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制琴容易,制名琴难矣。”姜沣又道,“据说,吴钱忠懿王能琴,使人下民间寻访制琴良材。使者夜宿天台山寺,夜闻瀑布声止于檐外,声音特异,急起视之,见瀑布下一石正对一廊柱,面向日,剖而视之,竟是良桐。于是制为琴,一曰‘洗凡’,一曰‘清绝’,遂成旷世之宝。但凡名琴良材,无不有一段传奇,楚之绕梁、汉之焦尾、唐之春雷、高丽之混沌材,莫不如是。”

  元畏鲸听得悠然神往,满脸歆羡。

  姜沣携了他的手,道:“兄弟是伯牙,世间惟一能解我音律之人,更妙的是亦能鼓乐,且跟我来,你我共和一曲。”

  两人折而出来,向后院去了,此时,天将大黑,雪却停了,庭院中白茫茫一片,远处隐隐有华灯绽放,透过临近的夜色照射过来,依依可辨,恍然如梦。

  两人来到那亭上,却见四角都引燃了碧纱灯笼,围了厚厚的帷幕屏风,中间点了火盆,火光熊熊,甚是暖和。

  姜沣在铺了厚软垫的石凳上坐下,面前正是名琴“冰清”,说道:“兄弟坐,听哥哥弹奏一曲。”

  元畏鲸点点头,并不坐下,姜沣一笑,轻轻调着音,曼声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吟罢神情萧索,说道:“今日借雪景,即兴鼓琴,这一支曲子就叫‘华年’罢。”说罢,琴声悠然响起。

  却说此情此景:庭院中白雪覆盖,老槐铁干嶙峋,四下里寂无半点声息。那琴声冲霄而起,又缓缓落下,缥缈清越,充斥了一种寂寞凄迷的美感;承接起转之处,具是对命运的感慨与唏嘘,诉说着人生的飘忽无蒂,世事变幻无常,仿佛一场春梦,了却了便无痕迹。音响虽在闹市之中,又恍惚飘荡于九天之外。

  元畏鲸负手而立,闭了双眼,一幕幕幻象纷至沓来:明月皎皎,青烟袅袅,泣泪成珠,美玉化土……那交叠拼杂的图景中,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惘然哀痛,配以琴声,当真是叫闻者直欲断肠。然而,尽管哀思悱恻到了极处,琴声中却另有一股放纵不羁、桀骜不驯的大气,两者泾渭分明,混浊自清。

元畏鲸听得琴声将转之时,从怀中掏出一支大海螺来,凑到嘴上“呜呜”相和。海螺鼓气发声,音色磨损颤栗,开阔喑哑,如同天风之和海涛。姜沣微微一笑,琴韵忽转,变得缠绵柔媚,但见指法繁复,极尽变化之能事,螺声兀自高昂,隐隐似战船交兵,擂鼓隆隆,纵横江海。然而却让人又感到了空负大志、冯唐易老的悲壮意蕴。

  慢慢地,螺声低下,渐无声息。而那琴声却时近时远,飘逸自在,仿佛终生沉溺者,一朝醍醐贯顶,终于看破了世情,大彻大悟。

  琴声袅袅散开,渐渐终绝。两人相对一嘻,心意相通,此情此景更是无需只言片语。

  元畏鲸心念一动,猛抬头厉声喝道:“谁?!”

  姜沣出其不意吓了一跳,连忙定睛看去。只见亭外小径上站的一人,长裙曳地,黑发齐肩,一双黑亮的眸子熠熠发光,苍白的脸上犹有泪痕。

  姜沣站起身,笑道:“原来是苏小姐,可吓了我一跳。”

  苏度情娓娓说道:“小女子静夜无眠,忽听佳奏,忍不住寻音而来,见两位先生弹奏忘情,不敢惊扰。怎奈琴韵螺声切情切景,佳妙难言,不由感怀自身,怆然落泪,打断了佳奏,真是罪无可恕,罪无可恕!”

  姜沣道:“小姐不必客气。”转向元畏鲸,又道:“兄弟,这位小姐是我的客人,可大大的有名,乃是人称‘江左才女’的苏度情苏小姐。”

  元畏鲸的表情甚是奇特,眼珠灵动、似笑非笑,走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苏度情,甚是无礼,过了好半晌才桀然一笑,施礼道:“在下闽南番僚人氏,姓元名蜚,因所居渔乡名叫‘畏鲸乡’,所以大家也都叫我‘元畏鲸’。久闻‘江左度情’之名,今日相见,惊为天人,不由忘形,惭愧惭愧。失礼之处还请小姐涵待。”

“不敢。”苏度情回了礼,嫣然道:“良骏不与劣马为伍,元先生至情至性,脱略形骸,又与姜先生并肩而立,琴螺相和,自是非凡人。度情有幸,数日内得见三位海内奇男子,真是幸莫大焉!”

