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清晨

  我在死牢里劝说莲衣的时候,王狄也来到了死牢不远处一座房屋之上。

  因为我在里面耽搁得时间太久,死牢门口把守放风的那位官兵有些不耐烦,拿着一串钥匙递到同伴手里,自己去右侧的茅房里方便,而那间茅房就在王狄的身下。

  王狄看着他越走越近,陡地一展身形,从房上跃下。

  时辰不大,王狄身穿官兵的衣服低头装作扎腰带,慢慢走出来。

  拿钥匙的官兵对王狄说:“提个犯人也这么慢,我也方便一下,喏。”

  官兵将钥匙递到王狄手里,王狄悄悄装进怀中。

  蓝心月望着死牢的出口,绝望地说:“想我蓝心月美貌、聪慧过人,竟落得当街斩首示众的下场。徜若此时有谁能救我出死亡之牢,我定用此生回报于他,我可以不报朱元璋杀父之仇,可以不雪我今日之辱,可以……”

 蓝心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死牢的铁锁微响。王狄身法矫捷地闪身过来,蒙巾外面的眼睛和手中的弯刀一样闪着幽光。他的目光从众囚犯转移到站立着的蓝心月,并且一步步走到她的近前。

  蓝心月的眼神很复杂,声音颤抖着说:“你……你是谁?”

  王狄出手把刀架在蓝心月的脖子上,低声道:“蓝玉在哪儿?”

  蓝心月惊异地看着王狄:“救还是杀?”

  王狄冷冷地道:“不杀不救,我只带他走。”

  蓝心月镇静下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能告诉你。”

  王狄不屑地说:“要杀何须我动手?已经有人要杀他了。”

  蓝心月突然惊喜起来:“那就是救了?实不相瞒,蓝玉乃是家父,我是他的女儿蓝心月,你来错地方了,家父被羁押在锦衣卫,这里押的只是家眷和奴婢,就算你赶到那边,天也大亮了。”王狄撤回弯刀,眼神里充满了遗憾,沉吟片刻转身向外走去。

  蓝心月急切地叫道:“壮士留步。”王狄停住脚步回身看着蓝心月。

  “壮士,您虽救不出家父,但舍身冒险来死牢一遭,心月就视您对家父有救命之恩。”蓝心月突然跪了下来,哀声央求道,“壮士带我走吧,心月定用此生感激您,父债女还,一还到底。”王狄突然用冷峻的目光看着跪下的蓝心月,片刻,一步步走回来:“你倒说说,怎么个一还到底?”

  蓝心月激动得声音颤抖:“心月虽是落难之人,但有一颗聪慧之心和沉鱼落雁的美貌,还有……还有守了二十年的……清白处子之身。壮士若救心月出去,心月甘愿追随壮士一生,永不反悔。”王狄的手攥了攥弯刀,眼神下意识瞟了一下牢栅上的铁锁。

  蓝心月注意到王狄的目光,冲动地隔着牢栅把脸凑到王狄的近前:“壮士,您看看心月的容貌,值得您一救吗?心月现在……不知道用什么话可以打动壮士,心月只有一条命,壮士何时想用,何时……拿去。”蓝心月近似乞求的目光闪着泪光,扶着牢栅的手不安地动着。王狄冷冷地看着蓝心月,良久,手起刀落,铁锁应声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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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清晨

  又潮又冷的地牢,我和长公主只下得十三级台阶便闻到了地狱的气息。我尽量屏住呼吸不使自己呕出来,顺手把一方手帕递给她。她很爱干净,如果不是因为我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如果不是因为我答应为她做一盒随心所愿的香粉,她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一枝斜插在牢壁上的松明百无聊赖地燃烧着,尽管空气中混杂着众多人犯的体味,可是它的味道仍然那样突兀地发涩。这是一种颓废的味道,能令人精神崩溃,在这种味道里生存,谁的心坚如磐石,谁便可以忘了死亡与重生。

