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简单地令人瞠目,桌上只有一大盘糯米团子。五妞的糯米团子很精细,糯米一定要泡到三个时辰以上才能放入笼屉去蒸,蒸得时候在旁边守着,刚熟透便取出放入木盆翻捣。熟糯米捣得细密粘稠,小心包进豆沙团成两口大小的团子,最后裹上甜甜的豆粉。一口咬下去整颗心都溶化在那柔软中,想咬断的时候又会感觉到粉团子的韧性,丝丝缕缕地就是不愿和另一半分开,其实到头来两半还会在胃里相见,重新融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身黑色劲装的海东青不声不响吃了大半盘,抬手抹净嘴角沾上的豆粉。白芙皱皱鼻子,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男人所谓的豪爽。连女孩子家的全套礼仪都是他教给白芙的,偏偏自己就是那么率性到粗鲁,猜他这辈子就没用过手帕这东西。她小白苏一岁,第一次见海东青的时候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现在已经想不起当时的情形。而且海东青对她的教导不若对白苏那么严格,所以白芙到不像哥哥那么尊崇此人,还会因为海东青经常占据白苏的时间和注意力而对他不满。

海东青把一个扁扁的小包裹放在桌上,打开一看是两张面具。一张是夜牡丹,另一张坑坑洼洼活似被人在面上泼了一锅滚油。他把两个面具推倒白苏面前说,“教她学会一人扮三角,至于说辞就由你自己安排吧。”

面具下面是一张折成四方块的纸,他拿起来送到五妞面前说,“送你的礼物,不要给别人看到,你暂时看不懂就留着吧,总有一天你会识字的。”五妞颤颤巍巍接过来,打开看是一行不大的字,她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发愣。

方块纸下面是一块折起的布,白芙身子向前倚在桌边眼巴巴地等着给自己的惊喜。海东青把布块送到她面前,忽然松开两只手指,布巾打开,一股奇香从布里飘出。围坐在桌边的其他三人眼前一黑,全都栽倒下去。五妞坐得是无背方凳,整个人向后倒,海东青伸出一只手臂接住她。沉思一下,他露出一个邪气地笑脸,将五妞整个人打横抱起,送入原本属于白苏白芙两人的房间。

将五妞放在大床上,毫不犹豫地将五妞身上的衣衫除去,仅剩贴身肚兜和亵裤。五妞的皮肤虽然不白,但是却出奇细致,海东青在床边呆了片刻,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五妞的面颊。原本想立刻将白苏也运进来,但意志在此刻动摇了。心里想,索性今夜将这傻丫头也一起带走,总有一天能得到她的心。俯身贴近到可以看清五妞嘴唇上的细纹,就要碰到那嫣红的唇时,脱轨的身心同时发现脖子上多了一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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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爬起来,眼睛红红肿肿的,比平日还要难看几分。早餐饭桌上意外地安静,白苏和五妞一样眼圈发红,面色苍白,昨晚似乎也没有睡好。夜牡丹到还是唇红齿白,鲜艳的浓妆足以遮盖一切,只有眼中血丝透露些许信息。白芙狐疑地轮番扫视其他三人,咬馒头的样子像是和馒头有杀父之仇。

吃完早饭,五妞呆呆地对白苏白芙说:“公子小姐,能否答应五妞一个请求?”

白芙乐得有人开口,觉得应该和家里古怪的气氛有关,张口就要答应。白苏看出白芙的心思,轻轻捂住她的嘴,对五妞说:“你先说说看。”

“少爷小姐可否能立誓即使出去后也不会杀人?”五妞等待拒绝,然后海东青会和她说些什么,她便作出贪生怕死的样子要背叛白苏白芙,然后……便没有她五妞的然后了。

白芙娇媚地笑了,“我就知道你惦记这事,要答应你也不难,可是若有人要害我们,难道还不能反抗吗?若是因为自卫而杀了人该怎么办?”

