后,我更要步步小心,事事留意了。

  青袅她们刚走,门上又响起剥啄声,又是哪位姐妹?我叹了一口气,去开门。自从云夫人亲自来探望之后,升平院里上上下下的舞娘们都道我得宠,全跑过来巴结,这两天我屋里早晚都没断过人。

  门开之后,我却呆在门口,那个人,是我怎么也料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

  “翼?”

  “师傅,你身体好些了?”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我,一身仆役的打扮。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仍然缓不过神来。

  他一闪身进来,小心地掩上门。“我两天前就来过了。”

  “你不是应该已经赎了身?”

  “是啊,我离开了软香阁,到云家卖身做奴仆了。”他一脸地理所当然。

  “你!”我怒其不争,离开软香阁,自当好好生活,做一门小生意也好,耕几亩农田也好,什么不好做,又卖身做贱民?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师傅在这儿,我就来这儿啦!”他看着我的眼睛里全是孺慕的光芒,我不由地心软了。我知道在这世上孑然一身的苦处,没有人关心冷暖,更没有人在意死活,活着毫无意义,不如互相照顾吧!

  “我这几日也听说了一些,师傅是被人陷害?”提到此事,翼的脸上隐隐有怒气闪动,我头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有几分陌生,但更多的是感慨。他毕竟是长大了,会为了一些事而生气了吗?

  “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

  “可是……”翼闷闷地托着腮,流露出他孩子气的一面,“她们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

  我笑了,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对和错,或许对她们来说,是我错,我领受了不该领受的荣华。“算了!小翼,你说,我们离开软香阁,是不是错了?”

  翼沉默了,我也陷入沉思中,不管是不是错,走出了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只有继续一步一步,朝着未知的未来走下去,幸好,现在,已不是我一个人在走这条路。

  我踏进拂云院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终于要见到云夫人了。在这云家庄园,如果说云无双是天,那么云夫人必定是天上的神女,她的一颦一笑,莫不牵动着天的阴晴。因此实际上,云夫人握有一切生杀大权,虽然,据青袅紫苏她们讲,云夫人为人温和,最是心善,但我还是有些战战兢兢。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始终都不能放松。

  青袅领着我,穿行在一条紫藤缠绕的透空长廊上,向深处的小楼走去。正是紫藤开花的季节,花开得浓烈,青绿的藤蔓上笼罩了一层厚厚的紫色烟雾,我低头,看见自己的白衣上映得一片深深浅浅的紫,倒是有趣。

  云夫人居住的小楼和我想像中大不相同,我原以为以云无极对她的宠爱程度,云夫人的住所一定是白玉铺地,金砖作瓦,极尽奢华。然而这里一派清新,普通的粉墙和黛瓦,原木色的栏杆和楼梯,看上去十分舒服,也十分不象云无极的风格。

  “夫人!”我跨过门槛,不敢抬头。

  “梨花姑娘,不要拘束。”

  我惶惶然抬起头,屋内青红紫各色女婢拥着一个宫装丽人,那必定就是云夫人了。奇怪的是,在她自己的居所内,她面上居然还戴着外出遮面的白纱。这白纱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的容貌,大概所谓仙子,凡人是连看的缘分都没有吧!

  “来!”云夫人婷婷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将我领到椅子旁坐下,她身上有一种香味,不是普通的胭脂水粉香,也不是花香,总之叫人闻了还想闻。

  “不知为何,我一见到你,便觉分外亲切,好像很早以前就相识一般。”她随和地说。

  我只是唯唯诺诺。

  她随后又问了一些日常琐事,最后竟问起我的身世来。我哪里敢说真话,只云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因此流落软香阁。说话间,有人连声叫着跑进来,“云儿,云儿!”

  “你找我……”看到我在这里,云无极一愣。

  “你来得正好!”云夫人站起来,拉着云无极的衣袖,将他带到我面前。我此时低头站着,只看到他的织金袍子流动着光华。

  “你看看,是不是容貌端正,品性纯良的好女子?”

  “是又如何?”云无极闷声说。

  “给你做妾好不好?”