  透过窗子,外面的天空还是一片黝黑的蓝。我急切地走着在一间间牢室里寻找,最后小跑起来。我焦急地左顾右盼,没有发现莲衣。我小声喊着:“莲衣,莲衣——”

  李惠儿听到声音睁开眼睛,急切地招手叫着:“姓林的——”

  我循声看去,脸上顿现惊喜之色,迈步向李惠儿跑来时,脚下却不慎踢中一只盛着剩饭的瓷碗。瓷碗撞碎在牢里的声音很响,人们都睁开惊恐的眼睛。

  所有的人都被罩在绝望的光线里,所有的人都用祈求的目光看我,而莲衣正睡在她母亲的怀里。她在离那盏松明最远的地方,在那个最为黑暗的角落,像一尊随时都会融化的雕塑,恬静得又宛若一片无家可归的云朵,因为不知道飘向何处,所以索性停止了选择,任凭风的吹拂。

  如果不是我的眼睛也放着光彩,我的目光不可能穿越昏暗,不可能顺利地抵达她的眼睛。我和她久久对视,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一丝惊讶和喜悦。

  蓝心月猛地醒来,往日秀美而神采飞扬的容颜已被松烟薰透。她此时的眼神是空洞的,那种空洞似乎能够吸摄任何一个细小的希望在里面长久居住。蓝心月看到了我的身影,我们的目光也相撞在一起。她急忙起身跑到栅栏前,激动地流下眼泪:“公子,你是来救我的吗?想不到你如此有情有义,心月后世做牛做马感激不尽。”

我还没说话,长公主讥讽道:“蓝心月,你太自作多情了,你怎么知道林一若是来救你的?他救的是这个下人。”

  莲衣平静地看着我和蓝心月。我惊喜地说:“莲衣,你醒了,快跟我走。”

  官兵把莲衣的牢栅铁锁打开。蓝心月惊异地看着我一步步走进莲衣的牢栅。




  我蹲下身去和莲衣平视着说:“莲衣,跟我走,你不是蓝家的人,蓝家对你也不公平,你不应该为他们丧命。”莲衣审视般地看着我,我抓住莲衣的手不知说什么才好。

  莲衣淡淡地说:“你应该带她走,她一直喜欢你。”

  “莲衣,我喜欢的人是你。”我情急之下从怀里掏出那块心形的石头,“莲衣,记得它吗?我说过要把它捂热,它现在就带着我的温度。知道吗?在芳泽宫拼香的时候它救了我的命。它是你的心,是你的心救了我。这是天意,你不能擅自违背。”

  莲衣看了看蓝心月又看看我:“谢谢你的好意,我要跟我母亲在一起。”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只好求救般地看着长公主,想把蓝心月也一起救走。

  长公主为难地道:“林公子,我这已经是冒死而为了,你只能带一个人走。”

  我为难至极,对莲衣说:“莲衣,跟我走吧,情况很危险。”

  莲衣突然转过身去,冷冷地说:“你带她走,我不认识你。”

  没想到莲衣居然冷漠到不顾生死。我腾地站起身,目光逼视着她的眼睛:“莲衣,我从没有求过人,就算我求你了。”莲衣淡淡地道:“你这是何必?”

  李惠儿着急地拉住莲衣的胳膊:“莲衣,跟姓林的走,我不要你管。”

  我看莲衣依然无动于衷,恼怒地大叫:“你是个下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甘心被蓝家牵连,你以为这是尽忠吗?迂腐——”

  蓝心月大叫:“林一若,你错了,她不是下人,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你放了她就是放了朝廷钦犯,是欺君之罪。”我还没反应过来,李惠儿也大叫起来:“你才错,她姓解,跟你们蓝家没有任何关系。”我、莲衣和蓝心月都愣了。

  蓝心月鄙夷地说:“你真无耻,为了让你女儿苟且偷生,居然编出如此荒唐的说辞。”李惠儿并不理会蓝心月,拿过小包袱放到莲衣的手里:“莲衣,相信我说的话,这里面有你的身世,你跟姓林的出去后看了自然会明白,你走——”