五妞不假思索地说,“只要不主动杀人就好了,若有人要害少爷小姐,他们自然是该死的。”

白芙眼睛左右转转,娇声道:“若我们不答应呢?”五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白芙并不知道海东青昨夜的安排,无力应付她,只要等白苏的拒绝就好。

“我们不会立这种誓言。”白苏用力将白芙搂在怀里,眼睛盯着白芙玉笋一般的指尖,微笑着答复五妞。五妞心里酸楚,毫无解脱的感觉,有些最后的话想对白苏白芙说,但无法开口。昨夜的心意动摇了,她若是真那么死了,白苏白芙岂不是会误会她一辈子,把她当个贪生怕死之人。心思一转,又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海东青开始威胁她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动摇过。若昨夜没有听到他们的计划,说不定今天真会在海东青的剑下变节。

她神色变换之间,白苏又缓缓开口道:“我们不会立这种誓言是因为我们已经对父亲立下过这种誓言。除非自卫,否则绝不伤人。除非有杀身之祸,否则绝不会私自离开这宅子。而且无论什么情况下,都绝对不能伤害白家人,柳家世代侍奉白家主子,也算是半个白家人了。我们确实恨他们,但是为了我们自己也不会真的做什么。”

五妞张大嘴巴,惊慌地看看白苏又看看镇定如常的夜牡丹,可是他们昨夜发现她在旁窥视,所以改了计划?白芙的笑容有些缥缈,她和白苏的手正握在一起,力道大得令四只手都胀得通红,只有关节处白得刺眼。之前白苏和她交握的手几次握紧几次松开,最后他的手坚定地握紧,力道大得令白芙痛到想哭。白芙明白白苏在做某个重要的决定,支持他的方法就是同样用力握回去,无声地告诉哥哥,无论那决定会带来多大的痛苦,她都会笑着默默承受,永远支持哥哥。

白苏怜爱地轻吻白芙的额头,将头埋在她肩膀上低声说,“芙儿,若是咱们离开这里后就必须分开该怎么办?”

“那我们就永远不离开这里,如果离开了哥哥,再好的日子都是粪土一般。”白芙不假思索地笑着回答。

白苏抬起头,脸上挂着充满自信地灿烂笑容,似乎一夜之间已经破茧成碟,就算无法超越苍鹰,但也可以飞上高空,不是只能在地上爬行的柔弱生物。带着几分挑战意味,他对夜牡丹说,“我看今天天气很好,来赌几盘吧。”

夜牡丹闷闷地笑着说,“不必了,你已经把自己做为赌注放进了世间最大的赌局,坐庄的是世俗和人的利己心,贪生怕死背信弃义皆来源于此。不管你信不信,我诚心希望你赢。”说完她站起身,浑身的妖媚竟一瞬间因神态而改变,突增几分霸气。不再搔首弄姿,一只手将低垂地胸衣往上拉拉,对白苏接着说,“不过我可以和你来一场小的赌局,赌得是一切都可能会改变,人心尤其易变。若你输了,日后不得再违抗我。若你赢了,我日后听你差遣。”

“好,我赌。”白苏毫不迟疑地答应,白芙两边看着,满脸好奇,但聪明地不去打断。

夜牡丹点点头,回首对五妞施一礼,“柳姑娘,我今夜就要走了,不知临走前可否能再尝到姑娘亲手做的糯米团子?”

新的考验吗?五妞迷迷糊糊地想。她不答应就杀了她还是她答应就杀了她?那就答应吧,给敌人做饭算是背叛。装扮成夜牡丹的海东青笑笑走出这个以白苏为中心的世界,他要为五妞准备一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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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苏带着无奈微笑:“好,好点子!不知你送我家仙子进宫为得是什么?”

“你不必知道。”海东青只吐出五个字,之后便猛灌美酒,无形中挑明自己并不想说明原因。正好月色被乌云掩盖,他一身黑衣黑发, 面孔被黑色的酒坛挡住,整个人活似融入夜空。白苏的脑子转的飞快,但怎么转都转不出海东青身后无形的黑色羽翼。

平静闭塞的生活就要被打破,他和白芙两人面对的是未知。白苏仰头环视孤寂的大宅,和白芙一起梦想离开这牢笼梦了一辈子,大门真正要打开的时候才发现或许自由并非是他们最想要的。如果自由的代价是和心爱的妹妹分开,他宁愿老死在这里。可惜他无力改变即将发生的变动,海东青决定的事情如泰山般无法动摇。从这个神秘的黑衣少年在白苏三岁时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开始,那张丝毫不见岁月沧桑的脸始终是无法违抗的。即便白苏现在已经比海东青更高,他仍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三岁的孩子,满身泥污地趴在地上蒙蒙忪忪地仰视那个神一般的人。海东青教他读书写字甚至习武,他知道的海东青都知道,而海东青知道的他却不一定明白。

海东青对白苏百芙来说亦师亦友,朦胧中又像是父亲。脑中动不得违抗的念头,否则就像白苏现在这样六神无主。一边是恩人和希望,一边是心爱的妹妹,要如何抉择呢?

