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忙碌纷乱的一下午,秾秾走出西院的时候,惊觉天色已经昏沉黯淡,疏林上一轮冷月莹然,遥看紫楼却是灯火璀璨,在薄冰池塘里映出滟潋的光影。
  走近了些,居然听到有小孩子的笑声从楼里传出来。多难得啊!这幢虽然美丽,但是好像已经随着女主人的死亡而沉寂很久的小楼,居然也会传出如此有生气的声音,秾秾不禁加快了脚步。
  “咭咭……”
  是阿紫的笑声。踏进紫楼,一阵暖意将她包围,面前的情景驱散了她心头的那一层阴霾。只见阿紫提着一盏晶莹的琉璃灯,快乐地跑来跑去,金不换和陈妈则站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
  “真的吗?我们晚上真的放烟花吗?”那小女孩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的父亲笑着说:“当然,今天晚上先试放几个,等到过年的时候,爹爹会带你出去看灯,看烟花。”
  “哦,太好了!”阿紫开心地抱住她父亲的膝。
  这个时候,陈妈发现了秾秾,“五娘!”
  这一声,那小女孩立刻安静了下来,原本挑得高高的琉璃莲花灯也垂了下来。
  “怎么了?”金不换奇怪地问。
  “你要走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她嘟起来的小嘴红菱角一般可爱,她父亲颇觉好玩地伸出手指去按。
  “每次她们一来,你都要走的。”
  秾秾看了一眼金不换,后者正愣在那里,歉疚和羞愧写满了他的脸。是呵!一房又一房的妾热热闹闹地娶进门,他几乎已经忘记还有一个女儿孤独地住在这里了吧?
  “他不走!他今天会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吃饭。”秾秾蹲下来,替她擦去额间沁出的细汗。
  “真的吗?”阿紫兴奋着,快乐着,甚至忘记了对秾秾的敌意,任她接近,只顾仰着小脸期待地看着她父亲。
  “是的!”她父亲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廊檐上挂起了一色缀着流苏的罗帛灯,那是城中著名的千灯坊出品,绘着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精妙绝伦。院中阿紫拎了一盏无骨琉璃灯,冰球玉壶也似的。那只叫做雪团的猫在她脚下滚动,追逐。一人一猫绕着棵大树嬉闹着,十分趣致可爱。
   “还是在丧期之内……”秾秾走到廊下,对凝望院中的金不换低声讲。西院那边还是一片凄切,丧期之内,似乎不应该太过张扬。
  那种深深的抑郁又在他脸上若隐若现出来,“她生前也是最喜欢热闹的,如果一缕香魂未渺,也当看得见这最后一场人间烟火。”
  秾秾看着他,有一些意外,她以为娶了这么多房妻妾的他,必定是一个滥情无情的人,可是他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
  尖锐的呼啸,也是一种花开的声音。
  漆黑如墨的夜空上,盛开着,妖艳着的,是那美丽得叫人伤感的烟花。只存在了一秒,教人知道她是最美的,下一秒便化作了漫天流星,缓缓落下,及地的时候甚至连一点微光都泯灭不见。
  众人仰头看着,只有阿紫开心地叫,“这是我见过最美的烟花!”她抓着她父亲的手,摇晃着,撒娇着,“不是吗?不是吗?”
  “是的,是的!”金不换非常配合地笑着说,另一只手悄悄探过去,握住了吴秾秾的手,她今日穿着藕荷色银鼠毛袄子,秋香玉彩绣绵裙,灯光下眉目如画,另有一种沉静如水的气质。看着她,有她陪在他身边,令他这变幻无常的人生中头一次有了一种镇定安全的感觉。
  “这是你见过最美的烟花吗?”满天流霞中,他忽然低声问她,眼睛里亮闪闪的,有烟花的影子。
  秾秾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仰头看那漫天流光,这是你见过最美的烟花吗?不,不是的。
  那一年的姑苏,元宵节,小石桥,天边开出的一朵洁白如雪的花,是她今生今世见过最美的烟花。从此以后,这俗世里的浮华艳光,看在眼里皆是过去就算,再留不下半点痕迹。
  这样想着,她的嘴角,便有了笑意溶溶。
  看在金不换眼里,那就是一种肯定了。呵,原来幸福就是这么容易。一手是女儿,一手是她,终于,他心里缺了的那一半,有人来修补了。
  紫楼一派繁华热闹,可是金府其它的地方,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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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拐了个弯,她一眼瞧见从卧房里出来的丁捕头,后者也看见了她。
  “五夫人,又在散步啊?”丁捕头的表情是充满讥诮的。
  “是啊!”她并不乐意跟他单独说话,因此敷衍着。即使金不换已经同意他随意出入,但是他一个男子,在内眷面前,多少应该避点嫌吧。
  捕头的心里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她过来的方向,“那边并不通往花园,好像是仆人房的位置呵……”
  这狡猾的老狐狸!秾秾索性说道:“我去问过翠儿了,她说四娘怀孕的消息除了老爷,没有另外的人知道。”
  她坦诚合作的态度让丁孝云大为意外。
  秾秾淡淡一笑,她明白他的诧异,她前后的态度迥异只是因为,有些事,她现在还不能告诉他,“这起码可以证明,凶手并不在我们中间。”她推测道。
  “呵呵!”丁孝云干笑了两声,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五夫人本来一直是置身事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这样热心?”
  仿佛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又接着说,“还是,害怕翠儿发现了什么?”