李惠儿往外推莲衣,莲衣死命不走,我过来夺了小包袱拉莲衣。莲衣根本不领我的情,突然出手和我抢包袱,我一时失手,包袱掉落在蓝心月一侧的牢栅边。

  蓝心月像捞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将小包袱抓在手里,扑到牢栅前急切地说:“公子,你带我走吧,我跟你走。”

  我没有理会蓝心月,而是恼怒地看着莲衣,想到这个小包袱对莲衣的重要,我突然又转身去抢蓝心月手里的包袱,蓝心月用力挣脱,最后被我情急之下推倒在地。我拿着包袱不由分说抓起莲衣的胳膊往外就走,由于用力过猛,莲衣险些被我拽倒。

  蓝心月绝望地嘶声大喊:“林一若,你难道不明白,我心里是跟你亲的。”

  长公主讥讽道:“别做梦了,亲人会指证你父亲谋反?一厢情愿。”

  李惠儿见我强拉着莲衣往外走,莲衣也不住地回头张望,不禁老泪横流。

  莲衣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唤:“母亲——”随着莲衣的呼唤,牢门咣地关上。

  蓝心月明白过来长公主的话,倒在地上的身形一震,眼中陡生怒火:“我发誓,倘若能活着出去,定雪今日的奇耻大辱。”刚刚醒过来的鹿儿吓得通身打冷战。

  我几乎是把莲衣从牢里拖出来的,出了死牢门口,天上的小雨瞬间打湿了衣裳。

  长公主急匆匆跟出来,有官兵为她撑起花伞,她在伞下警觉地环顾左右,紧张地道:“林公子,后门外有顶轿子,你们快点走。”我向长公主感激地点头:“公主,十日之后我把香粉送到府上。”长公主妩媚一笑:“别食言就好。”

  “怎么会?救命之恩永记不忘。”我说完拉着莲衣向后门跑去。

  长公主看着我和莲衣从半掩的后门出去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对官兵说:“你们速速散开,如果驸马问起,按我说的回话。”说着疾步向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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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六 夜

  像曹云紧抱着白小酌的姿势一点没变一样,王狄的眼睛和手中的弯刀指向我的姿势一动不动,而我似笑非笑的眼神也一动不动。

  舫中的歌妓们全跑过来,将我和王狄紧紧围住。有歌妓大叫:“天呐,我说今天风月舫里怎么香得特别,原来……你是……你真是林一若?”

  歌妓们痴傻地看着我,而我只看王狄且目不斜视。

另一位歌妓突然过去拉王狄的衣裳:“哎,你是谁,凭什么拿刀逼人家?”

  王狄对她不理不睬,继续用刀指着我:“姓林的,你害怕了是不是?”

  我镇定地笑道:“何以见得我林一若不会用刀?”

  “刀客看刀就像看自己的手是一种欣赏和赞羡,你也身负武功,何需我多说。”

  “我是想让她们长长见识,好了,你若累了可以放下胳膊,咱们接着拼酒,再拿二十壶来。”瓶儿痴痴地看着我,仿佛没有听见。

  有歌妓对瓶儿叫道:“叫你拿酒呢,二十壶,天啊,太不可思议了。”

  王狄慢慢收回弯刀,看了一眼围观众人不满的样子,陡地把外罩脱下扔在身边,挑衅地:“今天……我跟你一拼到底。”我高声叫道:“但求一醉,忘了一切。”说完也刷地掀了罩衣,腰间挂着的香囊在烛影下闪光。

  我和王狄重端起酒杯准备拼酒。恰在这时,风月舫某扇门开了,曹云和几个人走出来,曹云的脸成了猪肝色,脚步极度踉跄。

  曹云胡乱挥着手叫道:“今天不痛快,改日我做东,咱们喝它个天昏地暗。”

  葫芦瓢:“曹大人,择日不如撞日,明天你拿银票过来,我葫芦瓢做东。”

