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中午吃的很齐全,中餐西餐米饭粥面条每样都是一点点,顾晓悦不再亲自送。每个人都有第六感,尤其是女人,强烈又准确,晓悦喜欢周震,英俊、坏、有钱,玩一玩也是好的。顾晓悦预感梳子的敌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敌意,大约也说不出来好话。
  
   你从哪里来?我从我妈妈肚子里来。顾晓悦想到这个,头很痛。
  
   让梳子高兴的是饭后还有甜品,芒果布丁,梳子含在嘴里不忍吞下去,咽下去又反刍出来,反复反复。无怪人们说,吃在广东,穿在杭州,死在柳州。哥哥没有死在柳州,死在水库,按照老家的风俗,溺死的人只能火化才能安息,所以哥哥没有尸体,只有骨灰,掺了前面火化的别人的骨灰,装在小小的坛子里,包上红布。
  
   梳子自得其乐的反刍芒果布丁的时候,周震和未婚妻李晴在她家吃饭,李晴很温和,眼睛大而无辜,周震喜欢这样类型的女人,他认为这就是放在家里的女人,还有一点,就如俗套的爱情小说里的情节一样的俗套----李晴的家世显赫,做起生意来得心应手,谁也不和钱过不去,何况李晴在床上勉强过得去,主动被动分寸适宜,周震累的时候,李晴知道主动爬到上面去,这是很难得的,就因为这个,值得结婚。
  
   “晚上你不回来吗?”李晴夹了鱼放到周震碗里。
   “我还是回家比较好,公司晚上还有事情,再说毕竟咱们还没有结婚,我也是为你好。”周震温柔的看着她柔嫩得跟胸部皮肤一样的李晴的脸。脑海里忽然现出一个场景:梳子站在他面前,认真道,“你在撒谎!”
  
   傻瓜一样,周震莫名的嘿嘿笑了出来。
  
   李晴摸摸他的额头道,“你没事吧?”
  
   没事,周震吻了吻她的手背,速速吃完饭出门。打了酒店电话看那个捡来的丫头在干什么,没人接估计睡了。再用公司的电话给李晴拨了手机,问候午安,实际想让她放心让她知道她在公司。说谎很累,可是每天都要说谎。做男人很累。
  
   到了公安局,找到李晴哥哥,刑侦队的李队长。带他到户籍科,找了一个下午,找到上万个“苏圆圆”,缩小范围,没有一个是梳子她妈妈。李和运说,什么人,这么着急的找。周震说,一个大学同学,欠了我的钱,逃到广州安家了。找不到算了,钱也不多。麻烦你了.
  
   李和运道,自己家人,客气什么,妹夫。
  
   周震头皮一麻,出公安局门外叫了出租车。
  
   司机对周震笑着,“怎样?出事了吧?”
  
   周震仔细看,是火车站的那个司机,“没有,我办事呢。”
  
   司机知趣道,“去鸣泉是吧?”
  
   周震看着外面快黑的天,调侃说,“当司机的都象你记性那么好?”  
  
   回酒店,顾晓悦迎过去,“周生,你朋友的女儿一切都很好。芒果布丁按您的吩咐送了十五份过去。”
  
   周震点头。顾晓悦中午打电话过来说梳子什么都没吃完,除了芒果布丁,于是加了十五份。
开门,进去。梳子躺在床上。没有开灯,周震小心走过去,坐在旁边,用手指梳她的头发,有点湿,一定是不等头发干就迫不及待睡了。周震发现梳子睁开眼睛看着他。
  
   “什么时候醒来的?”周震问。
  
   “你进来的时候。”梳子开了床头灯,昏昏的,显得比较漂亮,宛如坠落房间的天使。“找到我妈妈了吗?”
  
   “没有,别急,慢慢找,户籍科的人说要等几天。”周震说。
  
   “这次你没有撒谎。”梳子起来穿衣服,新的内衣内裤穿在身上很合身。
  
   “你怎么知道我撒谎没撒谎?”周震按住她穿外套的手。
  
   梳子笑着说,“觉得呗,我觉得撒了就撒了”继续穿衣服。
  
   周震脑子里冲过一股激流,迅速弥漫全身,抱起梳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放在床上,坏语气的说,“现在感觉如何?”
  
   梳子抱着头,气喘道,“现在感觉很晕。”
  
   周震大笑,“还有呢?”
  
   梳子哇哇道,“还有感觉可以吐出十五个芒果布丁。”
  
   说完果然就去厕所吐了,摇晃着喝醉了摔了一跤后到了马桶跟前,房间里弥漫着奇异的芒果混合中药的香气。周震看着她,光脚的梳子,瀑布般的长发,凄凉讨好的笑容,伤心的皮肤和她自作聪明的陶醉。
  
   梳子走到阳台,看夜景。梳子从小就喜欢在高处看晚上的灯光,
  
   周震在一边陪着,抱着她瘦弱的身体,抱起来,作抛状-----“扔下去好不好,把你扔下去好不好?”
  
   梳子凝固住笑容,“哥哥?你是哥哥?”
  
   周震放下她,“我是叔叔,不是哥哥,你叫我哥哥也可以。”
  
   “哥哥,我想你......”梳子扑到周震怀里哭着,“哥哥,他们要抓我扔下火车,哥哥,妈妈在哪里?”

  周震不知所措,看着这个家伙把眼泪鼻涕都哭在自己最昂贵的那套西服上,然后看她抽泣着清醒的说,对不起叔叔,我梦见我哥哥,和你说同样的话,说要把我扔下去。刚才激动了。
  
   原来这样,周震拿了毛巾擦去梳子的眼泪,道,“出去吃饭吧,累了吧。”
  
   下电梯的时候顾晓悦也在,周震顺便把西服脱下来,道,麻烦带去洗衣房,谢谢。
  
   顾晓悦接了,疑惑的看着梳子。
  
   梳子吃的很开心,散步回酒店时对周震说,“叔叔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周震说,“你问我啊?”
  