  秾秾并不辩解,她始终是这样的态度,既不害怕被人怀疑,也不躲闪隐藏。反倒是这样的态度,叫捕头象碰到块硬骨头一般,啃又啃不动,丢又舍不得丢,无可奈何得很!
  “我再一次仔细搜索了阮氏的卧房,在凳子底下发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证据。”他突然说道,态度友善得奇怪,“你看!”
  他伸出手,好像要递什么东西给她。
  秾秾伸出右手,捕头盯着她的手看了会儿,眼光一闪,摇摇头,又伸向她的左手。秾秾不知他又弄什么玄虚,但还是坦然地伸出左手。
  捕头仔细地察看了她的手,而后眉头一皱,终于将什么东西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那是一截断了的长指甲。
  “女人的指甲?是四娘的吗?”
  “是的,她左手有一只指甲是断的,我先前一直没有找到。”
  死人的指甲,应该是非常恶心的东西,但是秾秾却托在掌心里,仔仔细细地翻来翻去地看。“这个,看起来好像是……”指甲尖尖的那一边,有一圈淡淡的血迹,她突然明白捕头要她伸手的目的,她这双毫无瑕疵的手必定叫他失望了。
  “这应该是在凶手行凶的时候,四夫人挣扎之下折断的!”捕头说道,“而且,很可能已经在凶手手上或者脸上留下了伤痕。”
  伤痕,秾秾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也未必吧,这个指甲可能早就折断了。”
  “四夫人那么美貌的女子,绝不会留着难看的指甲。如果是早些时候折断的,她一定早就修好了。”
  “也许,她遇到了什么事耽搁了,或许,这上面根本是四娘自己的血迹……”
  “你知道谁的手上有伤痕,是吧?”她的神情语气里有一些微妙的变化,丁捕头立刻觉察到了。
  是的,她知道。是那个饱受欺负折磨的可怜女孩,那个偷穿华贵衣服的女孩,可是,真的是她吗?如果真的是她做的,真的是她再也无法忍受四娘的暴戾而反抗的话,到底谁更值得同情?
  “如果你坚持不肯说的话,我会请金老爷召集所有的人来验伤。”丁捕头冷冷地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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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问过几个女婢之后,秾秾才找到翠儿的新房间。
  那是西院角落里的一排仆人房,矮小简单,穿过一个小小的天井,她在房门口停了下来。屋内没有动静,她想那女孩子一定已经睡着了,真有些不忍心打搅她难得的休息。站在门口停了半刻,她想还是进去等好了。
  于是她轻轻地推开房门,却看到昏暗的房内,有个满头珠翠,一身锦绣的丽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秾秾整个人都僵住了。
  但是那个丽人的脸却比她还要惊恐,那是……
  那居然是翠儿,穿着四娘的衣服,戴着四娘的首饰,瞪大着眼睛愣在当场。显然已是惊吓过度,说不出话也无法动弹。
  秾秾吐了一口气,竭力平静地说:“翠儿,还不休息,还贪好玩儿啊!”
  翠儿神情一松,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连声乞求,“奴婢知道错了,请五娘不要怪罚我,奴婢只是一时贪好玩,下次再也不敢了……”
  “起来吧!”她伸手扶起那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子,那张用脂粉装饰起来的脸,也是秀丽可人的呵。偷穿主人的服饰,当然不仅仅是贪好玩而已。可只是年轻爱美的女孩子,叫人怎么忍心责备她呢?
  仿佛想起了什么,翠儿赶紧用衣袖抹掉脸上的胭脂水粉,可是很快她醒悟到身上的是四娘的昂贵衣服,又不知所措地用手去擦那衣袖上已经染上去的颜色。擦着擦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直把一张小脸糊得黑一块,红一块,边哭还边说道:“不得了了,要是被四娘发现可就惨了。”
  她想是平常说惯了嘴,一下子忘记了四娘已经死了的事实。
  “没关系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秾秾和善的微笑终于使得那惶恐不安的女孩子稍稍镇定了下来。
  “五娘真是好人……”她一手抹泪,一手去拔头上那些钗簪,情急之下,将头发扯得凌乱纷纷。秾秾伸出手帮她,一边取下那些冰冷的金银饰物,一边叹道:“这些东西,不会帮助你成为另外一个人,戴着它也不见得有多快乐……”
  丫鬟羡慕夫人穿金戴银、养尊处优的生活,可是金府的夫人们,有几个脸上会带着愉快的表情?
  取下那些累赘的首饰,翠儿接着脱下身上那件紫貂滚边的锦袄。秾秾突然发现,在她动作之间,纤瘦的手臂上一些红肿的痕迹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她一把抓住那女孩子细细的手臂,拉开她贴身单衣的袖子,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那手臂上新旧伤痕密布,青伤紫肿,惨不忍睹。
  “是奴婢做错了事,四娘打的。”翠儿的眼泪又忍不住滚下来。
  “这些呢?”秾秾指着翠儿指头上那些发黑的斜点状伤痕。
  “是簪子刺的!”
  可怜的女孩!秾秾心乱手抖,半晌说不出话来。翠儿仅着单衣,冷得直打哆嗦,她赶忙道:“天这么冷,快穿上衣服吧!”
  翠儿飞快地穿上她半旧的棉袄,外边罩上一件白麻衣,立刻她变回了那个跪在灵前焚烧纸钱的小丫鬟。
  “五娘……”她吞吞吐吐,眼神闪烁着,“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秾秾摇头。
  “翠儿,我来是想问你一些事。”
  “五娘想知道什么,翠儿一定全部都讲给你听。”
  “四娘怀孕的事,你应该知道吧,你有没有告诉别人?”