  曹云摆手:“不,不,明天曹某忙得很,银票让手下人送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尽管放心。”

  “哟,那怎么能行,还是大人您亲自来妥当。”

  “曹某明天要监斩蓝玉,还有蓝玉的亲信、家眷。” 曹云用手做着砍头的姿势,大声叫道,“嚓、嚓、嚓,一万五千人啊,曹某想像不出要砍到什么时候。”

  曹云说完哈哈大笑着走开,葫芦瓢和另外两个先生听得呆若木鸡。

我和王狄听后神情陡地一震,几乎同时向对方拱手:“告辞。”

  王狄问:“你要去哪儿?”我说:“找一个人。你呢?救谁?”

  王狄戒备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要救人?”

  我并不在意,急忙说:“那好,我们分道扬镳。”说着匆匆走出风月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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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六 黄昏

  天黑之前,白小酌看着窗口拂动的幔纱倚床而坐,曹云坐在屋中央的八仙桌前饮酒,桌上放着八个空壶,身边是两个垂手而立的女倌。

  白小酌的神情有明显的不屑,仿佛曹云根本不存在。

  曹云有些醉意,脸上的神情急剧变化,似乎在拼命克制什么,最后终于将空杯掷在地上摔碎,大吼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金贵自己,如果是跟我赌气,大可不必。”

白小酌本不想说话,忽又改变主意,故意朝他笑道:“你错了,不是我不金贵自己,是我白小酌的命贱。”

  曹云大叫:“你错,白小酌是金贵的,是你非要把白小酌变成小桃红。”

  “这没有区别。”白小酌扭头看着窗外。曹云站起身一阵摇晃着走过来,一把揪住白小酌的衣襟,白小酌鄙视地注视着曹云,曹云迎上目光,手依然没有撤下。

  曹云的眼睛血红:“你不能把我父亲的过错强加在我身上。”

  白小酌坚定地道:“你承认这个事实了?这就好,这是曹白两家世代结下的仇恨,没有人能解开。你我一个天一个地,相隔十万八千里,走多少年都走不到一起。”

  曹云被她的话震慑,但陡地伸手将她抱住并且死死用力。

  曹云恶狠狠地怪声叫道:“你错了,走不到一起的人怎么会抱在一起?”

  白小酌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再也没了要说话的兴趣。

  两个女倌看着眼前的情景,尴尬地互视一眼,不知是走是留。

  摇曳的烛光下,曹云紧抱着白小酌的姿势一点没变,白小酌脸上的神情也没变,曹云的意志和尊严在一步步崩溃。白小酌轻飘飘地说:“如果你这样抱上一百年,或许我会改变主意,可惜你做不到,只会让我觉得你可怜。”

  曹云的双臂再次用力,固执地道:“我和你并没仇,你把所有的过错都算在我头上,这不公平。”白小酌终于舍得看曹云一眼:“现在这样公平吗?”

  曹云还未说话,葫芦瓢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此番情景嘿嘿一笑。

  葫芦瓢:“爷,写契约的两位先生候着呢,您看……您要忙着就让他们先等会儿?”

“知道了,你们出去。”

  葫芦瓢笑了笑转身出去,两个女倌随后走出,把门关好。

  曹云双手又添力量:“你现在也许很怕我。”

  “我只感到恶心。”

  曹云猛地松开白小酌,接着恼怒地把她拽到床上,一把撕开她的衣襟。

  白小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敞开的怀里只露着玄色亵衣,她并不恐惧,甚至大胆地看着那块撕下的衣襟在曹云手里颤抖。曹云慢慢俯下身体且把双手拄在白小酌的头部两侧,血红的眼睛里喷着怒火,欲吻白小酌。

  白小酌鄙夷地笑:“曹云,你真像你父亲。”

  曹云突然停住,崩溃地叫道:“你错了,我不是他。”

  曹云说完将手中的衣襟布条甩落,摇晃着大踏步走出去,门被重重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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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六 黄昏