   梳子说是啊。
  
   周震看着天,无奈回答道,“我问谁啊?”
  
   到酒店,陪梳子看完圣斗士星矢,梳子倒头要睡。周震说,我回家了明天来看你。
  
   梳子说,别,我怕,我一个人很怕。
  
   周震说,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坏人。
  
   说完关了灯,躺在梳子身边,抱着她说,“等你睡着我再走行吧?”
  
   那种奇异的体味是周震从未体会过的,忍不住凑过去闻了闻,梳子说,你知道当学生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周震说,不知道。
  
   梳子说,是做梦梦见考试醒来后果然在考试。
  
   周震哈哈的笑着,“你到底睡不睡?”
  
   不睡,等我睡了,你就要走了。梳子说。我不要你走。





(十二)
  
   周震吻过去,小心翼翼的品尝着梳子粉色的嘴唇,梳子睁开眼睛看着。

   “喜欢吗?”梳子问。

   “喜欢什么?”周震问.

   “我口水的味道?喜欢吗?”梳子的头埋在周震的脖子里笑着,象一条小小狗。

   周震是善解人衣的男人,如广州举行脱女人衣服比赛,他肯定名列前茅。梳子象鱼,光溜滑腻带着可口的甜腥,床是木板,屠夫的武器气势汹汹,屠夫的眼神无限怜悯。

   “你害怕吗?我是个坏人。”周震说。

   “你撒谎,你不是坏人。”梳子拿手挡住脸。“请你轻轻的,电视里那些女人似乎很痛。”

   屠夫在宰鱼时从来都不会留情,周震也是。梳子尖叫,安慰着自己,第一次总是很痛的。一会就过去了。生活就是如此,你想怎样,你就会得到怎样。所以,第一次果然很痛,屠夫的刀是锋利坚硬的,一刀一刀,一下一下,屠夫得到了杀的快感,鱼得到了被杀的快感。鱼是痛的,鱼是快乐的。你不是它,你怎么知道她不快乐。

   周震睡了,梳子也睡了,血流了一小滩,在黯淡的月光下,慢慢凝固,在清晨的太阳照射下,慢慢由鲜红变成暗红。

   周震醒了,梳子也醒了。

   周震下床,点了一根烟,看见床单的血。“你是我的了。”周震说。

  梳子光脚下床,爬到周震身上,“我是你的了。不要离开我。”

   周震请假,上午陪着梳子,用梳子给梳子梳头,看见镜子里的裸体性致勃勃。帮梳子扎了辫子,用的是老粉红绸缎带流苏的发圈。周震说,这么旧了扔了给你买新的。

   梳子摇头说,不,不,这是哥哥买给我的,扔了哥哥会生气。

   沉默。周震从后面抱着梳子,吻游走,手游走,灵魂游走,肉体游走,温柔夹杂着残暴的吻。梳子坐在梳妆台上,象童装店的模特。

   进去的时候梳子安慰周震道,我是你的,我不痛。

   周震摆布着她的身体,象摆弄棋盘,一切随心所欲,一切顺其自然。  
  
   下午,周震打电话请假,陪着梳子。一遍一遍的重复,屠夫变成奴隶,屈服于年轻的肉体,梳子感觉奇妙,感觉被需要,感觉被充满,感觉被占有,感觉被征服,感觉上天入地,感觉奇妙。
  
   晚上,去李晴家吃饭,正欲走,李晴躺在床上说,你过来一下。

   周震说我累了。李晴照例跨在他身上玩骑马的游戏,依旧性趣索然。李晴低头亲吻,说,怎么有中药的味道?

   周震坐起来,“是的,最近有种中药配方的壮阳药,浸泡两个星期,其间不能过性生活,对不起。我是为你以后好。”

   谎言,越是荒谬才越有人相信,李晴穿好衣服,送周震出门。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回到鸣泉,看到梳子在抽烟,抽的是他烟灰缸里剩下的烟,冲过去,一把扔到床上,吻了。性趣昂然,小弟弟着魔似的冲刺,汗珠从额头渗出,梳子的手指冰冷,尖锐的指甲刮着周震的背,一道一道血痕。梳子呻吟着,周震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动人的呻吟,是真正的呻吟,周震知道李晴在撒谎,真正的舒服的叫的声音是从心底发出来的,不是从嗓子里。

   “痛,别抓。”周震嘿休嘿休说。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女人在做爱的时候使劲抓男人的背。”梳子继续认真的抓着。

  因为很想笑,所以周震一下子结束了,从梳子身上下来,捏着她的脸说,拜托下次在办正事的时候不要逗我笑。

   梳子捏着累昏的小弟弟说,拜托下次在办正事的时候不要逗我叫。

   7度的广州的冬天,许多乞丐冻得受不了,回家准备过年去了。梳子穿着周震买的新衣服,欢天喜地的逛着,手里捏着彩色气球,到游乐园坐过山车摩天轮旋转木马。梳子说,你对我真好。

   哪里哪里。周震牵着她的手。

   这里这里。梳子指着自己的心脏,“我的心里知道。”

   周震叹了口气,道,“回酒店吧,晚上自己在房间吃饭,我晚上有事晚点回来陪你。”

   顾晓悦走上前,微笑着对周震说,“您的房间到一星期了,您看要不要继续......”

   周震停下来,梳子躲在周震后面,习惯动作。周震说,“这么快到一个星期了?再开一个月吧......”

   顾晓悦笑着,这个月房间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签字完毕,电话响了,周震对梳子说,你跟姐姐回房间,我有事情先走了。

   梳子从背后出来,跟着顾晓悦上楼。

   顾晓悦说,“你很厉害!你是做什么的?”