  提起四娘,翠儿流露出来的仍旧是害怕,“没有,四娘不让讲的,我要是讲出去,她会打死我的。”
  “这么说,除了老爷,没有其它人知道了?”
  “应该是吧!为了让老爷亲口宣布这个好消息,四娘一直忍着没告诉别人,可是老爷回来之后,又不准她讲出来,四娘就很生气,再加上又多了五娘你……”
  秾秾沉吟了一下,又问道:“那天晚上,四娘为什么不要你服侍?”
  豪门朱户都有贴身仆鬟,晚上就睡在卧房的外间。只要主人一喊,端茶倒水,立刻就要起来伺候着。
  “那天,四夫人发现她心爱的玉箱子不见了。她对我又打又骂,说都是我的错,要我去找,找不到就死在外边,不用回去了……我找了一晚上都没找到……到了第二天早上,只好硬着头皮去伺候夫人起床,谁知道,一开门……”
  这是翠儿的故事。原来那天晚上,人人都有一个故事,在看似平静的背景下热闹地上演着。
  但她说的是真话吗?
  原本,她看起来只是一个温顺的丫头,再普通不过。整日里低着头,面目模糊。丫头们不都是这样的吗?低声细语,一不小心她们的存在就会被忽略。可是……沿着游廊往回走的时候,秾秾面前,翠儿那张惊恐的脸分外鲜明,还有她满头珠翠的样子,伤痕累累的手臂……
  冷峭的风在屋顶上呼啸,在红漆画廊上肆虐,昏暗迷离的天色下,这寂寂庭院,愈发显得冷清孤凄。自从四娘死后,这里似乎连半丝人气都没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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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西院的门,金不换搂在秾秾肩上的手放下了。
  “你认为他说的有没有道理?”
  他们沿着花园池子的堤岸慢慢地走。花园的池沼原是个天然河泊,当时扩建时,保留了这天然活水,水边筑楼,围水兴园。盛夏时,菡萏满塘,而现在是一派萧索凋零景象,埠头上小舟自横,临岸的水面结着一层薄冰。
  “二娘和三娘?”
  她们真的会为了一个正室的名分而自相残杀吗?这些深闺女子,她们的想法是沉香街的吴秾秾所无法理解。
  “那要看她们是不是真的知道四娘已经怀孕的事。你不是已经告诫过她,暂时不要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
  “不错!”金不换痛苦地皱紧了浓眉,以至于他宽阔的额间形成了一个川字纹,他方才并没有对捕头说谎,那天晚上,秾秾的确和他在一起,他告诉了她四娘怀孕的消息,这个消息令得他方寸大乱。
  “她说她特地等到我回来,第一个让我知道这个好消息,她很高兴,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甚至不让她告诉别人,早知道……”
  他喉头发紧,有些说不下去,别转头去,掩饰那眼睛中闪烁的一点泪光。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使他并不爱她……
  秾秾假装看不见他的失态,只是垂下眼帘,想了一下然后说:“这种事,是瞒不过贴身丫鬟的,我想翠儿一定知道,而如果翠儿知道的话,就可能告诉其它的人……”
  “我去找翠儿!”
  “不!”她伸手拦住了他,“你这个样子,会吓到她的。还是我去吧!你如果有空的话……”
  她看向那矗立在一湾池水边的紫色小楼,“如果有空的话,去陪陪阿紫吧,她才那么小,太需要一位父亲的陪伴。”
  顺着她的目光,金不换也望过去。那一座楼阁静静地存在着,却灼痛了他的眼睛。那里,曾经住着一个他深深爱着的人,可是她那样残忍地离开了他,仅仅留下了一个容貌酷似她的女儿。
  紫颜,紫颜,正因为女儿象极母亲,所以才取名叫做紫颜。
  他不是不爱女儿啊,只是每次一看到阿紫,他就会想起她的母亲,苏紫娘,那是他今生拥有的最美好的东西,可是也是最短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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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是长了一点,不过还是值得一看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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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影之秾秾

“不知道丁神捕有何发现?”
  “不敢,不敢!”捕头谦逊道,鹰隼样的目光扫过坐成一排的三位如夫人。三个女子端坐着,各有各的风韵,各有各的表情。二娘一脸寒霜,三娘楚楚饮泣,五娘平静无波。看起来都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纤纤弱质,绝不象杀人的冷血杀手,但是他相信,只要有足够的理由,温柔佳人也能变成夺命厉鬼。
  “请大家移步。”他只是说。
  撕开雕花木门上官府的封条,丁孝云伸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一股久不通风的味道,混合着呛人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这就是凶案发生的现场,四娘阮碧云的闺房。绣帷低垂,罗幕沉沉,因是发生过惨案的地方,到处血迹斑斑,自有一种幽凄惨淡的阴森。
  当时那死去的艳丽女子就躺在那个位置吧,他若无其事地指着木地板上那一滩已经干涸凝固的黑色痕迹说道:“当时四娘就躺在这里。”
  “呀!”本来就战战兢兢的宓珠娇啼一声跳开,躲在金不换身后,手指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袖。而江芷蘅也不禁秀眉一耸,脸色煞白。唯有秾秾,仍然平静如昔,一双盈盈秋水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她致命的伤口在这里……”他指指侧脖,“有人用一种尖锐的利器刺进了她颈部,导致血管破裂,流血不止……”
  “在她的手上还抓着一块白布,上面染满了鲜血,似乎当时阮氏还想用来止血裹伤,但是奇怪的是,按理说依照这种伤势,应当是一击致命,怎么死者还会有余力……”
  “丁捕头!”金不换搂着快要吓晕过去的宓珠,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叙述,“带我们来这里,你究竟想说什么?”
