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此时天色已晚,严洞庭被人换下书生的宽衣,穿上了紧窄精干的衣服。
  这衣服穿上身,让他看起来比较有男人气一些,不过可惜的是他耷拉着脑袋,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还是一副倒霉相。
  “素玉,你说我会不会死?”头顶刚好飞过一只归巢的晚鸦,发出凄厉的叫声。
  “不会的!”素玉望着前面举着火把引路的家丁道,“明天才让你进山呢!”
  山上杂草丛生,举步艰难,不知为什么,那政家老爷和小姐也跟着来了。
  严洞庭几次偷瞄那小姐,她却带着一个宽大的斗笠,上面罩了一层轻纱,依旧只露出一个小巧的下巴。
  好像第一次见到她就只看到一个秀美的下颏,不知道她闺名叫什么,总不能叫她下巴小姐吧。
  严洞庭正在心中暗暗发笑,只听前面拿着柴刀开路的家丁喊道,“到了,到了,山神庙就在前面!”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黑色的丛林,只见不远处一个山头上,隐约的矗立着一个茅屋,似乎年久失修。
  
  “这就是山神庙?太简陋了吧!”
  “公子,千万不可对山神不敬啊!”旁边的一个家丁说道。
  严洞庭吓得急忙闭嘴,但是提到山神,他却突然想起一件他一直不明白的事情,“请问这位大哥,这山上是不是有座木桥,连接着两处山峰?”
  虽然火把的光摇曳不定,严洞庭还是看到那家丁的脸色一变。
  “那桥到底叫什么名字?”
  “公,公子走过那桥?”
  “不错,可是那桥却没有名字!”
  那家丁左右看了一眼,悄声道:“公子,实不满您说,那桥邪门得紧!”
  严洞庭听到这里,脑门上开始冒起细密的汗珠,却听那家丁继续道:“你知道那桥叫什么吗?”
  问的不就是这个,知道了谁还问?
  “那桥叫‘无归’!”
  “乌龟?”
  “是‘无有’的‘无’,‘归来’的归!”那家丁继续压低声音道:“就是说有去无回的意思!”
  这次他听懂了,只觉得山风呼啸的声音更加凄厉起来。
  “当地人宁可绕远路也不会走那座桥的!就算走上去也无论如何不敢回头!”
  “为什么啊?”他不但回了头,还回头看了好几次。
  “因为那桥据说是连接山里和人间的通道,只要有人回头,就会把山里的鬼怪带到山下!”
  “鬼怪……,会很可怕吗?”
  “几乎每次都有人暴毙!这次就有两个老手莫名其妙的死了,估计和那座桥脱不了干系!”
  严洞庭吓得一声不吭,如果被别人知道他不但走了那座邪门的桥又频频回头,这些人一定会拿他来祭山神。
  
  此时赶路的一行人根本就没有发现,身后的不远处正跟着一个巨大的黑影,那黑影已经变得如巨熊一般大,轮廓模糊不清,像是一团将散未散的浓雾。
  
  爬了大概半个时辰才到了那间简陋的土庙,严洞庭的衣服已经被树枝勾破了几处,脸上也有划伤的口子。
  有人开路尚且如此,他不敢想象明日自己亲自上阵会变成什么样。
  倒是素玉,一身轻松,什么伤也没受,只是在一边哀号自己的衣服破了几处,头发乱了几丝之类的琐事。
  前面先到的家丁已经打开了那茅屋的门,那门根本就没有上锁,里面是简陋的地板。一间不大的小屋里放了水缸和一些食物,就连被褥都有几套。
  “山里规矩,这是为迷路的旅客和猎人准备的,如果有人用了这里的东西日后也会想办法补齐!”
  “那个,山神庙在哪里?”
  “公子请随我来!”眼见其他人都坐下休息,一个家丁用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只见他伸手推开了一扇不易被人察觉的小门,凌列的山风一下就钻了进来。
  “是不是要下雨了?”严洞庭掩了掩襟口,抬眼一看,头顶乌云层层,遮住皎洁明月。
  那家丁却不回答他,拿着一只火把走在前面。
  只见一片杂乱的草地上用石头堆出一个简陋的神龛,那政家小姐与老爷正站在神龛前,衣襟被吹得随风招展。
  
  政老爷招手叫他过去,三人一起上了香,又祭祀了一些供品。
  “来,用刀划些血出来,求山神保佑你!”那政老爷说着拿起山神龛前的一个陶罐。
  “什么?”又让他贡献鲜血?
  “只有这样山神才认得你,能够保证你此行顺利!”那政老爷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刀,一下就在他的手腕上划出一个寸余的口子。
  严洞庭心中不快,却只好认了,眼见自己的血如鲜红细丝般滴入陶罐中,山雨欲来,树影飘摇。
  希望明天能够晴天吧!他心中不由暗暗祈祷,哪想突然间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接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如万马奔腾般从天空中滚滚而来。
  “哇!”严洞庭被吓了一跳,大呼小叫的跑回了茅屋。
  隐约间,那忽起的飓风似乎掀起了那小姐的一身白纱,他似乎看到了那小巧下巴的上半部分。
  像是一场久远的梦魇!
  
  严洞庭惊魂未定的躺在茅屋的地板上,那山神神龛前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的可怕,那一晃即逝的容颜,究竟是真是幻。
  只听几个未眠的家丁在耳边小声嘀咕,“这次山神可发怒了,估计此行不会顺利!”
  “明日趁早下山,千万不要卷进去才好!”
  