  云夫人轻轻柔柔的话象一声炸雷炸响在我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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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洛阳梨花落如霰



  我心口一紧。

  “岂敢,岂敢!只有贵府兰心蕙质的云夫人才能调教这等人才,若是送与了老夫,岂不是暴殄天物?”

  众人皆笑。

  我低头退下,惊觉背心已冰凉一片。方才起舞时一滴汗都没有出的我,被云无极轻轻巧巧一句话骇得汗湿重衫。

  “啪啪!”

  “谁?”已经是夜半时分,我正打算睡下,有人来敲院子的门。“是我,蓼红!”是蓼红?打开门,惊讶地发现蓼红竟和青袅她们一般装束,除了,她的衣服是水红色。

  “你?”

  “奇怪吗?”她自嘲地笑笑,“夫人已经收我做丫鬟。对了!”她正一正神色,“凤来轩传舞娘!”

  “现在?”

  “对!”她面无表情。我只得匆匆妆扮一下,换了一件舞衣跟她出门。

  “你自己小心了!”在凤来轩门口,蓼红突然说。她转头离去的时候,借着月光,她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我心里疑云顿起。

  “谁呀?半夜三更的!”一听这说话,我的心顿时沉了一下,但此时回转已经来不及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把山羊胡子的陆大人披了一件外衣,看见我,一愣,“咦,你不是今晚表演的舞姬吗?”但随即好像领悟到了什么,眉目暧昧地笑道,“好个云无双!原来给老夫安排了这等美事!”

  “陆大人!我……”心知不妙,我急欲开口辩白,却给一把拉进屋去,“陆大人,我是来侍舞的。”我躲闪着这老头子的禄山之爪。

  “对,你是来侍舞的,哈哈!”他淫笑着象饿虎扑食一般扑过来,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嘴里还不停嚷着,“小美人,小美人……”

  “放开我!”我完全徒劳地挣扎着,他暖烘烘的嘴在我脸上留下了濡湿的痕迹,两只手在不停地乱摸,我别转脸,向后仰到极限还是躲不开他喷出的污浊酒气。

  今朝不妙了!我心乱如麻,别无它法,与其受辱,不如一死,我伸出手,摸索着头上的金簪,拔出来,立时抵着自己的咽喉,“放开我!”

  那陆大人一呆,停止了动作,“小美人,玩什么花样?”

  “让我走!”我颤抖着声音,手一颤,脖子上一阵痛,知道金簪已经刺破皮肉,有温热的液体淌下来。

  “好,好!”老头子吓得立刻撒了手。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余悸未消,在一片黑暗中不辨方向地奔跑。夜半传去侍舞,我本该想到不会那么简单?这表面祥和安宁的云家庄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云夫人,云无双,青袅、紫苏还有蓼红,这些人的面目在我眼前一一闪过,个个都是满脸狰狞的样子。

  一个恐怖的念头钻进我的脑袋,难道这里,竟然是个暗窑?天,在软香阁,我还能卖艺不卖身,到了这里,我象在罗网中的雀鸟一般,任人亵玩,无路可逃。

  “砰!”一声大响,将好容易回到住处的我惊得失了魂。

  我立即放下裹伤的棉布,顺手操起花几上的古铜花瓶,不管来的是谁,别的没有,要命有一条。

  “好个贱人!”云无双怒气冲冲地踹门进来,“竟敢勾引朝廷命官!”

  他说什么?我怔住了。

  “果然是青楼里出来的娼妓,听到陆大人夸奖你,就以为有机可乘,学红拂夜奔吗?陆大人不被你这种残花败柳所动,你还以死相胁?谁给你这个胆子,做出这种事情?”

  他完全在颠倒黑白,我气愤地想,坏了他们的好事,便随便找个借口将我入罪,今天晚上反正是逃不过去了,我双手紧握着铜瓶,顾不了许多,反唇相讥道,“我道云家怎么个富贵人家,原来不过是个暗窑子,买了这么多舞姬来,竟是让我们接客,你们一家子,不过是龟公鸨婆之流!”