  “呵呵!”丁孝云干笑了两声,“我认为,重现凶杀时的情景是最好的破案方法。各位夫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如果什么都没做的话,忍耐一下又有何妨?”
  说完他背着手在房里转了一圈,最后竟点亮了一个烛台,烛焰摇摇地过来。屋内本来昏暗无光,这下顿时亮堂了一些。但门缝窗棂间钻入的丝丝寒风令得烛光明灭不定,摇曳在他线条冷硬的脸上,有说不出的古怪可怖之意。
  “让我们回到案发的那天晚上……”
  他将烛台放在妆台旁边,众人的目光不由都聚集在那如豆的灯光上。
  随着丁孝云的娓娓叙说,黯淡的镜台边,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盈盈伸出一截紫貂毛边的绣花衣袖,留着春笋般长指甲的玉手姿态曼妙地剪去过长的烛芯,吹灭剪子上分出的一小撮火苗,锦衣绣袄的丽人放下剪子回转身来,是一张妍丽娇美的脸。总皱着眉头,仿佛诸事皆不如意的样子,是的,那分明是四娘阮碧云的脸。
  看着众人骇然变色,丁捕头满意地继续往下说。
  “按照各位夫人自述,此刻,你们都在各自院中休息…………”他突然自怀中摸出一张图纸,摊在桌上,看真了竟是金府的一张简易地图。
  金府,经过三代的财富累积,层层扩建,如今已达数十亩,楼宇连亘,气势恢弘。原先只有位于中心的那部分楼阁,后来在西边扩出一个大花园,园中亭台池沼,萦回曲折。再后来,在花园中建起了一座小楼,也就是如今阿紫居住的紫楼,当年是阿紫母亲紫夫人的居所。
  到金不换当家话事之后,又向周边扩展,围绕着旧有的府邸购买土地,建造了几座别院,各有命名。府内人按照大致方位,简称为东、南、西、北院。
  其中尤以紫楼枕着一湾清流,风物最佳,而南、西、北院亦能有院门与花园相连,站在楼上能欣赏园中风景。
  丁孝云的手指点在东、南、北院上,不无讽刺地说:“真是一个平静的夜啊,可是如果真的这么平静的话,四夫人就不会一个人死在这里了吧?”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这睡房里除了远处一成不变的颂经声,就只有风声低沉幽咽,徘徊不去。灯光在众人脸上投射出奇怪的影子,更使得黑漆屏风、红绡床帐的暗处显得更黑更模糊不清。那里,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在窥探,在蛰伏,怎不叫人心头发毛,鸡皮疙瘩直起。
  “你……”捕头遽然发声,将沉浸在各自回忆中的人们吓了一跳,“有人在你不该出现的地方看到了你……”
  他在众人面前踱来踱去,研究着众人的表情,最终却停在了江芷蘅的面前,“二夫人?”
  二娘的脸色愈发苍白了,一双丹凤眼跟捕头精光慑人的眸子抗衡了一两秒,最终败下阵来,躲闪了开去。
  “是!我出去了一下,那又能证明什么?”
  “不能证明什么?”捕头轻笑,“不过我想知道的是,这种阴冷冬夜,二夫人到底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
  “北院!”
  江芷蘅犹豫了半晌,从牙缝里吐出了两个字,这下连秾秾都面露罕色,唯有捕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在金府的仆人堆里蹲了一天可不是一无所获啊!微小的,哪怕是一点点线索都要紧紧抓住,也许这正是案情的一个突破口也说不定。
  “可那,不过是因为……”江氏的眼睛落在素衣缟袍的金不换身上,朦胧柔软起来,“老爷素来习惯在睡前喝一碗血燕,我担心新妇不知道,伺候不好……”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金不换身后,周宓珠低低说道。
  而金不换看了秾秾一眼,那眼神是复杂的,晦涩难懂,一个男人,担负着若干个女子全部的感情,并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
  “哼!”江芷蘅冷哼一声,好像并不屑于辩解,却偏过身子看吴秾秾,“不过那天晚上,五娘房里却是黑漆漆一片,半个人影也没有。”
  听得此言,秾秾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想到这个女人一直躲在阴暗处窥探,也不知究竟看到了什么,真叫人不寒而栗。
  “五夫人,介不介意?”捕头越发得意了。
  “那天晚上,觉着有些气闷,就到花园里散了散步。”秾秾不慌不忙地回答。
  “夫人真的好雅兴,那天晚上滴水成冰,夫人就在花园里散步散了一夜?”
  “是的!”