“你莫担心,我带她离开后会给她十天时间考虑,若她不想离开你,我会送她回来。”海东青看出白苏内心的挣扎,古怪地笑着。白苏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含义,可他这么说,那白苏也无话可说。心里多乱多烦躁也努力不表现在脸上,安静地把酒喝光,起身拂去身上的尘土,和海东青道声晚安后便要回房。

海东青冷冷地盯着白苏镇定如常的优雅身影,在他身后冷冷地说:“明日五妞会想要你不杀人的承诺,不要给她,我会最后逼她一次,若这次她仍不怕死地站在你这边,便是可放心的人了。不要把今晚的事情告诉芙儿,尤其不要告诉她我要带她走。只要她是毫不知情地被我带走,就不算私自离开这府第,诅咒便破了。若你说漏嘴会麻烦很多,但我总有法子把她带走而不触动你们当日的誓言。”

他声量控制得很好,声音小却仍在寂静夜空里传得真切,白苏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努力稳稳地挺直脊背快步回房。海东青也起身,他不屑去拍打身上的尘土。站在月下低头打量自己,从上看到下,从头看到脚,似乎不认识自己的身体。然后他仰天狂笑一阵,提气飞纵而去。临走前视线扫过不远处的树丛,脸上带着少年恶作剧似的神采。别人看着是邪恶,但是他因此而快乐。

一片狼藉的花园恢复平静,许久……,树丛里滚出浑身早已僵硬的五妞。身子僵了,心是冷的,真相是丑陋的。她很努力为白苏白芙辩解,但是辩解给谁听呢?她被最信任的两个主子骗得团团转,她的痛苦揪心原来都是一场测试。而海东青的表白……,她根本不敢仔细想,那从来就美的不像真的。考验,原来这些都只是考验。

好一场美梦,梦里她五妞被三个那么美好的人所需要,梦醒后却是更孤单寂寞的真实,她后悔为何因为担心海东青而寻声而来。四下无人,五妞抽泣着蹒跚回房,果又是一夜未眠,翻来覆去总算给自己找到一个好归宿。还是死了吧,从海东青的话里来看,她是作为白芙的替代品留在这里,陪伴孤单的白苏。若她没经过这考验,或许海东青就不会带走白芙,柳树下仍是一对天成璧人。无人真心疼爱她早日托生去,下辈子说不定能有个好皮相,生在中等人家,也能好好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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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丰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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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东青回房把剑拎出来,跑到一丛细心栽培的野菊前面狂挖。白苏无声无息地走到旁边,很心疼地说:“你也不用这样吧?这菊酒才埋了两年而已,不到时候呢。若你真很喜欢那丫头就送你好了。”一句话出口,海东青的动作忽然停下,白苏也后悔起来。

海东青低沉地说:“你当真?我不想骗你,这世上能不顾人妖之别的人极少,我寻了这许多年也只遇到这一个。”

白苏不好意思反悔,慌张地笑着说:“你不是说你装得好,只要不告诉他们不就成了?”

“对外人怎么都瞒得过,想瞒枕边人却是难比登天。”海东青听出白苏语气中的悔意,继续猛挖,最后挖出两只密封的小酒瓮。他丢一只给白苏,自己盘膝就坐在一片狼藉的花丛旁边打开封盖连灌了大半缸酒。放下酒瓮他擦净嘴边的酒痕,狂笑道:“好酒!”