  “你!”他不料我说出这一番话来,差点一口噎死,“你……你胡说什么?”

  “哼!不用惺惺作态,要我接客办不到,要命拿去就是!”

  “你……”他突然欺上前来,伸出手来,来了,我脑袋哄一声,把心一横,将手中的铜瓶劈头就朝他砸过去。

  云无双必定是习过武艺的,他迅捷地一闪身,躲过了袭击,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如鬼魅般出现在我身边,一掌打落了我刺向脖子的金簪。“你流血了!”他在我颈间一抹,望着满手的血,这才说出下半句话。

  又使什么卑鄙手段,我求死不得,便绝望地闭上眼睛,来个一概不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也正是我想问的。难道我今天晚上的遭遇是一场噩梦么?

  “不可能!”听完我的辩解,他咆哮道,“你竟敢诬赖云儿!还说什么蓼红传话,她怎么可能叫一个舞娘传话?你编造谎言也编得象一点!”

  “我没有说谎,确实是蓼红奉了云夫人的命令!”我坦然无畏地跟他的眼睛对视。

  “好,那只好找蓼红对质!”

  “没有的事!”蓼红睡眼惺松地被喊过来,一口否认曾经找过我。

  我气得几乎呕出血来,云无双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鄙夷地看着我。

  “怎么没有,你当时还告诉我,你已经被云夫人收为婢女了!”

  “怎么可能?”蓼红讪笑着,无辜地眨着她的大眼睛,“梨花姐姐是发梦吧?”

  “那么今晚子时,你在什么地方?”我厉声问。

  “子时?在房间里休息啊?,不信你可以问含烟。”

  “是的,我和蓼红表演完了之后就回住所休息了。”含烟竟然和蓼红一个口径,我不敢相信地望着她,那娇娇怯怯的美人毫无愧色地回望我。如果不是颈间仍然隐隐作痛,我真以为是自己编造了整件事情。

  “看来事情很清楚了,你不但做出伤风败俗的事,还企图推到他人头上。”

  他们都是合伙的!我在心里叫,但是此时此刻,我百口莫辩。众人都斜着眼睛看我,仿佛是无声的指斥。心比天高,命比纸贱,不守本分,勾三搭四。

  我只觉得手足冰冷,脑袋里一阵阵眩晕,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翼,翼,我知道世上风雨多,离开了你的庇护,我一直象凋零的花朵一般任人欺侮,可是这次也太过分了。

  无力地躺在床上,目光穿透房梁,落在不可知的虚空,我是知道的,再没有人能象他待我一般,翼,你既然养了我十多年,为何现在音信全无?留我一个人,被这些无良的歹人欺负。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嗓子里象在冒烟,不知道晕过去了多久,他们将我撇在这房子里,没有人理会我的生死,象是要硬生生地将我渴死饿死一般。也好,我咧了一下嘴角,居然还笑得出来,求仁得仁,我本来就累得很,不如就此了断。

  模模糊糊中,听见有人在叫我。

  “师傅,师傅!”,是翼吧,除了他,谁会这么叫我?一定是幻觉,翼在扬州软香阁,哦,也许已经赎了身,但一定不在这里。

  有人温柔地把我抱起来,一口水象甘霖般滋润着我的喉咙,额头上传来了冰凉的触觉,以前也有人这样小心地照顾我呢,我迷迷糊糊地想。

  “师傅,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有人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好温柔,象有羽毛轻轻拂过我的耳朵,禁不住,一滴泪,沁出来,一直滚落到头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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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雨梨花摧晓妆


  幸好我心中并无得失计较,踏上几可乱真的精雕莲蓬时,心里不由叹一声,好一个所在!身处其中,有种与世隔绝的奇异感受,前后无路,左右无依,轻易便可摒除杂念,忘情一舞。

  “嘡啷!”什物破碎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翻倒了白玉杯,倾倒了琉璃盏,水榭里一阵骚乱,然而这时凤箫声起,我来不及多想,只得应声而动,舞的正是风动梨花。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踩着千百次如一的节拍,挽着细细碎碎的花式。箫声清亮,琴声悠扬,而我却越舞越失神。

  此曲是那人所做,尤记得当日梨花院,每一起舞,总也舞不出他的视线。他的目光象一团火,烧灼着我的每一寸肌肤。

  “梨花!”他的眼中是深情还是轻薄?教人无从猜。

  且惊还喜,那个年轻的我不懂风月,只懂咬着唇逃开。逃也无从逃,给人牵着了腰间的纨素带子,“梨花!”