  捕头差点一口气噎死,明明知道她在撒谎,可是却又奈何不了她。这时金不换沉声道:“你不用怀疑她,当时我和她在一起。”
  一听这话,丁孝云却若有所思起来,无意识地在房间里踱步。秾秾看着他的靴子踩上那滩血渍,又踏出去,再踩上,再踏出去……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两道恶毒憎恨的目光狠狠地瞪着自己。
  只一会儿,捕头好像想通了什么似的,抬头微笑着说:“金老爷维护爱妾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您可别忘了,在中院里伺候着的仆人们可都瞧见了,您是独个儿在书房读书读了半宿。”
  “够了!”金不换怒道,他的耐性已经到达了一个限度,虽然对于官差他一直给予三分忍让,但是这个丁捕头一再地打探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看起来根本就无法解决问题的样子。而且,作为一家之主,非但无法保护妻妾儿女,还要让她们在外人审判逼问的目光下度日,这种挫败感让他非常恼火。
  “金老爷……”丁孝云还企图再说话,却被金不换大手一挥制止了,“我会给予你在金家出入调查的自由,但是希望你能够尽快找出凶手,还我们一个平静的生活。”
  说完,他走到秾秾跟前,伸出手来轻轻扶着她的肩,两个人就这样相偕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呆立的丁捕头、江芷蘅和周宓珠。
  丁孝云正思考着如何措辞,从两位夫人口中再套出一些线索,却听到江氏充满恨意地说,“看来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紫夫人了……”
他望着她,后者眼中流转的凌厉寒光令他心惊不已。千万不要得罪女人!他心头浮上这一句话。“二夫人!”他开口,唤回了久久凝望门外的江芷蘅的神志。她一惊,随即冷淡又恭敬地说:“既然老爷已经同意您留在这里,丁捕头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请尽管叫下人跟我讲。”说完独自离开了。
  剩下的只有周宓珠了,他还未开口,周氏就笑着说:“或许丁神捕认为金家的正室是个炙手可热的东西,可是,不管你信不信,那绝不是我想要的。”
  奇怪的女人,此刻金不换不在,她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了。
  当事人接连离去了,凶屋里只留下捕头一个人,他在紫檀桌子旁坐下,眼睛落在那张地图上。对这件案子,他本来自认为已经有了一定的轮廓,可是经过这一番较量,空白点却越来越多。
  那个象谜一样的女子,沉香街吴秾秾,来得非常奇怪。那种冷静和自制力,难道真的是一个普通的风尘女子所能拥有的吗?
  而江芷蘅和周宓珠,每个人的说话好像都不尽不实。他虽然认定不会有毫无目的的杀人行为,但是他也不能不承认,在金家,除了正室之位值得争抢之外,真的有太多的可能性,能使一个人杀机频现!他还得继续寻找可供追逐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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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影之秾秾

这时有小厮飞奔来报,说丁捕头扶柩入府,急召三位夫人问话。秾秾跟陈妈交待了几句,便随小厮匆匆赶过去。
  西院,花格门窗全用净白纸糊着,看上去白漫漫的一片。正屋内经幡飘翻,香雾缭绕,身穿法衣的和尚们正盘腿坐着在念往生咒。秾秾跨进灵堂时,正见二娘江氏在指挥着几个衙役安放棺木。
  自从血案发生后,官差们就将四娘尸体运回衙门检验,到今天才还回来。可怜那女子,生前喧喧嚷嚷,争抢不休,死后还不得安宁,秾秾依礼到灵前烧了香,心里唏嘘不已。
  四娘灵前唯有丫头翠儿一身缟素,跪在锦团上烧纸钱。
  秾秾默默地走过去,抓了一把纸折的金银元宝,一个个丢到火盆里。那些冥钱被火舌吞噬着,瞬间就化成一堆薄薄的纸灰。
  “谢谢五娘!”翠儿低低地说。
  她就是当日发现血溅闺房的婢女了吧,真是难为了她。那样恐怖惊悚的场面,原不是她这样的人所能承受的。秾秾瞧见她眼底的黑影,想是连日操劳加上惊吓,她已是非常疲累,因此劝道:“你先去歇歇吧!”
  “不,这里不能断了灯油香火。”
  “你自去歇着吧,我会安排人来替你。”突然旁边传来二娘的声音,不知她何时已经走到了旁边。
  二娘江芷蘅,长眉入鬓,凤眼含威,她本是商贾之女,算术精通,精明能干。目前金府虽无正夫人,但因她素来掌管着府内大小事务,似乎正室之位,已然隐隐在握。
  这边翠儿立即道了个是,起身走了开去。
  “五娘真是体恤下人呢!”江氏脸上似笑非笑。
  秾秾不知她是何用意,一时无语。
  “老爷他们都在偏厅等了,跟我来吧!”见她不说话,江氏领着她往偏厅走,一边走一边闲闲地说,“听说五娘最近住在了紫楼,挺用心的,不过阿紫脾性古怪,这条路也未必走得通……”
  “我……”我不是要争什么!可是她才说了个我字,江氏置若罔闻,加快了脚步入了偏厅,喊了声,“老爷,人都到齐了。”秾秾只得闭口不言。
  偏厅里金不换正与客人闲话。他穿着白罗袍,戴着素纱帽,眉宇间那阴郁之色比初见面的时候更重了些,一连串的惨剧使得这个原本运筹帷幄的巨贾憔悴清减了不少。
  秾秾行过礼,在三娘旁边坐下,瞥见上座丁捕头大马金刀地坐着,神情莫测,眼神如电。   
“经过仵作检验,四夫人死的时候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他忽然开口说道。

叭,一只茶杯跌碎在地上,茶叶茶水倾翻了一地。而跌翻茶杯的,居然是二娘。这个消息的确惊人,但二娘的反应却似乎过头了一些。
  “我早说过的,那不是意外……”二娘压根没留意众人惊异的目光,只是自己喃喃道。
  她说的,应该是二个月之前她新生的婴儿离奇殒命一事,官府调查后无所得,便定为意外,可是二娘一直耿耿于怀,毕竟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和希望。
  “到底是谁跟金家有如此深仇大恨?竟要金家断子绝孙?!”金不换一拳击在桌上,震得桌上茶杯俱哗啦跳了一跳。
  “或者我们应该问,到底是哪位夫人想做正室,不让别人有胜出的机会?”丁捕头悠悠地说道,说出了众人心头一直怀疑却不敢深想的问题。
  偏厅中的气氛顿时怪异起来,一时安静得几乎连众人的呼吸声都听得见。秾秾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似乎寒意从脚下的青石花砖上升起,沿着脚脖蜿蜒爬上来。那杀死三个人的冷血凶手,真的就在她们中间吗?