  隔着敞开的镂花窗子,可以看到我孤独的身影陷在风月舫的靡曼声色中,身边是几个扭捏着司乐的女子。瓶儿捧着一壶香茶走到我近前,我的身影便隐在昏暗中,瓶儿放下茶壶走开,我无意间看看我的衣裳,一袭白色衣衫呈现出黄色,而身后的天光已经开始暗下来,那是一派神秘悠远的幽蓝。

膝前是几碟小菜和老酒,我端起一杯酒要喝,正巧是一首靡乐的终了。我心烦地放下酒杯,王狄的身影恰好出现在视野里。

  王狄进来看到我后并不急于找空坐位,而是定定地看着我的神情。瓶儿看到王狄,急忙走过去:“爷,您来了,快里边坐。”王狄不说话,眼神继续和我对视。

我懒懒地对瓶儿说:“拿只杯子来。”瓶儿似乎明白过来,急忙转身离去。

  王狄走到我对面坐下,把钩月弯刀重重放在桌上,眼睛向白小酌房间的方向看了看,脸上顿时显出一片阴云。我看也不看弯刀,只是淡淡地说:“不快乐的人,应该在一起吃酒。”王狄沉声道:“不错。”

  我又懒懒地说:“如果你允许我小施手段,就像在芳泽宫拼香一样,我会千杯不醉。”瓶儿拿着酒杯过来,瞟了一眼我们的神色笑了:“二位爷,日子是不能绷着脸过的,来这儿就是要开心。”我只笑不语。

  王狄沉吟片刻,对瓶儿说:“小酌姑娘今夜……可有空闲?”

  瓶儿小声说:“爷,小酌姐姐现在叫小桃红,她可不得了,曹将军说是她自小定下婚约的男人,管事已吩咐下去,不让她接客弹琴了。”

  王狄没想到事情有了这样的变故,意外中再瞥白小酌的房间。

“从明天开始,这风月舫就换主了,曹将军花了……这个数。”瓶儿悄声说着用手交叉着做个手势,“简直不敢想。”

  王狄看着瓶儿的手势:“什么意思?”我淡淡地道:“十万两。”

  王狄眉尖微颤:“可知他什么来历?”

  瓶儿摇头悄声说:“小声点,就在这儿呢,平时都带着兵,今天是自己来的。”

  王狄无意间抬眼看我,我微微一笑:“看来我们不是同道,因为我从不做嫖客,也不和嫖客一起喝酒。”王狄恶狠狠地道:“那就拼酒。”

  我和王狄开始用意志和尊严拼酒。

  桌上的酒壶足有二十几个,我依然镇定自若,王狄已显醉意。我久久注视着王狄通红的眼睛,笑问:“还喝吗?”王狄咬牙道:“我并没有倒下。”

  我不以为然地道:“我并没说非要把你喝倒,如果你喝不下去,咱们的拼酒结束。”说完做了个准备起身的姿势。王狄突然伸手制止:“我不相信你千杯不醉。”

  我坐下来笑了:“我说过我小施手段,你既然看不出来这怪不得我,再来二十壶如何?”王狄猛地一震,欲呕。我拿起钩月弯刀看着并把刀身抽出:“我倒有个好主意,让它替你喝酒。”王狄怪异地看着我。

我胡乱耍几下刀法:“自古刀客刀不离手,现在它在我的手里,我便是刀客。”

  王狄受不了我的侮辱,用极快的手法抢刀在手,腾地站起身用刀直逼我,厉声喝道:“林一若,你挑衅!我王狄的刀嗜血而不饮酒,你善饮酒却不会用刀,怎么样,到外面去?”我并不害怕,反而笑了:“我问你了吗,干吗告诉我你的名字?”