   梳子看着她,什么也不回答。假装没听见。

   “他喜欢你什么,你个小丫头。”顾晓悦继续问。

   “他喜欢我是我。”梳子抬头看了505的门牌号。开了房间门。

   “为什么?”顾晓悦不解。

   “我不是十万个为什么。”梳子关了门,顾晓悦发誓再也不问她任何问题。
  
   晚上九点,脚步声渐近,梳子跑过去看猫眼,除了顾晓悦,还有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梳子正准备穿衣服。门被打开了。

   李晴怒气冲冲的看着屋子里的女孩。

   顾晓悦有点内疚似的看着梳子。关了门出去了。她虽然讨厌梳子,也不至于告密。李晴跟踪到这里,瞒不住了,只有带上来。李晴打了电话说病了,叫周震去家里看她。看着周震上车,从酒店一侧进来,当然,还有自己的哥哥,广州市某区刑警队李队长。





(十三)

   “哥,就是她。她身上有中药的味道。”李晴发狂似的大喊。

   李和运冲过去,踢翻了梳子。踢在周震最心疼最娇嫩的部位,“说,你是干什么的,身份证呢?”

   梳子有气无力的说,“你是干什么的?”
  
   李晴拿起床边的电话,“打电话!叫他回来。”

   梳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李和运抓起梳子的辫子,拖到电话旁边,一只手拨号码,“打!打电话!”

   梳子拿起电话,通了,平静的说,“你回来。”

   周震接了电话,“我要晚一点,你乖乖呆着,吃饭了吗?”

   “他们会打死我,你回来。”梳子挂了电话。拿起外套准备穿。
  
   周震回来的时候,路过大厅,顾晓悦一边跟着走一边说,说周生对不起,李小姐早就跟踪过来了。

   二人推开门,梳子爬起来,抓着周震的手道,我是谁?你说。

   周震后背全是汗,破了的皮肤剧痛。

   李晴笑着说,她是谁?

   周震推开梳子的手,“她,是......酒店的按摩小姐。”向顾晓悦使了个眼色,李晴吁了一口气说,“果然是只鸡,年纪这么小你也上,你的品位到哪里去了?”

   扇了梳子两个耳光,狠狠的对周震说,“你玩我不管,结婚后再这样别怪我翻脸。”

   梳子放开手。呆呆的说,“你撒谎!你撒谎!”

   顾晓悦点头说是,算作了证明,李和运瞪了周震一眼道,“这么大人了,快和我妹结婚了,还闹这个。”打了个电话,叫谁谁谁带几个人过来。

  梳子指着李和运对李晴说,“他是你哥哥吗?”

   李晴没好气的说,“是啊,怎么了?”

   梳子叹气说,“你有哥哥真幸福。如果我哥哥在,不会让你们打我的.”
  
   梳子戴着手铐穿了自己的破口袋棉衣,新买的衣服放在床上,走之前看了周震一眼,梳子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周震眼睛红了,这次李晴没有看见。

   梳子在派出所里很冷,蹲在地上,接受审问。关了一个星期,审问她的女警察看她可怜,也问不出什么来,给放了,给了梳子二十块钱,梳子在过年前成了广州市的流浪人士。打电话给周震,停机。打车去鸣泉,顾晓月叫保安赶了出去。

   梳子在路上走着,念叨着,哥哥,放过他吧,他是好人。求你放过他吧,他是好人,他喜欢撒谎,但是他是好人。
  
   梳子睡在天桥下,下着雨。乞丐的头子发现了梳子,很喜欢她,认梳子做干女儿,教她乞讨的技巧,梳子很乖,每次钱都如数上交,不象有的乞丐拿回扣,梳子业绩很好。梳子知道广州市盒饭最便宜的地方,买了放在垃圾桶里吃,好心人会给钱,梳子的头发因为不洗而打结,晚上偶尔有老鼠会在头发里窜,睡觉不冷,乞丐头给了被子给梳子,一点也不冷,偶尔感冒了,自己买便宜的药吃,裹被子在天桥睡一天,身边的人走来走去,给钱扔在地上----他们以为梳子快死了,其实没有。梳子的指甲长得很长,像妖怪一样长,天黑吃完晚餐,梳子就会到天桥上看灯火。
  
   周震陪怀孕的李晴逛街,走天桥到对面的童装商场,路过躺着的梳子身边,扔了一张一百元。李晴笑着说,你对小叫花子真大方。周震说,我为我的孩子积德。周震认不出来梳子,或许,想认出来,不敢认。梳子磕头念叨,好心人,好心人有好报。认不出来周震,或许,想认出来,不敢认。





(十四)
  
   过年前,公安便衣交警城管纷纷出动,清除一切有损市容市貌的人、事、物、狗。梳子亲眼看见一个穿制服的城管,抓住一只狗,一分钟不到狗就死了。嘴角流血,脖子卡擦一声断裂,那男人说,这叫人道毁灭。
  
   梳子怕自己比狗死的还快,世界上再卑贱的动物,也希望活下去。梳子爬起来,乞丐作鸟兽散,谁也顾不上她,乞丐头子在混乱中摔了一跤,有人踩着他的头和脸,有人踩着他的脚,几分钟过后,苍蝇钻进尸体的鼻孔,鼻孔里面流血,黑红,耳朵里也流,谁也不认识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他的子女在哪里,无从寻找。尸体被人拖走,埋在哪里不知。
  
   梳子走到广州妇联家政市场,这是个庞大的交易中心。过年之前,保姆都回去过年了,买东西的比卖东西的多。梳子填了表,不用交钱,在一个位置上等着。
  
   没人光顾梳子,凌乱的长发,虱子咬头皮,梳子用长指甲去抓,越抓越痒,头皮流血,指甲缝隙里也是血,仍然很痒,梳子一个月没有洗澡,身上原本好闻的中药味变成死去老鼠的腐臭味,谁也不喜欢这样的保姆,甚至不象个保姆。主妇们摇头,捂着鼻子,梳子若无其事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对自己说,这里人多,我不冷。
  
   一个老太婆走到梳子面前,问道,“你多大?”
  