  “秾秾来金家才几天,她应不在怀疑之列。”金不换替新纳的小妾辩解。
  “而二娘也不会杀死自己亲生的儿子,这样说来,难道老爷竟然怀疑我么?”这颤抖的声音发自一直没有出声的三娘。
  三娘周宓珠,知书达理,斯文秀雅。她是落第秀才家的女儿,琴棋书画都略通一些,因此举止间带着一股书卷子气。被大家的目光注视着的她,神情有些慌张,须臾,双目中竟沁出两滴珠泪来,一副盈盈欲涕梨花欲雨的样子。
  金不换看在眼里有些不忍,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也不一定,四娘脾气不怎么好,常为些小事鞭笞下人,下人衔恨报复,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的话,任谁都听得出勉强之意,三娘心知自己脱不了怀疑,于是将矛头掉转,直指江氏,“二娘一直坚持说是四娘害了她的宝贝儿子,又焉知不是二娘报复杀人?”
  此话一出,便听得二娘冷冷笑了一声,她素来有些泼辣,因此不留情面地说道,“三妹可真不是一般二般地幼稚,这些玩话说说而已,旁的人可没往心里去,奇怪的是唯独你当了真。”
  两个人互相攻讦,平白叫人看了笑话,金不换羞恼极了,抬手指着她们却骂不出来。
  “金老爷暂时息怒。”一直密切观察众人神情的丁捕头此时稳稳地端起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口清茶。“凡事都要讲求证据,官府也不会凭着片言只语就拿人,我这趟来,一来是送归四夫人,二来是想和诸位讨论一下案情,如此而已。”
  好一个老奸巨猾的公门狡吏!秾秾心中暗叹,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挑拨得二娘和三娘互揭其短,然后又轻轻一招,卸了开去,自己不担任何责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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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影之秾秾

岁末将至,本来该是一派喜气洋洋,可是发生了这样悲惨的事,阖府上下听不到半声笑语欢声,人们下意识地压低声音,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可是那风中仍然呼啸不已,好像是屈死的魂灵在呼喊?那耳际冷冷滑过的寒意,仿佛是新亡的阮氏在旧居里徘徊?
  府里人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暮色一下,廊道院落里就安静了下来。只有远处西院那边,不断传来和尚念经的梵语声和钟鼓声。
  那是在为阮氏超度亡魂吧!
  秾秾停住了脚步,透过花木的缝隙,往那边灯火通明处望去。金家,真的注定了悲惨的命运吗?还是这暗沉沉,影绰绰的金府内隐藏了一个冷血的杀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制造意外和惨剧?正想着,一阵冷风吹过,吹得她手中的白纱灯笼明灭不定,她赶紧用身子挡着,急急忙忙地往那幢紫色的小楼走过去。
  紫楼,临着一片偌大的清水池塘,紫漆髹窗,构筑清雅,是金家花园中的一景,也是金不换爱女金紫颜的住处。
  此际院门紧锁,窗户却还亮着,她扣响了兽头门环,“谁啊……”抖抖霍霍带着颤音的声音应门。
  “是我,五娘!”
  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姓陈,原本是阿紫母亲的奶娘,跟着紫夫人陪嫁过来。紫夫人死后,金老爷见她人又干净又老实,所以叫她带着阿紫。
  “五娘?这样夜了,怎么来这里?”
  “老爷不放心,叫我过来陪着紫丫头。”
  秾秾将灯笼交给一头雾水的陈妈,走了进去,她知道这妇人心里一定有不少疑问,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金不换宁肯相信她这个刚刚入门的外头人,也不敢将他唯一的宝贝女儿托付给所谓的家里人。
  “阿紫?”她边往里走边柔声喊,突然倏地一下,一道白影从帷幕下窜了出来,幸好她眼明手快,玉手一抄,就将一团白乎乎,软蓬蓬的东西抱在了怀里。
  这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狮子猫,碧绿的眼睛象两颗绿宝石,温暖的身体在她手上轻轻地打着颤。她抚弄着它身上的长毛,抬头一看,却看见了一张惊骇无比的孩子的脸。
  “不要怕,阿紫!”