  元畏鲸奇道:“三位?还有一位是谁?”
Share |
Share

TOP

姜沣笑道:“如此正好,我这里新近弄到了一件名器,正想听你意见。”

  元畏鲸动容道:“难道是‘雾中山’么?”

  姜沣摇首道:“那‘雾中山’是雷氏诸琴中最神秘、最不可求者,我又哪里寻来?不过,这件名器倒和雷氏有些干系。”

  元畏鲸沉吟着,说道:“给个因头,也好猜下去。”

  姜沣摆摆手,笑道:“不必猜了,我告诉你吧,是……雷氏所制的‘冰清’!”

  元畏鲸“啊”的一声跳起来,满脸怀疑,连声呼喊: “真的么?你又怎么寻得的这件宝物?怎么寻得的?”

  姜沣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三天前我刚从江左回来,你还记得一年前,我跟吕家老夭的约定吗?”

  元畏鲸倒退一步,道:“难道是吕无靥?”

  “正是!”

  元畏鲸怔了半晌,叹了一口气,道:“我听说最近他们家和洞庭邢家的事情了。唉!这么多年的怨结,却出无因。闹得同室操戈,兄弟阋墙,煮豆燃豆萁。唉!真是……不过也怨不得老邢,吕家这恶性竟然这么多年都改不了,真是!真是!”

  他似乎想找两句合适的词语来抒发此中感慨,一时却又找不到,只是连连摇头,扼腕叹息。

  姜沣道:“他们两家的事,我们这些置身局外的人是管不了的。别理会这些事情了,跟我进去,咱们好久不见,今天晚上定要把酒长谈,不醉无归。”

  两人并肩进了左手一间精舍之中,转过一道屏风,只见满屋堆满各种古老乐器,最多的是古琴,此外还有钟磬、大铎、汉舞乐鼓、秦三弦、楚埙、瑶南奚琴、排箫、方响、月琴、笙瑟、番部的火不思、龟滇的琵琶、不列颠的口哨、罗刹国的风箱琴、好望角的独木鼓、罗马的女体琴、印第安的牛骨笛、南洋的鸟鸣鼻儿……琳琅满目,举不胜举。

元畏鲸不禁叹为观止,说道:“你搜罗的好宝贝啊!”

  姜沣笑道:“这些都是日积月累的结果,也只因我有闲。哪里像你,终日云游海外,四处流浪,随身也携带不了这许多东西。”

  元畏鲸四顾左右,只见屋中一角堆满了许多大块木料,旁边还有嵌锉斧凿诸般工具。他


又叹了一口气,道:“你还在操持制琴的勾当啊。”

  姜沣叹道:“生活闹市之中,消费甚巨,只好靠手艺维持。自古以来,制琴为贱艺,名手从不表彰。唐时雷霄、雷盛、雷威、雷文、雷迅皆碌碌无名,其琴只铭有‘雷氏’字样,或多湮灭了。世人所爱,只是琴中之音,殊不知良琴才能通心曲。世人皆谓你我为琴痴,然而,这个中的辛酸,实不足以向外人道矣。”

  元畏鲸道:“哥哥说的甚是。”

  姜沣道:“制琴之要,博大精深。桐为阳,宜作琴面;梓木为阴,宜作琴底。阴阳相配以召和。面圆法天,底方法地;广六寸法六合;长三尺六,法三百六十日周天度。徽十三,法十二月;文上有池,言其平;池下有滨,四海滨服;龙池八存,法八风;风池四才,法四气;腰腹四寸,法四时;琴弦取蜀中拓丝为上。调剂阴阳,平和水火。制琴所费的心力,所耗的精血,实难计算。”

  元畏鲸叹息道:“我自诩妙解音律,也善于相琴,却不知这诸多繁复手续,真是枉为琴痴了!”

TOP

客人独自踏雪,走过一条长长窄窄的巷子。巷子外面是喧嚣闹市,饭馆、赌场、酒楼、店铺、宫殿、市集、和尚庙、清真寺、钟鼓楼……鳞次栉比,密密麻麻。大雪中,无数人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在雪天中戏雪,但见滑冰刀的、堆雪人的、在湖上凿冰钓鱼的、驾马爬犁的、驾狗拉雪橇的、烤羊肉串的、卖驴肉火烧的、拉炭车的、放鞭炮的、东游西逛的……一片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然而一进巷子,喧嚣声仿佛立时就被隔绝了,远远的,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声息,巷子中只余下风拂树梢,松涛阵阵之声。客人叹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住在此间,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信步前行,巷子尽头处,豁然一大片塔松林。但见松树郁郁森森,白雪皑皑,风一吹摇曳生姿,积雪涔涔落下。