  是的,我是梨花,他的梨花,无论生长成什么模样,我始终是他掌中的一枚梨花。

  冥想中,无来由暖暖一笑,突然惊觉,流年已逝,斗转星移,我的身子在这水波中央,对着一群陌生人且歌且舞,邀功争宠,好不恼人。思想间,故意硬生生踏错几步,不求名显,无意富贵,如果不是为了他,我早就不借春风舞梨花了。

  一曲既罢,我安心地渡过池塘,蓼红正跃跃欲试,身上金铃丁冬作响。突然紫衣丫鬟宣布,“今天到此为止,余下舞姬择日再选,另梨花姑娘舞姿卓绝,编入升平院上院。”

  众人均感意外,“怎么会是她?她那么平庸!”“明明连节拍都踏错了!”“太不公平了!”

  连含烟和蓼红看着我的眼神都既羡又妒,更有些难言的复杂。

  “梨花姐姐,这是你的新住处。”次日,紫衣丫鬟领着我出了住所,“我叫紫苏,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这紫苏举手投足间一股墨香,态度从容,气质高雅。两日来,并没见到云夫人的面,但是看这三名婢子,无不人物清奇,仪态风流,叫人不由好奇其主人究竟是何等样的神仙人物。

  紫苏领着我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内倒也清爽,天井内种了两株茉莉,院墙上柳影横斜,隔院的花香阵阵送来,再看屋子,曲栏绮窗,清幽可人。

  “姐姐先住下,院内花草,屋内摆设,有什么不喜欢,尽管叫人改过。”

  这里比起刚来时众人合住的院落何止好了一倍,“多谢阿紫姐姐!”我心里实在是十分汗颜,嗫嚅着忍不住问道,“只是……旁人比我好上百倍,为何是我选入上院?”

  紫苏笑道,“夫人喜欢你,何尝需要原因,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算报了知遇之恩吧!”

  一定有原因的,我默不作声,不然,以云夫人这样的人,怎会分不出高下,辨不了优劣?再加上遴选前特地送来的新裁冰绡衣,这里头,究竟有什么玄机?

  “我先走了,还有些名册要造,你左邻是霓裳姑娘,右边是凤舞姑娘,那两位就是有些傲气。你无事莫招惹她们。”

  紫苏走后没多久,又有丫鬟来拍门。

  是青袅,捧了一大堆金银绫罗,未进门就先恭喜,“梨花姐姐,恭喜了,这是主人赏赐。”都是上等的丝绸和珠玉首饰,放在花梨木几上,光华流动,“这么多年,我从没看过夫人笑。昨天你舞毕,夫人一笑,主人高兴得不得了!待会主人还要亲自过来探你呢!”她喜孜孜地说道。

  平空里落下三千宠爱,我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

  “嗯,这院子小了些,也太素,夫人说改天替你重建一座,就取名叫梨花院,这上院里,用姑娘名字来命名院落可还是头一遭呢!”

  梨花院?我心里一动,前尘旧事一起浮上心头。

  “这庭院就叫做梨花院,我们永远都住在里头,好不好?”

  我含羞低头磨墨,须臾又抬头看他题门联,“梨花院落溶溶月,杨柳池塘处处风。”

  “好句子,你写的吗?”

  他眉头一皱,凝神半晌,“不是,嗯,也许是,反正提起笔来,它就出现在脑子里了。”

  那一座庭院,正是为我而建。

  “梨花姐姐?”青袅见我发呆,以为我是受宠若惊,劝慰道,“你放心,夫人再善心不过的了。平日里婢子们打碎什么东西,做错什么事,只要夫人担待着,必不会有什么责罚。小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如我们自在呢!”