  大厅里的人听到我的名字,都转头向这里看过来,所有女子的神态都是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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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疯了一样一路向蓝大将军府跑来,门口有重兵把守,有人在摘“蓝府”的牌匾,看到此般情景,我的猜测被证实,脚步不由变得没了气力。

  大门开处,柯桐和曹云说笑着走出来。

  柯桐返身看着即将摘下的牌匾:“昨天这里还是蓝玉的老巢,三日之后就是你曹统领的官邸了。”曹云拱手道:“这都仰仗大将军的提携,曹某定当知恩图报。”

  柯桐笑呵呵地说:“曹将军言重,日后多为皇上效力,柯某就心安了。”

  曹云对官兵很夸张地挥手,官兵们心领神会地关了大门,手脚麻利地十字交叉着贴了封条。有人为柯桐和曹云牵过马,二人上马刚要走,柯桐拨转马头间看到并认出我,他似乎有话对我说,刚要带马过去,忽然看见从我身后跑过来铁笛公主和龙轩,随即改变主意,然后疑惑重重地随曹云走开。

  曹云注意到他的神情,往近处带了带马:“怎么了大将军?”

  柯桐小声说:“看见没有,林一若被黛妃放出来之后又到了这里,他一定在找蓝府的某个人,也就是说他肯定和蓝府有关系。”

  曹云不解地问:“他不是指证蓝玉谋反吗?”

  柯桐一笑:“那又怎么样,这些都是假相,蓝玉是皇上铁了心要杀的。”

  二人在马上越走越远,我走到大门口愣愣地看着封条,痛苦地道:“莲衣,为什么非要回来,难道生命对你来说那么不重要?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所以才铸成大错。你在哪儿?这辈子我们还能不能相见?”

  龙轩和铁笛公主走过来,她们看着我的神情,谁也没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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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六 上午

  我不知道是因为金兰在朱元璋面前说了我曾听到蓝玉谋反的事,还是铁笛公主在黛妃娘娘面前坦白了她用绿玉乌龟调换香粉的经过,我从大明皇宫的某个牢狱里被放出来了。而此时,因为我的彻夜未归,掬霞坊预感到不祥,所以没有开门做生意。

  我和铁笛公主以及抬着赏赐品的宫人们从街上走向掬霞坊,我看到了抬手敲门的龙轩,兴奋得刚要喊忽又改变主意,朝后面的人打个手势,悄悄向龙轩走过来。

  龙轩敲门:“林伯,开门呀,我是轩儿。”

  我冷不防从后面拍龙轩的肩,龙轩反应极快,左肘猛向我的胸部捣去。

  我安然无恙,恼怒的龙轩看清我和不远处的众人,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刚要说话,忽然痛苦地揉着左肘:“你搞什么鬼,疼死我了。”

  我夸张地摆了一个姿势:“贤弟,请原谅大哥一直没告诉过你,大哥我身负绝世……武功。”众人看着我们欢喜地打闹,不由也笑了。

  “贤弟,你今天怎么来了?龙家班没有唱戏吗?”

龙轩还未说话,铁笛公主走到近前看着龙轩:“林公子,这是你的好朋友吗?”

  “不,是我的兄弟。”

  龙轩好像对铁笛公主有敌意,有些挑衅地问:“你是谁?”

  我刚要介绍,龙轩不高兴地挥手给我打身上的尘土,并且冷着脸道:“我问你了吗?我让她说。”铁笛公主笑了:“我是蒙古公主,叫铁笛。”

  “公主有什么了不起,在戏里我就演公主。”

  铁笛公主兴奋地道:“你是唱戏的吗?怪不得长这么俊俏。”

  掬霞坊店铺的大门打开,素儿走出来探头看见我。

  “少爷?”素儿惊喜地回头对里面喊,“少爷回来了——”

  我着急地问:“素儿,莲衣姑娘呢?”素儿想了想说:“噢,她先是在您屋里歇着,后来就自己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对了,夫人还叫我给她拿了点心呢。”

  我气极败坏地说:“糟了,她肯定又回了蓝府,金兰公主来过没有?”

  “我哪儿也没去,没有见过。”

  我脸色通红,气愤地下意识看了看街道:“我真蠢,怎么会相信这种人,还委以重托?可笑。”龙轩眼里流露出无奈和痛苦:“大哥,你觉得……会出事吗?”