白苏机警地四周望望说:“小声点,不要吵到芙儿和五妞。这两天芙儿连着追问我,我快架不住了。”

海东青强要白苏和他一起坐在泥堆上喝酒,白苏无奈地陪着坐下也喝了两口,他喝完叹口气连说可惜。海东青豪迈地说:“小家子气!下次我去偷御酒给你。”

白苏笑了,“不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算起来你还是我和芙儿的父亲呢,这酒算我孝敬你的。只是你这次来到底有何目的?我不信你只是想来试探这两个女子。”

“哈哈~~,我还就是专程来试探她们的。我虽然教你读书习武音律棋艺,但却从来没教过你们夫妻之道,这次就是要来给你找个可靠的女子伴你一生。”海东青又连着喝了几口,白苏心疼地看着,觉着自己的酒被糟蹋得不轻。

他努力不看海东青手里快要见底的酒坛,淡笑着说:“我有芙儿。”

海东青忽然古怪地笑了,“她不能陪你一辈子,我这次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带她走。”

白苏一愣,手里的酒坛落在松软的泥土上,没有破碎,但是里面的酒撒出不少。海东青伸手将酒坛抓过来放在自己手边,等着白苏接下来的一连串问题。

“我却要留在这里等着接受背誓的报应吗?”白苏笑得像个幽魂。

海东青摇摇头,“绝对不会违背你们当日的誓言,但是你却要在这里多等一段时日,到时候自然就解脱了,只是今后你要麻烦很多,必须有个可靠的人来帮你。”

白苏低头抢过酒坛也大喝起来,喘口气艰难地问:“你是想要娶芙儿吗?”

“当然不是,我要送她进宫。”海东青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霾。

白苏瞪着她:“开什么玩笑?必须要身家清白的世家女子才可进宫,你不是想偷偷摸进去把芙儿丢上皇上的龙床就算了吧?”

“没错。上天被皇上不顾朝政和百姓生死一心寻仙求丹的精神打动,派了仙子下凡点化他,这点子如何?”海东青阴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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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妞一夜间憔悴下去,眉头紧锁不知想些什么。白苏见了没说什么,还是自己看书下棋和白芙游戏。夜牡丹偶尔在五妞身边晃晃,留下两声叹息就又走了。烦恼还是留给五妞一个人,她真期望白苏也能像海东青那样温柔对她,她更期望海东青能停止对她的逼迫换她平静的生活。可惜世上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她还是要自己做选择。选了白苏是不孝,选了海东青是不义和失节,选哪个她都要在自己的良心折磨下度过下半生。

还是白芙看不下去,她以为五妞是为了他们说要杀她爹的事情在烦恼。她去对五妞说,“五妞,我们不杀你爹还不行?你笑笑嘛。”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五妞脑子里有了个念头。只要她能劝到白苏白芙不会随意杀人不就都解决了?海东青也不需要再追杀他们。

似乎知道她做了决定,海东青晚上轻盈地跳进她房里。五妞坐在桌旁等着他,今夜她很镇定地帮海东青倒了一杯茶,把自己的决定说了。

海东青沉默片刻,温柔地笑着说:“这么说你还是选了他?”脸上是悲伤,令人看着不忍。

五妞几乎就要改口去安慰他,但还是硬起心肠说:“海公子,我不懂那么多道理,只是觉得这是最好的法子了。少爷小姐说不定这辈子都无法离开这里,也就没机会去害人,你现在杀了他们多少有些冤枉。就算少爷小姐能离开这里,只要他们不会去杀人不就行了,何必非要杀他们呢?”

“你怎知他们肯定不会杀人?他们根本不把这个当回事。”海东青眼神漂移不定。

“不需要他们懂,少爷小姐都是守誓之人,只要得到他们的誓言就可以了。”五妞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眉头舒展,眉飞色舞。

海东青站起身对五妞说:“如果你能在明天得到他们的誓言,我就放过他们。若是他们拒绝,那就是心存无法化解的杀机,我还是要铢杀他们,到时也是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五妞感觉到海东青身上传来的杀气,瑟缩几下猛力点头。海东青忍不住追问:“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们是妖物?”

五妞摇头,还想趁机劝解海东青说:“公子你不是也说品行最重要吗?少爷小姐虽然有些残忍,但本身的品行并不坏,对我好得很呢。我是觉得这就足够了,若是他们能开始珍惜生命,和人又有多大差别了呢?而且我是侍奉少爷小姐的人,不管他们是什么都要忠心,不然就是不忠不义。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若是真的为了自己而弃少爷小姐于不顾,那岂不是成了书里的坏女子。哪里还有什么德行呢?”