  松林中一条碎石小径宛若天成,曲曲折折地通向松林幽处,客人踱着步子,悠然走来,一路只见松树顶上划出天之一线,路边植了几株腊梅,雪中独立,甚有风骨。

客人摇头晃脑,面带微笑,一直走到一道木茶色围墙之前。围墙处竹篱疏落,扉门半掩,门上写着“布衣琴趣”四个墨迹森森的古篆大字。两边松木上刻了一幅联,银勾铁划,刻痕中积了不少雪屑,写的却是:

  但聆天籁谁人解

  且钓垂壶我自知

  客人一笑,推开门扉,径直走进去。

  却见围墙内,有木制的精舍九间,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一片池塘两边,庭院内积雪茫茫,正中天井处,植了一株龙爪槐,正好似一幅《雪中铁槐图》。正面一间大大的木屋,屋前一条木头长廊,挂满香肠、腊肉、咸鱼和风鸡,都冻得邦邦硬了。长廊下堆满了木炭烧柴,都盖了油布。客人一笑,喃喃自语道:“好一幅《闹市村居图》啊,姜老三忒会享受了。”

  他游目四顾,不见有人踪迹,却见路边有一座矮矮的怪兽石雕,口衔石珠,造型奇特。客人哈哈一笑,走过去,拍了拍那石雕的脑袋,说道:“快去通报你家主人一声,就说我来了。”

  这一幕场景如果有人在一边看见了,不疑心此人是疯子才怪。那客人却怡然自得,摇头晃脑,毫不在意,站在庭院中央负手等候。

  过不多时,只见姜沣从里面出来,边走边笑道:“伯牙既死,子期终生不复谈琴;今日伯牙复活,锺子期也只好重操旧业。元畏鲸从哪里来?我们有一年不见了吧?要来也不事先鱼传尺素,通个音信,好叫我这闲人在寂寞中有个盼头。”

  元畏鲸笑道:“我看你活得有滋有味,闲是够闲的,也不见得怎么寂寞了。”

  姜沣见他满面风霜之色,似乎旅途颇为劳顿,当下问道:“老弟所来何事?”

  元畏鲸道:“正是有事,却不知夏掌轩哥哥是不是在这里?”

  姜沣奇道:“你怎知我跟夏家哥哥在一起?”

  “这个先不忙说,我只问你他在么?”

  姜沣摇摇头,说道:“我跟他在苏宁就分了手,他自回羊城去了。”

  元畏鲸一怔,摇摇头,苦笑道:“这回可是阴错阳差了。”

  姜沣问道:“有事么?”

  元畏鲸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也罢,来也来了,我便在这里住上一夜,明日再回南方去吧。”

TOP

 苏度情正要答话,却见一人从远处匆匆走来,临到近前,才看清是仆从打扮的一人,满头满脸都是雪,长揖奏道:“主人,有客来访。”

  姜沣挥挥手,道:“今天瑞雪,我说过了不见客的,回了他吧。”

  那仆从偷偷看了苏度情一眼,道:“是元……元先生来了……”

  苏度情在一旁道:“先生有事,还是先办要紧,不必陪伴度情了。”

  姜沣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此佳日,如此佳景,却有一位老朋友登门来访,坏了小姐的兴致,真是罪过。那么,小姐请自便,这里一切自由,各处都畅通无阻,但请随意。”说完长揖,转头随那仆从去了。

  苏度情目送姜沣离去,独自站在凉亭之上。只见这时,雪更大了,漫卷纠缠,乱作一团,极目远望,隐隐可见乌青色的高楼华厦的影像。

  京都?她不禁茫然了,就像这一片白茫茫的大雪,感到自身的迷乱、空无而不知所终。命运究竟是一个充满了无限巧合的迷宫?还是谜题般却早已既定了的掌纹?她拿不准,也无从知晓。

对她来说,京都是一册沉重的史书,干燥、神秘、传奇、孤独。以前她的内心深处也曾向往过京都,可是只是一个向往罢了。她更习惯江左,那是一个宋词般纤细、纸鸢般轻盈、纱帘般透明的水城。而现在,南方和北方,细雨和大雪,珠帘画舫和城堡宫墙,蓑衣油笠和玉带蟒袍……一切的一切都被置于了两个极端。

  于是,她开始迷茫,就像这一片白茫茫的大雪,迷乱、空无而不知所终。

TOP

姜沣抚掌赞道:“素闻‘江左度情’博闻广识,精于相物,果然名不虚传。这尾琴正是雷氏‘冰清’。”