  他听得心烦,黑暗中翻了个身,却见一双明亮的大眼正盯着他瞧,又被惊出一身冷汗。
  “是我!”素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逃走吧,越快越好!”
  “为什么?”不是她坚持要来的吗?
  “这里的情况比我想象得更糟,不是我一个小鬼能应付得了的!”
  她说着已经悄悄的坐了起来,拉着严洞庭往外面爬去,地上、墙边,或躺或靠的睡满了人,两个人尽量避免踩到满地伸展的四肢,悄悄拉开了房门。
  
  外面一个巨大的火盆燃烧着熊熊烈火,火焰在风中跳着狂乱的舞蹈。
  还好那两个看火盆的人已经睡着了,一路顺利的就溜了出来。
  “你知道了什么事?跑得像只夹着尾巴的狗?”严洞庭很少见素玉如此害怕。
  “刚刚你去神龛的时候有个家丁告诉了我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奇怪的事?”两人不敢带火把,仅凭着素玉的鬼火照明,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跑。
  “是关于那个小姐的!”
  严洞庭听了紧张得吞了口口水。
  “据说政家的小姐在十岁的时候就得了一场大病死了,而后那老头进了一趟山,不知在哪里领了个女孩回来!”
  “是养女吗?”
  “最好玩的是……”素玉回头阴森森的朝他笑了一下道,“没有人见过她的脸,她来了以后这山里的物产也跟着多了起来!
  严洞庭吓得不敢说话,这里分明有什么玄机。
  “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突然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蓝色的光线,张牙舞爪,仿佛一条巨龙盘亘天心,严洞庭第一次经历这样可怕的夜晚,一时间被恐怖迷失了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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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啊!”他吓了一跳,急忙甩手要摆脱它,哪想那东西居然一翻,一下扣住了他的手掌,这次似乎是女人柔嫩的手指。
  难道方才只是错觉?
  他刚刚张口要问,就听耳边一个声音轻轻对他说道,“公子可是要进山?”
  “现、现在还没有考虑好~”
  “他不会放过你的!”那似乎是个女人压低了嗓子发出的声音,“记得带上那块石头,千万不要丢掉,否则性命不保!”
  “哪块石头啊?”他身上可有两块石头,分别是两个女人给他的,哪个都不好惹。
  那人却没有回答,一把把他推出了仓库,那扇小门也在他身后无声无息的关上了。
  严洞庭懵懵懂懂的站在客厅中央,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却见那个政老爷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见到他立刻痛哭流涕道:“公子啊,刚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啊!”
  “怎么了?”
  “我雇了几个上山的好手,本想这两天去采些稀有的山珍做贡品,可是哪想那两个人居然在昨夜暴毙!”
  “请老爷还要放宽心!”
  他刚刚要继续说下去,却见那老头一双眼睛里满含泪水,正充满企盼的望着自己,他心中不由没底道,“你,你该不会让我去吧?”
  “多谢公子援手!”
  “我,我还没有答应啊~”
  “我一家老小的命全系在公子一人身上了!”那老头痛哭道,“交不上贡品是要砍头的!”
  
  严洞庭只觉得万念俱灰,这胖老头明明摆了自己一道还哭得这样无辜,真是不知该说什么。
  他耷拉着脑袋回到客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素玉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
  该不该进山呢?他想着拿出那位小姐送他的琥珀。
  那块黄色的石头,正蜷在他的手中中,放出如美玉般温润宜人的光芒,不知是不是他想得太多。
  里面的那个黑影似乎比早上要大了一点。
  那个把自己叫到小黑屋的人说的一定是这块石头吧,他想着举起它,对着阳光仔细端详。
  突然间那石头里面的东西似乎动了一下,他吓了一跳,那石头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
  是不是自己眼花?石头里面的东西怎么可能动?
  
  他刚刚要去捡起来,却有一只手先他之前把那块石头拿在手中。
  “这是什么?”素玉不知何时竟推门进来,拿着那块石头仔细把玩。
  “好、好像是琥珀!”
  “是宝石吗?谁给你的?”
  “是、是刚刚那个政老爷!”要是让素玉知道是昨天那位小姐给的,非得有一场战争不可。
  素玉拿着那石头居然笑了一下,“这哪里是什么宝石?这是妖怪的卵!”
  “什么?你莫要胡说,这明明只是石头!”严洞庭一把抢了过来,把它放在怀里。
  “嘿嘿!”素玉笑道,“你可要好好的收着它,妖怪都是靠人的精血孵化出来的,千万不能有闪失!”
  严洞庭瞪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本来我昨天发现有人被吃了,还想叫你赶快离开这里!”素玉说着指着严洞庭的怀中道,“没有想到这家连这种东西都有,我倒想看看这里潜伏着什么可怕的妖魔!”
  “被?被吃了?”
  “是啊!”素玉漫不经心的说道,“昨天半夜我见到了两个人的骸骨,似乎是被蚂蚁之类的啃得干干净净!一点皮肉都不剩!”
  严洞庭听了一阵肉皮发麻,“我们快走吧!这里真的不能久待!”
  说完急忙去收拾包袱。
  
  还没等他收拾完,就听又有家丁拍门道,“公子,我家老爷叫你准备一下,一个时辰以后就启程进山!”
  “什么?”严洞庭惊讶道,“不是都在白天出发吗?”
  “今日傍晚是进山最好的时辰,进去以后先在山里的茅屋住宿,要给山神爷烧了香才能去采东西!”
  “知道了,知道了!”严洞庭不耐烦的挥挥手,怎么连逃跑的时间都不给他。
  
  眼见天色渐晚,素玉似乎没有一点慌张的样子,在对镜梳妆。
  严洞庭唉声叹气的坐在床上,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
  素玉见他愁眉不展道:“我就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可是我哪有什么能让他们图谋的啊!”严洞庭哀号道,如果自己身怀绝技或有巨额财宝的话还可以说得过去,可是明明只是一个秀才,要钱没钱,百无一用,真不知这家人在想什么。
  只见素玉照在镜子里的眼睛一斜道:“谁说你没有能让人图谋的东西?”
  “是什么啊?”他怎么没有发现身上有什么闪光点。
  
  “是生命!”
  