海东青勉强地笑着低声说:“可惜,终究是我晚了一步,若是我先遇到你就好了……。”说完他慢慢地走出去。五妞低头送他出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闭了嘴对他落寞的背影施礼,然后关起房门回去躲在被子里大哭一场。她多少还是被海东青打动过,只是她一颗心里已经装了一个男人,怎么也容不下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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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妞没吃晚饭,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个不停。若是要她从世俗和白苏之间选一个,她可以很快选出。现在要她从亲生父亲和白苏之间选一个,她完全崩溃了。说是出嫁从夫,但要她仍然无法接受白苏要杀死她父亲的想法。忘了这是白苏白芙能离开碎封山才会发生的事,眼前只晃动着父亲的脸。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有人推门进来。五妞仍然伏在床上,死了一样。忽然闻到肉粥的香气,她这才抬起头。仍然一身黑衣的海东青背对她站在桌旁点灯,五妞呆呆地看着,知道抉择的时候又要来了。灯火通明,海东青端起粥碗走到床边。他今夜第一次除去蒙面巾,超过白苏的美貌令五妞双眼发直。若是单看这张脸,十人里有十人会认为海东青是个女子,一个绝色的美人,但他浑身的霸气会纠正所有人的错误观念。五妞今夜没有那个心思欣赏美男子,她想到的是更实际的问题。说书人经常提起要做坏事的人如果被人看到脸就会杀人灭口,海东青忽然把真面目暴露在她面前,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呢?

今晚的海东青很温柔,低声劝五妞吃饭。五妞接过粥,没想到粥碗非常烫手,她惊叫一声将粥碗丢掉。海东青手疾眼快地伸手接过粥碗,满满一碗粥丝毫未少。五妞把红肿刺痛的手指含在嘴里,低头不言不语。一把盛满肉粥的汤勺伸到她面前,低沉蛊惑地声音贴着她头顶传来,“我喂你。”

五妞能感觉到海东青的气息吹动头顶的发丝,痒痒的,从头痒到心里。这辈子哪受过这么好的对待,也不能怪五妞的一颗心无法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就沉醉下去张开嘴,但还是清醒过来。五妞问:“你不必对我这么好,还不是要我帮你去害少爷小姐。”

海东青笑着点头,他的笑容和白苏不同。或许是因为白苏时时刻刻都在笑,所以他的笑已经不算是笑,也很少真的让人感到笑意。海东青平时看起来很冷酷,忽然这么一个灿烂的笑容就成了冬日暖阳,热力直传进五妞心底。他的声音柔和:“我对你好是希望你和我一起救人。”

“救谁?”五妞有点转不过来。

“救你爹,救白家人,救所有可能会被他们所害的人。”海东青的声音像是有磁力,五妞不知不觉地跟着点起头。海东青便继续说下去,“我对你好也是因为我很喜欢你。”

这句话把五妞说傻了,白苏的影子变淡,心儿无法控制地向上飞飞飞,飞到喉咙口又用力咽回去。告诉自己别会错意表错情,像海东青这样的人物不会是要……。

“我今年虚岁二十六,家中父母早就催我娶妻。我是个整日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寻的是一个有胆识能吃苦的女子和我比翼齐飞。见姑娘你面对厉鬼仍然毫不逊色,我知道你就是我所寻的女子。待我们将这里的事情解决之后,我会按正经规矩到府上去提亲。”说完,海东青将手里的勺子递到五妞嘴边,五妞傻傻地张嘴吃下去。粥还温热着,五妞忽然说:“碗很热,别烫到。”

海东青看一眼手中端得稳稳的粥碗说:“我是练武之人,不妨事。”

五妞的手还在痛,中指上已经起了一个小水疱。海东青像是在她面前展开一个美丽的梦,美得毫无真实感可言。像水中月镜中花,谁遇到都会痴迷一阵,但也都知道当不得真。五妞摇摇头,“海公子,你不用骗我了。要是该帮你,你不说这些我也会帮。要是不能帮你,我连命都不要了还要这些干什么?”