  苏度情怔怔无语,半晌说道:“雷氏‘冰清’,据说是唐太宗年间,制琴圣手雷文所制,后为钱塘沈振所蓄,再后听说毁于战火,不意在此间见到宝物。”

  姜沣道:“小姐说的一点不错。”

  苏度情喟然叹道:“世上惟先生方能尽显‘冰清’之清绝;惟‘冰清’方能配先生之绝艺。此乃天地造化,凡人莫敢为焉。”

  姜沣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这时,天上又开始飘下雪花,飘在花木、长廊、飞檐、发际、脸上、衣上,片刻就融化了。苏度情凭栏远眺,只见好大一片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远处的城堞、寺院、城堡、碑碣、窗牖仿佛都笼在白纱下,朦朦胧胧,缥缈几不可辨,似蓬岛仙山,似海市蜃楼。难得还有一线天光,透过雪帘,映白了这一片人间幻境。

  苏度情霍然一惊,大声喊道:“这不是江左!不是江左!江左没有宫墙!江左也从不下雪!可是……这又是哪里?!”

  姜沣叹了一口气,道:“小姐还不知道,这里离开江左已经几千里水路。只有北国才会下雪。这里是京都。”

  “京都?!”

  “不错。”姜沣道,“五天前,我们就离开了江左,绕海而来,小姐酒醉,不知今夕何夕矣。”

  “五天?”

  苏度情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嘴巴张大合不拢来。

  这么说,我竟然一觉睡了五天?

一股寒意忽然钻进棉袍,仿佛冻僵的鬼魂一样拥紧了她。她不禁感到口腔发干,鼻翼抽痛,肌肉绷紧,一种事关某个恐怖阴谋的不祥之兆死死攫住了她。

  她急问道:“我怎么会在京都?吕先生呢?吕先生呢?”

  姜沣苦笑一声,说道:“无靥是我一个远房亲戚,这把‘冰清’就是他送给我的。小姐可以推想:在下一介布衣白丁,除了这一片家业外,身无余财,再有的就是鼓乐制琴的贱艺,哪里能拥有‘冰清’这种宝物?也只有无靥老弟富可敌国,慷慨乐施,才能有这番手笔。”

  苏度情满腹狐疑,又问道:“吕先生此刻何在?”

  姜沣答道:“无靥已经放船入蜀,临走时将小姐交托给我,说道不忍见佳人流落风尘,命我好生相待,来日自有再会之期。”

  苏度情自幼被卖入烟花柳巷,总盼望有朝一日能得脱贱籍,再世为人。大凡天下风尘女子都是这般想法,然而生存所迫,只是一个不可企及的梦幻罢了。决没想到真有实现的一日,不禁怔住了,心中喜忧参半,说不出话来。

  姜沣道:“小姐莫非不信在下所言么?”

  苏度情虽然聪明,但无甚心机,尽管隐隐觉得此事有些不妥,却立时豁然了,躬身为礼,说道:“原来如此,度情误会先生了。本来琴传心声,听先生鼓琴,雅冠天下。琴者,禁也,禁止于邪,以正人心,感发善念,导养神气,宣和情志。故而非君子不能御琴,非至贤不能达先生琴境地步。度情一时慌急,冒犯了先生,失礼之处,还请先生原谅。”说完,便要盈盈拜倒。

  姜沣急忙回礼,道:“小姐施此大礼,折煞在下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苏度情站起身来,忽然间遽然悲切,流下泪来,说道:“吕先生人中龙凤,大义大德,垂恩眷顾,小女子本来辗转风尘,只图苟延残喘。谁料天降的机缘,前世的福址,幸晤吕先生于江左,把酒言谈,听聆妙论,已是不胜之喜。怎知吕先生竟然还为贱妾赎了身?这……这……唉!这一番大恩大德,只有结草衔环才能报答了。怎奈吕先生白龙鱼服,云游天下,往来无踪,神龙见首而不见尾,小女子就是想报恩也无处报了。”

  姜沣脸上露出一种奇怪至极的表情,旋即隐去,安慰道:“小姐不必忧愁,暂且住下,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且自宽心,须知来日方长啊。”

TOP

只听得那琴声穿透了初晴的雪,浑然剔透,空灵至美,清丽难言,不带一丝人间的烟火气,仿佛一幅绝俗的水墨,淋漓地披洒下来。然而,琴声却并不孤峭森冷,还带着人世间的暖意,信手挥洒,娓娓叙事,仿佛正在讲述一个关于古老家庭的温情故事。琴声令她不禁想起了许多奇怪的字句:窗花、鞭炮、祭灶、年夜饭、压岁钱、堆雪人和红棉袄……她想——如果形容童年,那么,大概就是这些词句了吧。