  素玉说完这话,他突然打了一个激灵,身上一阵发寒。生命吗?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夺走自己的生命所布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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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严洞庭迷迷糊糊的从政家小姐的闺房走出来,只觉方才经历似一场春梦,只有手中握着的那块石头发生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
  他摸回客房时,素玉还像他走的时候一样,坐在八仙桌旁,只是一向开朗乐观,大大咧咧的素玉不知为什么愁眉不展。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素玉瞥了他一眼道:“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了?”
  “没、没有什么啊!”这件事不知为什么不想让她知道,以素的玉脾气一定会把那块宝石扔出去。
  “不要骗我!”素玉说着仔细的打量他一下,“你的身上隐隐约约有黑雾笼罩,必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说罢她就往严洞庭的怀中摸去,掏了半天却不过是一些零碎物品,什么火折,毛笔,墨块,小刀之类的摆了一桌子。
  其间有一块白色的圆滑的石头,咕噜噜的滚了出来。
  
  素玉见了那石头,神情甚为激动的小心拿了起来,“这个,你还留着?”
  严洞庭见正是从那荒宅中带出来的小石,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
  素玉突然泪盈于睫,也不翻他的东西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尚自留着它,我还计较些什么?”
  “这石头有什么说法吗?”严洞庭说着拿起那白色小石,“不过我记得你当初就是附在这上面的吧!”
  “洞庭!”素玉缓缓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严洞庭纳闷摇头。
  素玉惨笑道,“这是我的骨头啊!一个死了上千年的人,弃尸荒郊,血枯肉烂,白骨也七零八落,这只是其中的一小块!”
  严洞庭见她消瘦侧脸现出悲哀表情,明明稚气未脱,却已经没了生命,心中不由难过,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了二人,一个家丁大声在门外叫道,“公子,我们家的老爷有请!”
  素玉的脸上立刻现出忧虑之色,拉着严洞庭的衣袖急道:“现在是白天,我不能陪你出去!这家处处透着古怪,所以千万不要答应他们任何请求!”
  如果我已经答应了呢?
  严洞庭攥着手中的石头心中暗叫不妙,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那家丁去了。
  
  那家丁带着沿着长长的回廊走到一处客厅中,那客厅的主位上正端坐着一个胖胖的老头,满面红光,一副心宽体胖的模样。
  看到严洞庭进来,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在下严洞庭,此番有礼了!”
  “公子不必多礼,老夫姓政,单名一个原字!此番叫公子过来是有事要与公子商量!”
  看严洞庭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那老头分外开心的又笑了起来,“这件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小女对公子芳心暗许,只希望能招公子入赘!”
  那老头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严洞庭一下道,“今日得见公子,果然姿容不同凡响!”
  严洞庭只觉得耳边像是响起滚滚春雷,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公子不愿意?”
  “愿意,愿意!”想到那小姐窈窕的身姿,秀美的脸庞,估计怎么也是一个绝代佳人!
  “可是我们这里有个规矩!”那老头突然换了一副嘴脸,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公子可要考虑清楚!”
  “什么规矩?”
  “是个有点困难的条件!”那老头突然阴森森的说道,胖脸上横肉纠结。
  严洞庭望着他说变就变的脸,心中不由惴惴不安。
  “公子你要进山去采一件山珍回来,方可迎娶我家女儿!”
  
  进山吗?严洞庭心中已经开始打起退堂鼓来,那野山高大巍峨,树林茂密,灌木丛生,在里面采集山珍谈何容易?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个家丁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在那老爷耳边耳语几句,接着只见那胖胖的政老爷的面孔一白,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接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又有人过桥了~”,“带了什么东西进来~”的字句。
  这跟那桥又有什么关系?
  严洞庭正站在客厅里发呆,突然间竟看到一个人影正站在客厅的黑暗偏门旁朝他招手,接着那人一闪,已经拉开偏门走了进去。
  
  是在叫我吗?严洞庭纳闷的走了过去,那扇角落里的小门似乎很久没有人用过,他猫着腰走了进去,只见眼前一片黑暗,一股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似乎是一个放置多余桌椅的小仓库。
  还没等他想完,突然间一个滑溜溜的东西一下就缠在了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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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你们就先住在这里吧!”两人跟着那顶轿子来到了一间大宅,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引着他们来到客房。
  严洞庭其间几次三番的伸长脖子想看那轿中女子的模样,却一无所获。
  “不知那小姐长得什么样子?”严洞庭望着窗外满月,心中欣喜莫名,佳人知遇之恩,不知该如何报答。
  素玉却不答话,似乎心情不佳,在床上坐了一会儿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素玉,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严洞庭说着已经钻进了被子,“况且你我身上并无长物,怎会招人图谋?”
  素玉却不说话,拉开雕花木门走了出去。
  严洞庭见她转眼间就消失在庭院中,知她又出去玩耍,也不便多管。
  他钻在柔软的床上,只觉得心中涨满了幸福的感觉。
  已经多少年,都没有人这样管过他了,即使是母亲在世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得到过陌生人的温暖。
  
  不知何时,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好像在走一条很难走的路,路上到处布满灌木,参天大树遮得头顶不见天日。
  而身后,隐隐约约的跟着一个人。他回头看了几次,只看到一个黑影,却根本看不清那个人的面目。
  他急忙加快脚步走去,脚下的草渐渐稀疏,一条土路在眼前延伸。
  这景色好熟悉,似乎就是白日里走过的山路。
  果然,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就又见到那条残破的木桥。
  他站在桥前犹豫着不敢过去,可是身后又有人跟着他,心中正惴惴间,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知道这桥叫什么吗?”
  似乎就是那个追他的东西,那东西没有形体,看起来倒像是一团未散的山雾。
  他被人一问,脑中想起白日里见过的那张地图,缓缓问道,“无?”
  “不是!”那声音咯咯笑着,阴森可怕,“不是‘无’,少了一个字,咯咯,少了一个字!”
  “少了什么字?”严洞庭被它笑得吓出一身冷汗。
  “那桥不能走,为了迷惑行人的眼睛才去掉了那个字,咯咯!”声音倒像是会说话的鹦鹉发出来的。
  “为什么不能走?我不是白日里刚刚走过?”
  “所以你命不久矣!”那声音兴奋异常,“因为不知道那个字,所以你走了,走过这座桥的人,都会没命!”
  
