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也一笑:“他有太后遗诏在身,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师父,你看那张美人到底是不是妖?适才我在楼下光盯着师父也没细瞧。”
  “我也没细瞧啊,光盯着那鬼王的弟弟了。”突然觉得可笑,他们居然放着好好的美人不看,去盯着两个大男人,徐三宝想了一下:“不过,我看那曹后容貌也不输给张美人,官家把张美人宠成这样实在是不合情理。”
  “所以张真人才认定张美人就是十年前他占卜占得的那个妖孽啊。”唐玉叹道:“这曹后是前朝名将曹彬的孙女,据说进宫前生了场重病,后突然病愈,如有神助,人皆说她大难不死定有大富贵。听说初进宫后也是极得宠的,后官家不知怎么宠幸起张美人来,曹后便成天种地养蚕,象个农妇般生活,从不吃醋呷酸,难得啊。”
  果然是打听八卦的祖宗,徐三宝盯着这个说得头头是道的爱徒,后者忙谄笑:“我也是听来的,嘿,听来的。”
  “宫中这几日定有大热闹看。”徐三宝双手抱胸轻笑:“看来这遭我倒是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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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美人不禁笑若灿花,转过头递给曹后一个得意的目光。
  曹后心中一紧,官家从来就是公私分明之人,怎么一遇到这张美人的事就完全乱了分寸,她心下惴惴,如果太后真有遗诏,只怕,只怕官家此举会落下话柄呀。
  片刻后,楼下一个肤色黝黑,额端有一道月牙形疤痕地年轻官员跪着接过旨意,回转身,却双眉深锁。
  “启禀圣上,”一宦官来报:“张真人携众修道人在楼下等着谒见官家。”不悦之色在赵侦眼中一闪而逝,随即他便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对两位娘娘道:“朕也从没见过五大派的修道人是何模样,今年宫中的元宵真是不同寻常啊。”
  正说着,楼下已走来这群在宫中地位超然的修道人,因奉旨不用行跪拜之礼,他们便纷纷弯下腰参见楼上的君王。
  
  谒见过后,只见一小宦官从楼上下来,对为首的张真人道:“请诸位真人到后宫领取赏赐。”诸人自是再次谢了恩,然后往后走,一路见无宫女宦官跟随,须发皆白的张真人轻轻问:“这宫中是否果然有妖各位心下应了然了吧?”
  诸人皆不答,然后临邛派的一清瘦道人轻道:“我看是果然有妖,而且……”
  “而且就在那万景楼上。”峨眉这次来的是掌门剑仙首席女弟子谷若华,也是蜀山派大弟子的未婚妻,为人最是豪爽不过,毫无女子的扭捏之态。
  见她说得如此直露,众人皆点头称是。独有蜀山来的华仙人最宠爱的弟子唐玉并不理会众人言语,眼睛只管盯着走在众人之末的一年轻修道人瞧。
  张真人随他目光看去,那是一个相貌英俊带些油滑之相的年轻人,不禁想到好象此次他并未约此人前来,忙上前问道:“请问这位师父是来自何派?”
  闻者一愣,脸上浮出一丝坏笑,手指唐玉:“你问他。”
  唐玉瞪了他一眼,差点就冒出“我师父便是大名鼎鼎的……”之语,咳嗽了一声,一笑:“他是我派弟子,事先没和张真人说起,见谅。”
  张真人点点头,蜀山派来头大,他要多带一个就多带一个吧。转身对众人道:“多谢诸位,贫道心中有数了,这几日辛苦诸位了。”这几派人物都不管世间俗务,他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到这些弟子们,掌门自然是不肯来皇宫的。请他们前来只是想让他们证实一下他十年前所卜之事是否真验了而已。其它的自然是不敢烦劳他们的。

  众人散去后,那年轻的修道人默默跟在唐玉身后,到无人处,一把拎起他的耳朵,恶狠狠地:“嘿嘿,小子,近百年不见,倒是混得人模狗样啦。”
  蜀山弟子唐玉一改适才庄重模样,嘴里夸张地直唤“哎哟”。