  我心里掠过不祥,自言自语地说:“不错,她要被杀头了。”说完转身丢下众人跑开。龙轩和铁笛公主一前一后向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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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六 上午

  曹云没有忘记他的话,就在这个阴云密布的上午,他如约站在风月舫大厅里。 他在等白小酌,而当听到白小酌的脚步声的时候,他的心又紧缩起来。

  白小酌不但没有梳洗,反而故意穿着慵懒的衣裳走来,脸上是无所谓的神情。

  曹云极力控制着情绪:“我们有过婚约,别说你已经忘了。”

  白小酌傲慢地抬着头:“你父亲在白家有难时已先行毁约了。”

  曹云不相信地看着她:“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白小酌笑了:“如果你父亲还有残存的良知,他在死之前应该告诉你另一件你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曹云的剑眉微颤:“你把话说明白。”

  白小酌用很冷的声音说:“他和家父先义结金兰,而后又订下你我的终身大事,你觉得很自然吗?趁家父喝醉之际,卷走白家积蓄多年的银票和细软,也是自然的吗?”

  曹云的身形一震:“你……你是说三年前白家那次失盗是……家父所为?”

  白小酌盯着曹云的眼睛:“除了他,连我母亲都不知道那些东西的藏匿之处,最不可恕的是他用更加卑鄙的手段迷奸了他的义嫂。”曹云大声叫着道:“你胡说。”

  白小酌的声音反倒低下来:“你父亲的义嫂,就是我的母亲,她一个月前羞愤而死,白家从此家破人亡。”

  曹云被白小酌的话语和神态震慑,恐惧地向后退着,最后猛地把桌上的茶壶和茶杯扫得横飞,狂喊道:“不,你胡说,这绝不是真的——”

  白小酌看着他崩溃的样子,不屑地笑了。风月舫中的气氛似乎已经凝固,许多人跑出来看热闹,看到此番情景,不由放慢了脚步。

  白小酌一字一顿地说:“白家有难,你父应该挺身而出,为何连夜舍弃家产奔赴山西?你家一向贫寒,又怎么能出重金请人从山西送退婚书,还给你买下官职?家父死前留下遗言,嘱我今后无论富贵贫贱都不能到山西寻仇,我本想削发为尼,可怜母亲病困交加命赴黄泉,无奈之下才自卖自身到了这里。”

曹云愧疚地败下阵来:“我想知道……昨夜与你同床共枕的人是谁?”

  白小酌正色道:“这是我的事,你无权过问。”

  曹云着急地喊起来:“不,你是我的,我还爱着你。”

  白小酌看着他的样子笑了:“你来晚了,你现在闻到的只是一朵残花的余香,而我盛开时的美丽你无法想像,就在那张床上,我做了他最温顺的新娘,我替先人圆了一个几千年的梦,我给了他我的童贞。”

  曹云猛地抽出宝剑,朝桌子砍去:“我要找到那个人,让他死在我的剑下。”

  白小酌弯腰捡起砍下的桌角:“那又怎么样?我的初夜是他的,我的一生就是他的,我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婊子,只要男人付得起银两,只要我高兴,谁都可以从我身上得到快乐,你也可以。”曹云叫道:“你自甘堕落。”白小酌:“但我并不卑鄙。”

曹云一把抓住白小酌的衣领:“你不能留在这儿,我要带你走,我曹云马上要统领十万大军,有数不尽的粮草军饷,只要我说一句话,秦淮河水就能倒流。”

  白小酌不屑地道:“也可以像你父亲那样不择手段地去强暴女人吗?”

  曹云气得绝望地向门口走去,忽又转过身来大叫:“我明天就把这座画舫买下来,我要


主宰它的命运,主宰你的一生。”白小酌鄙夷地说:“在你没有做这座画舫的主人之前,你只有一晚上的机会。”曹云疑惑地看着白小酌。

  白小酌轻蔑一笑:“风月舫的主人是从不睡他的姑娘的,这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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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兰突然盯着我的眼睛:“林公子,你以前见过我吗?”