  严洞庭被他笑得一阵肉皮发紧,急忙睁开眼睛。
  眼桌椅井然,干净整洁,依稀还是那大户人家的客房
  窗外阳光灿烂,正透过窗缝投洒进来,素玉正坐在桌旁喝茶,瞪着大眼睛望着他。
  “吓死我了,洞庭,你好好的睡觉,怎么突然就醒了?”
  “没什么!”这种噩梦他经常做,吓着吓着也习惯了,摸了摸肚子道,“什么时候吃饭?”
  “刚刚那个家丁来过了,让我们去餐厅用餐!”
  “不早告诉我!”严洞庭想到可能见到美人面目,急忙手忙脚乱的穿衣。
  “洞庭,你喜欢她吗?”素玉偏头问他。
  “谁啊?”
  “那个小姐,似乎很美的样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我这一介凡夫俗子?”严洞庭被人猜中心事,有些发窘,但还是对着铜镜好好的整理了一下头发。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希望自己更漂亮一些。
  “美丽的东西,都是有毒的!”素玉悠悠的说了一句,“你莫要忘了,最美的花都是毒花,像夹竹桃,像罂粟,概莫如此!”
  “人又不是花!”严洞庭整了整衣冠,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可是往往事与愿违,等到他匆忙的感到饭厅,却发现是一干下人在吃饭。
  他无精打采的一边吃东西,一边与那些下人聊天。
  “这位公子长得真俊,怪不得我家小姐不忍叫你露宿街头!”
  “呵呵!”严洞庭现在很后悔整理得这么干净整洁。
  “我家小姐就是心好,经常收留一些外地流浪的人!”
  我又不是流浪的,严洞庭翻了个白眼,问旁边的一个家丁道,“你家小姐姓什么?”
  “姓政!”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姓,但是又想不起来,那家丁又道:“老爷也是好人,所以老天保佑,每次进山找货,老爷派出去的人都能平安回来,而且会找到罕见奇珍!”
  “是啊!”旁边的一个家丁附和,“去年就进贡了一棵千年灵芝,不知这次要进贡什么!”
  
  严洞庭这才想起这就是那中年汉子所提到的年年进贡的人家了。
  
  刚刚要继续问下去,却听耳边一个丫鬟清亮的声音说道,“这位公子,请问用完了吗?我家小姐有请!”
  “用完了,用完了!”他急忙放下饭碗,跟在那丫鬟后面跑了出去。幸好今日好好收拾了一下,果然要见他!
  
  那干家丁望着严洞庭兴奋的背影,眼中都现出忧虑之色。
  “不知道这个人进山能不能活着回来?”
  “希望吧,毕竟每年都有人消失,这在山里很寻常!”
  
  严洞庭被那丫鬟引着,左拐右拐走到一扇门前。
  “进去吧,小姐在里面等你!”那丫鬟掩口笑道。
  “可是,我一个人不方便吧!”
  “我们这里地处山野,民风开化,哪里那么多讲究?”那丫鬟说着扭身走了。
  严洞庭只觉得胸口一阵急跳,鼓起勇气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只见里面光线昏暗,青烟缭绕,一个窈窕的女子正横卧在一挂竹帘后面。
  那女子见他进来,急忙坐起身子,柔声道:“公子请进!”
  严洞庭激动莫名,进门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倒,急忙摸了一张椅子坐,紧张得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小女子此番叫公子来,是想叫公子帮我保管一样东西,这样东西非常的贵重!”
  “这怎么好意思,毕竟萍水相逢~”
  “我昨夜见公子一面,只觉得甚为投缘,这才拜托公子的!”
  严洞庭隐隐觉得整件事透着奇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只是保存东西,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却见那女子从竹帘中伸出半截藕臂来,递过一方锦帕,“这就是我托公子保存的东西!”
  严洞庭献开层层锦帕,只见里面有一块黄色的温润的玉石,暖暖的拿着甚为舒服,似乎是极为罕见的宝石。
  “这?这是什么?”
  “是山里产的一种贵重石头!”那个小姐缓缓说道,“也有人叫它琥珀!”
  “琥珀?”严洞庭拿起那块石头,对着光看去。
  
  半透明的黄色石头,在阳光的照射下隐约可见美丽繁复的花纹,只是那花纹中,蜷缩着一个黑影,透露出不祥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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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眼见天色渐晚,两人急忙快马加鞭,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城镇。
  那镇子于山野中异峰突起,格外繁华,天还没有全黑,酒家茶肆就已经挂出大红灯笼揽客。
  远处看来宛如一颗颗流光溢彩的玛瑙。
  而道路两旁,更有没有收摊的小贩和商肆在贩卖货物,一副热闹繁华的景象。
  严洞庭望着眼前来往行人,目瞪口呆道:“想不到深山中竟有这么大的一个城镇!”
  “是很奇怪!”素玉偏着脑袋纳闷,“一般的集镇都是建立在四通八达之处,如此偏僻又繁华若此,真的少见!”
  
  严洞庭急忙拉过身边一个推着板车的中年汉子问道:“请问这里哪有客栈借宿?”
  那汉子憨厚的摆摆手道,“公子,在这个时节想找到住宿的地方是不大可能了!”
  “什么?”
  “公子有所不知,这里一到秋天就有好多外地的商贩来上货,通常一个月之内都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因此客栈酒家都住得满满的!早就没有房间了!”
  “啊!”严洞庭望了一下周围群山道,“这四处根本就没有耕地和作物, 产出的什么东西如此抢手?”
  “嘿嘿!”那汉子说着指着一处巍峨黑影道:“公子莫不是没有听说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身后的这座山,就是一个巨大的宝库!”
  严洞庭急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庞大的黑影如乌云压境一般耸立在天际,笼罩在这城镇上方,带给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这山里的物产年年都如此丰收吗?”素玉插话道。
  “不错!”那汉子推着车笑呵呵的走了,“不论是水果,蘑菇还有坚果,都是最上乘的,所以很多商家都慕名而来,还有一个姓政的人家被指定交纳供品呢!”
  眼看那汉子越走越远,而周围的人群依旧喧嚣,素玉望着这一片人间胜景,居然皱起双眉,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
  “怎么了?”
  “没有什么!”素玉说着回头望着那巍峨高山,“山也和人一样是会休息的,万物运行皆有规律,一枯一荣,一长一消,是为生命,哪里会有一直物产丰富的山脉?”
  “啊呀!”严洞庭急忙把她从马上抱了下来,“别想这个了,找个地方过夜要紧!”
  