  内心深处有一种古怪的激流肆意冲撞,似乎冥冥中受到了那琴声的感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一跃而起,恰好一丝寒意从窗口拂来,激得她浑身一个机灵。

  她四顾左右,只见地榻旁的檀木架子上有一件宽大的旧布棉袍,好像正是为她准备的,拿过来穿上了,虽然有点大,而且散发出一种柴火余烬的气味,穿上了却极其暖和。

  她发现自己还赤着脚,袜子也不知那里去了,低头一看,席榻下正有一双雪白的棉袜,一双青布的棉底木屐,也就穿上了。

  走出屋外,却是一片小园,但见花木扶疏,遍植塔松,都压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一条小径弯弯曲曲地延伸开去,通向远处一道茶色木围墙。

  琴声袅袅传来,她沿着小径踏雪行来,追寻音乐传来的方向。小径尽头,木围墙中间,是一扇古雅的扉门,全用不去皮的松木搭成,扉门之上弯出一道松檐,悬挂着一串青铜风铃、一盏青色的鼓型灯笼,门扉两边立有两只精巧的含水兽雕。风铃、灯笼和兽雕之上也都积满了白雪。

透过扉门上的缝隙,可以望见一条林阴道通向一座凉亭。琴声正是从凉亭传过来的。

  她轻轻推了一下扉门,“吱呀”一声,门就开了,只听得头顶上那风铃忽然“叮铃铃”的发出一连串脆响,仿佛珍珠脱落在玉盘中。

  琴声戛然而止。

  只听一人在那凉亭中说道:“昨夜大雪,今晨甫止,信步闲游,只觉得空气清冽,晨风干爽,胸怀不由为之一畅,气象不由为之一新,思绪翻涌,忍不住寄情于丝柱琴弦之上,不意惊扰了小姐,万祈容恕。”声音温和,却不是吕无靥。

  她微感失望,不过又有些好奇,此人妙手操琴,其韵冠绝天下,她虽然自信雅善音律,但和此人相比,无异无盐之貌相比西施,秋虫之光相比皓月,天壤云霓,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她一边向凉亭走去,一边说道:“琴为心声,先生琴弦一动,天下惊觉。所谓兴薄秋穹,和风入松,白雪操逸,神游圃园,正是先生琴心写照。宫羽角徵,尽皆神妙,小女子有幸得聆仙乐,何来‘惊扰’之说?”

  渐行渐近,只见那凉亭之上,一人身穿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赤着头,揖手道:“在下燕人姜沣,见过小姐。”

  只见这姜沣相貌平凡,年纪甚轻,除了腰袢悬了一方古玉外,其余衣饰俭朴素洁,举手投足间气度不俗。

  苏度情微微奇怪,听那琴中的技法和气象,弹奏者必是蜚声海内的大国手,谁知这“姜沣”之名却从没听说过。但市野之中藏龙卧虎,奇人所在多是,也不敢怠慢,敛衽回礼,道:“江左苏度情,见过姜先生。”

  姜沣恍然道:“原来小姐就是……就是……唉!我说呢!怪不得这般清丽,这般温婉!”

  苏度情嫣然一笑,道:“先生谬赞,小女子愧不敢当。”

  目光下垂,只见姜沣身后的石桌之上,放族一方古琴。琴体漆光褪尽,色如乌木,断纹呈龟甲乱纹状。苏度情一惊,伏身看去,只见池沼处刻有古文“雷氏”字样,再翻看琴腹,却见有晋陵子铭。

苏度情不禁动容,惊问道:“莫非……莫非……?”。

  姜沣问道:“怎么?”

  苏度情道:“莫非……这……这就是唐代雷氏所制的名琴‘冰清’?”

TOP

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那是她的梦。

  她的梦热闹而又幽静。

  在梦中,她看见了码头上的大船;看见了喧哗的贸易和集市;看见了奢豪的海客、奇装异服的异乡人;看见了生满海苔的铁锚、锈蛀的匕首和钉头锤;看见了一个少女,赤足步行穿过波斯、天竺、于阗、亚历山大里亚、大月氏、喀布尔、大宛、黑海和耶路撒冷;看见了唐朝和宋朝的诗词歌赋;看见了南洋香料的香烟;看见了龙舟、舞狮、锣鼓和庆典;看见了所有的欢宴和酒席;看见了戴着象牙指环的手指,和在手指上回旋舞蹈的袖珍歌女……

  在梦中,她看见了“入画楼”, 看见了它的飞檐画角、它的园林;看见了她养的猫,看见了猫最喜欢晒太阳的庭院;看见了庭院里的天竺葵、罂粟花和扶桑皂荚;看见了浸泡在紫砂壶里面的天目茶叶;看见了阳光、黑夜;看见了萤火虫和流水;看见了黑夜里传来的歌声,那歌声缭绕向上,忽然笔直地坠落,连带着所有无依的、怀旧的、倾悬的事物,统统坠落,落到某一口透明的古井中,世界愈发安静了……