   梳子抬头,老太婆穿着红色的丝棉小衣,和蔼和气和善,老实回答道:“我15岁。”
  
   “什么时候出生的?”老太婆的指甲也很长,灰指甲,黄牙齿,白头发。
  
   “农历六月十三日。”梳子记得清楚。
  
   老太婆递过自己的身份证登记,对工作人员说我要找个人看房子,就是她了。交了200块钱,梳子被带走了。
  
   梳子跟着她走。穿过有圣诞树的喜气洋洋繁华的大街,走过天桥,乞丐早已经一哄而散,破被子,袜子和脸盆散落一地。老太婆说,你叫什么名字?
  
   梳子说,“我叫梳子,婆婆,你要了我干什么?”
  
   老太婆道,“看房子做饭。”
  
   房子在老城区,独门独户,两层楼。牌子上写着关宅。梳子进去,关敏冬正在看电视,这是第十个保姆,他看也没看梳子一眼,习以为常。老太婆拉着梳子参观,楼上是客房,没什么人住。关敏冬是关宅的主人,老太婆是关的母亲,关敏冬去年冬天丧妻,除了看电视,什么也不做,所幸家里还有积蓄.养到下辈子都没有问题。关母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所以找个保姆打扫做饭。
  
   梳子懂事的点点头,对老太婆说,“婆婆,我一定把家里打扫的干净。”
  
   厨房上煲着汤,香气漫溢。
  
   洗澡出来,穿着略肥大的衣服,散发硫磺的味道。饭桌上,梳子偷偷打量关敏冬,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不苟言笑,梳子一边小口小口的喝汤,一边问:“婆婆,这是什么汤,很好喝。”
   关敏冬说,“果子狸。”

   梳子第一次听他说话,硬邦邦的,接话道,“关叔叔,我叫梳子。我十五岁了。”

   关敏冬的眼睛亮起来,看着梳子,“你是六月吗?”

   梳子得意道,“是啊,我是六月生,哥哥说六月生是有福气之人。”

   关母道,“是啊,有福气之人,好啊!”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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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胎记是生下来就有的,无法改变。梳子站在门口轻声说.烫不掉鬼,会烫死人。
  
  后母尖叫的冲过来,抓着梳子的头发,死死的往盆里按,你不就是要他死吗,现在他死了,你如愿了......
  
  如愿死了,一个月的小孩什么都不懂,懂的痛,喊不出来,哭了几声,断了气。
  
  蒸汽蒸着梳子的脸,有倒影,梳子看见另外的自己在笑,笑得莫名其妙.梳子看见倒影里有个白色衣服的男人在透明的玻璃柜台前卖糖果味的香水,他的裤子也是白色,透明,可以看见一条蛇的扭动,散发一阵阵香甜腥烂的味道。
  
  父亲冲进来,把后母掀翻在地上,梳子紧紧抱着父亲,心想真幸福啊,如果他愿意这样抱着我,我愿意被她烫死啊。
  
  后母站起来,抱着如愿,唱着摇篮曲,风儿静,月儿明,树叶照窗柃,小宝宝,睡梦中,微微的露出笑容。
  
  父亲到厨房拿刀,梳子笑着看.刀子捅进肉里的声音就如那天晚上梳子从门外窥视他们做爱时候摩擦的声音,扑哧扑哧,一下一下,都是略带痛苦的表情。血流一地,很快的,死亡的味道弥漫在梳子的鼻孔里。嗅着,平静的麻木,习惯了,梳子说。眼睑的疤已经淡了很多,却是要伴随一生。
  
  父亲拿了银行卡对梳子说,你走吧,他们都死了,我去自首。你去找你妈,钱省点花,密码是520628。
  
  父亲又抱了梳子,这次更久一点,梳子想,我好幸福,有爸爸抱。如果这样可以让爸爸抱,我也愿意被他杀死。
  
  梳子看着爸爸和地上的两具尸体,关了门。两个念头:
  
  我自由了。
  
  我有钱了。
  
  我不用读书了。
  
  走在大街上,冬天的太阳照耀在头顶,梳子心情是好的,一个初三学生拥有少量的自由和少量的金钱是快乐的,如果她不那么贪心的话。梳子到取款机取了1000元,卡里总共有5000元,冲到商店,买了深蓝色底子白雪花的棉衣,穿在身上。
  
  该死的人终于死了,不该死的人也死了。不要养猫,猫是绝了情的动物,养不熟,养熟了也会跑,胎记是生来就有的,无法改变,梳子抓着袋里的920元,在冬天的阳光下象只飞过池塘的蝴蝶。我有钱了,梳子蹦蹦跳跳象小时候一样,朝火车站走去。
   



(八)
  
  火车站人很多,订了晚上11点的火车票二百七十元,打长途电话花了三十元,摊主说是这个价,梳子就给了。母亲听完后在电话那头沉默很久说,那你来吧,下火车打车到白云区,下车小心点。
  
  梳子买了一份法制晚报,报纸上看见后母的照片,蒙了塑料布,文字很小,看不清楚,梳子把法制晚报扔到地上,吐了口唾沫说,垃圾!
  
  走到学校门口,放学了,王琼出来。梳子给了她100块钱,王琼高兴道,你从你后妈那里偷的啊?
  
  梳子说,我要去广州了,我爸把那个女人杀了,不用再读书了,我有钱了,你以前请我吃很多羊肉串酸梅粉,现在还给你。
  
  王琼惊讶之余惋惜道,真羡慕你,不用读书了。我还要继续念该死的初三。
  
  梳子说,走,陪我取钱去,我们去玩。
  
  吃冰淇淋,送了王琼一条围巾和略带臭味的脱毛剂一支,王琼的腿毛长的要用梳子来梳了。梳子是这样,少有朋友,如果有,就算是杀人放火,也算朋友,死了心的对人好。二人分手道别,依依不舍。
  
  下午七点,离上火车还有四个小时,梳子要做离开这个城市最后一件事情。蜡烛元宝买了,到了纳骨塔陵园,哥哥的墓碑在这里。下面是哥哥的骨灰坛,梳子一边烧元宝,一边说,哥哥我烧钱给你用,你要保佑宝宝平安,保佑宝宝漂亮,保佑好人,杀死坏人。
  