  她尽量放低声音,这无母的孩子多么脆弱易惊啊!阿紫仍然惊恐地瞪着大眼睛看着她,小手神经质地拽着缀满流苏的帷帐。她几乎可以感受到那小小身子的战抖,那种懵懵懂懂的害怕……
  看着她,仿佛在看着当年的自己,只是害怕啊,那种无依无靠,被所有人抛弃的无助……
  “阿紫!”陈妈飞快地进来,阿紫象看到救星一样依进她怀里,“陈妈……陈妈……”她啜泣着,象一只小猫一样蜷起来哭。
  “不要怕,五娘是来陪你的。”陈妈边哄她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用眼神表示着歉意。
  秾秾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一会儿,阿紫的啜泣声转弱,慢慢地,只听到她间歇的抽噎声。
  “家里出了这样可怕的事,她父亲又来得少,这可怜的没娘的孩子!”陈妈的眼圈不禁红了。
  所以,她才会在这里,从今天起,这个孩子不会没人管了,直到……
  “陈妈,麻烦你叫下人收拾一下,今后,我就住在这外边的碧纱橱里。”
  一夜呜咽的风声,象谁在遥遥的角落里掩面啜泣,呜呜地直闹了一宿。吴秾秾睡得很不踏实,尤其,那孩子不断地在梦中惊叫,甚至魇醒。她听到夜间陈妈轻轻的脚步声,将阿紫抱着怀里哄安静了,又悄悄地退去,好像每天晚上做惯了似的。
  那老忠仆,亏得有了她,否则的话,这孤苦的孩子就连一点温暖都没有了吧!秾秾叹着气,闭上了眼睛。
  清早,陈妈提着热水进来,对她客气地笑笑,问道:“五娘晚上可睡得好?”
  “还好。”
  她淡淡地回答。
  “哎呀!阿紫小姐,快穿上衣服再出来,冻着了可不好!”陈妈慌张地越过她,她跟着转身。看见阿紫披着头发,仅着纯白单衣裤站在内外屋的花屏隔下面。身体越发看得瘦小,刚刚睡醒的眼睛带着迷惘,微蹙的小眉头惹人爱怜。
  秾秾对着她微笑,但那八岁的孩子便抿着嘴瞪她,脸上的戒备和疏远冰也似的难以融化。秾秾知道,不能着急的,她就象是一头受伤的小兽,需要耐心、爱和时间。
  半日下来,秾秾发现紫楼非常安静,除了陈妈和另外一个女婢以外,就没有其它人往来。阿紫孤僻安静的性格大概就是这样养成的吧!这半日,她只是抱着她唤作雪团的狮子猫在外屋玩耍,一声不吭,乖巧得令人心痛。但偶尔,那双楚楚的大眼睛还是会落在窗旁刺绣的她身上。
  雪白生绡,竹绷子绷得又平又紧,闲极无聊,她拿起好久都没碰过的针线,下意识地,努力地在上面绣着一个字。咬断丝线一看,还是歪歪扭扭,不成形状。她苦笑,已经多久没有拈针穿线了?这十指纤纤,看起来仍莹白皓洁,但其上沾染的风尘绝不是闺中娴针线遵妇训的女子所能想象的啊!
  “想看看吗?”她突然开口,很随意的口气。
  阿紫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一丝亮光闪过,但随即又沉默着垂下头去拨弄雪团的长毛。
  看得到她的犹豫,也看得到,那小孩子内心深处的寂寞……
  “嗯,绣了一上午很累呢!去找陈妈说说话……”她故意将未完成的绣品搁在桌上,走了出去。
  门外冷风扑面,秾秾略略停了一下,禁不住心中怆恻,眼角湿润。就是这样的,封闭着自己,不容外人窥探和接近。待她长大之后,会无缘故地自卑,抑郁,带着旁人不能理解的清高自怜孤独终日。她是知道的呵,因为今日之金紫颜,就是昨日之吴秾秾……
  陈妈正在厢房里吩咐婢女做事,她隐约听到些,诸如,“阿紫小姐该做新衣了,去跟二娘说让人送些衣料过来。还有叫厨房做些清淡的,她最近胃口不太好……”
  “陈妈。”
  秾秾走到门口赞许地看着这个能干的妇人,但她虽然能将阿紫的生活料理得条条当当,到底不能代替她的母亲吧!
  “五娘,有什么吩咐?”
  陈妈的应对是恭敬而疏淡的,她并不介意,毕竟她只是个闯进来的陌生人。还有由于她的烟花出身,她在金府遇到什么样的对待,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婢女行了个礼就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她和陈妈两个,对方有些局促,笼着袖低着头。
  “我替老爷谢谢你,这样全心全力地照顾着紫丫头。”
  陈妈倏地抬头,看着她似乎不知道怎样回答,半晌才说,“紫夫人吩咐过的,叫我一辈子照顾阿紫小姐,叫她不要被旁人欺负……”
  她所讲的紫夫人是阿紫的亲生母亲,金不换的正妻苏紫娘,一个薄命早逝的美人。
  “要是紫夫人能留下个公子,小姐有个兄弟,也不至于这么孤苦无依。”
  “我听说二娘有个孩子……”秾秾还没有说完,便被陈妈脸上的表情吓住了。她翕张着嘴,青白着脸,半晌也缓和过来,“在老爷和二娘面前,可千万不能提起啊!”
  “那是老爷千辛万苦盼到的儿子,可惜还未足月就没了,听说是给摇篮里的小被子给闷死的。没经验的佣人就是这样,也不是顶冷的天……”
  “那老爷和二娘一定很伤心!”
  “何止呢!为这事,府里简直快闹翻天了!”
  “怎么呢?”
  陈妈环顾了一下左右,确定没有人,方才附在秾秾耳边轻声说:“二娘怀疑是四娘指使人干的!”
  “为什么!”秾秾失声惊呼,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即使妾室们的争宠是人尽皆知的事,但死去的四娘真的会狠心到对一个无辜的婴儿下毒手吗?