海东青失望地叹口气,淡淡地说:“罢了,或许是我假话说太多,说真话都没人信了。姑娘你却不该如此妄自菲薄,你真的比世间很多女子都要好得多了。”

“怎么会?我长得丑,又苯,大字不识一个。”五妞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娶妻当娶德。蛇蝎美人我见得多了,风吹就倒的娇小姐我也领教过,更不必说那些骄蛮的世家小姐。美人才女很多,但真正有胆识的女子却是凤毛麟角。我曾经帮忙去救人,那个女子就只会拖着我哭,连逃都不会,几乎连我都害死。从那时我就发誓,这辈子只要找个能和我共患难的坚强女子。你现在不识字,但我可以教你。而且你一点都不丑,只是没机会打扮过。实不相瞒,今天见到你装扮的样子,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怕被妖女看出破绽连忙逃走。”海东青一口接一口把粥填进五妞的肚子。

一碗粥吃完,五妞一句话也没有了。海东青站起身说:“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必须要令尊令堂应允才行。咱们还是来说正事吧。”

五妞点点头,眼睛只盯在手指的水疱上。海东青从怀里掏出一小瓶药膏涂在五妞红肿的手心里,冰冰凉凉的,五妞想哭。一边涂他一边说:“没几天了,我知道白老爷当日要他们许下的诺言里有个漏洞,只要白老爷一死他们就有机会离开这里。白老爷命中的一个死劫将至,若是等他们离开伤人之后再下手就晚了,所以我师傅要我在这几天里除掉他们。他们有两个人,都很难对付,我必须要你帮忙。”

五妞低着头,沉默片刻后闷声说:“让我想想吧。”海东青有些失望,但还是起身离开,临走前关照五妞要早点休息,五妞轻轻地应了,但还是没动。

海东青回到西跨院,院子里站着白苏,一身白衣在黑夜里很是显眼,好像一个鬼魂。白苏的笑脸有些僵硬,低声对海东青说:“你是在色诱?”

海东青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温柔笑意,冷笑着说:“我倒真很喜欢这姑娘,来看她是要选我和她爹还是选你这个妖物吧。”

“别忘了你也不是人。”白苏惊觉自己很难得的生气了。

“可我瞒得好。”

一黑一白错身而过,好似太极阴阳鱼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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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妞呆住,然后和白苏白芙一起笑起来。这是五妞一次吃饭时无意中提起来的,说城里老三家的豆腐脑刚出炉的时候最好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上。她心里反上一股悲伤,更有些愤怒,对海东青和对世间的愤怒。是他们禁锢了白苏和白芙,还要安上一堆莫名其妙的罪名。眼睛里湿漉漉的,正想说些什么,却被白芙接下来的话惊呆了。

“第二件是去把白家毁了,把知道我们事情的人都杀掉。”白芙笑吟吟的样子如同稚童,白苏也在笑,好像白芙刚才说的是要去白家喝杯茶一样。

五妞急忙说:“为什么呢?那是你们的家啊!”

白芙指指身子下面的土地说,“这才是我们的家,那个地方从来就不属于我们。只要他们还存在一天,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所以还是斩草除根。”五妞说不出话来,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父亲。原来父亲是白苏白芙一直想要除掉的人,五妞眼前浮现出白苏和父亲争斗的景象,无论哪个倒下去都是她致命的心伤。

偏白芙扳着指头数给她听:“爹爹和你爹是肯定知道的。不要脸的二娘和猪头弟弟或许不知道,不过他们本来就该死,所以应该是只有四个人需要杀。放心啦,我们不会杀五妞的,你要永远陪着我和哥哥。”白芙的样子似乎是想要安慰五妞,但她的话却把五妞推入更深的深渊。

“小姐,可是……我爹……。”五妞哭出来,眼泪划过白芙精心装点的容妆,在脸上开出一道道粉痕,好不容易得来的美丽片刻间便被创造者摧毁。

白苏白芙似乎不解地看着,白苏说:“我爹也是一样。”白芙更是皱起好看的黛眉说:“他对你一点都不好啊。”

“可他还是我爹啊,少爷小姐,不要杀我爹,不要杀任何人好不好?”