  两人正在屋里絮絮地说话,有人肆无忌惮地大笑着进来,“这种地方怎么住得人啊!云儿不是讲过,要给梨花姑娘换住处吗?”

  未等我们迎出去,人已踏进屋来,正是那喜气洋洋的云无极,朱红锦云花纹的袍子,头上的冠带正中镶着一个硕大的明珠,丰神俊朗,骄奢逼人,只是眉宇之间稍嫌轻浮。

  “云老爷!”对方是我的衣食父母,丝毫马虎不得,我恭敬地行礼。

  孰料却被一双大手捏住了下巴,身不由己地抬起头来。

  “嗯,眼不够大,嘴不够小,这样看来,也不过很普通的人才。”云无极象看一件器物一样端详着我,“想不想知道为什么软香阁佳人如云,我为何独独选中了你?”

  我想知道,但不是在这种情态下。我别开脸,瞥见青袅一脸见怪不怪,无动于衷的样子。

  察觉到我的不悦,他反而凑过脸来,在我耳边轻声说,“只因为云儿钟意梨花舞,我才将你从泥淖中拔出。”态度如此狎昵,我半边脸颊顿时滚烫。

  我头颈硬,说不出个谢字,他花钱买笑,我强作欢颜,实在不必谢谁,至于这天赐恩宠,亦非我所愿。见我默不作声,他愈发大力,我禁不住痛,呻吟了一声。他得意地笑着放开我,“不管怎么样,你让云儿高兴就成。古人说,千金难买美人一笑,你不过花了我一百两金子,就让云儿开颜,划算得很哪!哈哈!”

  这人,几句话便露出商人本色,难免失之鄙俗,兼禀性轻狂,恐怕云夫人愁眉不展,与她这夫君也大有干系。

  “对了,三日后有贵客来,云儿已做新曲,名为国色天香,你与霓裳、凤舞三人练习纯熟,到时哄得客人开心,少不得又大有进帐,哈……”他带着青袅大笑而去。

  半晌之后,余音仍然绕梁,耳中嗡嗡,尽是云无极放肆的大笑声。我叹一口气,关上门,无力地靠在两扇木门上。只因为云夫人钟意梨花舞,才得忝列上院,这一切只能称之为巧合罢了。然而为何我心头有着隐隐的不安?

  少倾,青袅又来请,出得院门,顺着青石小径,循着丝竹声音,走到一座巍峨殿堂,堂内已站立了不少莺莺燕燕,当中独有两位佳人,似两颗明珠,妖艳不输太真,轻盈胜过飞燕。瞧见我和青袅过来,竟当我透明人,只拉着青袅亲热道,“青姐姐,多时不来我们那里玩了!”

  我心中雪亮,这两位倨傲佳人,大约就是霓裳和凤舞了。

  “这位就是新入上院的梨花姐姐。”青袅和她们寒暄过后,拉过我,向众人介绍。

  “梨花?名字多轻贱!”

  “对啊,对啊!听说则天皇帝时上官婉儿论群芳,说梨花,送媚含情,意涉亵狎,列入花中十二婢,还真是恰如其分啊!”

  她们语含讽刺,连敲带打。谁叫我拔了头筹,又得了诸多赏赐,抢了她二人的光华,这平日里心高气傲,只怕除了夫人,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咦,青姐姐,我们这里除了奴婢,还有小姐不成?”我故意问青袅。

  青袅会意,笑道,“没有!”

  “原来都是奴婢!”我不能容她们欺人太甚,但又不想初来就结下仇怨,因此只淡淡描了一句。

  饶是这样,那两人仍是把我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练习国色天香时,不是这个推我一下,就是那个勾我一脚,真真幼稚得紧。我心中气苦,却也没奈何。

  待到收工回去时,我已是满身青紫,关起门来抚摸这遍体鳞伤,心想早知得宠并非幸事,想不到这磨难来得是如此之快。

  无论如何,三日之后,国色天香是终于练熟了。

  是夜,云家大宴宾客,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据说,今天来的是个府尹,官可大着呢!”几个临场的舞姬躲在堂后窃窃私语。