  两人牵着马挨家客栈酒肆问过去,果然如那人所说,一间空房都没有。
  渐渐马路上没有了人影,渐渐的月亮升上了中天,渐渐的酒家的大红灯笼被一个个撤了下来,这个城镇,已经渐渐进入了梦乡。
  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只余马蹄声寂寞嘹亮,在夜空中回响。
  严洞庭与素玉耷拉着脑袋流浪在街头,道路两旁的人家门窗紧闭,盏盏温暖灯火透出昏黄光线,而与他们做伴的,只有坚硬冰冷的青石板路。
  
  “怎么这么倒霉?”严洞庭哀号道,“看来今晚只好露宿了!”
  素玉也不答话,她还可以找个僻静恐怖的地方觅食玩耍,可是严洞庭要怎么办?
  “来,这里不错!”严洞庭指着一处避风的角落道,“你睡里面,我在外面帮你挡挡风!”
  素玉望着那肮脏的墙角,嘴一扁道,“你真的考上过秀才?”
  “嘿嘿!”严洞庭说着不知在哪里拽过一张破草席,“百无一用是书生,落魄秀才多的是,也不差我一个!”说完竟大大方方的躺在了草席上。
  “过来啊!”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臂弯。
  素玉像是小猫一样的靠进去,虽然饥肠辘辘,渴望着那腐败的肉与骨头,可是她还是觉得幸福无比。
  洞庭的身体坚硬而温暖,带着她求之而不得的生命气息。天空中星华璀璨,如果,时间就此停顿就好了!
  
  “素玉,你知道吗?”严洞庭却完全不知素玉的想法,望着天上缥缈的银河道,“我一直想有个你这样的妹子,老天待我不薄,居然满足了我的愿望,我真是开心得紧!”
  “只是妹妹吗?”
  “将来我会找一个闹市安家,我会去做小本生意,会娶一个朴实而勤劳的姑娘,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过一生!”严洞庭说着望着素玉道,“素玉,你一直和我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好吗?”
  素玉只觉得胸口有一片地方,渐渐变得冰冷冰冷,冷得她直打寒噤,比秋天的风,比冬天的雪,比无情的死亡,更加的寒冷!
  “素玉,好不好?”
  “好!”素玉点头答应,“我会与你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两人正说着,却听已经泛起夜雾的街道间,竟然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是不是巡夜的?”严洞庭一下坐了起来,只见远处高大的牌坊间,隐隐间过来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黑影越走越近,还有两盏明亮的灯笼引路。
  “是轿子,怎么还有人这么晚外出?”素玉趴在严洞庭背上奇道。
  那奇怪的轿子越走越近,可见绣花的锦缎轿缦,层层叠叠的流苏,似乎是个女子所乘。
  
  深夜寂静的街道,华丽的轿子,一言不发的家丁,这一切组合起来,透着分外诡异的气氛。
  严洞庭急忙缩回头,生怕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顶轿子却越走越近,竟然在他们二人的身边停下来了。
  
  只见一只素手掀开了竹制的轿帘,露出一张雪白小巧的下巴来,似乎轿里的人在打量着落魄的两人。
  “看来是夜宿的旅客,可能找不到住宿的地方!”旁边一个家丁弯腰说道。
  “带他们回去!”轿帘缓缓放下,空余一个柔嫩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让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
  “跟过来吧!”一个提着灯笼的家丁道,“我家小姐心好,肯收留你们,还不快走?”
  严洞庭只见了那轿中人一只素手,半张桃花脸,就觉得七魂六魄都不是自己的了,急忙牵着马,拉着素玉跟了上去。
  
  那抬轿的人走得极快,严洞庭快步跟在他们后面,一行人转眼间就消失在夜雾中。
  而那个跟在严洞庭身后的黑影,依旧不徐不慢,缓缓的也追了上去。
  人形的黑影,似乎比傍晚时又大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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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几个月以后,已是秋风送爽,万物萧条之时,一处狭窄的山路上传来清朗的吟诗声:“庄周梦胡蝶,胡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
  一匹红马驮着两人从一片金黄树林中走了出来。
  “素玉,过了这座山,就是一个很大的集镇了吧!”
  “地图上是这样写的~”后面的一个女孩双眉紧锁,手持一张破烂的纸张。
  “不知道青锋有没有找到那本书啊!”严洞庭说着叹了口气,“徒弟可真是好差遣,将来我老了也收几个徒弟为我所用!”
  “你收徒弟?传授给他们什么啊?和你一起倒苦水?”
  严洞庭一时语塞,突然指着前面一处栈桥道:“你快看看地图,是不是过了这座桥就到了?”
  那栈桥破破烂烂,似乎很久没有人修理,连接着一处断崖。
  下面深不见底,云雾缭绕,是万丈深渊。
  
  此时山风渐起,眼看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素玉看了看手上的地图道:“似乎这里是有一座桥的!可是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严洞庭急忙抓过那张纸。
  “就是这里!”素玉伸手指着一处标记道:“这个‘无’是什么意思?”
  那张残缺的破纸上,可见一处桥梁的标记,只是偏偏被人用红笔写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无”字,看起来分外的奇怪。
  “是不是桥的名字?”严洞庭望着不远处那破败的石桥,并不见怪异之处,“或者是佛家的一种隐示吧!”
  
  两人纵马走到桥边,那桥是简陋的木头与藤条搭成,与别的栈桥并无二致,只是被夕阳的流光掩映,更增几许残破。
  “走吧!”严洞庭说着翻身下马,小心的把素玉背在背上,牵着红马踏上了那并不结实的木桥。
  两人太过轻心,根本就没有发现长草中正立着一块腐朽木牌,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
  此桥危险!请过往行人,且莫回头!
  