在无端的寂静中,她终于醒过来。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原木嵌错搭建成的屋顶;然后,闻见了一丝焚烧香料而产生的香气。

  她霍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地榻上,身下是软绵绵的白棉褥,身上裹着同色的、厚厚的棉被,衣服却没脱去。看看两边,原来正置身于一间古旧的大屋中。陈旧的桧木地板擦拭得光洁如新,窗下一张长几横卧,两端雕刻有略带古风的兽头、长几下摆放着一个熏黑了


的旧陶火盆,火光熊熊,烧得正旺,火盆边整齐地堆放了许多大块乌黑的木炭。

  此外便什么陈设家具都没有了,大屋显得空旷寂寥。

  炭火烧得房间暖意溶溶,一扇窗子半开着,可以看到窗外是一道带柱子的长廊。她惊奇地发现,长廊栏杆上竟然积满了雪!

  难道说,竟然下雪了?

  她挣扎着想爬起身,可是浑身酸软,脑袋剧痛,口中发苦,好像昨夜宿醉了一般。只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软绵绵地躺在地榻上。

  这是哪里?我怎么了?下雪了吗?可是,江左怎么会下雪呢?我不是在船上吗?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全忘了?吕先生呢?他又在哪里呢?难道说……

  一想到吕无靥,她一团混乱的脑袋顿时清醒了,好像行走于黑暗中的人发现了远处的一丝亮光。

  难道说……难道说,吕先生已经为我赎身?此地已非“入画楼”?

  诸多疑问恍如迷团,似乎处处都留下了蛛丝马迹,然而却千头万绪,团成了一团乱麻,根本找不到因头和承接。她努力想了半天,却还是茫然没有答案,甚觉疲惫,昏昏沉地便欲再睡去。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悦的琴声,节奏抑扬顿挫,随风飘摇,忽远忽近。她不禁凝神侧耳聆听起来。

TOP

这时!忽听得舱外有人漫声说道:“明月在天,佳人在抱,良辰美景,无靥老弟却要煮鹤焚琴,未免大煞风景了。”

  吕无靥一呆,怔怔地站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放下苏度情,伸脚踩灭了火焰,大声问道:“是姜家的人吗?是哪位?”

  他走出舱外,只见那巨人正跪在甲板上,磕头如捣蒜,连叫:“二主人灵体安康,三主人灵体安康。”

  只见江上一青衣人,乘一叶轻舟,正自凌波踏月而来。吕无靥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原来是你啊。我说怎么能追上我呢?原来是夏家老大来了。”


来船靠近大船,一人从江面上跃起,跃上了甲板。紧接着,又一人也跟着跃上。先前跃上那人相貌平凡,身穿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头戴方巾,腰袢挂着一块古朴的玉饰,举手投足温文有礼气度不俗。

  后面那人却穿着短衣直裰,满脸沧桑,都是水锈,肤色如古铜,粗手大脚,很像是一个在江河上讨生活的水手船工,偏偏神情倨傲,好像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吕无靥叹道:“你们来干什么?邢峻让你们先来截住我?”

  佩玉人微笑道:“无靥老弟,你们家跟洞庭邢家有什么恩怨我不管,我是来拿我的东西的。只不过碰巧遇见了你在行凶作恶,忍不住就发声阻止你。”

  吕无靥奇道:“姜沣哥哥,我可不记得欠你什么了。”

  “你是忘了。”佩玉人姜沣道,“一年前我遇见你,托你为我寻觅雷氏所制的‘冰清’,你答应了,并许下一年之期。一年过后我去‘左岸山庄’找你,发现山庄已经烧成了白地,必是发生了大祸事。我想到你们家族跟邢家有宿怨,就询问了一位哥哥,知道发生的事,也知道你逃过了那场大劫。”

  “我沿着你逃亡的路线一直南下追寻,发现踪迹到了泉州就消失了,我想:你要不就是泛舟入海,要不就是亡命于江河之上。横竖赌一把,就请了夏家老大夏掌轩哥哥带我来追你,果然让我押对了这一注。”

  那相貌如水手船工,名叫夏掌轩的汉子从鼻孔中“哼”了一声。

  吕无靥不由哈哈大笑,道:“姜沣哥哥,我服了你了,为了区区一把‘冰清’,你追了我大半个中原,真是痴人啊,痴人。”

  姜沣微笑道:“对你来说‘冰清’只是区区之物,对我却意义非凡。”

  吕无靥含笑点头,回转入舱室中,不一刻出来,手携一青布包裹的狭长形物件,说道:“季札挂剑,尾生抱柱,古来谓之君子一诺。我酒醉后许下了诺言,酒醒后立刻就后悔了。一年来只好四处奔波寻觅,幸而不辱使命,天假手让我寻到了‘冰清’,没得落下个食言而肥的名声。”

  姜沣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点点头,微笑道:“有劳了,多谢!多谢!”