   冷冷清清的墓园,一个人也没有,梳子困了,靠着墓碑睡了。梦里的哥哥穿雪白的衣服,脸色也是雪白,两个人在一个陌生的阳台,阳台上可以看见大街上的灯火,哥哥抱着梳子,笑着说,把你扔下去好不好。梳子也咯咯的笑,不要扔我下去。哥哥的怀抱很温暖,所以梳子醒来的时候觉得很冷。
  
   火车站是一个城市最乱的地方,小偷的天堂,小偷分没良心的和有良心的,比如入室偷窃,有良心的偷完就走了,没良心的会把电视机等电器浸泡在浴缸里,或者有的没偷着钱干脆在新装修的房子里拉上一堆屎。比如贴身偷窃,有良心的会把钱拿走,证件还给事主,没良心的会把任何东西都拿走,包括火车票。梳子碰见的是没有良心的小偷,火车票和钱全部没了,乐极生悲,梳子的棉衣口袋被划破。早知道就小心点了,世界上如果有这么多的早知道,谁愿意去死呢。
  
   车厢里很拥挤,到处是人,座位上坐满了人,行李架的行李多的似乎要掉下来,车厢里弥漫方便面的味道,男人脚臭的味道,梳子心虚,车一开,躲在厕所里,锁了门。摇摇晃晃,门外不停的有人敲门问里面的人拉完没有,梳子说,很快,很快。
  
   厕所的墙上有红色的血迹,是用女人手指划出来的痕迹,还有白色的精斑,是用男人手指划出来的痕迹。梳子辨认着,裹紧棉衣,并不冷虽然。
  
   列车员踢门,那女人的声音像用塑料泡沫摩擦玻璃的尖锐“查票了,里面的人快出来。”
  
   梳子开厕所门,怯怯抬头。
  
   “票呢?”列车员语气凶,得意洋洋,似乎拿准了这是个逃票的家伙。
  
   梳子说,在座位上的行李里面。
  
   女列车员说,去拿,我和你一起去。
  
   梳子慢慢的走,忽然朝前狂奔,后面的列车员朝前面的列车员喊,抓住她,逃票的。




  
(九)
  
   梳子跑,一边跑一边想:火车好长,长得没有尽头,还好不是公共汽车----她从小一直以为火车逃票被抓是件恐怖的事情,哥哥和她玩坐火车的游戏,认真的告诉她,如果逃票,被列车员抓住了会扔下火车,摔得粉身碎骨。轻易相信别人的话,这是梳子可爱和愚蠢的表现之一。
  
   前面就是卧铺车厢了,梳子冲了进去,里面已经关了灯,梳子很瘦,跑得比老鼠还快,把两个列车员远远的甩掉一截车厢,每个厕所的门都关着,梳子跑得出汗了,一边后悔以前上体育课没有好好练习跑步。一时情急,抬头看见上铺一个空位,哧溜爬了上去,钻进被子,蒙着头,脚缩在胸口,像个刺猬卷成一团,耳朵竖着,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脚步声越来越远。一下子松懈的神经,异常疲惫,梳子想睡,就睡了。梳子觉得睡觉可以忘记一些东西。
  
   周震美美的拉了本星期以来第一场大便,感觉轻了好几斤。水龙头坏了,所以没有洗手。火车上喝了点啤酒,肚子闹的咕咕唧唧。周震心想,想大便了有厕所比肚子饿了有饭吃还要爽。
  
   周震怕坐飞机,喜欢坐火车,一来怕死,二来坐火车有艳遇,尤其是卧铺,坐飞机也有,往往聊不到几句就到了,而且空姐的笑都是千篇一律,尤其讨厌坐北京的航班,空姐都是北京老大妈,笑里带些怨气,见了鬼一样。周震坐火车最喜欢问对面的单身女人现在几点了你到哪下你在某地做什么怎么还不到我请你去餐车吃东西怎样之类的屁话。周震生的高大斯文,一年四季喜欢穿西装,戴伯爵的钻石表,当然,没人相信那是真的。可惜,是真的。
  
   凌晨2点,列车员们也不找逃票的小鬼了,只凑到一起聊天,打毛衣,算计着这个月奖金能有多少,年底能不能发多点钱之类。男列车员在凌晨吃着相好的女列车员的豆腐,有明吃,有暗吃,臭豆腐也有人吃,闻着臭,吃着香,没有人在意9号车厢卧铺发生了什么。
  
   周震脱了鞋子,费劲爬上上铺。掀开被子,差点晕过去。
  
   一个女人,一个女孩,一个长发女孩,一个长发穿着棉衣棉衣的口袋还破了露出棉花的女孩,一个睡觉流着口水的女孩,眉头皱着,似乎不满温暖的被子被掀开。
  
   管她是人是鬼,是个鬼也是个女鬼,先抱着再说----这是周震的女人理论。
  
   刚一躺下,梳子的腿就压在周震肚子上,梳子梦见自己是考拉,攀在树上。
  
   周震手伸进梳子的棉衣一摸,酒醒了一半,“是个小朋友。”
  
   梳子被推醒了,睁开眼睛,看着周震,“你是谁呀?”
  
   周震差点昏厥,“这是我的铺位,你怎么爬上来,你是谁呀?”
  
   梳子彻底醒来了,把被子盖过两人的头顶,附在周震耳边轻轻的说,我不是坏人,我是逃票的,我叫梳子,他们要抓我扔下火车,我去广州找我妈妈,我被小偷偷了,没有票。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周震依稀有些明白,耳朵痒痒的。再想说些什么,梳子已经睡着了,头发散乱的像被人蹂躏过的头发。周震帮她拢了拢,帮她脱了鞋子,倒头睡下,倒是一点也不挤,梳子很自觉的往最里面睡。
  
   周震没想到自己帮这个披头散发的小鬼补票,梳子不解的说,到广州了,怎么还要买票,很亏呢。
  
   周震捏捏她的脸,傻瓜,没票你怎么出站台。
  
   梳子拿着票说,谢谢你,好心人,你是个好心人。




(十)
  
   周震走出火车站,觉得“你是个好心人”这句话很受用,在此之前没有人对他说过,听的最多的是“你是个奸商你是个色狼你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你卑鄙无耻下流你好厉害”之类。
  
   忽然觉得衣服很别扭,一看,梳子牵着他的衣角。
  
   “你去找你妈妈,还跟着我干什么?”周震甩开她的手。
  
   梳子又牵着他的衣角,小心的牵一点点,手指甲有点黑。“写电话号码那张纸条放在棉衣袋里掉了。没有亲戚知道***电话号码,叔叔带我去找妈妈可以吗?”
  