  木桥似乎承受不了两人一马的重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会断吧~”严洞庭望着周围云雾缭绕,不由胆寒。
  “应该不会!”素玉说这话的时候也心中没底,短短的十几丈的路程,两人走得分外的小心,连身后那匹红马,似乎也意识到了危险,不时打着响鼻。
  
  好不容易走到桥中间,严洞庭突然间觉得哪里不对劲,一个巨大的影子正笼罩在他的身后。
  似乎是山里巍峨的树影,可是再高的树,也不可能投影到这无遮无挡的桥上来吧。
  他急忙回头一看,只有红马跟在身后,哪里还有什么人?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想着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听到素玉在他耳边惊呼了一声,“小心!”
  接着红马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居然一下就人立起来,严洞庭吓得急忙转身,只见一个巨大的影子朝他扑了过来。
  
  山风吹得更劲,他一个趔趄,就被桥上的藤条绊倒,摔在了那凹凸不平的木桥上。
  
  “这是怎么回事?”他急忙手脚并用的往前爬去。
  “好像刚刚有什么脏东西过去了!”
  “什么叫脏东西?”
  素玉抿着嘴道,“就是那种可怕的怨灵!”
  严洞庭吓得浑身发抖,“你怎么知道的?这桥真的很邪门!”
  “快点走吧!”
  
  严洞庭直到走下那座桥,还是觉得双腿虚浮,下盘不稳,还没有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身后那座木桥正隐现在缭绕的白色山雾中,散发着狰狞的气氛。
  他急忙翻身上马,快马加鞭的走到了山脚下。
  
  此时天色已晚,一道紫色的晚霞横在天际,云蒸霞蔚间,可见几处房屋正散落在山下。
  一个牵着耕牛的老汉正扛着锄头准备回家。
  “老人家!”严洞庭急忙叫住他,“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一个很大的城镇?”
  那个老人望着他一脸的惊讶,似是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请、请问公子从何而来?”
  “从山的那边过来!”
  那老汉听了面上更是一付见了死人的模样,“是不是,走那条山涧中的木桥过来的?”
  “不错!”除了那桥,并没有别的路啊。
  “前面五里处有一个城镇!”那个老人说着牵着黄牛加快脚步往前走去,好像要摆脱什么可怕东西的纠缠。
  
  “这算是什么!”严洞庭叫道,“我又不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为什么用这种态度对我?”
  紫色晚霞拉长了人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严洞庭根本就没有发现,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正有一个小小的黑影站在田埂间。
  那个黑影面目不清,模模糊糊,似乎是一个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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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月上阑珊,郊外的一处坟地里,处处可见点点萤火,为这浓黑的夜色,平添一丝幽冥的氛围。
  荒野孤坟中,可见一个人影正坐在一处坟头上,不知在干什么。
  那人身材娇小,头发披散,似乎是个小小女孩。
  她头一偏,露出半边脸来,一双明亮的大眼中似乎跳跃出荧荧鬼火,嘴里正含着一截白骨,似乎很专心致志的在品尝着什么美味的东西。
  以至于身后有人来了都没有发现。
  
  来人是一个青年的道士,身材高大,面色黝黑。
  他见了眼前的景象似乎非常吃惊,整个身子一震,接着又像是想到了极为伤心的事,眼中竟然嚼着些许泪花。
   “素玉~”
  那女孩吃了一惊,急忙回头看过去,接着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到的孩子,放下手里的一截白骨,挠了挠脑袋,“到底还是被你发现了!”
  她说着又凄婉的摇了摇头,“还以为能多瞒几日!”
  
  “你不是最爱吃美味佳肴吗?你不是最喜欢陈年佳酿吗?”青锋不甘心的问道。
  虽然听洞庭说素玉夜夜外出他就有所怀疑,可是亲眼所见之时还是不能承受。
  “你见过,哪个死人还能吃的下阳间的饭?”素玉说着扑了扑身上的土,起身道:“你找我是有话说吧,这里可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
  “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做出喜欢的样子呢?”
  素玉走了两步,回头道:“因为那样,使我觉得自己好像还活着!”
  她说着咯咯的笑了几声,“我是不是很傻?”
  青锋望着这个月色下锦衣华服的少女,她明明是在笑,但是看起来却又那么悲伤。
  为什么?人和鬼,都要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只要我们都留恋这繁华人世。
  
  “前面不远处有一处杨柳堤,绿流水,我们过去赏赏月吧!”素玉说着走在前面。
  青锋没有说话,默默的跟在她的后面,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星河,点点萤火,如幻如烟,使人分不清,哪里是天上,哪里是人间。
  夜风轻凉拂面,两人却各怀心事,都不言语,只留下踏草的沙沙声。
  青锋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心事重重,却听耳边一个细若蚊鸣的声音在夜色中缓缓飘散开来。
  “悲来乎,悲来乎!
  主人有酒且莫斟,听我一曲悲来吟。
  悲来不吟还不笑,天下无人知我心~”
  
  那歌声虚无飘渺,却又清晰入耳,青锋望着夜色中衣裾飘展的素玉,心中不由一酸,她是那样的娇小,那样的不堪重负,自己又何必为难她。
  他刚刚要说话,那歌声又再响起,“悲来乎,悲来乎,天虽长,地虽久!金玉满堂应不守,富贵百年能几何?”
  歌声凄婉动人,似乎唱的人正满怀凄苦。
  
  “素玉~”青锋刚叫了她一声,却见素玉扭头朝他一笑,“青锋,到了!”
  说罢伸手攀起一枝柔弱柳枝,“这里的景色是不是很美?”
  青锋一愣,只见眼前一片清翠绿柳,如烟似雾,虽是夜晚,却也不掩满是风情的美态。
  堤下更有一条如练如镜的江水,一片细碎的光芒,如纷乱的宝石在江里跳动。
  “真的很美~”青锋点头道,“这便是江南的如画美景吗?”
  “江南的景色,可能要比这里更美一些!”素玉说着走到堤边,望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展颜微笑。
  “可惜,我并没有什么机会能够看到了!”青锋叹道,“明天我就要走了!”
  “那本经书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是,据说现在在一个叫郭京的人手中!”
  “那你要记得我们!”
  青锋眼眶一红道:“我不会忘记的!”
  