  “少见多怪!”霓裳嗔道。

  三日来,我已认得,常常笑的那个是霓裳,爱着七彩华衣,而眉间略带英气的是凤舞。

  “有些虚有其名的人,到见真章时,可要出乖献丑了!”凤舞在一旁冷嘲热讽。

  早就见霓裳暗暗递眼神给凤舞,又做出得意狡黠之态,我知这两人必定要搞什么花样,只得暗自小心。

  烛光暗去,宾客知是云府上等歌舞表演,皆摒住呼吸,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凤萧声动九重天,鲜艳牡丹次第开,中有佳人相对舞。

  霓裳和凤舞艳惊四座,吸引了几乎全部目光,而我,这世上本来知音少,所以我注定是寂寞的,即使我舞姿再美再奇。

  国色天香中,有一式是花蕊俏立,我单足立着,伸出手与霓裳、凤舞相接,本是虚接,可是霓裳突然对我诡异一笑,紧接着推了我一把。

  我其时虽心有警惕,但变故发生太快,身子已经颓倾,所幸下盘尚稳,于是腰肢一摆,顺势做个迎风摇摆之态,只见妩媚,不见错失。

  霓裳见害我不得,也自心中骇然,不敢再妄动。

  舞毕,掌声四起,云无双命我三人上前听赏。

  那贵宾席上的客人捋着胡须品评道,“初看觉得这两位如仙子下凡,但是那并不十分美的那位,动作间隐隐有花影横斜,妩媚风流,形神俱佳,不错,不错!”

  “陆大人如果喜欢,就将这名舞姬送给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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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满楼明月梨花白



  好处?我自然有我的好处,只不过漫漫红尘中,已然丢失了欣赏的那一双眼,所以,怎么样,对我都无所谓。

  入夜,云家庄园处处华灯,阵阵丝竹,热闹非凡。我默默地走在一队艳丽无俦的舞姬队伍当中。

  各地采买来的舞姬们各有各的妩媚风情,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她们莺声燕语,揣测着云家夫人的喜恶,大约已暗暗较下劲,要在这第一次的献艺中拔得头筹。

  含烟轻轻在我耳边说,“希望我们三个能被编在一起。”

  我点点头。

  “要是我们有人去了上院,一定要互相照顾才是!”她接着说。

  “那是自然!”

  她大概见我得了额外的赏赐也有些不安,但是谁能肯定编入上院的不是她呢?瞧她,身披昂贵的烟笼纱舞衣,远远望去好像笼了一层烟雾,眉眼之间施了青黛,似嗔似喜,欲笑还颦,整个人如梦似幻,仿佛海外仙山的仙子下凡一般缥缈。

  而蓼红,我转向另一边,蓼红微褐的皮肤,一身滚金边水红胡裙,裸露着修长结实的手臂和小腿,手腕和脚踝上都系着金铃,清泠声响伴着巧笑嫣然,好一个精灵的人儿。

  放眼望去,莫不是天姿国色,山川秀气所钟,不逞相让。

  走过长长的花径,再穿过个月牙门洞,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偌大的清水池塘,有一圈廊道高高低低围绕着池塘,另有个飘垂着白色纱幕的水榭,灯火通明,隐隐约约有些锦衣华服的人影。

  “看,那一定是云夫人了!”蓼红越过我,挤到廊道外侧,兴奋地指着灯火阑珊处。

  水边上有垂髫的女孩子们不断往池子里放花灯,俱是莲花盏,飘飘忽忽的,倒也将这池子照得通亮。咦,池塘中央怎么还飘浮着一个硕大的水莲?