  “为什么?她们吵吵闹闹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四娘长得最好,本来最得宠,可是在金家,毕竟有个儿子才是最重要的……”陈妈说话的样子越发神秘古怪起来,“府里的人都传说,四娘不是被人杀的,而是被鬼杀的……”
  话音未落,一股没来由的冷风窜了进来,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这阴沉沉该死的天,再加上听了这样一件可怕的秘辛,秾秾觉得冷至骨髓,寒上心头。“我去看看紫丫头。”她托词道。
  可是,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冷冷地盯着她的背影,叫她不由得毛骨悚然。她回头看时,却只有那个忠心的老仆妇恭谨地目送她离去。
  大屋里烧了暖笼,暖意融融的,阿紫还蹲在原来的地方和雪团玩,听到她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秾秾走到窗旁,嘴角便带上了笑意,咦,她记得走的时候那帕子是平摊在桌子上的,可是现在却有一个角掖在底下,好像有人看过后匆忙地丢下了。
  “嗯!”她烦恼地拿起绣品端详着,“我想没有人会看得出这是个什么字的。”
  “我知道,是个金字!”
  “是金字吗?”她笑着在阿紫旁边蹲下,“还真有点象!”
  小女孩皱了皱眉头,好像有些后悔跟她说了话,又扁了扁嘴,低头闷声说道:“绣得比我娘差远了……”
  秾秾暗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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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雪从来不会下很长时间,那样铺天盖地的下法,第二天已是雪霁天晴,再过几天,只余墙角山阴处还有一些白色的痕迹。
  天仍然阴沉沉地冷,府内各院均植有苍苔梅,静立墙角散发着若有若无冷冽的幽香。
        这种天气最适合拥被高卧,睡它个天高水长,然而金府上上下下的佣人都已经开始忙碌,洒扫庭院,芟刈杂草……
  蓦地,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这个平静而忙碌的冬日清晨。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连官府的捕快都来了?”
  “你还不知道吗?听说西院的那位死啦!”
  “什么?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就……”
  “听说啊,是昨天晚上给人杀死的!”
  仆人们东一堆,西一堆地聚着,压低声音交换着消息。西院,那是四娘阮碧云的住处。昨儿个还好好的,她颐指气使的骂人声,整个西院都听得见,怎么今天就惨死睡房?这金家也不知道招惹了什么不吉的东西,继二娘江氏未足月的孩子发生意外之后,这已经是第二起悲剧了。
  西院,浓重的血腥味飘浮在鼻端,金不换坐在偏厅的椅子里,脸色惨然,坐立不安。吴秾秾进来的时候,他眼睛一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样悲哀地叹了口气。她默默地走到他旁边,侍立不语。
  不一会儿,有佩刀的捕快从房内出来,衣服鲜明,器宇轩昂,为首的那个叫丁孝云,是这一带有名的神捕。
  “金老爷,能不能借个安静的地方,我想问大家一些问题。”
  厢房被暂时腾了出来,上至金不换,下至三娘阮氏的丫头翠儿都被一一叫进去问话。
  轮到秾秾的时候,吴秾秾镇静地站起来,不慌不忙地越过守在门口的两个捕快,走了进去。
  这个厢房本就一桌一椅一床,丁捕头占了临窗书桌旁的椅子,秾秾只得站着。
  “你是吴秾秾,金老爷新纳的妾?”
  “是!” 秾秾低着头回答。
  对方的语气看来甚是平静缓和,但是忽然间就变成了意味深长的质问,“你入门不过几天的时间,金家就发生血案,会不会太巧合了?”
  听得此话,秾秾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对上捕头那双精明闪亮的眼睛,“老爷回家也不过这几天,会不会也太巧合了?”
  丁孝云眼中有光芒一闪,似是对她的冷静有些意外,玩弄着手中沉甸甸的大理石镇纸,他盯着她的眼神若有所思。
  “昨晚你在哪?”
  “吃过晚饭就回房休息了!”
  “有没有旁人可以证明?”
  “没有!”
  她有问有答,不卑不亢,按照他的经验,这个女子,一定非常不简单。可是,她会是杀死阮氏的凶手吗?
  “可否借你头上的金钗一观?”
  秾秾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诧异,不过还是依言拔下了发髻上缠丝镶宝的金钗。
  金钗的一头做成蝴蝶形状,镶嵌着一些珍珠宝石,另一端则细长如针,尖端闪着寒光。捕头接过来,放在手上仔细地察看,没看出什么端倪,又低下头,将金钗凑近鼻端,象猎犬一样嗅着,但是仍无所得,只得心有不甘地将金钗还给了主人。
  “她是被利器刺死的,是吗?”
  秾秾突然开口。
  “你怎么知道?”丁孝云倏地从椅子上跳起,目光如电,直视对方。
  吴秾秾却好整以暇地将金钗插回发际,“你方才那番举止,意在察看那上面有无血迹和血腥味,不过我好奇的是,如果凶手真的用发簪杀人,事后还会不会仍旧戴在头上?”
     “你到底是何人?”
  见她条分缕析,句句说中,捕头不禁有几分怀疑。
  “沉香街吴秾秾!” 秾秾如是答。
  凡是流连江南烟花柳巷的人都该听说过,沉香街桃花门巷纤纤秾秾的艳名。盛纤纤,吴秾秾,弄笙品箫,清歌曼舞,是远近遐迩的两面艳帜。
  可是这吴秾秾,镇静聪明得叫人吃惊。原来歌女舞姬当中真的不乏红拂隐娘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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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都点长,大家要有点耐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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