  眼前素玉如临水照花,静如好女,丝毫不见平日的劣气,但他想到洞庭微蹙的双眉,下定决心道:“素玉,希望你能离开洞庭,你们在一起,毕竟不是好事~”
  素玉转头微笑道:“我知道你要和我说这些!”她说罢叹了口气,“可是这天下之大,我除了洞庭,并无其他人可以依托!”
  “但是你身上的死气对他会有不好的影响!”
  素玉与青锋笑了一下,眼角里似乎有流光闪动,“在我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说罢一低首,“可是我总是舍不得,我是不是很可笑?”
  她说到这里,竟有一分小女儿的娇态,一张平庸的脸上也添了几许颜色,美不胜收。
  青锋见了她的样子,颤抖着问道:“素、素玉,你,你竟然……”
  “是不是不可以?所以我一直没有说出来~”素玉说着又哀怨的叹了一口气,“只是希望他一辈子也不要知道我的心思,我会看着他到老,到死,再与他一起投生!”
  青锋低首不语,记得有人说过,沉默的爱是通向心灵的最短途径,可是这样苦的一条路,又有几人能够忍受?
  
  “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会害他!”素玉说着招手对青锋道,“来看这江水,真的很美!”
  青锋缓缓的走了过去,只见平静的江面上,映出两个人的倒影。
  “你看到这江里的水了吗?”
  “看到了!”那江水波平如镜,一轮圆月投入江心,只是其中还有一具衣着华美的骷髅,正与他并肩而立。
  “生命如水,水有百态。但无论化作江河湖海,冰霜雨雪,都会随遇而安,生生不息,绽放出最美丽的光华!”
  说罢,她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指道:“多么可惜,我已经没有了生命!”
  
  青锋只见身侧的女孩,一张素脸依旧挂着笑容,却有两行清泪无声无息的留了下来,心中突然酸楚莫名。
  他突然不忍再看,转身便走。
  夜色阑珊,星光璀璨,却又寂寞冷清。
  这世间,有多少人可得如意?
  是谁辜负了谁?又是谁牵累了谁?
  他一生,也不得明白。
  
  生老苦,病死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世有七苦。
  唯有求不得,是为最苦!
  
  看他渐渐远去,背影转眼间便消逝在浓重夜雾中。鼻翼间尚流连着花朵的芬芳,素玉折了一枝柳条,缓缓的走在夜色中的江堤旁。
  悲来乎,悲来乎!天虽长,地虽久!
  金玉满堂应不守,
  富贵百年能几何?
  死生一度人皆有。
  孤猿坐啼坟上月,
  且须一饮……
  
  杯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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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次日,严洞庭在素玉和青锋的帮助下把那个木质盒子烧了。
  没有人想去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因为在阳光的照耀下,才看清那上面古怪的红色花纹是一道道干涸的血迹。
  那盒子里,装着一个母亲的殷殷赤心。
  
  三人刚刚走到客栈外面,就遇到一个送葬的队伍,纸钱飘满晴空,后面还有不知悲喜的顽童跟着要糖吃。
  “这是谁家死了人?”严洞庭问道。
  “公子不知道吗?”客栈掌柜的也站在他们身边看热闹,“是那左家老夫人啊,前两日病死了,今日发丧!”
   严洞庭听了心中一酸。是吗?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拜托我毁掉那个盒子吗?
  
  只见送葬的队伍越走越近,前面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手持丧棒,披麻戴孝,却不见一丝悲哀神色,正傻笑着与家丁玩闹。
  那少年俊秀的眉眼依旧,可是目光涣散,丝毫不见昔日的睿智神采,却是那左家的少爷。
  “我就说,傻子怎么能一夜间变好,这不又打回原形!”那掌柜幸灾乐祸几句,就回去忙了。
  素玉与青锋站在他后面,望着这怪异情景,也一言不发,各思心事。
  
  那少年跳着,闹着,从三人面前走过,身边跟着他照顾的是新娶的媳妇。
  那女孩倒是没什么悲伤的表情,夫君疯了,婆婆死了,眼看这大把的家产转眼间就落到自己手中,估计开心还来不及。
  “娘啊,娘啊!”那少年转了两圈,又跳着去人群里找,“娘啊,你在哪里啊?”
  
  严洞庭的眼前渐渐的浮现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脸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如果有另一个世界,你真的会笑吗?
  
  送葬的队伍越来越远,只有那一声声,一句句的“娘啊~娘啊~”萦绕耳际。
  严洞庭突然觉得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他不懂,他不明白?
  生和死,到底有多大不同?
  为什么?有的时候那么遥远,有的时候又只有一线之隔。
  生者犹死!死者犹生!
  
  今感旧,欲沾衣,可怜人似水东西!
  他一直愣愣的望到那送葬的行列完全不见了影踪,才回到客栈休息。
  窗外的春花开得正好,一丛丛,一簇簇,姹紫嫣红,热闹欢快。
  
  还好花不解人事,不然花也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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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本以为此事已风平浪静的过去,而严洞庭早把那个月夜下恐怖的老妪忘到了脑后,日日沉迷在与素玉青锋斗嘴中时,又有一件事情发生了。
  那是一个安静的夜晚,他正睡得迷迷糊糊间,隐约间竟觉得床边站了一个人。
  他睁开迷离的睡眼,抬头一望,不由吓了一跳。
  床边正站着一个中年的锦衣妇人,头发有些斑白,但是气质却十分雍容。
  可是纵然是再端庄的妇人站在这样的黑夜里也是很可怕的,他一个激灵就爬了起来。
  那个妇人却朝他笑了一下,接着转身走到门外。
  “你,你是哪里来的?找我干什么?”他哆哆嗦嗦的问道。
  那个妇人却不答话,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的笑容,站在门外朝他招手。
  
  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直,怕她作甚,去看看再说!
  他打定主意,就壮着胆子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在空无一人的寂静街道上,夜雾弥漫,那个妇人衣裾飘飘,似乎不似真人。
  路越走越荒僻,严洞庭的心也越来越冷。
  因为这路,他走了不止一次,那日不知是梦是真的历险,走的就是这条路。
  
  但是他对这个妇人完全没有印象,难道她竟然知道些什么?
  “公子!”那个妇人第一次回头和他说话,“我与公子甚是有缘,以前见过几次面,因此有事要拜托公子!”
  严洞庭听了这话更是一头雾水,他根本不记得见过这样一个人,这样端庄的脸,慈悲的眉眼,明明是第一次见到。
  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跟上去,只见周围的景物越来越荒僻,长草疯长,他见了心中突的一跳。
  果然,一抬头间,就见眼前一棵古松在夜色中伸展着虬枝,正是那棵梦里所见的松树。
  “你,你到底是谁?”严洞庭再也忍耐不住,不由颤声问道,“那个古怪的老妪,与你是何关系?”
  