  看真了,原来是一个汉白玉莲花台,花叶俱全,纹理细致,花台与水面平,乍看之下,还真以为司莲花的仙子误看了季节。

  舞娘们被安排在池边的一个亭子里等待,亭子的台阶下通着一个小小的埠头,有一身红衣的丫鬟拄着竹篙,站在小舟上,笑吟吟地看着我们。

  “那前面接引的绿衣丫鬟叫做青袅,眼前这个撑船的是红羞。”一个细腰舞娘道。

  “青鸟殷勤为探看的青鸟?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红袖?”有女子卖弄文采。

  “不止,青袅身段纤细,另取其行路娉娉袅袅之态,红羞年幼,更取羞颜未曾开之意。看来云夫人必定诗书满腹,才华横溢。”有位执纨扇的美人轻轻道。

  众人皆佩服。

  突然,丝竹声全歇,亭中原本叽叽喳喳的舞姬们也安静下来,有紫衣丫鬟手执纸笔,朗声道:“苏州惜玉楼的洛如姑娘,请上兰舟,登莲台。”

  一个高梳云髻,荷衣蕙带的女子越众而出。红衣丫鬟扶着她登上小舟,竹篙一点,便离岸而去,须臾就到了莲花台旁。

  那白玉莲花片片花瓣向外,眼看着并无落脚之处,但红羞不慌不忙,伸出纤纤玉手将一片花瓣轻轻一扳,搭在小舟上,竟成了现成的踏脚板,待舞姬稳稳当当地上得莲台之后,又将花瓣恢复原样,瞧不出一丝痕迹,真是巧夺天工。

  那洛如姑娘含笑朝水榭敛衽一礼,靡靡丝竹声顿时响起。

  虽是夜晚,但是廊边的碧纱灯笼,和水面的莲花灯盏将整个水面照得通彻。只见灼灼星光下,灿灿流霞中,出尘莲花托起一个盛妆佳人,渺渺绿波舞着一个绰约洛神。

  临水照花,如此观舞,倒是闻所未闻,大户人家的奢华由此可见一斑。想当年,那个人,也不过是在梨花院中砌了一座观舞台。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清越歌声响起,原来她妆扮的正是洛神。“哼,只得其形,未得其神!”蓼红的评论未免太过挑剔。

  待到含烟上时,唱的是洞仙歌,“冰肌玉骨,我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旋舞时,只见一团烟雾,不见其人,仿佛晚风徐过,伊人便会芳踪杳杳,舞技之奇,亦叫人惊叹不已。

  几番舞罢,已看得众人心驰神往,须知人人都有着一番压箱底的功夫,争奇斗艳,美不胜收,哪里分得出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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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梨花一枝春带雨



  接着竟有客人爬上台,穿着件酒液弄污了的月白长衫,醉醺醺直冲我而来。他一把将我抱住,刺鼻酒气令人作呕。我挣扎不已。但这醉汉在我耳边吐着热气,说了一句让我目瞪口呆的话,“你的舞,今后只能跳给我一个人看!”

  我呆住了。

  灯光如豆,软香阁梨花间,我缓缓地收拾着包裹,包袱很小,不过一两件换洗的衣服,当年怎么来的,如今还怎么走,这中间隔了十年珠玉买歌舞的岁月。

  这些年来,出价买我者甚众,我一直都摇头,所幸那些人不是临时改变主意,就是突染疾病。但这次,一百两黄金,那姓云的客人出了如许高的价钱。也好,从此养在深院,不必再过朝迎暮送的生活。廿四岁,即使美人也将迟暮,再不走,就会象落地的梨花一般,任人践踏,污浊成泥。

  那个人……我呆呆地注视不断跳动的烛光,心一点一点地灰,楼下传来马的嘶鸣声,远行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了吧?我,已经没有时间等他了。

  这时急促的拍门声传来,“师傅,师傅!”是翼惶急的声音,打开门,翼年轻的脸上冒着细汗,“师傅,带我一起走!”

  “对不起,翼,我不能!”我怎能带他走?我自己身如飘萍,任凭雨打风吹。我有何能力带着他?

  翼望着我,出乎意料地沉默下来,眼中光芒一闪,不吭声转头欲走。

  “翼!”我喊住他,心下有些愧疚,和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我从不曾替他考虑过,“这是我多年的私蓄,拿去赎了身,在哪儿都好过这儿。”

  “师傅不想留在软香阁?”

  我笑了一下,“醒来方知身是客,如果可以,我何尝愿意留在这里?”