  “师父,您老轻点,哎哟,快百年没见您老人家了,我可是时常想着你啊。”改名为唐玉的唐小玉躲开来,然后象个小孩一样搂住他:“师父你可想死我啦。”
  “哼哼,”徐三宝被他一抱,倒是有些尴尬:“你现在倒真会灌迷汤。”突然想到唐小玉实际年龄也是一老头了,还这样肉麻,忙把他一把推开。
  细细打量这个分别长久的爱徒,只见他依旧花容月貌,只是成熟了许多,少了些少年的可爱,多了些成年男子的英俊潇洒。言语举止间早已无了当年幼稚的影子,满是成熟剑仙的温柔儒雅。这百年间,蜀山美男剑仙的声名不胫而走,这几日在宫中到处可见花痴宫女盯着他的身影发呆。唐小玉和她们说句话都能让她们乐上半天,乖乖,徐三宝暗叹,早就看出他是个倾国倾城的苗子,他还一直保持着这容貌来骗人,幸亏他不大下蜀山,否则还有他徐三宝什么混头。
  “嘿嘿,小玉,你的驻颜术不错嘛。”徐三宝眯起眼,真想冲宫中那票花痴女子大喊“别被这老头骗啦,他年纪能当你们祖爷爷了。”
  唐玉回报他一个白眼:“师父你还好意思说嘿,什么长生不老,还不是拜你那几株破花所赐。”
  “破花!”徐三宝跳起来,当年为了骗这小子去蜀山学长生不老术,他让掌门华剑仙弄了几株仙山瀛州的美人花给他驻颜。那美人花千年才开三次,世上多少修道人挤破了脑袋想求而不得。不过,想想他骗人在先,也难怪这小子没好话,便嘿嘿一笑:“不是效果差不多嘛。”
  差得远了,唐玉没好气,打算不说这个话题了:“师父,你怎么也来皇宫了,我记得你一向不过问皇家之事的。”
  “嘿嘿,”徐三宝摸摸鼻子:“我当然不是来看什么妖妃的,我是受一位朋友所托,来看看他弟弟在人间混得怎么样。”
  “什么朋友?”唐玉竖起耳朵。
  徐三宝没好气,过了这么多年,这小子仍是喜欢打听八卦,不过对他也没必要隐瞒,便打个呵欠道:“是鬼王,他那铁面无私的弟弟在鬼界管那些鬼管的腻味了,突然想到人间来走一遭,鬼王托我来看看他。”想到此突觉好笑,这鬼王的弟弟是鬼界出了名的只认法不讲情,六亲不认,他当初决定投胎转世,鬼界大小鬼怪皆热烈欢送,只盼他快走,那场面真是谁看了谁感动。
  “哦?”唐玉愈发好奇:“那他现在在何处?”
  “他现在嘿,在朝中当官,到了人间还是那副死德性。”想起那个额头有月牙疤痕的年轻男子,徐三宝不由笑出声来。果然性子一点都没变啊。
  “对了,这张真人聚集了你们一伙在宫中想干什么?”徐三宝眯起眼:“想为国除妖?他胆子倒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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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终于来了,宫中的元宵庆典自是非同寻常地热闹。而且此次是张美人奉旨主持,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整个后宫数以万盏宫灯闪烁,烟花满天,如星光坠落凡尘,御花园内尽是宝马雕车,玉壶光转,乐师箫动,舞娘彩袖。娘娘,公主们自然个个盛装,宫女们也都细心装扮过,戴着各色珠翠,闹蛾,玉梅,雪柳,菩提叶,提着各色灯笼领着主子们或坐车或步行观灯,又吩咐着宫内御厨们备着上好的糕点,炖好的嫩羊羔,以免主子们饿了好享用。真是好一阵忙乎。
  而仁宗正襟危坐在万景楼之上含笑看着宫中一片辉煌,左侧是曹后,右侧便是张美人。张美人望了一眼看得兴致勃勃的皇后,娇笑道:“官家,臣妾办得还差强人意吧。”
  仁宗笑而不答,曹后闻言斟满一杯酒,递与她笑道:“妹妹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张美人更是得意,眼光扫过楼下朝圣的其它妃嫔们,故意口称不敢,双手却慢慢接过,毫不客气的啜了几口。
  楼下自然又传来窃窃私语。
  “娘娘。”芳粹宫中急匆匆跑来一个宫女在张美人耳边低语几句。闻言她脸色突变,忙走至仁宗跟前,跪倒在地,抽泣起来:“官家,你可要救救臣妾的兄弟啊。”
  赵侦和曹后皆一惊,前者忙搀起她:“又怎么了?”