   周震停下脚步,抽抽鼻子,有点酸。道,“你肚子饿吗?”
  
   梳子摇头说,不饿,可是还没睡够就下火车了。
  
   电话响了,周震看了看号码,竖起食指在嘴边作嘘状,梳子点点头。
  
   “你到了吗?我在家等你!”电话那头李晴温柔道。
  
   周震说,“在火车站,刚到,办点事,中午之前回来,手机没电了......”说完挂了。
  
   “你撒谎!”梳子认真说,“你手机有电对不对?”
  
   周震哭笑不得,“小屁孩管得真多!”
  
   “什么小屁孩,我十五岁了。”梳子紧紧的跟着周震。
  
   “要不是你,我就回家了,现在还摊上你这个小屁孩,上辈子欠你的。上车吧。”周震招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道,“去鸣泉酒店。”
  
   梳子小心翼翼的趴在周震耳边说,“你要带我去开房间睡觉啊?”
  
   周震耳朵很痒,说道,以后说话就大声说,别鬼鬼祟祟的。
梳子用十倍的声音大声道“你要带我去开房间睡觉啊?”
  
   司机吓了一大跳,回头打量周震一眼,差点和前面的出租车迎头相撞,没好气的说,先生,这事情还是低调些好。
  
   周震无语,梳子这会儿趴在他腿上睡了,在她流口水之前,周震换了个姿势把她揽入怀中,宁愿让她流口水在胸口,万一流在裤子上,不方便行走。
  
   因为是早晨,不堵车,车速快而匀,梳子很快睡熟了。周震这才仔细的看着怀里的她,单薄的身体,嘴巴微微不满的翘着,眼睑上有浅浅的一道疤痕,鼻息咻咻,身体散发的味道近乎稻草加上中药的味道,怪怪的却是不难闻。
  
   鸣泉酒店到了,周震是这里的会员,上班的地方在鸣泉附近。大堂经理看着梳子,愣了一下,马上恢复职业笑容,周生,请问开几天?
  
   “先开一个星期。”周震拿出笔在帐单上签了名。“还有,如果有人问替我保密。这女孩是我朋友的小孩,托我照顾几天。谢谢你啊晓月。”
  
   梳子躲在周震后面几乎看不见,所以顾晓悦始终没有看清楚梳子的模样。
  
   周震又道,“对了,还要两碗海鲜面,都不要辣椒。”
  
   梳子和周震面对面坐在餐厅的角落。梳子一边吃面一边咯咯笑着说,“你又撒谎了。”
  
   周震瞪了她一眼,“吃,吃,吃!吃完就上去睡觉,我还要上班,晚上带你去找妈妈.”
  
   鸣泉的套房很舒适,尤其是床-----某个时候,检验床的标准是看是否让人一见就有想睡觉的冲动,检验女人的标准也是,检验男人的标准也是。当然,梳子并不合乎标准,她是个孩子,古怪的。
  
   周震坐在沙发上,听梳子说家里的事情,偶尔也问问题,喝着茶,抽着烟,梳子看了他一眼,抢烟抽,被周震的眼睛瞪了回去,坐在对面的床上呆呆看着他。
  
   “我去打听你***住处,你在这里睡觉看电视,中午有人会送饭菜到房间,不许出去乱走,晚上我就来看你,听到没有?”周震眼睛有点红,因梳子始终平静的述说她的一切。
  
   梳子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对面。
  
   周震张开手道,“来吧,抱一下。”
  
   梳子走过去,坐在周震身上,像小苍蝇一样被一张蜘蛛网笼罩,等待吞噬,也无力反抗。太阳出来了,并不冷,要过年了。
  
   周震走后,梳子洗澡出来,准备睡觉。顾晓月敲门,送来一套新的内衣内裤,还有一件杏色一字领外套,长裙-----广州没有冬天,新鞋子的尺码也刚刚好。本来可以叫服务生送,但她坚持自己送,一来显示对周震的重视,二来好好打听梳子的来历。
  
   进门,顾晓悦问梳子“你在哪里认识周生的?”
  
   梳子看着她,头发挽在后面一丝不苟,额头光光的,穿着紧身套装,口红的颜色很漂亮,但不从容。
  
   梳子答道,“我在地球上认识他的。”
  
   顾晓悦接着问,“你从哪里来的?”
  
   梳子答道,“我从我妈妈肚子里来的。”
  
   顾晓悦出去了,一头雾水。回答了等于没有回答。
  
   梳子坐在酒店的阳台上,看到天很蓝,忽然觉得开心,就笑了。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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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耗子屎不再和梳子同桌,成绩差被留级,跟不上班。每次梳子看见他,总是远远的走开。他似乎总是怪怪的,盯着梳子的腿,笑着,见得越来越少。梳子才知道原来那种流血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会有,仅仅是一个月几天罢了。
  
   每到这个时候,梳子会用冷水狠狠的冲,恨得要命。而哥哥几乎总在这几天出现在梦里,有时候有头,有时候没有头,空空的脸,没有五官。
  
   第二节课后,学校供应难吃的面包和豆奶。自己带碗,后母给梳子的是一个搪瓷碗,有一块丑陋的黑疤。最近的碗总是洗不干净。油腻腻的,梳子的同桌王琼也总是这样抱怨,她很有钱,个子矮矮,每天零用钱五块,是梳子哥哥死前梳子有钱时候的有钱。
  