  “当然,那是昨天,在你母亲的芳泽宫里。”

  金兰似乎想到了什么,淡淡地笑了。




  我慢慢走到她近前,开玩笑说:“笑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东西,我看见你的笑,心情也好了许多,我知道你是公主名叫金兰,我和我的龙贤弟还谈起过。”

  金兰显得颇有兴趣:“谈我什么?”

  我无所谓地道:“男人之间的话题,公主,现在不是说你的时候,还是说我吧,如果不是我的耐性好,就凭你们对我的耍弄,早揭竿而起了,就像蓝玉一样。”

  金兰环顾着左右,低声说:“林公子,祸从口出,千万不要乱讲,蓝玉谋反罪有应得,父皇要杀和他有染的叛臣、家眷一万五千多人。”

  “几天前我就知道,我在将军府听到过他和手下的谈话。”我忽然意识到莲衣的安全,怕她回了蓝大将军府,着急地问,“你刚才说他的家人……”

  “现在全部囚在死牢里。”

  我的脸色陡地阴沉下来:“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公主,一若有一事相求,请你务必帮忙。”金兰紧张地看着我:“出什么事了吗?”

  我着急地说:“我来皇宫之前把一位姑娘留在家里,实不相瞒,她是……她是……你只需让她不要回家即可,千万千万,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金兰盯着我道:“她……对你很……重要吗?”

  我诚恳地点点头:“她是个可怜的人,应该得到保护。”

  金兰为难地说:“皇宫不是掬霞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眼里显出焦急与绝望,在牢房里走来走去,忽又停住脚步看着墙壁一动不动。

  “当务之急是把你救出去。我去找父皇,就说你能为蓝玉谋反的事作证,怎么样?”

“这不是我关心的事,我只想知道我的朋友现在是否安全。”

  “我……怕出不去。”

  “对不起,我急糊涂了,你是公主,怎么会为我做事呢?”

  金兰心疼地看着我的背影,良久,慢慢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为你做事?”

  我狂喜地转过身来:“公主,我记着你的恩德,等你大婚之时一定研一盒旷世奇绝的香粉,还要亲手送给你。” 金兰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我,半晌匆匆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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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六 清晨

  我在一间牢房里站了一夜,我很奇怪那个香粉盒里的香粉怎么就变成了一只绿玉乌龟,我想不通。天亮的时候,三个兵卒抱着几捆稻草来到昏暗的牢房里,我站在屋角看着他们往地上铺稻草,不由笑了。

  我蹙了一下鼻子:“这里肯定喂过牲口,我闻到了骡子的味道。”

  一个兵卒笑了:“林一若,你可真够逗的。”

  我满不在乎地说:“哎,你们去告诉皇上,我是冤枉的,叫他速速放我回家。”

  兵卒们没答话,走出去咣地关了牢门,我的心紧了一下。站了一夜,实在有些困倦,我坐在墙边的稻草上闭目假寐。一只红色的小蜘蛛不知什么时候爬到我的肩上,我刚要用手把它掸开,又是一阵铁锁声响,我索性停住手闭上眼睛,置若罔闻。

  金兰一身华彩的盛衣慢慢走到牢门前。她一定看到了我肩上的小蜘蛛正爬向我的脖子,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我一动不动任由那个小蜘蛛在我脖子上游走。

  金兰极力控制情绪,轻声叫着:“林公子。”我睁开眼看着她,身形仍未动弹。

  金兰不说话,用手指指我的脖子,又指指自己的脖子某个位置。

  我轻轻用手在脖子上抹了一下,小蜘蛛沾到手上。

  金兰动情地说:“林公子,我知道你是冤枉的。”我淡淡地道:“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

  “那就是你使了调包计,怎么,良心不安了吗?”

  金兰着急地说:“不是我,是另有其人,我正在调查。”我直起身形:“你?我怎么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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