  吕无靥抬头,看看天色,说道:“两位哥哥远道而来,本应该竭诚款待,可惜逃亡之人,后有追敌,无心留客,两位哥哥还请上路吧。”

  姜沣答道:“不敢有劳贤弟。”吕无靥淡淡一笑,侧身一揖,便要送客。姜沣却又说道:“不过嘛,我们要带那姑娘一起走!”他话音语气虽然温和,可是口吻却是不容置疑,斩钉截铁。

吕无靥摇头苦笑道:“我就知道会这样,唉!也罢也罢,就算我白辛苦了一场。天下所有的江海河湖都是夏家哥哥的地盘,我做个顺水人情,哥哥们请便吧。”

  姜沣疾步入舱,抱了苏度情出来,夏掌轩抢上两步,搭一搭脉,脸色一沉,道:“伤了胃经,要赶紧救治。”说完狠狠瞪了吕无靥一眼。

  吕无靥冷冷一笑,脸上绝无表情。夏掌轩将苏度情横抱下船,跳上小舟,姜沣对吕无靥抱拳道:“后会有期,请自珍重。”说完一揖,转身跳上了小舟。

  风吹江面,那小舟正要断缆起行,夏掌轩忽然又跳回大船上,沉着脸,走到那仍然跪着不敢抬头的巨人前,说道:“你就是西泉水妖吧?我知道你的名字。”

  那巨人吓得浑身如筛糠一般不停颤抖,回道:“是……是……”

  夏掌轩寒着脸,表情如冰封,道:“你既然是水中之精,就是我的属下。难道忘了我说过的话吗?”

  西泉水妖吓得更怕了,连连道:“小的……小的……小……”

  夏掌轩声色俱厉地道:“对于助纣为虐、残害生灵的家伙,我是怎么说的来着?”

  西泉水妖哭叫道:“小的,小的再也……再也不敢了,是九主人的……命令……小的……怎敢……怎敢……”

  夏掌轩道:“不必多说了,你去吧。”

  忽然间,只见一道红光从西泉水妖身上窜起,西泉水妖张大了嘴,身子霍然立起,双臂伸开。从上半身开始,肉体肌肤都仿佛沙丘上的沙粒,呈晶莹的颗粒状,顷刻间,化成了一团水晶般的泡沫,随风吹散,无影无踪。

  夏掌轩冷笑一声,也不再看吕无靥,径自跳上小船,扬帆而去了。

TOP

一股冷风从舷窗溜进来,华丽的青玉灯的灯花“噼”的一跳,骤然暗了下去,过了很久才重新明亮。两个人的影子在昏暗转向光亮的一瞬间膨胀、变幻、扭动不止。

  他看了看苏度情,那只羊已经全部吃进了她的肚中,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瘫晕在椅子上,全没有了先初的风度与礼仪。

  吕无靥叹了一口气,转换了先初的话题,说道:“我们整个家族的所有人毕生都在追求美食美味,我也不例外。在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旅行中,我发现,那许多不同地区的人们交流和贸易只是在交换一种商品,即是欲望。每一次交换的成功就意味着一种欲望的满足。所有的制度和贸易,其本质就是钱袋和欲望之间的一种有效怂恿。那么,我的钱袋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而我家传的欲望只有一种,就是满足口腹之欲。为此我和我的家族不惜花光钱袋,耗尽精力。世界上的种种珍馐奇飨,龙肝凤髓也罢,奇花异草也罢,不过如此。古人说:‘大羹无味’, 天成至美。真正的美味其实是一些最常见的、最凡俗的东西……”

  他正说话之间,那巨人匆匆走进来,急促地叫道:“主人,他们追上来了。”

  吕无靥一愣,问道:“还有多远?”