   王琼早熟,身体不该发育的地方发育,比如腿毛。她神秘的对梳子说,用卫生巾比用卫生纸好,所以梳子就改用了卫生巾,梳子什么都不懂,这个建议让梳子感激终身。王琼又在抱怨,水龙头里的热水有油,死了人在里面了。
  
   果然是死了人在里面了,王琼说完的第二天,耗子屎的尸体在学校的锅炉里找到了,煮的烂烂的,很多学生爬到高处看,是溺死的,内脏四处漂浮,骨头上挂着白色的肉,一缕一缕,一丝一丝。梳子明白为什么搪瓷碗总是洗不干净,那天她还因为口渴喝了几口。一粒耗子屎坏了一锅汤,老师说的没错,梳子在睡觉前对哥哥说。
  
   哥哥没有任何表情躺在梳子的枕边,红色的唇,白色的脸。身体空空的,梳子叹了一口气。
  
   后母现在很少打梳子,一来梳子长大了,二来南杂店里忙。后母很少和梳子说话,梳子14岁了,什么也不懂,只是默默的读书,放学回来写完作业自己睡觉。象个多余的人,梳子不在乎,因为晚上哥哥会到梦里来见面,和梳子说话,听他倾诉烦恼,哥哥19岁了,越来越英俊,只是不笑。




(四)
  
   星期六,杂货店没有人,后母和父亲出去进货,梳子刚洗完头发,外面下雨,路人少,生意冷清,秋天的叶子厚厚一地。没有开灯的黄昏,梳子打盹,头发滴水,去年的黑色高领毛衣拼命吸着头发上坠落的水珠。
  
   门口有脚步声,梳子抬头。
  
   一个中年男人,左边脸上有黑色人形胎记,梳子怯怯抬起头,“你买什么?”
  
   那个男人不说话,看看四周,径直走进柜台,手伸进梳子的牛仔裤,笑着抚摩。梳子张开嘴,喊了喊,嘴被他的另一只手捂住了,那只手带着浓的劣质烟味,任凭梳子窒息着扭动着双腿,另一只手不停息的在梳子的双腿之间揉搓。
  
   摸了五分钟,人形胎记男人走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的一切,脑子里一片空白,梳子哭了,无声的,哭着就趴在柜台上睡了。
  
   脚步声,梳子睁开眼睛。
  
   戴着眼镜,被雨淋湿的红色夹克,年轻男人,看着梳子。“小妹妹,你家大人不在?”
  
   梳子摇头,“不在,进货去了,你买什么?”
  
   那个男人说,“给我一把梳子。”
  
   梳子站起来,看着他不说话。
  
   “你怎么哭了,你怎么了?”那个男人扶了扶眼镜。
  
   “哥哥。”梳子哭着说。
“我不是你哥哥,你太想你哥哥了吧。”男人的声音很低。
  
   梳子从柜台里拿出一把木头梳子递过去,“我哥哥死了,坏人欺负我哥哥也不会管我。”
  
   眼镜男人笑了笑,拍拍梳子的头道,“坏人总不会有好结果的。”
  
   梳子看着他走出去,呆呆的,忽然想起他没付钱,对隔壁的发廊说了句,“何苗,你帮我看着店,我出去一下。”
  
   何苗正在给一个时髦少妇烫头发,回道“你快点,我手头干活呢。”
  
   梳子追出去,那个男人已经走到街角,梳子一边跑一边大喊,钱,你没付钱。
  
   追到街角,眼镜男人找不着,只有一堆人围着一个人,梳子分开人群,从缝隙里看着,只是一起车祸,这条路很怪,经常撞死人,再血腥人们也见怪不怪了,梳子看着被压扁四下飞散的内脏和马路上的血迹,叹口气。
  
   “他的头在这里!”人群中有人喊。
  
   梳子低头,被压扁的那人的人头在自己脚下,颅骨露出来,嘴巴咧得很大,眼珠只剩了一个,而脸上的人形胎记已经染红。
  
   梳子踢开那个人头,一边往回走,一边喃喃自语,是的,坏人总是没有好结果的。
  
   进货的人还没回来,梳子开了灯,鞋子上粘了红色的血迹和白色的脑浆,拿起抹布擦了擦,笑着用力梳头,笑得灿烂极了,明天是星期天,不要上学。黑色高领毛衣用力吮吸从头发上坠落的水珠,任何时候都这样用力。




(五)
  
   梳子前脚回杂货店的时候,父亲和后母后脚就跟着进来。后母没有提任何东西,父亲提着,嘴里嘟囔道,小心点,可别碰着了。
  
   “回来了?”梳子心情不错。
  
   父亲道,“以后你多干点活,别让你阿姨累到,今天去检查,她怀孕了。”
  
   梳子朝后母的肚子看去,心想:这么胖,怀孕不怀孕肚子都一样大。
  
   晚餐吃的酸辣排骨,父亲对后母说,酸男辣女,你又吃酸又吃辣,到底是男是女。
  
   当然是男孩。后母碗里被父亲夹的菜堆满快溢出来。
  
   梳子觉得说不出来的酸楚,继续吃饭了。
  
   八点三十分,二人早早回家睡觉,梳子留下关门,隔壁的何苗和梳子年龄相仿,梳子觉得洗头妹没什么不好,一个月还有八百块钱。何苗是孤儿,梳子好歹还有父母,所以平日有好吃的也送过去,发廊的老板是个五十岁的老头,也并不阻止梳子和何苗来往。
  
   关门的时间是九点三十分,梳子锁门的时候何苗正坐在店门口,梳子道了谢,何苗说,你小心点,今天路口撞死了个人。
  
   梳子点头,笑道,不怕,我哥哥也是鬼,他会保佑我的。
  
   路灯坏了,雨下得小了些,有风,树上飘落的叶子有些落在梳子的头上。梳子走到人形胎记男人被撞的地方,一阵寒意袭来,现场已清理干净,隐约还见淡红的血渗在马路。
  
   “嘿,小妹妹!”
  