  “臣妾两个兄长犯了些过错,前阵子被关押在开封府中,今天家人来报开封府府尹过几日便要将他们处决,他明知是臣妾的兄弟还这样做,这不是不给官家情面嘛,官家啊,请一定要救他们的性命呀。”说着便哭得伤心无比。明明她兄弟的案子已峰回路转,处处打点好了,怎知一夜间又突生变化。这人称活阎王的包拯真太不是东西了。
  “哦,你那两个兄弟的事啊。这恐怕有些难办。”仁宗沉呤不语,这开封的府尹是个极讲原则的人,他就是有心包庇,也得有理有据才成,不然国法今后如何取信于百姓。
  曹后皱眉,上前轻道:“妹妹,朝廷的事你我还是不要过问的好,毕竟是国事……”
  “臣妾的兄弟也算是国戚,这国事便算得是官家的家事了,”张美人蛮横地打断她,跪着拉住仁宗的衣袍:“官家你可不能见死不咳啊。”
  仁宗思索片刻,有了主意:“这样吧,朕先拟旨给开封府,把你兄弟的案子调至大理寺再细细重审,这样如何?”
  重审便预示着会有新的结果,何况是当今圣上下旨重审呢。张美人立即破啼为笑,且得寸进尺道:“官家,如今外臣皆在宫中观灯,官家何不就现在把旨意下给开封府呢?”
  赵桢笑着扶起她:“你呀,好,今日元宵佳节,朕依了你了。”当下就拟旨,令宦官把开封府尹传至楼下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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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还未完,曹后已脸有怒色,叱道:“胡说,你说这话岂不是把官家比作幽王商纣?”
  “娘娘息怒,”碧茜忙跪倒轻道:“其实……若这张美人不再居于宫中,谣言不就止了吗,即使真有太后遗诏,真人预言,也自然起不得作用了。”
  见曹后没有答话,她抬起头,望了下她脸色,心下暗叹,其实我家娘娘眉目如画,年轻时也是活生生一个美人,根本就不比那一脸狐媚的张美人差,官家这些年却冷落了皇后,夜夜专宠芳粹宫,也怪不得宫中要到处传言这张美人是个乱国的祸水。
  半响,曹后轻轻拉起她,叹口气:“你的意思我是明白的。不过,这宫中谣言还是要禁的,不然你们岂非是叫官家为难吗?”
  碧茜点点头,暗想这曹后处处为官家着想,连带着连张美人也要顾及,为人妻子也真是不易,官家怎么就丝毫不为之感动呢。
  “还有,”曹后放开手,望向远处,两汪秋水波光盈盈:“你要记得,这张美人绝对不是妖。以后切不可再在宫中胡言乱语了。”

  而此时的芳粹宫,张美人正哭哭啼啼象股粘糖似地钻在仁宗怀里撒娇。
  “好了好了,”已到中年的仁宗赵桢搂住她细腰出语安慰:“你何必管这些闲言碎语呢,自有朕疼你就是了。”
  “可是官家,”张美人不依不饶:“她们如此中伤臣妾,官家定要重责她们才是。”
  仁宗手指轻轻拂过她细致的脸庞,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更添娇媚,一双红通通的眸子此时仍是百般地风情,十分惹人心疼,心想也难怪宫中人都要说她是狐媚子。便轻轻放开她道:“这事皇后已有妥当处置,自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听到皇后二字,张美人却嘟起小嘴:“皇后?皇后宫中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就是皇后在后指使的呢!”