白苏白芙一起摇摇头说:“怕什么?生死都是一样,你爹会去转世,下辈子一样活。”

“不一样……他是我爹……”五妞哭成大花脸,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生生死死的事情哲人们探讨千年都无定论,要她怎么和白苏白芙说呢?只咬死了一个念头,那是我爹,不能杀我爹。

五妞号啕大哭,白苏白芙隐去笑容静静地看着五妞。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无论说什么对方都无法了解。三个人都是第一次明白地感受到差别二字,坐得很近,但心却离得很远。他们来自两个不同世界,也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里。

隐身在屋檐下的夜牡丹悲哀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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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苏被白芙拉走去审问,留下五妞和夜牡丹大眼瞪小眼。大眼睛的是夜牡丹,眼睛骨碌骨碌转着打量焕然一新的五妞。小眼睛的是五妞,很勇敢地瞪回去,努力研究眼前这个连女人看着都会脸红心跳的狐狸精。

五妞先开口:“你是海东青的帮手吧?告诉他,我不会帮他的,要杀要剐随他去。”

团扇掩住樱桃小口,男子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你真不怕死?”

五妞尖叫一声向后跳,她本来以为这个夜牡丹就是前夜勾引白苏的那个女人,没想到海东青这次亲自出马。想到刚才海东青和白苏的亲热,五妞捂住嘴想吐。海东青嘻嘻笑着恢复女子娇柔的调子对五妞说:“你不怕有一天他们吃了你?”

“少爷小姐不吃人!”五妞坚定地说。

海东青眼神一动,笑了一阵说:“刚才白芙把她们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五妞点点头,挺直腰板站着,神色坚定,

“你一点都不怕?” 海东青奇怪。

“为何要怕?长生不死又不是什么坏事,皇帝老子都天天求神拜佛想求长生药呢。”五妞甚至有些羡慕白苏白芙,千百年后她五妞就成了一堆枯骨,可白苏白芙还是会像这样携手游戏人间。

海东青沉下脸冷笑着说:“妖和人最大的不同不是这个。”他站起来一闪身就到了五妞面前,五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卡住脖子。海东青的手放在五妞细细的脖颈上残忍地说:“妖和人最大的不同是心,妖始终是妖心,只是学做人的样子。人却是人心,猜不透妖怪心里想着什么。用你自己天真的想法来揣摩他们,害死的不仅是你自己。”

五妞吓得脸色苍白,但仍然硬起胆子说:“妖怪不一定要害人的。”

海东青仰头大笑,一时忘了变声,用了本来男子低沉的嗓音,更显得阴暗诡异,“我说过妖和人不同,有时候他们觉得很正常的事情,实际却是在害人。比如兽类会近亲相奸,就算是修成人形的妖兽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但人间这就是在乱伦。对两个不死之身的妖物来说,死死伤伤就像穿衣吃饭一样平常,所以他们不会觉得生命有多宝贵,自然也不会觉得杀人是罪大恶极。就算我现在把你在他们面前切成碎片,他们也只会笑看着。你也可以问问他们,如果他们能离开这里,第一件事是要做什么。听完那个你再来决定也不迟,记着一件事,人心猜不透他们的想法的,因为你们的心天生不同,莫要太一厢情愿。”

海东青放开手,回复夜牡丹的娇态,好象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扶正在白苏怀里滚松的坠马髻,摇着扇子回房去了,连背影都比五妞这个真女人要妖娆多姿,五妞抚着脖子跌坐在地上,海东青的话她听了,只是不懂含义。呆坐片刻,她爬起来去找白芙,问他们离开这宅子后第一个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白苏和白芙正躺在柳树下,白芙的嘴还是嘟着,白苏用嫩柳叶在她脖子上瘙痒逗她。五妞找过去的时候白芙才刚刚被逗笑,白苏怜爱地轻吻白芙的红唇,惹得白芙又是一串笑声。见五妞来了,白芙先伸出手招她过去。五妞浑身发躁,很想和白芙一样依偎在白苏身旁,但终究不敢。在两人旁边坐下来,还是迟疑了一下才决定还是坐在白芙这边,眼神却还瞄在白苏旁边的草地上。白苏白芙都看出五妞的心思,白苏嘴角向上扬了不到米粒那么长的一点点距离。

这距离对五妞来说还是太近了,恍惚间都可以闻到白苏身上的书墨香味,她急急地问:“少爷小姐,若是你们能离开这宅子,你们第一件想做什么?”

白苏白芙笑着异口同声地说:“去吃城里老三家刚出炉的豆腐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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