  那妇人并不理他,一个人径自走到树下,拿起一根木棒开始挖起松树下的土来。
  严洞庭看到她的行动如见鬼魅一般,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妇人诡异可怕。
  她怎么知道那里会有东西?除了自己和那个妖怪一般的老妪,怎么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就在他犹豫之时,那个妇人已经双手捧着一个布包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严洞庭见那布包上沾满泥土,不由后退一步。
  “拜托公子,把这个东西毁了!”她说着慢慢打开上面的粗布,露出一个棕色的木盒子来。
  盒子似乎是很久以前做的,木漆剥落,上面还画着红色的古怪的花纹。
  “这?这里面有什么吗?”严洞庭只觉得那个看起来盒子有说不出的狰狞。
  “这是鬼怪!”那个妇人一字一句道,“就是它,让我的儿子恢复神智的!”
  “儿子?恢复神智?”严洞庭突然觉得身边冷风乍起,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他又想起那个月夜下的老妪,曾经凄惨的哭诉着说过类似的话。
  “我是左家的老夫人啊!”她温柔的回答道。
  “不,不,不是这样的!”严洞庭拼命的摇着头,“左家的老夫人,那么老迈,那么可怕~”
  “那就是我!”妇人说着面上带着一丝哀伤之色,“我每日来这里一趟,用自己的血饲养鬼怪,在短短的一个月间就老了几十岁!”
  
  严洞庭望着她在月华下无比光洁和蔼的脸,不由迷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知会有不好的结果!”
  “是啊!”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可是谁让我是个母亲?”
  她笑着说话,眼角却有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
  
  严洞庭不知为何,懵懵懂懂的抱着那个盒子一个人走在回去的小路上。
  那个妇人已经消失了,可是他只觉得心中揪痛一般的难过。
  耳边只有她最后说的话还在不停的回响: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并没有什么宏图大志。
  只希望在死前能够看到自己的儿子能够像别的孩子一样健康生活,娶妻生子。
  你能明白吗?
  所以明知会有危险,我还是做了!
  如果鬼神能够完成我的心愿,那么鬼神也便不是坏的。
  哪怕要我付出惊人的代价,
  我也认了,
  只为那一生企求而不得的画面。
  
  那滴眼泪,似曾相识,又如此陌生,
  他突然觉得脸上冰冷,伸手一摸,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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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不知二位有何事来拜访?”那左家公子端着茶碗,面上依旧不带一丝表情。
  “你不是那左家的儿子对吗?”青锋大声道,“你是什么人?”
  “呵呵!”少年冷笑了一声,托着腮回答,“是个人都知道我不是那左家的儿子,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严洞庭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一口就承认了,本以为他会百般抵赖,想法推脱。
  青锋果然也吃了一惊,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人啊,概莫如此!”少年说着喝了口茶继续说,“谁能够看得清灵魂的面目?我今日是左家公子,明日也可以是别的人,在他们眼里都没有分别!”
  “此话怎讲?”严洞庭突然觉得这个人说话处处透着玄机。
  “世人看到的不过是左家的家产,这俊美外表,这雕檐画柱,优裕生活,只要有了这些~”他说着轻笑一声,“谁还问管你是还魂的野鬼还是正牌的少爷!”
  严洞庭听了喃喃道:“没错,没错,人本来就是这样的!”
  “所以说只要我坐拥富贵,他们就会趋之若骛!”
  他说着望了一眼青锋的打扮,“这位道长是来拿我的吗?”
  “不错!”不知为何,青锋说话的声音也低了几分,可能他不曾见过这样理直气壮的鬼怪。
  
  “不论生而为人,还是死后为鬼!所走的道路都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那少年说着放下茶碗,“我也想在荒郊野外游荡,但是受人驱使,不得已而为之,希望道长能够体谅!”
  说完他拂袖走入内室,把二人晾在了客厅。
  “喂,驱使你的人是谁?”青锋跳起来喊道,那少年却根本不回头,一路走入房间。
  
  “怎么不论是素玉,还是这个人,都这么有个性啊?”青锋说着万分不解的挠头,本以为在山上跟着师傅学习道术,下山来应该遇佛杀佛,见鬼杀鬼,所向披靡。
  哪想到处处碰壁,那些鬼怪见了他居然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算了!”严洞庭见状只好起身要走,“看那人的样子也不会害人,我们静观其变吧!”
  两人说着就要走出客厅,严洞庭却突然觉得一丝凉意从背后升起。
  
  他急忙回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客厅旁的一扇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正有一双微突的眼,在暗处观察着他们的动向。
  那眼睛是如此的熟悉,与昨夜那老妪的眼睛一模一样,带着纷乱的血丝和阴冷的凶光。
  他见到这眼,居然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门里的人似乎看到严洞庭的目光,急忙“嗒”的一声关上了门缝,客厅中重又恢复了寂静。
  
  是不是那个老妪呢?这家人不是说老夫人病了吗?怎么她还能起来躲在暗处偷看我们?
  “哎呀,你家老夫人真的病了啊?这可怎么办?岂不是白跑一趟,那成家小姐可漂亮着呢~”
  门厅正有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在做愁眉苦脸状。
  
  严洞庭与青锋见她一脸厚粉,衣着庸俗,一双眼睛不停的咕噜噜的乱转,似乎是在观察这家的家底大概有多少。
  他们二人不由摇头叹气,这世道,鬼都比人活得清高!
  
  两人回去把情况与素玉说了,三人倒也放心,没有人再记挂着左家的奇事。
  没过几日,那左家就传出少爷要成亲的消息,青锋与洞庭听了不由摇头低笑,那些媒婆的车轮攻势还真是不能小觑。
  真是人定胜天,只要有黄金万两,英俊外表,连鬼都能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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