  “住嘴。”仁宗却变了脸色,正色道:“皇后是后宫之主,她是怎样的人朕自然知道。你不要疑神疑鬼。”
  张美人顿时不敢再说下去,咬着唇一双眼再度泪水泛滥,心里却恨恨地想自己虽是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终不是六宫之主,而每在仁宗耳边说及曹后的坏话都遭到驳斥,看来中宫的地位曹后是捍如铁石的了。
  “好了,莫再伤心了。”看到美人眼圈又红起来,赵桢语气放软,搂着伊人香肩:“我这就下旨让皇后再好好整饬后宫,过几日便是元宵佳节,这宫中节日庆典一向由皇后主持,这次就交予你来打理,也算是给你一个补偿,满意了吧美人。”
  意外的收获,这等于是宣告她拥有了与皇后平起平坐的权利。张美人芳心狂跳,这才止住泪,抬头柔媚地一笑,靠在仁宗怀中,心中得意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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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宗庆历八年冬,皇宫禁苑深处两个身着棉褛的宫女搓着双手呵气取暖。其中一年龄较小者取过一小巧暖炉,递与对面之人道:“韦姐姐,这个是否要给娘娘送去。”
  后者闻言望向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勤农苑,轻轻摇头道:“不用了,娘娘正在农作,现在送去反而添乱。”
  勤农苑里居然有着一小块肥沃的田地,从苑门遥望可见几个简装打扮的宦官与宫女们在田里劳作着。小宫女不禁朝里努了努嘴道:“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娘娘。人家主子都在各自宫中精心打扮准备在元宵节上夺个彩头讨官家欢喜。我们娘娘可好,天天种地养蚕,跟个农妇似的。”
  “小丫头别看着我们娘娘好性子,就胡言乱语。”韦姓宫女板起脸,敲了敲她的额头:“这才是咱们娘娘不同于他人之处,否则怎配身为六宫之主。”
  知道眼前的姐姐不是真的生气,小宫女嘻嘻一笑:“姐姐说的也是理,不过我看,就是我们娘娘太好性子了,你看芳粹宫的那位,现在连个安都不来问,也不知道谁是大宋的皇后了。”说到这里眼珠子咕溜溜转:“不过也许是她这段时日麻烦缠身,没这功夫来例行敷衍。”
  “轻声。”韦姓宫女朝苑内望了一眼,悄悄道:“娘娘嘱咐过了,别乱说其它娘娘的是非,尤其是芳粹宫的张美人。”
  “唉,也就是我们娘娘厚道。”小宫女拥着暖炉叹了口气:“你看其它宫的主子一听张真人召集各派修道人进宫晋见官家,都喜得合不拢嘴,等着看这张美人啊倒大楣呢。”
  “哎。”韦姓宫女张顾四周,把小宫女拉至一旁,她也是好奇的很:“你说那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还会有假?”小宫女绘声绘色:“伺侯林贵妃的小玉都说上回子夜时分她在御花园亲见黑暗里有双碧绿的眼睛直盯着她,她当时吓得那样,到现在谈起来还脸色刹白,哼,芳粹宫的人还说定是狐狼逃进来了,你说御花园是什么地方,会有野兽跑进来?”
  “就算宫中真有妖,那也不能认定了就是张美人呀?”韦姓宫女皱眉,虽说她也不很喜那张扬拔扈的张娘娘。
  “嗬,那还不是她自找的,谁叫她现在专宠于六宫,况且瞧她那样,仗着官家宠她,别说其它娘娘了,连我们皇后也不放在眼里,人家不说她说谁呀?”说到此处,小宫女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而且,不是还有太后遗诏吗?姐姐你进宫比我们早,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啊。”
  听她说到宫中禁忌,韦姓宫女用手掩着嘴,与小宫女耳语:“倒是听说有这诏书,只是……谁也没亲见不好说,不过我想十之八九真有其事,不然怎么连官家也这么尊重张真人,他在这宫中的超然地位,那可是谁都比不上的。”
  “你们在说些什么呢!”突然两人耳旁传来一声娇叱,两人一惊,抬头见一白衣年长宫女伴着一青色宫纱农妇装扮的中年贵妇站在她们面前。
  两人忙低下身子行礼:“奴婢叩见皇后。”小宫女更是讨好地递上暖炉。
  白衣宫女接过暖炉,递与曹后,朝她们两个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目送她们远去,曹后沉默良久:“碧茜,你嘱咐下去,这后宫谁要再胡说八道的,本宫定要加以重责,包括有些自己喜欢嚼舌头的主子娘娘。”她虽是一身农妇装扮,身上却自然透着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
  “娘娘,”碧茜娥眉高挑,颧骨高耸,一看便是一精明成熟之女子:“其实宫中的流言真要靠堵也是堵不住的。越是要禁,她们越会觉得真有其事。”
  曹后不语,盯着这个自幼随她入宫的女婢:“碧茜,你是不是也认为这宫中真有妖孽?”
  闻言碧茜忙半跪下身子:“娘娘,恕奴婢说句实话吧,这宫中风传张真人当年卜得日后宫中会有妖孽专宠宫中,太后有遗诏令他除妖。现在又有宫人亲看到有妖物,这个……连碧茜都会有所猜疑,更别论其它宫人了,有所想法也是难免的。”看曹后沉吟不语,她大着胆子再道:“况且,这张美人自入宫后,仗着官家宠爱,所作所为已激起其它娘娘不满。再和这谣言一相联系,也难怪有人说她是当今褒姒妲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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