  翼默默地跟在我身后,下了楼,转出院子,到了后门,一驾油壁马车在门外等我。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象我第一次看到的那样闪着星光,突然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长得比我还要高了。

  “走了!”我的感情一向淡,因此分别也并无十分伤感。

  在我举手掀帘的那一霎,翼却突然冲上来,在我耳边说,“师傅,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去找你的!”

  我抓住青布帘子,手却禁不住地发抖,原来所有的男人都会说这句话,我珍而藏之的贵重誓言实际上轻贱得象张纸,怪不得那个人,始终都没有来,惜花只在明媚时,我的心越发地灰了。

  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回头,我低垂着眼钻进车厢,根本无意去追究翼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意,帘子落下,便是隔断了我和软香阁里的一切。

  “你就是那个号称天下第一舞的梨花?”马车里突然有人说话,我一惊,原来车厢里早已经坐了两名女子,依稀是容貌秀丽,身段窈窕。其中一名女子上下打量我,语气中带着敌意。

  “梨花姐姐,快过来坐。”另外一名女子温和地说,“我叫含烟,她是蓼红。”

  呵,颐红楼的含烟和揽月轩的蓼红?同为舞伎,我当然听说过她们,她们也是各自舞班挑大梁的主儿。原来云家买的并不只我一个人。

  马车一路颠簸,这种熟悉的摇晃,仿佛多年之前那个深夜,一个人仓皇奔逃。今日,命运又不知要把我送向哪里。

  一连几日的旅程,左右闲着无事,我渐渐和含烟、蓼红熟络起来。从她们口中,隐约知道了一些主家的事。

  云无极,江南殷商,娶得一个千娇百媚、知书达理的夫人,宠爱非凡。云夫人原是官宦家的千金,书香门第的后代,因为家道中落才下嫁到云家。她工诗善画,精通音律,尤喜歌舞,因此云无极为博红颜一笑,便四处搜罗顶尖的舞伎。

  “那云夫人可真是幸运的女子!”蓼红最后说。

  言毕,三人不由默默相对。同是女子,云夫人必定是天,而我们是行人脚底的烂泥,任人践踏,随遇而安。

  正唏嘘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几位姐儿,到地方了!”

  蓼红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去,我和含烟互相搀扶着才下来,便听到蓼红的惊叹声。“哇,好一个庄子!”抬眼望,果然绵绵几里的一个精妙庄园。

  黛瓦粉墙,掩不住如烟柳色;雕阁朱楼,艳不过梢头红杏。

  我们也算是看惯雕梁画栋,拍遍曲院阑干,但还是禁不住赞叹不已。

  “几位是扬州来的歌舞班头?”院门口早站了一个老仆人,“我姓曲,专管升平院的大小事务。”

  所谓升平院,大概取歌舞升平之意,应该就是我们安身立命之所。

  老仆人领着我们穿过阴阴柳树,绕过新绿小池塘,走向杏花深处,“你们三个先好生闲着,到了晚上,就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夫人会考你们功夫。”

  “曲叔,我们几个初来乍到,以后还要您老人家多多照顾才是。”含烟会做人,亲热地喊一声曲叔,将见面礼塞进老仆人的袖中。

  果然礼多人不怪,不多时,她已从曲叔的口中探得不少消息,原来升平院分上中下等,不同等级衣食住行等供养大不相同,初来的新人必先经过云夫人亲自考查技艺,然而分等。

  “含烟,你替我看看,是戴这支珠钗呢,还是戴这支紫玉簪?”蓼红对镜梳妆,难以取舍。含烟走过去,替蓼红选了一支凤头钗,“梨花,还不打扮起来么?”

  我一来没带什么首饰,二来也不想争什么,因此只管懒懒坐着看她们梳妆。

  “哪一位是梨花姐姐?”有翠袖绿衣的丫鬟端着新制冰绡衣银首饰过来,含笑道,“主人吩咐,今晚梨花姐姐的舞必是风动梨花。”言罢盈盈而去。

  “奇了,为什么独独你有新做的舞衣?”蓼红愤愤地将珠钗插在云髻上,“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怎么个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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