  “差不多五十里。”

  吕无靥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羊皮袋,又从中取出一个小青玉瓶子,递给巨人,道:“你去召唤它们吧,咱们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巨人拿了青玉瓶子去了。吕无靥看看苏度情,不胜惋惜地说道:“你虽然聪明绝顶,无奈天性纯真烂漫,毫无心机,过于相信人世间根本不存在的机缘巧合之类的事情。可是,你不知道的是, 一些人会说你根本无法分辨真伪的谎言,不但说得很动听,而且很会针对你的种种小品味、小情调。你不知道这些啊。可惜可惜!唉……”

他长叹一声,拖着软瘫昏厥的苏度情进了舱室一边的一扇小门,来到另一个舱室中。那舱室正中央是宽大的地铺,上面铺着厚厚的兽皮被褥,一个小小的古楚乡间式样的火塘在一边,以风火青砖垒了灶,灶上生火,支起一个铁架。火光跳动,舱室暖意融融。

  吕无靥看了一眼苏度情,摇摇头,弯下腰去撕开她的衣衫。

TOP

吕无靥道:“昔日成吉思汗大宴群臣,其宴名曰‘乌查之宴’。乌查是蒙语,意思就是手抓全羊。这道菜并不怎么珍稀,无外乎主料是极嫩的河套羊羔,我的配料却有些特殊,选用了阳朴山的嫩姜、招摇山的桂叶、越骆古国的香菌、洞庭鲔醢制成的鱼酱、大夏古国出产的粗盐、宰揭山的香露和罗刹国的鲜鱼卵酱。炮制这道菜还需要极高的翻煮手艺,以及掌握火候的技巧,要使羊身里外皆熟皆透皆嫩。吃乌查之宴,须以青海土族的‘斯拜·都拉斯’酒佐味。还须大口饮酒,大口吃肉才行。”




  他将一盛酒的羊皮袋递给苏度情,然后又递给她一柄银光闪闪的羊角匕首,微笑道:“请”。

  苏度情这时候已感到非常饱了,可是主人的盛情邀请,却之未免不恭,更何况也无法抵御那饭食传来的阵阵奇香。于是,一手接过了羊皮袋,一手伸出了匕首。那羊早已肢解,又重新码放回全羊的形状。她用刀尖扎了一块肉来吃了。

  吃了一块羊肉后,只觉得齿颊留香,似乎要溢出来一样,而那味道却仿佛梦幻,从嘴唇渗入身体的四肢百骸。忍不住又想吃第二块。吃完第二块忍不住又想吃第三块,于是一块接一块不停地吃下去。肚中已经胀满了食物,可是羊角小刀还是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伸出去,仿佛梦游者被梦魔魇住了一般。

  这场景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温馨、堂皇、优雅,忽然间就变得暧昧诡异起来。刚才还温文尔雅的女人像发了疯般地狂饮暴食,而男人坐在灯光的暗影中冷漠地微笑。此时,航船不知不觉地正在大江上航行,离开城市已经很久了,舷窗外是影影绰绰的鬼魅似的大山。偶尔飞过夜鸟,“噢噢”地怪笑着飞去。船舱内灯盏辉煌……明亮和阴影,男人和女人,一静和一动,冷静和狂迷,构成一幅诡异的图画。

  吕无靥拿起玛瑙长烟管,点燃了,抽了一口,烟管“咕嘟嘟”的一阵水响,青色的玛瑙壳忽然变成亮红色,然后,他逼出烟管中的水,长长吐了一口烟,双眼迷离,似乎在享受上等烟草的醇香余味。

  等那青烟散尽后,吕无靥才开始说话。

  “我是第一次出门在外旅行,”他轻声慢语地说道, “从泉州买船而来,顺着大江直下,沿途经过了城市和青山,梅雨和滴水檐,稻田和黑水牛,经过了乡土采风的诗人、游方卖艺的杂技团、唱歌跳舞的祭祀者、吞火的猴子、粗俗无礼的水手以及走私客和私盐商人们……我对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们充满好奇,并努力记住他们。可是我却总是忘却他们的相貌衣饰,记不住每一个地区的方言俚语,忘却了他们所使用的钱币式样。岁月锤炼了不同的格言谚语,时间磨砺了不同的人情练达,制度造就了不同的风俗礼仪,可是,是什么内在的力量导致产生出这么多不同呢?我很想知道。不同的河川、省份与地域之间的人们彼此之间在交流和贸易中,寻找各自契合的共同点,那么,他们又找到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苏度情,她还在不停地吃着,已陷入迷狂境地,一只羊已经下去半只了,一半身体骸骨嶙峋,另一半却筋肉丰满,场景诡异至极。

  “我是世家子,从来没有长途旅行过。”吕无靥接着说道:“我们的家族是一个恪守传统的家族,那些传统被镶嵌在族徽、财富、家法和奢侈习惯中。家人们的休闲是占星、历法和诠诂经典。生活的所有一切都是古老的既定,从来没有过改变。因为一次灾难我离开家,虽然历经旅途艰苦,却也让我第一次见识到世界上的许多不同,我对此着迷。而你这样出风尘而不染,清新又成熟、聪明又高雅、广识又有趣味的女子我更是从未见过。我很喜欢你。可是……”他顿了顿,打住了话头,语音阴沉下去。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