   梳子一惊,回头。是眼镜红夹克男人,手里拿着两块钱。
  
   “今天买梳子忘记给你钱了对不起。”那男人笑起来很温和。
  
   梳子拿着钱,说了谢谢。
  
   家离杂货店二十分钟路程,梳子小声的进门,脱了鞋,不敢开灯,怕吵醒他们。后母很烦晚上任何声音----脚步声,说话声,抽屉开关的声音,甚至塑料袋沙沙的声音。
  
   梳子穿着袜子,一点声音也没有,在自己家里倒象个贼。
  
   门虚掩着,他们在说话,梳子蹲着听。
  
   后母的声音------“你想死啊,这几个月你也要搞,肚子里那个你不要了?”
  
   父亲小声道,“最后一次,就一次。”
  
   后母没了声音,但很快有了声音。梳子往里窥视,后母一丝不挂坐在父亲身上,象骑马一样颠簸。
  
   梳子脸红了,虽然有兴趣继续看下去,为了脖子上的脑袋着想,也就退回房间。
  
   早上父亲去了杂货铺。后母在家养胎。起床的时候梳子挨了后母自发育成熟后第一顿毒打,被子掀起来,劈头盖脑的耳光,梳子以为耳朵聋,后母手打累,一脚把梳子从床上踢到地上,一边怒呵,“你这个小贱货,你以为昨天你在门口看我不知道?”
  
   梳子的心脏被踢了一脚,恍惚中看见哥哥在笑,梳子不疼,只是麻木,后母一边骂,“我叫你看个够,看个够!等老娘肚子里的东西生下来,叫你老爸送走你这个贱人.”
  
   再漫长的折磨也有结束的时候,打累了,骂累了,梳子被后母锁在屋内。梳子没有哭,在冰冷的地板上躺着无法动弹。看着天花板,昏睡到天黑。父亲回来了,后母说了些什么听不清楚。门被打开,梳子扭过头去。第二顿打是父亲给的,重了很多,皮带,鞋子,轮流的上,父亲只是重复着一句话,“你阿姨的小孩你咒他死,我就打死你。”梳子看着他,道,“打死我吧,我去找哥哥。”
  
   停了手,扔了两个馒头进来。父亲带着后母出去,星期天百货公司打折,后母去买新生儿用品。梳子啃着馒头,外面还是下雨,这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





(六)
  
   挨打就是这样,习惯了,身体似乎也有了适应能力,反正打不死,梳子这么想着.
  
   这样一来,上课也总是恍惚,上语文课背书颠三倒四,把王国维所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背成为伊消得人憔悴,宽衣解带终不悔.全班哄笑,梳子自言自语道,喜欢一个人,为他宽衣解带有什么不对.
  
   被罚站,老师道,如果你能背出一首王国维正确的词就可以坐下.
  
   梳子背了一首,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然后就被允许坐下了,王琼羡慕道,你好厉害.
  
   梳子扁扁嘴,厉害个屁,王国维才厉害,都帮人宽衣解带了,哪个才子不风流,算他狠.
  
   王琼也扁扁嘴,放学咱买零食吃去.
  
   深秋雨停,学校的操场到处是落叶,梳子吃着王琼买的酸梅粉和羊肉串,一边想今天会不会挨打.
  
   王琼忽然道,你看,那有一只猫.
  
   梳子望过去,白色的流浪猫也在看着她们,主要是看着手中的羊肉串,梳子走过去,拿羊肉串逗着它.一边道,猫咪,乖乖,不怕,过来.
  
   走近,梳子大叫一声.原来那只猫背上的毛掉的差不多了,脸腐烂了一半露出白色的头骨,只有一只眼睛有光,另一只是瞎的.
  
   走吧,别管它了.王琼拉梳子的手.
  
   梳子蹲下去, 猫往后退,梳子伸出手,不费力的抓住它,轻轻的用手指梳理它的毛,好可怜的猫咪,梳子说.
  
   从那天起,梳子从家里带吃的去喂那只流浪猫,猫也渐渐的知道规律,梳子放学后它总是在垃圾堆旁边等待着,喵喵的叫着.越来越肥,越来越懒.
  
   梳子爱那只猫.永远都爱.即使那只猫没有感觉到,她还是很爱,冬天,下着大雪,垃圾堆变成美丽的雪山,梳子用冻僵的手喂它的时候,那只猫伸出尖锐的爪子抓梳子的眼睛,眼睑流血了,痛的厉害,猫继续抓着,肥的身体压在梳子脖子上,爪子很尖锐.
  
   路边小吃摊的小贩过来,抓起那只猫,扔的很远,猫逃了,不回头的消失在雪中.小贩道,你没事吧,赶快去打破伤风针.
  
   梳子坐在垃圾雪山上哭,汽车开过去,溅的泥到处都是,梳子只是哭,哭到天黑.
  
   猫是没有良心的动物,如果有可能,不要养猫,养不熟.梳子白天很正常,晚上就疯了似自言自语,反复的说这几句话.
  
   后母快生了,在家整天哼哼.父亲忙前忙后.要过年了,梳子看见一件深蓝色白色雪花的棉衣,想买,后来想,算了.
  
   寒假第三天,后母生了小孩,是个男孩,取名叫如愿.真是如愿以偿.很少见父亲这么开心过.开心没几天,愁云惨雾,梳子经常在外面逛荡,不愿意呆在家.后母得了产后忧郁症,担心地震,担心洪水,担心梳子把如愿掐死,担心梳子把自己毒死.
  
   如愿很漂亮,梳子偶尔忍不住抱他,亲亲他的小脸.三个月的小孩,谁也不认识,只是哭闹吃睡拉.
  
   如愿满周岁,后母拿滚烫的开水烫了如愿的后背.那天,父亲不在家,如愿长的可爱,可惜后背有胎记,象一个咧嘴笑的男人,后母说是鬼上身,烫死鬼.
  
   梳子回来的时候,后母还在烫,如愿昏死过去,没有哭.如愿趴在可爱的澡盆里,嫩嫩的皮肤通红,后背的皮卷起来,肉也熟了,散发着涮羊肉的香味。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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